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
2014-04-29富廷顺
我和于海在前方车站下了车。于海说俞华经常到这里跑疯。
这是个列车会让站,简单说,就是为了上下行列车会让而特设的四等小站,没有货运,也没有客运,除了路内倒班职工,一年见不到几个普通旅客。朦朦胧胧的晨曦中,两侧长长的站台中间,只有两磅寂静的铁道。
俞华到这里干什么,这里隐藏着与俞华有关的什么故事吗?
远方,起伏的山峦,隐隐约约的厂房,大片大片的农田。视野之内,没有一个人影。
回过头来,于海不见了。他上哪去了?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列车开走后,长长的站台空空荡荡,就像我眼前的心境。
半小时后,将有一列列车经过那里直达西藏。那铁路、那列车不属于我,属于当下的今天,属于未来的明天。而我,属于昨天,已经过去的昨天。俞华、于海,也都属于过去的昨天。我们彼此,不在今天的存在里。
一想到俞华,眼前就会浮现出她那双白皙修长会说话会跳舞的手。
那时我中专刚毕业,在铁路客运段当出纳员。当时银行现金量很大,不像现在发工资都打在个人存折上。各个单位开资轮流排号。像我们客运段之类的大单位开资都用麻袋装钱,财务室几个人一人背一个大麻袋,就像逃荒的一样。银行现金柜台每天都排队,出纳办公桌上成堆成堆的钞票、钢镚。排队的时候,我总是出神地看俞华点钞。她那十根秋藕般的手指,时而像在轮子上飞速奔跑的小白鼠,时而像芭蕾舞演员舞动的双脚,那灵巧而又驯服的钞票仿佛魔术师手中神出鬼没的扑克牌般千变万化,令人眼花缭乱。偶尔,她抬起头对我嫣然一笑,又长又弯的黑睫毛快乐地跳跃着,眼里泛起一道夺目的波光云影。那俏皮的嘴唇,珍珠般的牙齿,似乎要和你说点什么而又故意不说,叫人着急又好受。
就是这个俞华,突然打来电话,要我务必去一趟。
现在我已是一个闲人。2005年3月18日,我一下成了成千上万退居二线的干部中的一员。理论上,二线还是在职干部,可搭这趟车退二线的干部太多了,倒也落个自由自在。
我问俞华“有什么事吗?”俞华说:“你别问那么多,来了就知道了。”
我能不想问为什么吗?多年没有联系,不知从哪找到了我的手机号,然后就打电话让我去见她,总得有点原因吧?或许,还是为那枚路徽?我翻箱倒柜找路徽,结果连爷爷传下来的那枚路徽也不知丢哪去了。随着蒸汽机车退出历史舞台,路徽也不知不觉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当下几乎看不到佩戴路徽的人了。
因为事情来得突然,弄不到卧铺票,只好硬着头皮找到车长碰碰运气。车长叫我坐在卧铺车的边座,等她开车后过来安排。
列车广播在放韩红演唱的《天路》:“……这是一条神奇的天路……”那凝聚着天地万物之灵气的歌声,洋溢着深情厚意的优美歌词,令人神往,令人陶醉。这首《天路》不仅唱响了全国,而且比《我为祖国献石油》更加富有艺术魅力和感染力,展现了青藏铁路的神秘魅力,呼唤着国内外千千万万的人对西藏心驰神往。
同一个卧铺空是几个花枝招展叽叽喳喳的女孩子。其中一个身段苗条、皮肤白皙的姑娘让我眼前一亮。女孩大眼睛、长睫毛,酷似年轻时候的俞华。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姑娘的发型是流行的直板长发,而不是俞华的两条传统的小辫。那鼻子、眼睛,还有脸蛋,越瞅越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姑娘从我身边上铺的时候,一股异香扑鼻而来,像茉莉,又像白兰。我对香水没有研究,估计价格不菲。我经常乘车出差,火车上常能遇上这类女孩。年轻漂亮,花枝招展,爱说爱笑,能吃能睡,花钱像流水。有人说这类女孩就是那种女孩。可我没看出人们有一点儿耻笑的意思,相反,都用羡慕或者说是爱慕的目光看着她们。年轻人又说又笑,睡不着也不好说什么。逢年过节、寒暑假、黄金周,车票紧张,连张硬卧都弄不到。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吧!对于职务和待遇,我历来抱着去留无意、宠辱不惊的态度。别人怎么飞黄腾达,怎么一夜暴富,我既不眼馋,也不嫉妒。尤其近年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意识的模糊,越来越有点宿命思想了。富贵在天,生死由命,知足常乐吧。
夜深了,女孩们睡了,周边的旅客也都睡了。我却有点儿失眠。什么事非要见面谈呢?现在的俞华是什么样子呢?都是土埋半截的人了,见面还有什么意思?或许,相见不如怀念?
