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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巴尼亚当代短篇小说选(三篇)

2014-04-29韦白译

文学界·原创版 2014年2期
关键词:斑点妈妈

韦白译

阿尔巴尼亚人总是活着,永远不会死

→奥尼娜·沃尔波斯

阿尔巴尼亚是一个无人死去的国家。在餐桌旁豪餐数小时,灌饱葡萄酒,又佐以长年盛在橄榄球里的热胡椒粉消毒,我们的身体已变得无比强壮,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摧毁它们。

我们的脊椎是铁制的。你可以用它们去干任何你想要干的事情。即使一根脊椎断了,也可以修复。正如我们的心:它们充满了脂肪,坏死了,梗塞了,栓住了,或者其他的什么,但它们仍然能够英雄般地跳动。我们是阿尔巴尼亚人———对此,根本不用怀疑。

这个无人死去的国家由粘土和尘埃构成。太阳烘烤着它,直到葡萄树上的叶子看起来蔫巴巴的,直到我们的头脑开始融化。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有一个不可避免的副作用:夸大狂———一种在所有地方生长的病症,像杂草。另一个后果是胆大包天,尽管这可能是由于我们的人民那被磨平的、畸形的头盖骨———错位,或者单纯的缺乏良知———所导致的。

敬畏这个词,在这里毫无意义。看一下阿尔巴尼亚人的眼睛,你就立刻知道他是不死的。死亡对他无可奈何。

夏天,清晨在五点便抬起了它的头。七点,老人们已经喝上了他们的第一杯咖啡。年轻人要睡到中午。上帝裁决这个国家的时间,应该尽可能愉快地度过,就像你在咖啡馆的一角露台上,一边啜饮一小口浓咖啡,一边凝视永远也不会屈尊回头看你一眼的少女那一双双美妙的双腿。

热腾腾的咖啡慢慢地渗下你的喉咙,温暖你的舌头、心及内脏。毕竟,生活不像他们说的那么坏。你品尝着这有一点点苦涩的黑色液体,那个吧台后面的刚刚同她的丈夫拌过嘴的女孩,正向你投来凶狠的一瞥。

十一点半。感谢老天,让你的前头还有整整一天的时间,以及大量的可以浪掷的时间。你可以做大量的事情———成千上万的事情。黄昏,还无处可寻。

突然,西芙走进来,摩擦着她皲裂的双手,继续她无数次谈论过的生了病的心脏和肝,给我们说起一些细节,仿佛它们是与她毫不相关的、古老寓言的一部分———一些特别重要的东西,但很遥远。一切似乎都变得扭曲而夸张。然后,她带着一种低低的、阴谋般的口吻,补充道:

“你听到那个消息了吗?我们的邻居,你认识的,苏茨的父亲,昨晚死在了洗澡间。他下班回家后,吃过晚饭,然后洗澡,就那样去了。”

“你开什么玩笑!他还那么年轻,可怜的家伙!”

“是呀,你能做什么呢?生活充满了惊奇。”

正如你所知,死去的只是他人。

那便是在一個一切都是永恒的国家里活下去的方式(除了发生在他人身上的事)。但是,就阿尔巴尼亚人而言,还有许多比死亡更为亲密的事。毫不夸张地说,特别是其中的一件,便是他们存在的典范。

我指的是通奸。

他们对此有着无穷无尽的兴趣。他们的心随之而燃烧(尽管阿尔巴尼亚人的心,确实能被任何东西点燃)。每一个人都完全着迷了,无论是年轻人还是老年人,无论受过教育的还是没有受过教育的,关于这一点,他们甚至自己都不太清楚。

因此,在我们国家的观念里,很自然地产生了某些格言。它们就像生长在树上的叶子。这些格言普遍源于一种推测:一个好看的女孩是一个婊子,一个丑女人———可怜的东西———则不是。

在这个国家,一个女孩必须特别留意她的“完美的花朵”。一个男人可以用一桶肥皂水冲洗或冲刷,一个女孩却永远也不会再次变得纯洁。不管她用多少水———哪怕用整整一座海洋,也不能使她洗刷干净。

一个丈夫,无论何时总要外出办事,或者呆在监狱,人们谈论起他的妻子,认为当他回来时,为了让他放心,她最好把自己的裂缝缝起来,好让他知道她正在等他,并且只等他一个———他不在家,使她两腿之间的缝隙缩得更紧———因为她如此地思念他(在这个国家,男人们有高度发达的私人财产感)。

当一个漂亮女孩走过时,男人们在享受时光的阳台上,总会生发出压抑的叹息,那些叹息冒起的气泡,甚至胜过他们的咖啡:

“看看那是谁!”

