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后的香港“地产革命”
2014-04-29唐博
唐博
石硖尾,香港九龙深水埗附近的一个村子。成片的铁皮房和木屋依山而建,杂乱无章。没有街灯没有电,毫无过节的气氛。
1953年圣诞前夜,有人点灯不慎烧着棉胎。火借风势,迅速蔓延,烈焰迅速吞噬了民房。人们纷纷夺门而逃,哭喊一片。大火足足烧了6个小时,1万多间木屋付之一炬,5.8万人无家可归。
这件事反映了二战结束后香港楼市的严酷事实:一面是房子供应短缺,房价太贵,许多人买不起;一面是更多的人居住条件恶劣,亟须改善住房。
“唐楼”应运而生
第二次世界大战严重挫伤了香港经济。根据1946年统计,战争摧毁的房屋多达8700栋,部分损毁的也超过10300栋,有16万人需要重新安置。战后重建推动了经济复苏,促使外来人口加速膨胀;而重建又无法一蹴而就,满足人们对住房的迫切渴求。供求失衡,一方面导致“房荒”,成了世人瞩目的社会病;一方面存量房价格跳涨,四年内涨了五倍。很多人租不起成套住宅,只好压缩居住面积,全家挤在一起。“唐楼”应运而生。
唐楼几乎都是在1935年以前兴建的旧房,建造在宽4?4.5米,长12?13.5米的地块上,有3?5层高。多数唐楼都是整层包租。租户再把这层楼用木板和铁丝网隔成若干小房间,转租给别人。这个二传手就称为“二房东”,或称为“包租公”或“包租婆”。
包租婆转租一般不贴广告,而是将房源信息口耳相传。房客没有租单,自付水电费。虽然当局有规定,转租只能赚20%的纯利,否则一经控告,轻则罚款,重则取消包租权,但包租婆们对外声称房子是暂借给别人的,随时可能收回自住,使房客控告无由。房客入住后,她们会逐月提高租金,增加小隔间,挑战房客的忍受极限。
住在唐楼的房客,不但要忍受包租婆的刁难,居住条件也很差,不仅采光和通风极差,而且每层楼只有一个公用的厕所和厨房,卫生很难保证,火险隐患严重。更糟糕的是,这样的唐楼相当拥挤。湾仔一栋古老的三层木结构唐楼,竟然挤下90人之多,不少居民只能睡6层的“碌架床”,条件十分恶劣。
即便是这样的条件,依然有许多人住不起。1956年,有35%的私房人均居住面积低于15平方英尺(约合1.39平方米),甚至有25万人居无定所,不得不在郊区搭建木屋、铁皮屋,甚至露宿街头。
“住得起”和“住得好”,成为当时香港居民在住房问题上的两大追求。
房屋营销方式的革命
就在房租加速上涨的同时,香港新建住房却销售乏力。这是怎么回事呢?
当时的新建楼宇,必须整栋购买,这就需要一次性投入大笔资金。只有少数富人买得起,寻常百姓乏人问津。
富人们买这样的房子,并非为了住,而是为了收租。由于需求量大,八、九年的租金收入即可回本。但对租户而言,租金压力越来越大,这样的房子即便盖得再多,也无助于解决“住得起”和“住得好”两大难题。破解“房荒”遥遥无期,何谈发展房地产业?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两个头脑灵活的华人房地产商率先推陈出新。
1948年,位于九龙尖沙咀北的山林道46号?48号,正在出售两栋5层高的新楼。跟其他滞销的楼盘不同,这里竟创造了3天售罄的奇观。开发这个楼盘的鸿星营造有限公司老板吴多泰得意洋洋。
吴多泰改变了整栋出售的传统做法,在律师行帮助下拿到了当局田土厅的批文,决定分层出售,规定各层业主分享地权,并制作分层房契给业主,保证其居住、买卖、按揭的权利。这样,土地权益划分清晰、业主买房门槛降低,这种售楼方式很快就在香港推广开来。
他开发的这两栋楼,每层都有三房两厅、两间浴室,工人房和厨房也一应俱全。这也成为了未来香港中高档住宅内部功能分区的标配。
“分层出售”仍无法满足工薪阶层的期待。当时新楼每层约1000港元/平方英尺,而普通打工仔月薪不过200港元,短时期内很难凑出这么多钱来买房。1954年,位于九龙油麻地公众四方街的一个超大型社区,100多栋楼,600多个居住单位,还未竣工便一扫而空,这次的秘诀是“分期付款”。开发这片社区的立信置业有限公司,老板就是大名鼎鼎的霍英东。