于海当时在铁路车辆段当车辆钳工,因为是同学,我俩住进了一间宿舍。
于海悄悄跟我说,你看俞华多漂亮!眼毛又长又黑,还带弯的呢。这小子眼睛是够毒的。陪我去一趟银行就慧眼识美女了。从那以后,于海经常借故上银行,有话没话跟俞华粘乎。不知道人家烦不烦。最恶劣的是,于海常常流着口水追问我和俞华亲过嘴没有。你胡说什么?你思想怎么这样复杂?我和俞华连手都没拉过。那个年代,比较封建,别说亲嘴,男女青年搞对象溜马路都隔着一米多远。我每天上银行都是办完事就走。俞华每次都是提前给我办理,主动和我唠嗑。那次俞华他们单位看电影,她居然给我弄了一张票。我接到她的电话,惊喜得磕磕巴巴,不知说什么好了。那时文化生活贫乏,看个电影就是最大的艺术享受,尤其是上映一部新片,像过节一样。那天放的什么电影,我一点都没看进去。因为怕别人看见,开演半天我们才进去,没演完就早早退场。我们一直在唠工作、学习、入党、国际国内形势一片大好,我国既没外债、又没内债,发扬国际主义精神,为解放全人类努力奋斗……什么都唠了,就是没唠到根本问题。一场电影看完,我就记住一件事,路徽。俞华问我能不能帮她弄一枚路徽。当时,铁路是全市最大的单位,中央国营企业,工资高,住房好,公检法、医院、学校、文化宫、体育馆样样不少。姑娘小伙子不论路内路外,都喜欢穿路服戴路徽。尤其路徽,就像红卫兵时代的军帽和毛主席像章一样稀罕。与其说,铁路路徽是人民铁路的标志,不如说路徽是铁路工人心灵中的图腾。哪里有路徽,哪里就有铁路工人的光辉形象和骄傲自豪。那时的路徽是按人发放的,一人一枚。赶上大会、庆典、游行等大型活动,必须身着制服,佩戴路徽,所以,谁都必须备有一枚路徽。除了单位发的路徽,我还有父亲给我的一枚路徽。老式的,背面刻着编号。这枚老路徽我不能给俞华。一方面因为是旧的,给人不好看。另一方面因为是我们家的传家宝。我父亲给我的时候,一本正经地嘱咐我:路徽上面的半圆象征人民,中间是钢轨的横断面象征铁路工人,整个路徽象征着人民铁路,人民铁路为人民。我们要用鲜血和生命爱护人民铁路。那枚珍贵的路徽是按全路职工人头发的,上面刻着统一编号。就是因为这枚路徽,爷爷付出了生命。那是抗美援朝初期,爷爷作为支前列车的检车员到了朝鲜。突然遭遇美军的突袭。已经隐蔽安全地带的爷爷突然又跑向列车,要取回一个黄背包。其实包里,除了洗漱用品和饭盒,就是那枚路徽。爷爷拿了背包,返回的途中,被子弹击中了心脏。有人说,爷爷是怕路徽落入美军手中,暴露我志愿军入朝作战的秘密。我奶奶说,那枚路徵是她送给爷爷的定情物。无论怎么说,那是爷爷用生命换回来的。今天听了,就像神话一样。
就在我绞尽脑汁,想弄一枚路徽时,全段福利抓阄,我抓着了一张永久牌自行车票。那时自行车是结婚四大件之一,凭票供应,尤其永久牌的。一台永久自行车就能勾来一个大姑娘。兴高采烈之际,段材料科的老张找到我,悄悄跟我说,你不是想要一枚路徽吗?我有一枚最新款的,咱们全段谁都没见过。老张是我们段的能人,交际广,路子野,没有办不成的事情。我曾找他要过路徽,他说一枚没有,这会怎么又有了?我接过路徽一看,果真非常漂亮。不是以前那种传统铝合金的,而是有机玻璃的,透明,红光闪闪的。给我?我疑惑地问。换!老张拿回了路徽。我恍然大悟。正犹豫间,老张开导我说,你的宿舍离单位一巴掌远,骑什么车?再说,你结婚还早呢!这台自行车我有急用。我保证,等你结婚时,我一定帮你买一台,要什么牌子的都行。我将信将疑。怎么,信不过?你到全地区打听打听,老张吐口唾沫就是钉!老张拍着胸脯说。老张的确是铁路地区的能人,东边踩一脚,西边晃三晃。更主要的是,俞华昨天跟我说,她要去外地进修两年,临走之前,我得给她留下点念想。
