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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变时代中的“伟大的未成品”

2014-04-29沈言天

青年文学家 2014年15期
关键词:王国维

摘 要:王国维文论与二十年代乡土文学创作形成一种内在精神上的契合,并对其产生潜在而深远的影响。实际上,这是一种共同时代心性的作用。王国维的矛盾文论与二十年代乡土小说的创作在这种情形下都可以被视为是同一时代母亲孕育双生的一对“伟大的未成品”。本文通过对乡土文学两组叙事模式的分析,对王国维文论对乡土文学创作的影响的理解逐渐深入,发现了其理论矛盾在二十年代乡土文学文本中以一种更加显性的方式体现出来。

关键词:王国维;乡土文学;时代影响

作者简介:沈言天(1988-),男,河北省石家庄市人,硕士,四川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2012级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思潮与流派。

[中图分类号]: 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15-0-02

一、二十年代乡土文学“悲/喜剧叙事”与王国维“悲剧论”

周作人在五四时期首先用“人的文学”这一概念概括了新文学的内容,因此当时的创作者很多都以某个作品中重要人物的人生形式的发展来作为其作品的叙事模式的骨架。当时如叶圣陶《潘先生灾难中》这样以小人物的人生轨迹来反映人物灰色生活的作品是颇为常见的。这种情况在当时的乡土文学创作中也比比皆是,只是在这里乡土中国儿女们的人生形式有他独特的相对固化的构造方式。具体说来,乡土社会的乡民由于讲究“礼法”——一种在每个人出生以前就已经确定的社会规则——而受到约束。在这种“礼法”的约束下人“生活各方面,人和人的关系,都有着一定规则。行为者对于这些规则从小就熟悉、不问理由而认为是当然的。长期的教育已把外在的规则化成了内在的习惯。”因此,生活于乡土间的人们的人生形式似乎像极了一出早已安排妥当的大团圆喜剧,人生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都注定在早已安排好的红白喜事的规定顺序中消解了它本来的意义,而归于一种社会性的和谐之中。在鲁迅的影响下,各种以礼法仪式为切入点的乡土小说共同创造了这一时期乡土文学所特有的喜剧外壳悲剧内里的叙事模式,其中台静农的《拜堂》、蹇先艾的《水葬》等作品都依托对一种特定的仪式的别样展现来重新观察乡土子民的生活方式。在对这种极端的人生形式的描写中,比较典型的例子是王鲁彦围绕乡村中冥婚题材所创作的《菊英的出嫁》,其中,主人公菊英即使已经死亡却仍无法逃脱附加与其身的戏剧性礼法仪式。

王国维前期文学的理论的一大特点在于喜欢纯粹运用西方文学甚至哲学理论观点来批评中国古典文学,这虽然在文学史中起到了开一代之风气的作用,但某些观点在今天看来很有可商榷的余地,易使人产生水土不服之感。这一时期,他的理论可以以《<红楼梦>评论》为代表,其中引用叔本华哲学来阐释文学的“悲剧论”是他这一时期理论的精华。王国维在这篇文章中首先以一种启蒙姿态批评了中国戏剧的大团圆的戏剧观念,认为这样一种反应“吾国人乐天之精神”的浅薄文艺思想实际上是在和乐中将人生固有之悲剧给遮蔽了。在这里,他以前所未有的启蒙视角深刻揭示了乡土中国人生形式的喜剧性在戏剧中的映照,同时又悲观而深刻地指出了人生无处不存在“第三种悲剧”的残酷事实。这些,都与乡土作家的创作一道,深刻地发掘了乡土中国人生中这种喜剧外壳悲剧内里的生活的本质。固然,在这种叙事模式的选择下,小说的创作倾向与王国维创作《<红楼梦>评论》的初衷一样:在启蒙与悲观、救亡与避世的天平上,他们坚定地选择了前者而非后者。然而,光是在二者的并列展出这一事实上,一种由并列形式而产生的时代内涵张力便似乎已经不言自明地释放了出来。这种创作动机与实际效果的反差也正是上述的“水土不服”特性的病症显现。

二、二十年代乡土文学“有/无我叙事”与王国维“境界说”

在以上关于二十年代乡土文学“悲/喜剧叙事”模式的分析中我們已经能够看到,相同时代背景下,乡土文学受到王国维文论中中西文化交锋矛盾的一些潜在影响:它立意在启蒙,然而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悲观的情味来。正如佛雏所说,王国维的艺术观“其中富有启蒙意义的现实主义的因素,跟某种超验的悲观的形而上学思想体系,经常处于互相对立、互相抵消之中。”