“看她干嘛!你知道她把自己缝紧又松开过多少次吗?”

但他们继续渴望着:

“呵,英格里德,我的英格里德!昨晚是谁‘啪的一声拆开你甜甜的、热烘烘的两腿之间的缝线?到这儿来吧,我的美人。当我们完事后,我答应我会让你把自己再次缝紧的……”

当你走过时,他们会如此用力地盯住你,仿佛你正在变得无限透明。一旦你被其中的一道目光刺穿了,它就永远把你钉住了。

在家里,也是同样的事情。“不要担心,”我的阿姨说,“我们总会带你去看医生的,查清楚你到底是不是处女。”

她从咬紧的牙缝里挤出这些话,她威胁的目光插在我身上,尽管我只有十三岁,甚至还没有看见过男人放在裤裆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知道那一定是一个与通奸有关的秘密),我已经感觉到我是一个完美的婊子。我阿姨的凝视让我脸红。

我吓傻了,爬上床铺,想:“如果她们带我去看医生,发现我生来就不是一个处女该怎么办?就像那些生来就是瞎子、聋子、或者没有手,或者———更糟———对舞会没有天然的兴趣呢?”

睡眠终于压倒了我,当我在寂静的房间里,乞求我的阿姨接受降临在我们家族之上的悲惨的事实:“我发誓,阿姨,我发誓我没有干过任何傻事!我生来就是如此!相信我!我发誓!”

在这个无人死去的国家,我的阿姨也不例外。她也不会死。

斑点

→奥尼娜·沃尔波斯

在我六七岁的一天晚上,我紧紧地偎依着妈妈,但我恐惧地发现,她———我宇宙的中心———是那样的软弱无力。

它起始于一场孩子们常常容易患上的普通感冒。我躺在床上,随意翻弄着书本。比我大两岁的表哥,为我借来了一本人体解剖学。我很快就被它迷住了,打量着那些肌肉、内脏器官、骨头和长长的蓝色血管的彩色说明。

我们就是由这些东西组成的!在我们的体内,有着各种各样的奇怪而又富有色彩的东西,它们甚至不在我们的控制之下,就像我的意志(脱离了我的支配)。

肌肉和骨头,你懂吗?

亲爱的上帝呀,这怎么可能?这如何可能?尽管对于身体,我不能想象出另外的其他的模样,所有这些身体的部分真的不得不是那么的不可靠吗?在这一点上,甚至真有一个我可能祈求过的上帝吗?我的妈妈,可怜的妈妈,什么也帮不上。她也只是一堆肌肉和骨头。

这样想着,当我把鼻子挨过去并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非常熟悉的香气时,我绝望了。我热爱而又害怕的妈妈,会是那么的脆弱,有着肌肉和骨头的我们全都是脆弱的,是彻底的心力交瘁。

“我害怕,”我一遍又一遍地说。“我害怕,妈妈,我害怕我只是肌肉和骨头。”

她用手臂抱住我,却一点也不理解我,就像母亲相信她们能成功地安抚她们的孩子时常做的那样,她抚摸我的头发。她吻我,并把低低的轻柔的安慰吹送到我的耳中。我们坐在潮湿的地下室的厨房里,上面铺着白色的瓷砖,那是我们生活的地方。

在紧靠沙发的一块瓷砖上,有一个石榴籽儿大小的血红的斑点。我试图除掉它,可它洗不掉,也擦不去。每一天,当我擦洗时,这个小小的红色斑点总让我耗费更多的时间。它让我感到悲哀。每当我拿起一件衣服走过去,我都会轻轻地摸一下它。

它与痛苦有关,我相信它是一个血斑。我相信它来自母亲,那一定是在爸爸打她时溅落在地板上的。他把她掷在地上,并用东西抽她。我仿佛如此清晰地看到了……这个小小的血斑是如何溅上去的。

它是一个难以擦去的小小的血斑。它不会移动。

一天,我鼓起勇气问她:“妈妈,上面的那个红色的斑点是什么?在一块白瓷的中央有一个血红的斑点,不是很古怪吗?”

