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比爱人老

李荷西

【梦】

我们已经5年没见了，我和肖松。5年里，我偶尔想起他来。比如赶火车的日子，会想起和他一起的唯一的那次旅行；还有走到一家服饰店时，想起他有一次撒娇跟我要一件那个品牌的T恤。

5年大概有43800个小时，而我总共想到他的时间不会超过10个小时。这样的不曾心心挂念，应该不是爱情吧。我从未想过我爱过他，但是昨晚的那个梦，出卖了我的心迹。

我在那个梦里是笑了的。我梦见肖松开了个动物园，为我。动物园的告示上写着，他是为一个心爱的女孩开的这个动物园。他不能和她在一起，但这是他能为她做的唯一的事儿。告示是彩色的，背景照片是我19岁那年穿着白裙、光脚走在沙滩上时的照片。

嗯，这是梦。我从梦里笑醒了。

醒来是深夜，夜光表的指针在3点40分。

之后我便再也无法入眠。肖松的脸离我那么近。我想起来很多与他有关的事儿。我想起来很多我们共同的朋友，还有我们共同经历过的一些事情。然后我突然惊觉，我爱他。从认识他的那天起，我便爱上他了。10年。

瞧我，爱一个人10年却不知道，多傻啊。后来，我分析了一下为什么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在爱着肖松。然后我明白了。我的内心其实在抗拒着对他的爱情，为什么要抗拒，因为他不爱我，或者说爱得不够分量。曾经的我没办法鼓励自己去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肖松爱我，那只是在梦里。而事实从来不是梦。

【无梦】

肖松不爱我，是因为他一直爱着另一个女孩，她承载了他少年时期所有的梦。他曾经陪她走过很多路，静默地跟在她的身后，跟着她上学、放学，钻进学校旁边的文具店。在路边摊吃一些零食，然后把她送回家。

那女孩也有点儿傻，竟然不知道她被一个人如此倾慕着。我看过她的照片，短发，懵懂天真，嘴角上翘，一副愉悦不知愁滋味的模样。

我羡慕极了这样的姑娘，看到她似乎看到的全是生活的甜蜜。谁会不爱呢？

但是，越是这样甜蜜的姑娘，越是会伤人心。肖松说，他向她表白了17次，17次被拒绝。从他15岁，到23岁。

那17次表白，有10次，我都在身边，甚至是我鼓励的。我把我看过的言情小说里的招数一一地写出来，让肖松选。诸如写情书、电台点歌、空运玫瑰、贿赂朋友等小手段，全都一一落败。肖松沮丧的时候，我也很沮丧。我们一起坐在教学楼的台阶上喝啤酒，叙一叙那些愁滋味，然后把啤酒罐顺脚一踢。

就是那一踢，我踢到了江淮。他是我的前男友，也是我大学里唯一的一个男朋友。他的名字后来变成国产车的著名品牌。总之我们谈了一场有些糟糕的恋爱，后来分了手。但他和肖松也成了朋友。我们三人经常一起去吃饭、乱晃，踩着马路牙子吹牛。

肖松向那姑娘表白的第18次，那时我们已经毕业了，她才极其不耐烦地回应了他：“那你帮我找个工作啊。”

肖松便为她找了个工作，贿赂了他们公司的行政和人事，为她找到了一个前台的位置。漂亮的姑娘总做前台，前台的姑娘总是有很多人追，就算她当时的身份已经是肖松的女朋友。

姑娘上班的第二个月，就和男同事去看电影了。还记得那是一个雨天，我睡得迷迷糊糊，一个闷雷把我吵醒，接着接到了肖松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带着哭腔说姑娘找不到了，电话关机，到现在还没回来，外面下着雨。他从晚上9点钟就在楼下等，一直没等到。

我安慰着他，又听见他一阵急促地问：“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我一直在等你……”

我还听到姑娘不耐烦的声音，然后电话断了。那晚，我再也没睡着，自然也无梦。

【悸动有过】

后来那姑娘劈腿和男同事在一起了，而肖松辞了工作，一拳打碎办公楼的消火栓外罩玻璃，离家出走了。走之前，他来找我拿了3000块钱。半年后我才又得到他的消息。

那时，我和江淮还没有分手，但各种矛盾似乎已经不可调和了，我们总是在吵架吵架吵架，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一次吵得凶，江淮摔了一个杯子，说：“你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喜欢过我，你心里只有肖松！”