路徽拿回来,我兴奋得一夜没睡觉。第二天,我迫不及待地把路徽揣在怀里去了银行。取款交款的人络绎不绝,我一次次借故往后腾。握路徽的手都攥出汗了,才等到一个空档。我强压住心头的颤抖,刚要拿出路徵,于海却跟个鬼似的突然出现了。我怕于海在跟前,给俞华路徽,俞华一旦不好意思接受,于海必然会取笑我。出了银行才觉出手心又痛又痒。掏出一看,手心已经红了,被路徽背面的别针扎出了血。
我下定决心,俞华走那天,到站台上给她,给她个惊喜。谁知,那天早上,我想去车站送俞华时,突然发现路徽不见了。我在宿舍里挖地三尺,也没见到路徽的踪影。结果还耽误了送站。
过后,我给俞华去了好多信解释,她就回了一封,冷冰冰的六个字:马后炮,空人情。借出差机会,我去她进修的学校找她两回,她说啥也不出来见我。
这次见到俞华,我一定要吐出憋在心里二十多年的话,和她解释清楚,我真的从没骗过她。
醒来时,列车已经进站了。出站口,俞华老远就和我打招呼。我夸张地伸开双臂,装作要拥抱她,没想到她真的投进了我的怀抱。也是,都半个世纪的老人了,怕啥!默默地感受着俞华在我怀中的感觉。二十多年了,我终于把自己年轻时喜欢的女人抱在了怀里。
你一点儿没变,俞华说。怎么没变?头发都快掉没了。倒是你没多大变化,还是那么白,那么苗条,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啊。嗨,你看我,满脸皱纹,老了,俞华感叹地说。就是皮肤变了点,没关系。你说地倒轻松,女人不就是活的一张皮吗!我仔细一看,俞华的眼角、脖颈、手背的皮肤到处都是细密的皱褶,岁月不饶人啊!当年,俞华的皮肤真像发芽葱似的,又白又嫩。可惜了,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俞华嫁给了于海。真弄不明白,于海哪块比我强?好歹我还是个财务分处长,于海不过是个车辆段的工程师。
进了屋,我浏览了一下屋里的装饰和摆设,家具、电器应有尽有,三室一厅,收拾得窗明几净。看来生活上,于海没亏着俞华。
俞华给我沏茶:“喝点水,休息一下,我给你做饭。”
我觉得在家做饭太麻烦,于是说:“咱们到外面吃吧,我请客。”
“到我这,还用你请?我不是到外面请不起,我是想亲手给你做顿饭。”
客厅中间一张麻将桌,四只钢管塑料椅。桌上散着一堆麻将牌,两个烟灰缸装满了过滤嘴烟头。
“麻将还没打完三圈,我一看到点了,赶紧把人撵走,差点没耽误接站。”俞华一边收拾麻将,一边自言自语:“我也二线了。你别笑话,闲得难受,找点乐子。”
俞华很快端上来了四个菜,还有一瓶通化红梅葡萄酒。
“来,你不是最喜欢这个酒吗!”俞华开始倒酒。
“谁说我喜欢葡萄酒?”我奇怪地问。
“你忘了咱们一起喝了一宿?你还朗诵什么葡萄美酒夜光杯,天生我材必有用什么什么的。”俞华肯定地说。
“我怎么不记得?”我真的没有一点印象。
“你们男人就是薄情寡义!忘了就忘了吧,不跟你要青春损失费。怎么样,老婆孩子还好吧?”
