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基督山伯爵》与《楚留香传奇》看中西文化差异
2014-04-29任梦
任梦
摘 要:法国作家大仲马在其浪漫主义作品《基督山伯爵》中塑造的“基督山伯爵”形象,充满了快意恩仇的“侠”味,而古龙的经典之作《楚留香传奇》也透露着个性色彩极浓的“侠”意。但这两种“侠”,在相似中又有许多不同之处,显示出中西不同的宗教观,以及在不同观念下对于“王道”和“霸道”的不同选择。
关键词:《基督山伯爵》;《楚留香传奇》;侠;文化差异
[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15-0-02
一、经历、目的与本性之同
基督山伯爵与楚留香,都有传奇般跌宕起伏的经历,有着浓郁的浪漫色彩。
年轻的水手爱德蒙·唐泰斯在婚礼上遭陷害被捕,随后打入死牢。在看似永世不得翻身之时,他在牢中巧遇法利亚神甫,并通过地道往来,向神甫学习。法利亚不幸中风去世,唐泰斯钻进包裹神甫尸体的麻袋,成功越狱。之后他化身基督山伯爵,利用法利亚神甫赠予的巨额财产,报恩复仇,最后与爱人远走高飞。
古龙不同于金庸和梁羽生,他的小說不仅是武侠小说,还带有侦探和悬疑的色彩。《楚留香传奇》的主人公楚留香,被海上飘来的几具死因离奇的尸体吸引,决定一探究竟,解开谜团。他从海上一路追踪到大沙漠,深入虎穴。谜案中的关键——神水被盗,楚留香被怀疑,不知不觉将自身也牵涉其中。经过一番抽丝剥茧的探寻,真相浮出水面。幕后凶手竟是楚留香的好友,目的却是为父报仇,并夺取武林掌门之位。真相大白,读者本以为楚留香可以松口气,哪知悬念又起,挚友遭人绑架,去向不明,他又一次陷入到了未知的谜团中。
基督山伯爵与楚留香,都有着共同的目的,那就是揭开真相,惩恶扬善。唐泰斯无辜入狱十四年,脱离虎口后乔装重回马赛,就是为了查清自己被错判的原因,向恩人报恩、向仇人复仇。而古龙笔下的楚留香,在侠客之外还兼具侦探的角色,为探明谜案背后的真凶,不惜跋山涉水,哪怕是身入险境也在所不惜。然而这样费尽心思得到的真相,又让他自己无奈苦笑,甚至卷入了更加深不可测的阴谋当中。
不管是唐泰斯还是楚留香,他们都有着多样的性格,但善良是最根本的。有人曾说,基督山伯爵既是天使,又是魔鬼。对他的朋友,马西米兰,尤莉,海蒂,他慈祥和蔼;对他的仇人,维勒福,唐格拉尔,费尔南,他神秘冷酷。对于仇人的女儿瓦朗蒂娜,唐泰斯本欲杀之而后快,但当知道她是马西米兰的爱人,善良的本性立刻压倒仇恨,尽一切努力挽救。相比之下,古龙塑造的“盗帅”楚留香则更具理想色彩。他虽然洞悉人间罪恶,身处欺骗、谜团和陷阱时总是敏感,谨慎,怀疑,可骨子里却是善良,希望以诚待人。他热爱的生活是自在无拘,饮酒享乐,却又总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而陷入尔虞我诈中去。这也正是他总让人觉得既可恨又可爱的原因。
二、初衷与心态之异
基督山伯爵说过一句话:“我希望我自己能变成救世主,因为我觉得世界上最美丽,最高贵,最伟大的事业,莫过于报善和惩恶。”他的复仇具有极强的功利性,完全是为自己的复仇,即使牵涉到仇人身边的无辜者也在所不惜。对于帮凶卡德鲁斯,伯爵虽然没有报复,甚至还送给他一颗价值不菲的钻石,但在言语之间仍充满了轻视和不屑。从这个角度看,伯爵的“侠”,是对作为受害者的自己而言的。楚留香则不然,他作为一个侠客,立场往往是独立的。所谓的复仇,其出发点更多的是为他人。作为主人公,他的“侠”经常是为好奇心和骨子里的正义感驱使,才不断追寻真相。所以,他在整个事件中虽是主角,但都很冷静,姿态也都比较低,甚至能在真相大白后与凶手谈笑对饮。
