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蛰伏
2014-04-29流萤回雪
流萤回雪
[图书馆里的暖宝]
周六,我裹着厚厚的衣服,缩着腿,没精打采地坐在图书馆第三楼靠窗户的座位上。往外看,是学校里最大的也是最荒凉的一片荷塘。枯荷没有精神地垂着脑袋,而芦苇却又万分抒情地随风晃着絮状的枝条。我的手边摊开的是一本英语书,但是眼睛却落在了一本大仲马的《三剑客》上。在冬天,我时常这样,每次在图书馆学习着,就忍不住打开一本小说来看。
因为冬天把我的思路冰冻起来了,我很难进入状态。唯有看一会儿故事情节丰富、人物性格鲜明的小说,我才不再像窒息的鱼,才能获得珍贵的氧气。大仲马最符合我的需求。《三剑客》和《基督山伯爵》已经各看过三遍,对,都是在冬天。
有一个男孩子从我的旁边走过,又坐到了我的对面。他拿出一本思想政治,就做起作业来。老实说,我有点烦。因为这个位置阳光明媚、安静妥贴,如果是我一个人占着一张大桌子,就可以把所有的书都摊开,而现在他坐在那里,我只能把书拢到一起,还总是觉得对面有人在注意自己,这样就局促多了。
他写了一会儿作业。突然嘴巴一动一动,和我说起话来。
什么,他居然敢和我说话?这是图书馆呐。我没有听清,而且我真不想理他。
可是我还是把耳机摘下来了。
他重复:“你把耳机的音量调小一点好吗?有些影响到我了。”
我皱皱眉头,把耳机调小一些,继续看书了。
你看,这真是很烦。
从早上八点到十一点,我快要起身离开的时候,他又嘴巴一动一动和我说话了。
我把耳机摘下来,想看看他到底还要说什么。
他说:“你听的歌是小红莓的啊。我也爱听。虽然声音还是有点大,但我后来觉得还是挺喜欢的。”
第二天,我再来图书馆的时候,我的座位上,除了那张占座位的纸条“杜索年的座位”之外,还多了一个充好电的暖宝。
他在对面对我呲牙一笑。
那个时候,我居然觉得被他白白的牙齿晃花了眼。
[金骏眉的温暖香气]
我们开始在每个周六日分享图书馆靠窗户的那个座位,他会给我一个暖宝,代价是他和我分享一个耳机,一起听小红莓。
每周的相遇,成为约定俗成的秘密。
我也忘了是从什么时候起,邱浩然突然成了我们班女生中的话题人物。好像是有一天在办公室,他站在语文老师的桌子旁边,闻到了老师的茶香,然后说了一句:“正山小种。”成天穿着唐装自诩为国学专业户的语文老师大为惊讶,让他喝了一口自己杯中的茶,然后,他的第二句是:“这个档次的正山小种,喝着太舒服了,一口气冲到了鼻腔,又能绕回到咽喉。”邱浩然跟语文老师讲,他的零花钱都攒下来买茶叶了,他还喜欢铁观音,还有什么茉莉花,但是对生普洱和熟普洱着实没什么感情。
正山小种是很昂贵的茶叶,对于学生来说,完全不属于课外消费的范畴。而邱浩然告诉语文老师,他可以攒下一年的零花钱,只为买下一斤的正山小种。
这样一个有着奇怪爱好的男生,是不可能不成为话题人物的。
某天,我们班的某个女生,第N次说起了邱浩然:“还是那个成天喝茶的男生比较斯文啦,不会和别的男生打打闹闹,人也很干净喔。”
别人这样接话:“对于女生来说,还真是蛮适合和他谈朋友的喔,他肯定会特别听女孩的话。以后结婚了,也是个妻管严喔。”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会吧,有次他还嫌我在图书馆的耳机声太大呢!”
冬天越来越深了。图书馆的一楼居然开始卖起了各种暖和的食物。有奶茶,有开水冲泡面,甚至还有巧克力糖。我抱着暖宝,嘴巴里含着巧克力,旁边放着一杯奶茶,一动不动地缩在座位上,准备睡觉。是的,我连看《三剑客》的精神都没有了。
于此同时,邱浩然仍然穿着他那身一成不变的羽绒服,戴着一成不变的帽子,一成不变地用功。
我迷迷糊糊地看着那个有着干净模样的男生,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坐起来了,就跟他说:“我瞎问一个问题哦,如果你的女朋友,学习很糟糕,以后工作很差,你会觉得别扭不?”