我在她的脸上搜寻着,凝视着她大大的绿色的眼睛,观察着她的表情,努力想弄清楚她是否最终会向我袒露出真相:那个血斑是她的。可她只是回答说:“那可能是不小心,洒了一滴红色的染料,没别的。”

我妈妈非常漂亮。她会花费好几个钟头来打扮自己,梳理头发并用黑色的眼线铅笔描画唇缘。她穿着紧身衣,肩上挎着她自己缝制的精美的手提包,在镜子前来来回回地打量几次后,便进入了夜晚,尽管在出门前不忘叮嘱我:“乖一点,不要离开房间。我去看望一下奶奶。”

她每天晚上去看望奶奶,男人们渴望的眼神和女人们嫉妒的目光,尾随着她一步步走下馬路。我能看见那些目光中的羡慕或嫉妒。有一点点痛苦,像酸液一样腐蚀着他们的脉管与肠壁。那样的酸液,只需要一点点,就足够摧毁一座城堡,或整整一座城镇。如果他们可以那样,他们会从她的骨头上撕下肉,把她活活地吃掉,或者丢去喂狗。

“当心点,妈妈。”

她去看望奶奶的真正原因,是她想要被看见、被渴望。男人们会低语:“你好漂亮啊,迪拉!我好想吞下你,吞下你的皮肤、骨头和一切。天啦,看看你的这一双玉腿,迪拉。它们完美极了,像一瓶美妙的香槟。”

(在这个关节点上,应该注明这个国家从来就没有过香槟。你不能想象对这种从未品尝过的饮料,人们会煽起怎样可怕的渴望———每一个人都会说,棒极了。可它除了是一个梦,便什么也不是,它让他们相思成疾。)

于是,迪拉的腿就像香槟一样。

或许他们的意思是,像香槟酒的酒瓶。

她在林荫道上闲逛,头高高地昂起,欣赏着正在对她低语的恭维,而又假装始终没有留意到他们。她还年轻,二十八岁。刚好是绕道去探望奶奶的年龄。

她的婚纱照丢弃在储藏室的架子上。

过去,我常对其中的一张特别着迷。甚至,在我仔细琢磨过其中的每一寸细节后,我仍然为之迷恋不已———那光与影的交映,我妈妈佩戴着的环绕着头发的纱巾,那盛大的日子里触手可及的激动,似乎让她失去了镇静。

新娘在婚礼上哭几声,是我们国家的一种习俗,以表示出嫁的女儿在离开父母时忧心得几乎要发狂。这就是我们的结婚方式———放声地哭,就像我们出生时,放声大哭。

随着时间的流逝,相片上出现了一块褐色的斑点,把我妈妈的脸从右眼到鬓角盖住了,最后,另外的地方也逐渐模糊不清。这是源于储藏室的潮气。它令我不安,因为它使我妈妈看起来很压抑,像生了病。每一次想到它,我就会流泪,想象着她的头发慢慢变白的日子。

我从储藏室里取出那相片,打算好好照顾它,把它放在安全的地方———比如说,放在一个精美的相册里,希望那些斑点会自动地褪去。

可是,斑点并没有褪去。后来,我们搬家了。

我失去了那张相片。它在某一个时刻,消失在我乱七八糟的生活里。可我仍然带着那个斑点,那个斑点感染了我。我仍然能看见它盖住了我妈妈的右眼和鬓角。此刻,她不会操心着要去藏起她的不幸。而那颗红色的斑点在我心里,我妈妈也早已停止探访我的奶奶。

作者简介:奥尼娜·沃尔波斯(Ornela Vorpsi),一九六八年出生于阿尔巴尼亚首都地拉那。一九九一年移居米兰,一九九七年移居巴黎,随后在巴黎从事摄影、绘画和写作。出版小说多部,包括《阿尔巴尼亚人永远不会死》《明显的虚无》《品红的玻璃杯》《不会触碰的手》等。

搏斗的结果

→安普罗·达维娜

当他看到他自己同一个金发女郎走过时,他正在买晚报。他失了魂似的,惊呆了。那就是他,毫无疑问。不是一对双胞胎,或者看起来相像的人;他就是那个从身边走过去的男人,穿着英式羊绒服,打着他妻子送给他的作为圣诞礼物的斜纹领带。“先生,这是你的零钱。”报童说。他机械地接过硬币,并把它们放进外衣口袋里。那个男人和金发女郎此刻正走向街角。他匆忙跟了上去。他不得不弄清这个男人是谁,住在哪里。他得去寻找两人之间哪一个是真的,是他迪朗是这身躯的实际主人而那走过去的男人是活生生的影子,还是那个男人是真的而他是影子。