正是基于此,唐泰斯的性格表现出爱憎分明的特点,楚留香则相对淡然。前者对恩人如春风般和煦,对仇人如寒霜般冷酷。报恩时不动声色,复仇时心狠手辣。后者严格地说心中并没有多少仇恨,有的只是强烈的好奇心和正直的天性。独立于仇恨之外,再加上“酒”的衬托,使他在行侠时少了一些激烈和痛苦,多了一分超然和洒脱,“侠”的飘逸色彩更加浓厚。还有他的好友“花蝴蝶”胡铁花,嗜酒如命,即使送酒的人想要他的命,只要酒里没毒,他也照喝不误。古龙常用“酒”来凸显侠的豪爽、洒脱和刚烈:沈浪、燕南天、江小鱼、一点红,甚至是女性,黑珍珠、琵琶公主。“酒”几乎成了古龙作品中所有行侠的人物的一个标志。
三、从两“侠”看中西文化差异
基督山伯爵和楚留香作为“侠”的形象,诞生在不同的文化环境中,二者“侠”的不同恰恰体现出中西文化在宗教和在“道”的选择上的巨大差异。
(一)现世与彼岸
中国宗教是人本主义和自然主义的宗教,以人或自然为中心;西方宗教是信仰超越的宗教,以神为中心。在这两种宗教不同的主导思想下,有了不同的出发点和目标。
中国宗教追求的是现世现生的存在和幸福。中国人信奉神灵,根本目的是为当下的生活祈求福佑而非要出离人世。在这样的宗教目标影响下,楚留香在看尽人性的虚伪狡黠之后,仍选择留下来,继续接受挑战。即使他并不喜欢尔虞我诈,追求自在的生活和真善的人性,但强烈的正义感和好奇心仍促使他去揭开更多的真相,帮助更多的人。在小说的第一部分《血海飘香》中,楚留香查出了杀人凶手是自己的好友南宫灵,这的确让他失望难过,但他并没有因此就质疑人生,遁然归隐,而是继续奋不顾身地追寻隐藏在南宫灵背后的秘密。正所谓“看破红尘、离世出家,至多也就是‘独善其身;只有看破红尘而又不离红尘、身处尘世又有所作为,才是真正‘兼济天下。”[1]
西方宗教,特别是基督教,则秉承犹太教期望救世主降临的基本教义,追求的是幸福美好的彼岸世界。《基督山伯爵》中的法利亚神甫对于唐泰斯来说就是救世主,不仅帮他查明冤案来由,还教他丰富的知识,让他脱胎换骨。同时神甫的死加速了唐泰斯的越狱,给了他复仇的机会。而在小说的结尾,基督山伯爵留下“等待”和“希望”,与海蒂远走高飞,去了没有仇恨的地方,则带有明显的从罪恶中解脱出来,前往幸福彼岸世界的意味。
(二)王道与霸道
中国传统社会以小农经济为主的经济形态培育出“先天下之忧而忧”的群体本位观,并在其影响下形成了中国“王道”文化。在儒教看来,“王道”的基础是“仁”、“爱”、“和”,于个人来说追求“修齐治平”、“外圣内王”、有浩然之气的理想人格,于社会则希望建立一个万物共荣共生的“大同世界”;道家以“道法自然”、“中道和谐”为“王道”的核心;墨家之于“王道”则主张“兼爱非攻”、“行侠仗义”;佛家以“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为“王道”的精神旨趣;“不战而屈人之兵”成为兵家“王道”文化的基本理念和取向。中华武术文化中行侠仗义、德艺双馨、扶危济困的武学精髓与人文精神,正是在这样丰富的“王道”内涵下,特别是墨家身体力行,济世救人的和平文化影响下形成的。墨家期冀通过“兼爱非攻”的方式和平统一天下,甚至不惜为此赴汤蹈火,自我牺牲,这种中国文化中独特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精神,成为中国“武侠”精神的源头。