“我养她喽。”他认真地说,然后笑起来。
“她脾氣很不好喔。”我说。
“那我会听她的话啊。”他说。
“你今天带的什么茶?”我又问。
“金骏眉啊。”
“好香,我要喝。”
邱浩然没有迟疑,就把水杯递给我。我咕嘟咕嘟喝了起来。我没管金骏眉到底有多贵,没管是他攒了多长时间的零花钱买下来的茶叶。但是我知道,邱浩然果真以后会是个妻管严,和我们班女生说的一样,哈哈哈。
[最后一次的晚安]
一般来说,学校的这座图书馆是给教职员工用的,一些住宿生自习也会用,我没怎么见过走读的学生。
而且,过来自习的住宿生也比较少,基本上都是更高一点的年级。很多学长和学姐课程紧张,为了增多一些学习时间,就把走读改成了住宿。
我为什么来这儿?还不是因为这里有大仲马。
邱浩然为什么来这儿?因为他是我们年级唯一一名住宿生。
自从我跟同学说起了“耳机事件”之后,参加谈话的一个女孩居然来泡图书馆了。那天,我还是坐在邱浩然边上睡觉,突然的,就有一只冰冰凉凉的手,捧在了我的脸上:“杜索年哦,你居然在这里睡觉!”
我不大好意思,就坐起来了。这张桌子能够供四个人用,而唐格格加入了过来,和我们共用一张大桌子。我想了想,把耳机拔下来了。
“喂!我要听啊。”邱浩然用唇语抗议。
“是熟人,不好意思哦!”我用唇语和眼神回复。
唐格格一直低着头,奋笔疾书,没有感觉到自己加入进来是多么的不方便。
但是我知道唐格格为什么来,那天谈到邱浩然,她的眼神亮亮的。
“过一会儿,我和你们吃晚饭吧。”唐格格小声说。
“哎,不行……”邱浩然居然嘟哝起来,“我和一个学长约好了哦。”
“不要!去和学长说一下!我们一起和唐格格吃饭!”我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了。
我知道,沒有什么“学长”,邱浩然就是觉得别扭。而我呢,可能是帮唐格格一个忙,避开我和邱浩然坐在一块儿自习的“不良嫌疑”;也可能是我觉得唐格格本身还挺可爱的,和邱浩然成为朋友也无所谓,反正,到了晚上六点半的时候,我们三个人一起出现在学校的食堂了。
我们三个人一起气氛怪怪地吃饭。我没怎么说话,都是他俩说。再后来,我一句话都不吭了,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
再再后来,他们两个走在前面,我远远走在后面,分开了。
抬起头,看到天空下起雪来了。冰冰凉凉的碎屑,渗着橘黄色的路灯光,洋洋洒洒地落到我心里来了。我轻轻皱起眉头,又轻轻缓开。伸出一只手,看雪花落到手心里,又慢慢融化,那过程,我觉得,像一段故事被遗忘。
我明白,我不再会和邱浩然和唐格格坐在一块儿了。他的暖宝,会被我永远留在座位上。但是我觉得,没什么不好。邱浩然只是我的朋友,我们是没有芥蒂的,没有牵挂和牵扯的,这样的关系,是最舒服的一种。
然而,好朋友和好的事物一样,都是可以被分享的。当感觉到“好朋友”这个身份不再方便时,我退开,也是对好朋友最好的一种方式。
我记得我以前和邱浩然分别时,每次都要说一次“晚安”,乃至演变成一种习惯。在这个雪天,在我和他们俩分别的时候,说了整个高一年级最后一次的“晚安”。
[免疫了的冬日病]
在高考后的暑假一天,有人突然在qq上跟我提起了邱浩然的名字。我觉得,这个名字好耳熟啊!然后,那人说,邱浩然和我们班的唐格格去了同一所学校,他俩一直很努力地要在一起。
曾经我认为,一段往事,忘了就忘了。可是我现在才知道,有些往事,在某种情绪的作用下,就能够像重新生长的藤蔓,爬上了我的整个身体来。我有些想皱嘴,但是却笑了起来。我经常是这样的,每当想做什么表情,可是临到终了,大脑的反应却逼迫我做最真实的那种。
那个也听小红莓的邱浩然,那个喝正山小种的邱浩然,那个给我一个暖宝的邱浩然。我们之间虽然没有什么更多的交集,但是我知道,他也肯定知道,那段在图书馆里默契地念书和吵架的时光,是彼此一段非常重要的记忆。
这蝉鸣着的夏天,我坐在图书馆里,看向外面开得正好的荷花海。有新的人坐在了当年我坐过的座位上了。在那个人身上,可能会发生新的故事,而当那人毕业之后,这段故事就随他而去,直到迎来更新的人。
我抽出书架上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三剑客》,翻来翻去,突然从里面掉落一张草稿纸。上面还有我几年前胡乱涂鸦的数学题目。再翻开来看,反面,是另一个人的字迹:
“她在冬天里冬眠,而我也愿在青春里沉睡不醒。”
有一滴眼泪掉了下来,我明白,在以后的冬天,所有的冬天,我再也不会有冬日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