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秦腔》中的魔幻意象
2014-04-29陆恒
摘 要:《秦腔》可以说是用意象建构起来的文本,其中的魔幻性意象更是引人注目。小说采用多样化的叙述方法和叙述视角,营造了多层次、多形态的魔幻性意象,服务于文本意境的营造和小说主旨的表达,但也暴露了牵强生硬、突兀晦涩等缺陷。
关键词:《秦腔》;魔幻性;意象
作者简介:陆恒(1992-),男,江苏常熟人,常熟理工学院人文学院中文系本科生。
[中图分类号]: 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15-0-02
贾平凹的长篇小说可以说是意象小说或意象主义小说。他在《高老庄·后记》中说:“我的小说越来越无法用几句话回答到底写的什么,我的初衷是要求我尽量原生态地写出生活的流动,行文越实越好,但整体上却极力张扬我的意象。”[1] 所以,在随后的力作《秦腔》中,賈平凹延续了他的意象理念并且趋向成熟,小说中出现了形形色色的意象。同时,作者在80年代就受到了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响,因此小说创作往往呈现出魔幻特色,这样一来,《秦腔》自然地表现出“意象化”和“魔幻性”两大特征。
一、繁复庞杂的魔幻意象
《秦腔》中的意象可谓繁复,其中具有魔幻特征的意象也是俯拾即是。这些魔幻意象大致可分为三类:自然意象、人事意象和文化意象。
小说中的魔幻自然意象主要来自人物活动的自然背景,如土地、云雨风雷以及各种动植物。其中“土地”是贯穿整篇小说的整体性意象,作者在“鸡零狗碎的泼烦日子”中凸显农民与土地关系的冲突。而作为“土地”意象代表的“七里沟”又极具魔幻色彩,首先它是女阴的模样,这符合中国传统的风水信仰,是块难得的宝地;其次,在七里沟里长出来的“麦王”能够反季节生长,而且越长越高,长到了“足足有一乍二寸”,引生给它浇完水,“麦子顿时精神,在风中摇着响,发出铮泠泠的声”[2];再者,七里沟轰然崩塌,并且成为了夏天义的墓葬。经过这番叙述,七里沟也就成为了渗透着魔力的土地。具有魔幻色彩的动物也在小说中频繁出没,如引生“幻化”而成的蜘蛛、螳螂、蛾子等,会唱秦腔的黄狗来运,俊奇家的通晓人事会复仇的牛,在水渠里时隐时现的神秘怪鱼……这些不可思议的生物时刻出现在清风街人们生活中。另外,披上了魔幻外衣的植物,如流血的椿树、流泪的白果树等也参与了魔幻世界的营造。
所谓人事意象,是指人们吃喝拉撒、生老病死等生活状态。这些常态性事件在贾平凹的笔下再次被赋予了神秘特质,服务于小说意象世界的建构。最为奇特的是村中人物头顶的“火焰”,它反映了人们的健康状况,疯子张引生则能观察到这一异象。“我正经告诉你,我是能看见人头上的光焰的。一个人身体好的时候头上的光焰就大,一个人的身体不好了,光焰就小,像是一豆油灯芯,扑忽扑忽,风一吹就随时灭了。”[2],生老病死中的“病”通过引生的“疯眼”就能洞察,可谓是叙事艺术的一大创新。此外,夏天智死后带上秦腔脸谱再也取不下来,而夏天礼死后要用银元刮了眼皮才能瞑目,这些荒诞甚至让人毛骨悚然的人事意象,隐含着以秦腔为代表的秦地文化遭受着“断根”的惨痛,也是魔幻叙事的重要组成部分。
文化意象也是用于搭建《秦腔》意象世界的关键元素。作品以秦腔命名,秦腔在这里就不仅仅是是一种地方戏曲,也是民俗文化传统的象征。它和秦地的人民一起接受着外来事物的冲击,是回荡在整部小说内部的乡土文化绝唱。白雪和夏天智在小说中作为秦腔的化身出现,作者在他们身上寄寓了对以秦腔为代表的传统文化的观照,他们的个人命运也是秦腔命运的映射。作品中围绕这两位人物,通过几件重大事件赋予了秦腔魔幻意蕴。秦腔名角白雪与反感秦腔的夏风结合后产生了畸形的孩子,夏天智要用《秦腔脸谱集》作为棺中枕头,临终时听了秦腔才能瞑目,这些赋予秦腔魔幻色彩的事件都暗示着,秦腔在与现代新兴文化面前败下阵来。除此之外,像红了眼睛的土地公、土地婆等作为魔幻性文化意象穿插在琐屑零碎的叙事中。
