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战争”

李雪霓

近些年，来医院就诊的进食障碍病例直线上升。我们打开电视，或者随便拿起一本杂志，关于美食、减肥瘦身、塑身操、卡路里、名模、新款服饰等等信息扑面而来。大家视身材苗条为时尚、高雅、有吸引力的标志，这种文化氛围也严重影响了青少年的价值观，因此，体重偏低受到人们的青睐。在某些人群中，如演员、模特等，进食障碍患病率高于普通人群。

疾病带给人的好处与坏处

对一个进食障碍的患者来说，疾病会让他的生活发生很多改变，疾病带给他的变化有好处和坏处两种。好处包括：体重减轻，拥有了苗条的身材；家庭关系因为家庭成员生病而改观，如子女与父母的关系变融洽了，父母对子女不那么苛求了，开始尊重子女的意愿了等，这些能让患者获得更多的控制和满足感。

然而，随着疾病的持续，疾病带来的坏处更明显，例如身体上的损害、人际关系的恶化等。对厌食症患者来说，非常明显的心理变化是孤立和隔离感。因为食物会让患者感到不安，患者自然就会回避，但同时也回避掉了社会活动和与人相处的机会。

在大学校园中，如果你从不和同学一起去食堂吃饭，不在宿舍吃零食聊天，经常躲避集体活动，别人就会觉得你很奇怪，渐渐疏远你。你也会觉得自己是孤立的，和周围的人没有关系，从而引发很多消极情绪。所以，厌食症患者的性格较之前会有明显的变化，如对负面信息特别敏感，看谁都不顺眼，他人的言语，在患者听来是在讽刺……很多人最终甚至不得不休学。

当一个人陷入疾病之后，他会同时面对疾病带来的好处和坏处，好比矛盾双方在不停抗衡。

一开始，患者并不认为自己出了问题，但周围的人会先意识到。例如在洗澡的时候，妈妈突然发现孩子怎么瘦成这样了；孩子的饭量变小了，总是找理由不吃饭。尽管亲人朋友都很担心，但患者自己并不以为然，因为“我不痛苦，所以我很好”。拒绝、否认是这个阶段的特点，我们叫否认期。

在度过了前一个阶段后，患者已经认识到疾病带来的问题和付出的代价，开始权衡要不要改变。但患者仍然会被好处吸引，例如想保持瘦削的身材，担心恢复意味着失去现有的一切。這是困惑和挣扎的阶段，患者仍然没有做好治疗准备。

当矛盾双方一方胜出时，患者决定要改变问题行为，摆脱疾病，这时已产生治疗动机（准备期）；于是采取行动，求助于他人，在行为上作出改变（行动期）；改变之路充满艰辛，患者面对诱惑和压力，需要不断巩固和维持信念来防止复发（维持期）。一个患者说：“我担心好了之后我妈又开始唠唠叨叨、永不满足的样子，我会不会又陷入原来的境况呢？”可见，如果她的担心成真，曾经获得的“好处”就会让患者产生动摇，“诱使”疾病复发。

心理治疗的恰当时机

在神经性厌食症的治疗中，心理治疗是极为重要的，但心理治疗需要在患者有动机、要寻求改变时才会有效果。因此，准备期之前，心理治疗的效果通常并不好。在这个时期，我们的治疗侧重于改善营养、减少身体损害、促进脑功能恢复。大夫会告诉病人他的身体评估情况是怎样的，心理测试、脑功能测试、生理上的一些指标如何，需要作哪些改变。大夫还会对患者进行心理教育，制定行为方案。如果患者的情绪调控、行动能力严重不足，上述的心理支持不足以帮助其作出改变，则可借助精神科药物，协助患者减少焦虑、强迫、冲动等问题，此时的药物治疗也是支持治疗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经过治疗，患者可以看到自己的变化：思维灵活了，看问题全面了，身体各项指标正常了……从而更配合治疗。在这个阶段，住院治疗的效果好于门诊。

在患者的躯体情况趋于稳定，又有一定的合作能力时，心理治疗可以展开。心理治疗主要解决患者进食问题背后隐藏的一些问题，如人际关系、家庭关系、学习压力、自我价值感等。有患者家属对我说：“我明白孩子的问题源于我们夫妻间的问题，我的家庭需要作出改变。”于是，我们会安排家庭治疗、夫妻咨询或者家属的个别辅导，针对的主题可能涉及亲子沟通、夫妻冲突处理和对进食障碍患者的照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