他们看起来很幸福。手挽着手地走着。迪朗跟不上他们。白天的那个时候,街道上很拥挤,很难保持合适的距离。当他转过街角时,他们走了。一想起跟丢了他们,他感到一种古老的悲伤扫过他全身。他站在那里,向四面张望,不知道要干什么或者要去哪里。然后,他意识到他不会跟丢他们,恰好在那时,他突然看见他们登上了一辆有轨电车。当他登上那辆电车时,他喘不过气来,嘴都变干了。在拥挤的人群中很难找到他们。他们站在车中间的出口附近,像他一样被挤得动弹不得,无法移动。当他们在街头走过时,他对那女人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她似乎很漂亮。一个漂亮的白肤金发的衣着考究的女人,同他手挽着手吗?他挪到靠近他们的位置,他再一次涌起了在街头碰到他们时的那种心急火燎的感觉。他知道他在那个位置不能站得太久。当他望过去时,他们走到了出口并下了车。他试图跟上去,可当他终于也走下车来时,他们却走得看不见了。他沿着附近的街头找了好几个小时,走遍了所有的商店,在房子的每一扇窗户上窥望,在街道的拐弯处流连。可全是徒劳,他找不到他们了。

他筋疲力尽而又茫然失措地搭上电车回来。总是忐忑不安,他被这令人困惑的偶遇深深地震撼了,他不再能确定他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影子。他走进一间酒吧,不是平时同朋友们一起喝酒的那间酒吧,而是另外一间,一间没有任何人认得他的酒吧。他不想说话,他需要孤独,需要去找寻自己。他一连喝下几杯酒,却还是无法忘记这次偶遇。当他回到家,他妻子为他留着热好了的饭菜,一如往常。他太紧张了,吃不下饭,他的体内有一股茫然的空虚。那晚,当他妻子在他身边躺下时,他不想把头对向她,接下来的晚上也是如此。他不能欺骗她。他感到懊悔,对自己充满了厌恶。或许,正好在那个时候,他正在占有那个美丽的白肤金发的……

自从他看到他自己与那个金发女郎一起走过的那天下午起,迪朗感觉自己生病了。他在银行上班时常常犯错,他变得既紧张又容易生气,他尽可能地不留在家里。他有罪,对不起弗洛娃。他不能把这次偶遇从头脑里清除出去。几天后,他又回到了他看见他们的那个街角,并呆在那里等了好几个钟头。他需要了解真相,他需要知道他是真的,还是仅仅只是一个影子。