二、魔幻意象的双重呈现方式
(一)神秘人物的依托作用
人自身的神秘性可以说是客观存在的。当人们在自然界中遇到一些超自然的神秘现象,其实作为自然界一部分的人也具有神秘特质。这种情况在远离城市文明、多种民间文化交融的地区尤为突出,《秦腔》中的清风街就是如此。贾平凹在《秦腔》中就塑造了的几位异于常人的有特殊能力的神秘人物,并通过这些人物来呈现魔幻性意象,从而构建具有象征意味的魔幻世界。
小说中的首要神秘人物是清风街上的疯子引生,他因身体残缺、行为乖张而受到大家的歧视和排斥,小说主要用他的口吻来展开叙事的。张引生患有某种精神病,发病时经常会出现千奇百怪的幻觉,不仅如此,在他神志清醒时,他也具有许多通灵能力。以这样的个体作为小说的叙事主体,作者在展现魔幻意象时,自然有了很大的发挥空间。作者大胆地从古代神秘文化和民间鬼怪传说中吸取营养,把张引生塑造成一位能够与飞禽走兽、花草树木交流对话,并且能够灵魂出窍、幻化万物的通灵人物,如他能够与家里的老鼠交流,让它去白雪家捣乱;变成螳螂、蛾子跟随白雪,变成蜘蛛偷听村委会开会;时而能用用咒语使夏风受伤,时而能够开天眼,看清人头顶的火焰……“自我选择的恰当意象体现了个体独特的个人经历。所有的个人叙事都包含和表现了一系列独特的意象”,[3]作为小说的叙事主体,引生在带领我们参观《秦腔》中多彩的魔幻意象展厅时,自然是游刃有余,各类魔幻意象顺利进入我们视野。这样的处理方式大大方便了魔幻叙事,也有效地突破了第一人称视角无法共时叙事的困境。
其次,小说中的“怪胎”女婴,也是小说中散发神秘色彩的形象。这女婴当然不能像引生那样为亲自我们讲述清风街上的故事,但是“在重重矛盾纠葛激化到难以融合、无法解决但又必须找出出路的时候,她降临到了清风街,从而勾连起整个作品的创作主题。”[4],一系列相关意象在经她的故事的串联作用下纷纷展现。
(二)神秘观念的媒介作用
观念是人们在实践当中形成的各种认识的集合体。人们在反映客观事物的属性时,往往会加入自己的主观情感色彩,观念世界也就是有别于客观世界的精神世界。“贾平凹等新时期作家的魔幻写作依然有着鲜明的中国印记与原创特征,其一大体现是:小说中的魔幻场景与魔幻事象的描写常常与本土化的宗教观念与民间文化信仰等相联系,其中最典型的是轮回转世观念、鬼神观念和风水信仰,这些文化观念与信仰已渗入民间的社会生活和深层意识,有力地影响着中国人的文化心理。”[5]《秦腔》中的清风街也浸融于神秘文化观念之中,魔幻意象也就在这些观念中孕育而生。
佛教和道教作为我国的主要信仰,都宣扬轮回观念,这在《秦腔》中也有丰富的体现,并且充当着呈现、勾连多种魔幻意象的作用。最先涉及到的是夏天义家的狗,“哑巴牵着的那条狗,叫来运的,却坐在院门口伸长了脖子呜叫起来,它的呜叫和着音乐高低急缓,十分搭调,院子里的人都惊呆了,没想到狗会唱秦腔……来运就卧到我腿前,我看出了来运前世是唱戏的,但这话我不说破。”[2]在这里,会唱戏的来运这个魔幻动物是通过两种方式来呈现的,首先是借助农民头脑中的轮回观念,其次是以引生这个神秘人物为依托,通过其通灵的能力看出来运前世是唱戏的,两相结合,意象的魔幻性进一步加强,对其的呈现也更加顺畅。同样凭借这种方式来展现的魔幻意象还有那只在七里沟里的大鸟。引生和哑巴跟随夏天义到七里沟去淤地救助放生了一只大鸟,当这只大鸟回到这里时,引生却大喊:“我认得那鸟哩,那是我爹!”。引生的爹生前是夏天义的副手,死后转世为鸟还要来跟随夏天义,引生冥冥之中就能认出转世而来的父亲,神秘人物和神秘观念的联合作用使得这一魔幻事象神秘而又透露出悲伤。