“挺好。”
“好就行。”
“你呢?”
“也还行。”
“你家于海呢?”我问俞华。
“他啊,跑疯去了。他们段不是也撤并了吗,他也二线了。憋屈出毛病了。”
我心里还是不踏实:“你真不知道他去哪了?那总该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吧?”
“你别不信我,我真不知道他去哪了。他每次出去,只说出去散心,从不告诉我去哪。总得十天半月的!你该不是,怕了?”
我瞅了一眼俞华:“有什么可怕的?都老天巴地的了。我是想,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俞华把酒杯递给我:“没什么事,就是叙叙旧。都是过来人了,不用绕弯子。我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真后悔当初没听你解释,错怪了你。”
“你在说什么啊?”
“我无意中看到了于海的日记,原来是他偷了你的路徽。”
“什么?怎么会是他?”我的确有些吃惊。于海可是我班里最知心的同学呀!
“他送我路徽,还跟我一起到学校报到,陪我好几天。我问你,我坐火车走那天,你真跟别的女孩约会去了?。”
“什么?于海这么跟你说的?”我惊讶得筷子都掉到地下了。我们可是偷偷嗑过头的拜把子哥们呀!
“算了!都过去了!别气坏了身体。”俞华按住了我的手。
怎么会呢?我目瞪口呆,半天没回过神来。
“我这辈子是欠你的。本来……可一切都晚了……”俞华把我的手贴在她的脸上,泪水落在了我的手背上。
“你别哭,这事,不能怪你,要怪……”
“谁都不怪,都怪我。我自己酿的苦酒,我自己喝。”俞华端起酒杯,一口把酒干了。
“你别这么说,也怪我,怎么就没想到……”我也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当初,怎么就没提防于海呢?
“晚了,一切都晚了。你说,到底有没有来生?”
“嗨!但愿有来生。”我叹了口气。
“来,咱们来个一醉方休。都说人生如梦,可我们却不如梦。”俞华把两只杯子又倒满了。
我们频频举杯,一瓶酒很快见底。俞华又拿来一瓶。我怕俞华喝多了,企图抢下她手里的酒瓶。
“不行!你不是最喜欢与尔同销万古愁吗?今夜,我们就同销万古愁。”俞华夺过了酒瓶。
葡萄酒很快染红了我的眼帘,模糊了我的视线。
“俞华,你不知道,那时我是多么喜欢你。那个路徽,路徽……”我不断地唠叨路徽,仿佛我们之间的悲剧都是由那枚有机玻璃路徽造成的。
“我拿出来,你看看……”俞华站起来,突然一个趔趄,往下倒去。我急忙去扶她,没想到,自己一阵头晕,被俞华带倒在一块。我们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不知怎么又哭了起来。这时,我又闻到了火车上女孩身上的既像茉莉又像白兰的异香。或许,那是一种相当流行的香水。
我们就这样倒在地板上唠啊唠啊。
我又看到了年轻时候的俞华,她的身段还是那么苗条,皮肤还是那么白嫩,眼睛还是那么水灵,鼻梁还是那么高挑。
“你为什么有话不说?”
“我怕。”
“你怕什么?”