一天,他们又出现了。那男人穿着那件旧的相伴了迪朗多年的褐色西装。他立即就认出了它;他那么多次地穿着它……它勾起了一阵潮水般的记忆。他离他们很近。那是他的身体,毫无疑问:同样的浅笑,灰色的头发,裤管拖到鞋跟的着装方式,口袋里总塞满东西,腋下夹着报纸……除了是他的,不可能是任何他人的。他跟着他们登上电车,嗅到了她的香水味……加里昂的巫术。那是利莉亚的香水,她总是用的那个牌子。一天,他送给她一瓶,甚至它的花销,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能力。利莉亚一直抱怨他没有给她任何东西。作为一个穷学生,他爱了她很多年,差一点因为饥饿因为对她的爱而死掉。她鄙视他,因为他不能把她喜欢的东西送给她:豪华而昂贵的地点,礼物。她同一大把男人出去,却几乎不曾同他……在走向商店的途中,他犹豫着,盘算着钱是不是够了。“巫术是一种很可爱的香味,”柜台边的女店员告诉他。“你的未婚妻一定会很喜欢它。”当他提着香水去见她时,她不在家。他等了好几个钟头……当他把香水递给她,她无精打采地接了,甚至连打开看一下都嫌麻烦。他失望极了。那瓶香水是他花光了比他全部的积蓄还多的钱而不得不献给她的,而对于她却无足轻重。利莉亚是美丽的,冷艳的。她发号施令。他从来没有令她高兴过……他们走下了电车。迪朗紧紧地跟在后面。他决定在街上不对他们说什么。他们走过几个街区。终于,他们进了一间灰色的房子,279。那可能是他们的居所。他正同利莉亚在那里生活。他不能继续这样子过下去。他不得不同他们谈谈,寻找想要了解的一切,给这种双重的生活划一个句号。他不能继续同时跟他的妻子和利莉亚一起生活。他对弗洛娃的爱是宁静而安详的。他绝望地爱着利莉亚,总是受伤,总是被她羞辱。此刻,他抚摸着她们两人,同时占有着她们。她们中只有一个真正拥有他;另外的那个是同一个影子生活在一起。他按响了门铃,他又按了一次……他是耐心的,多么耐心呵,相信他最后还是会彻底地赢得她。他在门廊上等她,仅仅是为了能看见她,为了能让他在她出门时跟着她。然后,他会离开,平静地回到那所公寓;他会看着她,跟她说话……当他再次按门铃时,他听见利莉亚在哭。她绝望地大叫,仿佛某人正在打她。而他正在残酷而野蛮地打着她。但他从来没有勇气打她,即使他常常想……利莉亚穿着那件蓝丝绸礼服时是美丽的,美丽而冷艳。“我现在要跟朋友去戏院,没有时间见你,”她说。他带着他的毕业文凭(正好是那天颁发的),他想要她是第一个看到它的人。他想她会祝贺他的光荣毕业。他想告诉他的同学她会同他一起去参加毕业舞会。“等一等,利莉亚,我只是想请你……”一辆小车停在那所房子的前面,利莉亚没有听他讲下去。他抓住她的手臂,只是为了拖延点时间邀请她去舞会。但她挣脱了她,跑向那辆等待着的小车。他看着她靠向那前来接她的男人,看着她吻他,听见她大笑。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脑门,并第一次想要把她抱在怀里,把她撕成碎片。那也是他第一次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他一遍又一遍地按着门铃;没有反应。利莉亚仍然在哭。然后他开始捶门。他不能让她死在自己的手上。他不得不救她……“我想要的一切就是你让我独自呆着。我永远不想再看到你,”利莉亚那天晚上对他说。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他一直等着向她说再见。他不能继续生活在她生活着的同一个城市,他不能忍受她加在他身上的轻慢与侮辱。利莉亚从车里走了出来,并狂怒地摔上车门。一个男人跟着她,抓住她并开始打她。他跑过去救她。当那个男人开车走了后,利莉亚哭了。他温柔地把她抱在怀里,保护着她;她推开他,并说她永远不想再看到他。他身上的一切都颠覆了。他后悔把她从被打中救了出来,并向她表露他的温情。如果另外的人杀了她,那将会是他的解脱。第二天,他离开了那座城市。他不得不远离利莉亚,把自己再次解脫出来,把自己从所有那些缩减他贬低他的爱恋中解脱出来。忘记她终究不是容易的。他在哪里(在电车上,在电影院,在咖啡吧)都能看见她。有时,他在发现某个女人不是利莉亚之前,他会跟着她走过数个街区。他听见她说话,大笑。他记得她说过的话,她着装的方式,她走路的样子,她那仅有的几次被他抱在怀里的温暖而又柔软的身体,她那身上淡淡地散发着的巫术的香味。他的贫穷压迫着他;他常常绝望地想,如果他有钱,她肯定会爱他。他依靠对她的思念度过了数年。当弗洛娃走进他的生活,他让他自己飘向她。他想,摆脱利莉亚的唯一办法,就是去拥有他身边的另一个女人。他毫无激情地结了婚。弗洛娃是良善的、温柔的、善解人意的。她尊重他的职业,他另外的世界。有时,他在夜晚醒来,认为睡在他身边的人是利莉亚,然后他触到弗洛娃的身体,并感到有某种东西在他的体内碎裂了。某天,利莉亚不见了。他终于能够忘记她了。他开始慢慢地习惯弗洛娃,并真心地爱她。岁月匆匆而过……现在,利莉亚的尖叫几乎听不见了。它们衰弱了,被压抑住了,就像……他用力破开门,并走了进去。房子里一片漆黑。

那搏斗漫长而寂静,可怕极了。好几次,当他倒下时,他触到了利莉亚的身体。在他赶到那里之前,她会死去。他会感觉她的血,仍然温热,粘稠。他的手不止一次地缠在她的头发里。他在黑暗中继续搏斗着。他不得不忍受到最后,忍受到只剩下迪朗,或者那个另外的人……

快午夜了,迪朗受了重伤,蹒跚地走出那所灰色的房子。他审慎地凝视着他的全身上下,就像凝视着一个害怕被逮捕的男人。

———根据Catherine Rodriguez-Nieto的英文转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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