除了上述的两处外,在水渠里被引生认为是夏天义前世的黑色怪鱼,白雪去看望百胜的母亲时遇到百胜转世而来的黑蝴蝶,都是借助生死轮回观念塑造出来的魔幻意象。值得一提的是,贾平凹在塑造这类意象时,无一例外地使人死后转世成为动物,其实透露了对于秦地人与文化同时衰落的焦虑。
鬼神观念及信仰在世界上是很常见的,贾平凹所在的商州巫鬼文化也非常发达,所以鬼神观念在他的写作中也屡见不鲜。在《秦腔》中,作者多次描写了“鬼吵架”这一魔幻事象,清风街村民在伏牛梁的坟地里听到了老贫协主席和引生爹吵架,而且言之凿凿地描述为“怪叫声一来一往”,声调也绝对是贫协主席和引生爹的,这种现象在较为闭塞的商州农村地区时有发生,这都和鬼神观念和信仰密切相关。另外,在狗剩死后刮起的奇怪旋风也是神秘的鬼神观念造就的魔幻意象。狗剩因为无力偿还罚款而自杀,他死后清风街上就刮起了旋风,谁碰着就害头疼,中星爹认为这是狗剩的鬼魂在作祟,果然,在张顺撕了欠条,乡长拿去了300元慰问金后,从此再没刮过旋风。
三、营造魔幻意象的得与失
贾平凹在《秦腔》中塑造魔幻意象时,在融合了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基础上,把魔幻与佛道和中国本土文化相结合,使魔幻意象彰显了中国特色,丰富了作品的文化内涵。例如,他把轮回转世观念、鬼神信仰、风水卜卦等用魔幻手法加以表现,不禁大大加强了作品的可读性,同时也加深了对中国传统民间文化的理解,在阅读中体味到共鸣的乐趣。另外,这些魔幻意象又是他借以对中国农民生存现状及其未来命运进行思考的符号与工具,荒芜弃耕的七里沟,无人问津的秦腔等魔幻意象,无不渗透着作者对面临着物质和精神双重危机的西北农村和农民的深切忧虑。这些意象成为联系虚构与真实的纽带,突破了传统现实主义的写作窠臼,带给读者前所未有的艺术感染力。
然而,贾平凹过度热衷于用魔幻手法来塑造意象,造成了写作上的一些失误。《秦腔》在个别魔幻意象的塑造上很不自然,给人以为了制造神秘感而刻意斧凿,牵强生硬。例如,引生畏罪自残之后,割下的生殖器还能像青蛙一样在地上跳动,这一魔幻事象虽然新奇,但是流于造作,牵强附会,对于人物形象塑造也无多大帮助,反而掩盖了文本自身的真实性,也呈现出粗鄙化的倾向。另外,很多魔幻意象的出现也是出于作者的猎奇而隨意点染而成,如几次出现的听从引生指挥的白云和旋风,白雪在洗衣时变成了蛇的棒槌,显得突兀晦涩,游离于情节之外,影响了文本的整体美感,降低了艺术性。但是,总体而言,贾平凹用魔幻手法展现意象的写作艺术是成功的,“神秘主义作为贾平凹感知世界的一种方式,已经深深渗透浸淫到他的血液、骨髓之中,甚至成为了他潜意识中的创作定势和趣味所在”,[6]他也因此开辟了一条属于自己的独特的文学道路,为自己赢得了巨大的文学成就。
参考文献:
[1]贾平凹.《高老庄》[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3年
[2]贾平凹.《秦腔》[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年1月第1版
[3]马一波,钟华.《叙事心理学》[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年
[4]孙新峰.《怪胎女婴:解读<秦腔>作品的一把钥匙—重读<秦腔>》[J].《当代文坛》2009年第3期
[5]曾利君.《新时期魔幻写作的两大本土化策略》[J].《文学评论》2010年第2期
[6]康新慧.《超越与困境:论贾平凹小说的神秘人物塑造》[J].《名作欣赏》.2011年第2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