我说你有病吧，好，我现在就去找肖松。

但我的那次找，不了了之，因为我没有肖松的消息。后来，我一边抽噎一边收拾东西，从心底彻底地结束了那段感情。

因为办户口的事儿，我回了一趟母校。事情办完后，我坐在我和肖松经常坐的那个教学楼的台阶上发了会儿呆，一会儿抿着嘴笑，一会儿又想哭。

坐了一个多小时，有人坐在了我的身旁。扭头，就看见肖松。他叼着一根烟，头发长长的，身上穿的还是那件从我这儿撒娇买的T恤。然后他就问了一句：“回来干吗了？”

我像个被母亲嫌弃的浪子那样，眼泪就出来了，不管不顾地抱了抱他，闻到他身上不被岁月蹉跎过的风尘味儿。

那天的晚饭，我是在肖松的出租屋里吃的。他离家出走后就回了学校这边，租了个民房混日子。屋子里乱得像是猪窝，我看不下去，收拾了好久。

他在上网，看我忙碌就唠叨一句：“那些东西你别管。”

我感觉我特像他妈，把他的脏衣服都泡上了。我刚开始揉他一件衬衣的领子，他便冲进了洗手间，很恼火的样子：“让你不要弄。”然后他来拉我，我脚一滑，就在他怀里了。

我们就那么抱了一会儿，我觉得安心又温暖。

他说：“我挺想你的。”我没吭声。那温暖让我又沉浸又恐惧，于是我用力地推开他说：“那你自己洗。”

那天晚上我离开，肖松送了我一程又一程。好几次，我以为他要开口说：“你别走了，留下吧。”

但他没说。如果他说了，我们不过是一对因为寂寞而身体僵硬的男女，靠着彼此的倚靠而让身体温暖并柔软起来，除此之外无他。我们也许会开始一段爱情，也许只是浪费了一段友谊。这样不确定的结局，我不想要。

【争吵有过】

肖松在那半年里开始做在家工作的自由职业者。他接很多活儿，网站设计、网页优化，还有一些軟件开发。

我们偶尔一起吃饭，关系淡淡的。他谈了个女朋友，是他的高中同学，人非常好，脸圆圆的，但两人在一起不出一个月，却又分开了。

我问他是不是还忘不了那姑娘？

他没回答。后来他开了个小公司，专做软件外包，公司渐渐走上正轨。我去过一次他的公司，人不多，但像模像样的。

一起吃饭的时候，他问我介不介意加一个人。果然，是那个劈腿的初恋姑娘。她依然一副甜蜜的笑容，高傲的姿态。他帮她拉椅子，殷勤地问她想吃什么，下午去哪儿逛街。

那顿饭我吃得味同嚼蜡。匆匆分别后，我没有了再和肖松联系的兴趣。

后来他打电话给我，我们吵了一架。我说在一棵树上吊死和在同一个地方摔跤的都是傻瓜。我们的友谊就这样被踹了一脚，扔在了路边，之后5年没见。偶尔发个短信问候一下，大多是那种过节时的短信，带着点世故和功利，像是在维系一段摇摇欲坠的关系。

【寂静碰撞寂静】

然后我就做了这个梦。这个让我笑着醒来，然后躺在床上惆怅到现在的梦。

我这5年里也没闲着啊，我一直马不停蹄，学了茶道和古筝，每周去参加文艺青年聚会甚至还参加了一次歌唱比赛的海选。我恋爱了4次，有3个男人向我求了婚。其中一个为我做了一个动画片，在酒吧里当众放映。很多玫瑰花、尖叫声，还有大声喊的“Yes”，我都没有心动。我逃了出去。

那次求婚离现在已过去了1年，偶尔我会后悔没有答应。但只是偶尔的瞬间。那些瞬间，我觉得世界非常安静，入耳的都是寂静碰撞寂静的声音。

而肖松，他果然再次被劈腿，那姑娘钓到了比他更优秀的男人后一脚踹了他。我从江淮那里知道这消息的时候，竟然有点微微的快感，還有点丝丝缕缕的心疼。但我们依然没有再联系。

现在，手机就在我的旁边。在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后，凌晨5点钟，我拨通了肖松的电话。

“喂？”

“喂。”

“是我。”

“我知道。”

“想你了。”

“嗯。我也是。”

我不知道我现在算不算犯贱，一个5年都不主动打电话给我的男人，正在驱车到我这里来。

我觉得我会接受他的一切，因为我爱他，因为这个发现来得太晚，所以格外珍惜。有时你爱一个也许不爱你的人，这并不丢脸。就算他以后也许会伤透我的心，就算我们也许无法成全爱情又保全友谊，就算这次冒险会引发一串的冒险，我依然想见到他，热切地拥抱他和吻他，和他爬到一张床上，抵死缠绵。

因为我的心就是这样——爱情比爱人老，王冠的寿命比王长。

门铃响了，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