“我怕你拒绝我。”
“傻瓜,你怎么知道我会拒绝你?嗨!还是我们没有缘分。”
“不是没有缘分,而是有缘无分。”
……
清晨,优美的《平湖秋月》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明媚的阳光透过百页窗帘照在鲜艳的红玫瑰上,枕边尚存昨夜那沁人肺腑的余香。
“俞华——”我到处寻找俞华,卫生间、厨房、阳台,哪都没有她的踪影。她去哪了?出去买早点了?洗脸的时候才发现,镜子上贴着一张信纸——
亲爱的:
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
你知道吗?我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做出多大努力,才邀你来。知道是他偷了你的路徽之后,我是多么痛苦,又是多么气愤。我恨他,更恨你。你为什么不早点拿出路徽?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如今你我都是半个世纪的老人了,儿女都长大成人了。一切都过去了。虽然我们的悲剧没有罗密欧和朱丽叶他们那么悲惨,但是对我们的打击同样是毁灭性的,改变一生的,无法弥补的。我们不会有希望,我们不会有幸福。路徽,我放在茶几上,还有我年轻时的一张照片。选择哪个?你决定。
选择?选择什么?什么选择都没有意义。
这是我丢失的那枚路徽吗?我拿起路徽。一枚普普通通的塑料路徽。无论是红色和黄色,都不像记忆中的那么鲜艳。
照片上的俞华和当下的俞华已经不是一个人。过去的俞华和过去的我都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
坐在返程的列车上,听着列车广播播放的《友谊地久天长》,不觉潸然泪下。这不仅是我的青春和爱情的挽歌,更是我人生和职业的悲歌。惆怅之际,一股熟悉的异香扑面而来——昨天那个女孩奇迹般出现在我的面前,而且坐在了我的对面。坐下后,女孩对我嫣然一笑,那笑容无比灿烂,无比神秘,有点儿像蒙娜丽莎那暧昧的微笑。
昨夜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在梦中?如果是梦,怎么那么逼真,那么清晰?如果不是梦,俞华怎么那么年轻,那么充满活力?还有那香水。眼前的女孩,会不会真是俞华的女儿?如果是,那么……
突然,有人猛然拍了我后背一巴掌。
“于海?”我扭着脖子回头一看,惊讶地喊出声来。
“怎么这么巧?”于海惊喜地说。
“是啊,你上哪?”我感到自己的脸在燃烧。
“别提了!俞华又犯病了,不知跑哪去了,我在找她。嗨!当初要不是你……”于海坐到了我的对面。
犯病?精神病,还是神经病?什么时候的事?要不是我?什么要不是我?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难道我真是在做梦?
“你怎么了?”于海盯着我。
“我、有点晕。”我把右手按在了太阳穴上,遮住了半张脸。我看到于海胸前戴着一枚红彤彤的铁路路徽,还有一枚金灿灿的毛主席像章。
“我说老同学,咱们都这么大岁数了,可要注意身体啊!”于海关切地说。
我放下右手,换左手按住太阳穴:“是啊。岁月不饶人。你这两年怎么样?”
“能怎么样?二了呗!”于海调侃地说。二了,本来是指脑袋不够用,当下,成了是我们这些二线干部的专用“职称”,诙谐中透着几分无奈。
“干点啥没有?”这么问于海,其实我也一直闲着呢。
“能干啥?干了一辈子铁路,干成了专家,除了铁路啥都玩不转。谁需要多余的铁道运输工程师?我申请上青藏铁路,没人搭理。我做梦都想上青藏铁路。你说,青藏铁路不需要人吗?”
“怎么不需要?可能不需要咱这老铁路吧!”青藏铁路通车那天,坐在电视机前,真激动了好一阵子呢。
“我就不服!别人不要,我自己去!不让我当工程师,我去扫地!”
“那不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了吗!”
“都二了,你有天大的本事人家也不用了。大材小用不也比英雄无用武之地强吗!”
“也是。”
“喂,你说青藏铁路有路徽吗?告诉你,我有。”于海压低声音,指着胸前的路徽说:“可不是你丢的那枚路徽啊!”
于海是不是精神不正常了?表情和神态举止都异常夸张。反正他们两口子有一个精神不正常,不是俞华,就是于海。要不,是我,精神不正常了?
一阵强烈的孤独感、失落感像巨大冰冷的车钩死死地攫住了我。而我软弱得像一丝空气,没有一点反抗的气力,就连挣扎的欲望都没有。就像一颗石砟被深深地碾进道床下的土里,直不起腰,透不过气。
突然发现,铁路旁边一条笔直、宽阔、平坦的公路。
我抬起头,伸了一个懒腰,长长呼出一口气。清新的空气顿时充满了胸腔。心情豁然开朗起来。远方天地之际露出一抹嫣红。
新的一天来到了。
作者介绍
富廷顺,满族镶黄旗富察氏。1971年开始发表作品,迄今在《小说月刊》、《鸭绿江》、《满族文学》、《天池》、《参花》、《城市晚报》、《新文化报》、《精短小说报》、《人民铁道报》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诗歌、戏剧、文学评论三百多万字。多次获中国作家协会和中国铁路文联联合颁发的中国铁路文学奖、首届吉林文学创作奖等文学奖项。多次出任中国铁路文学奖评委、原铁道部文学职称评审委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三级文学创作职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