在王国维文学理论建构的后期,他的文学思想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不再一味地纯粹搬用西方理论,而将自己的文学视野从“新”又转向“旧”,但理论内涵却更加接近中西文化的沟通。他这一时期所创作的《人间词话》在形式上显然回到了中国旧批评的词话、诗话传统,总结出中国古典文学独有的“境界”传统。可以说“《人间词话》一书便恰好是可以导引现代的读者通向古代的文学、结合西方之观念与中国传统心智的一座重要桥梁。”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之用“境界”一词来论说中国文学的精要包含着多层含义。一个作品有境界,首先作者自己要“对其所写之对象有鲜明真切之感受”。对于乡土小说家而言,在这种真切的对现代乡土的感受和表达之中涉及一个叙述者的“有我”与“无我”的关系。王国维说“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这里的“有我”与“无我”实际上是说明作品所描写的外物与“我”之间有无利害关系的一对概念,外物与“我”有利害关系之境界为“有我”境界,反之则为“无我”境界。在这种理论的关照下我们可以发现乡土文学的叙述者们几乎每一个都因身份的分裂而徘徊在“有我”与“无我”的两级:当他们以现代知识分子的立场发言时,是深深地感到乡土农村的落后与民族危亡间的利害的,以这样的眼光来看待他们曾经的家园,眼中所见也只是一块令人厌弃的文明荒原;但由于大部分乡土作品创作时“五四”运动的热潮已逐渐退去,因此这些知识分子有时也在反思的情绪中偶尔遗忘了自己的启蒙身份,意识中透露出一点“乡巴佬”的情味来,重新发现了回忆中那母亲般亲切的乡村。在这种“有/无我叙事”的建构中, “有我”的知识分子叙述显然更明显地突出了启蒙的立场,但“无我”乡土子民的叙述则有些复杂。在脱尽了切身的利害之后,叙述者的处境倾向于叔本华哲学中“意志”最终灭绝的状态。这种状态虽然是该种哲学下的一种最终解脱形态,却也沦为了悲观:在乡土小说文本中呈现为一种没有希望的安适状态,而在情绪上则转化为“乡愁”,而之前建立的那一点启蒙意识显然在强大的力量的逼迫下遭到了消解。废名的《竹林的故事》可以作为这种“无我”叙事的最佳注脚,它创作的初衷虽有涉启蒙,但其造成的效果却将人引向一种艺术的情绪中。废名这一路叙事的发展,甚至影响到三十年代京派乡土文学的创作,它们都隐然与王国维后期文艺思想产生了一种默契:在一种无功利的境界中达到一种创作与自然的和谐。

郭沫若曾称王国维及其思想是那个时代的“伟大的未成品”,这个名号也同样适用于诞生于同样时代背景下并受到其潜在影响的二十年代众多乡土文学创作。如《老子》所说:“大成若缺,其用不弊”。事实上在文学领域中有时“未成品”较之所谓的“完成品”反而更具一种广泛反映生活的活力。在共同的时代背景下,无论是王国维的独特理论魅力还是这一时期乡土作家创作的特殊美感实际上也都来自这种由“未完成”的状态而产生的极大美学张力。对于他们来说唯其用心以“真”,才能发现一个时代真正的痛痒。尽管这种发现也许伴随着人格分裂的痛苦,但唯有在这种矛盾的心意下產生的理论与文学成绩才更接近王国维所追求的“可爱”与“可信”的兼容。

王国维文论之所以与二十年代乡土文学创作形成一种内在精神上的契合,并对其产生潜在而深远的影响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共同时代心性的作用。所谓的“五四”新文学的发生只是时代演进中觉醒者为了促使中国由落后进入现代化进行的文学革命的一个副产儿。它生来所带有的转型矛盾预示了其今后成长中的诸多性格特性。而王国维文艺思想中前后期中西思想矛盾的激烈冲突似乎正与“五四”新文学这一时代新产儿怪癖的心性相契。在创作上,乡土文学的创作者由于与王国维身处同一历史语境,深深地体验着王国维思想深处由“现代”与“传统”的时代裂变所引起的精神矛盾。因此可以说这些“侨寓者”所创作的小说与王国维的理论一样都是当时那个裂变时代的矛盾产物。它们不仅在题材上反映了乡土中国在现代文明冲击下的激烈转型,更重要的是反映了这一时期“侨寓”知识分子在“现代”和“传统”的文化碰撞下的思想探索与矛盾的历程。因此我们可以说王国维思想中那种徘徊在启蒙与悲观、救亡与避世矛盾实际上是当时裂变时代下有着现代化觉醒人们的共同心路历程。也正是在这样的共同心性基础上,王国维充满矛盾的文论思想对二十年代乡土创作的潜在影响才成为可能。他作为文论家留给后世创作者的并非如鲁迅一般是一种来自理念的一以贯之的强力创作原则,而是一种始终在现实和理想间的矛盾中见出真正自我的强烈创作张力。而正是这种从“未完成”的力量中生发的艺术张力反而更加契合了现实的需要,真实地反映了当时那个多元理想裂变时代中国知识者们的内心真实。从这一点出发我们可以将王国维的矛盾文论与二十年代乡土小说的创作看成是同一时代母亲孕育双生的一对“伟大的未成品”。

参考文献:

[1]费孝通:《乡土中国》,人民出版社2012版,第68页。

[2]佛雏:《王国维诗学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383页。

[3][4]叶嘉莹:《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见第101-104页,第105页,第18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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