而儒道文化中的和合、中庸、宽容博爱思想,则约束和限制着武术的暴力程度,促进社会人际关系的和平相处和交流。“阴阳结合”、“中和心态”成为中华武术的辩证思维和基本战术思想。在这种文武兼修思想影响下,中华武术具有了除暴安良,替天行道、“欲除天下不平事”的“王道”精神。这是一种“刚柔并济”的浩然之气。刚,是天地堂堂之正气,经天纬地,济世安民;柔,是仁爱、慈悲与智慧。刚柔之和,就是正道直行,仁慈善良的“大丈夫”之德。楚留香身边从没有刀剑,即使面对执剑的,杀气腾腾的高手也只是以一根柔枝迎战;他从没有主动挑战过谁,即使冒犯也实属无奈;他也从没有直接杀死过谁,即使对方十恶不赦,甚至是要取他的性命。因此,古龙笔下的侠士楚留香,不是滥杀无辜的刽子手,而是身怀绝技却胸有仁德,仗义行侠,神武不杀的英雄。所谓“善修其身,善正其心,善慎其行,善守其德。”
源于地中海的海洋贸易孕育了西方文明。在贸易和航海中,个体的人的智慧与力量越来越突出,越来越被重视,由此形成西方突出个人价值与力量的个体本位观。在个体本位观的影响下,西方形成了以“性私论”为基础的“霸道”文化。霍布斯认为人性本恶,人的自我保存必然会发生冲突、彼此侵犯。《基督山伯爵》中的一句名言“人都是老虎和鳄鱼的子孙,两只脚的老虎和鳄鱼比四只脚的更可怕”正是这种观点的鲜明存在。以“性私论”为前提,产生了“以力服人”的主张,如物质主义、理性主义、自由主义、殖民主义、霸权主义等。以尼采的“超人”精英思想为例,让超人降生,消灭衰退的种族和个体。攻击是我的本能,与人为敌是我的天性。[2]正由于认为人性卑鄙,滥用权力,才形成了现代西方社会的民主宪政、社会契约、三权分立等原则和制度框架。“霸道”文化注重二元对立与竞争,强调世界的统一性、非矛盾性和排中性。因此,“胜者为王”成为“霸道”文化的主要思想。为了“胜”,任何方法和手段都是可以的,合理的。这种冷酷、偏执的“硬”与“力”,使基督山伯爵的复仇具有强烈的功利性、自我性和征服的色彩。必须承认的是,伯爵的复仇是正义的,但这种以暴制暴,强势控制的行为读来实在充满残忍、阴险,甚至有走火入魔之感,让人不寒而栗。
基督山伯爵与楚留香,同样有侠的浪漫,侠的正义,侠的善良。但因为出自不同的文化背景,又打上了带有各自文化特点的深刻烙印。他们对于人生,一个离世遁隐,一个笑踏红尘;对于善恶,一个黑白分明,一个淡泊宁静;对于“道”,一个选择霸道,是急风骤雨般的复仇报恩;一个选择王道,是和风细雨般的厚德载物。基督山伯爵在激烈的复仇中一次次重生,楚留香在不懈的追尋中一次次升华。
注释:
[1]李浦群《佛教空观的意义分析》,北京教育学院学报,1994年第1期,第20页
[2]赵新科,林美卿《“王道”与“霸道”——中西文化的历史分野与现实考量》,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年,154页
参考文献:
[1]贺毅,苏峰:《中西文化比较》,北京:冶金工业出版社,2007年版
[2]王祥云:《中西方传统文化比较》,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
[3]赵新科,林美卿:《“王道”与“霸道”——中西文化的历史分野与现实考量》,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年版
[4]倪南权:《浅议武术中的中国传统文化内涵》,四川体育科学,199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