霍英东认为,只有让更多普通市民买得起房,愿意买房,房地产生意才能做大。于是,他在“分层售楼”的基础上,首创“分期付款”的销售方式。
霍英东制作了一份《九龙油麻地公众四方街新楼分层出售说明书》。这是香港房地产界第一份楼书。其中明确了首付50%,以后每期交10%,直至第六期项目竣工交房时付清尾款。购房者的经济压力大幅减轻。
灵活的销售策略吸引了很多人前来洽购。买家交首付时,楼宇刚开工,好比植物处在开花阶段,尚未结果,于是这些楼宇称为“楼花”。分期付款就俗称“买楼花”或“买期房”。
后来,首付比例逐渐降到总楼价的10%?30%,银行将中长期按揭贷款引入楼市,这些使普通市民买房的资金门槛大大降低。香港楼市的成交量迅速拉升,楼价开始飞涨;吴多泰、霍英东大受其利,迅速做大,成为香港华人房地产商的奇葩;他们创立的分层、分期售楼制度,逐渐成为房地产业界通行的销售策略,在地产界不啻于掀起一场革命。
初试基本公共住房
房屋销售策略的变革,刺激了中等收入阶层的购房需求。然而,石硖尾大火所反映的住房短缺、拥挤和居住条件恶劣的问题,依然没有得到缓解。横亘在低收入阶层面前的最大障碍,就是高企的房屋租售价格。他们的住房梦,开发商帮不了,只能寄希望于当局施援。
1954年,8栋六层高楼先后竣工,1.9万多人迁出木屋区,搬进新居。它们名曰“徙置大厦”,是用公帑兴建的廉租住房。每栋楼有384间房,每间11.2平方米,每栋楼设有两条食水管和6个公厕。当局将每间房的月租金定为14港元,远低于市场价。
斥资兴建徙置大厦,不仅有效缓解了低收入者居住困难,而且比紧急赈灾更有经济效益。仅石硖尾大火后一天内支出的紧急赈灾费,就足够兴建一所容纳2000多人的徙置大厦。
1954年的尝试,推动当局一面“冻结”木屋区,拆除旧屋,禁建新屋,一面加快兴建新的徙置大厦。1954?1964年间,当局在石硖尾、大坑东、红磡、黄大仙、佐敦谷、观塘等地先后建成240栋徙置大厦,为近50万居民提供了固定居所。
徙置大厦的兴建,其初衷是安置在火灾中失去家园的灾民,以及木屋区的拆迁户,因而建造标准很低。虽然比木屋有一定改善,但人均使用面积仅2.2平方米,且屋里没有装修、厨卫均为公用,居住条件仍然简陋。
就在徙置大厦推出的同时,当局决定大规模兴建廉租住房。1954年4月组建“屋宇建设委员会”,推动廉租住房建设。“屋宇建设委员会”相对独立,在当局半价拨地和低息贷款支持下,通过商业经营实现自负盈亏。
1957年11月竣工的北角邨大厦,是该委员会兴建的首个廉租住房项目。这座大厦楼高11层,备有电梯,每个住户单位都有独立的厨卫设施、阳台和功能分区,人均面积达到3.9平方米,通风采光较之唐楼要好得多。大厦里有休憩场地、社区大堂和商店,大厦附近有巴士总站、渡轮码头。交通和物业配套比徙置大厦明显优越。当然,盖这样的大厦也是造价不菲,每平米接近3万港元。
此后,屋宇建设委员会又先后建成8个廉租住房项目,其中,兴建于1966?1971年间的华富邨规模最大,最有特点。其位于港岛西南薄扶林与香港仔之间的一个海角,三面环海,远离市区,由25栋8?24层的大厦组成,共有9259个拥有独立厨卫和阳台的居住单位,按人均3.25平方米计,可容纳6.5万人入住。与北角邨不同的是,华富邨的社区内涵盖商业、文教等各种配套设施,并有交通网络与市区相连,形成相对独立、自给自足的市镇式社区。
经过多年建设,香港出现了慈云山、秀茂坪、黄大仙等一批拥有10万居民的大型徙置社区,在为更多低收入者提供住所的同时,这些区域也由于居民庞杂,黑社会抢地盘、打群架、非法赌博、偷窥、卫生条件恶劣等问题丛生,一度被称为“红番区”。
不过,徙置大厦和廉租屋邨的大量建设,对于遏制木屋扩散、缓解部分低收入者住房困难、遏制香港楼市的房价上涨速度,发挥了作用,也给香港在1970?1980年代推进“10年建屋计划”和改进完善“公屋政策”提供了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