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学生苦乐汇

王琨

一入法学深似海

上学期最后一节债法课，“男神”解亘老师照例讲授艰涩的理论，我们最后一次打印解大神精心排版校对过的讲义。虽然上课从来没有听懂过，但还是早早到教室等待“男神”。解大神是很英俊的男人，快50了，面相还是很年轻，私底下我们都说法学院老师总是神奇的童颜不老。男神的眼神深邃又温柔，讲课时我经常会沉浸在他好听的男中音里忘乎所以，惊醒之后才发现本就听不懂的内容成了天书。债法估计是法学生本科四年最难的一门专业课，上课时能听到临近那个同学的一声叹息，或者下课后大家眼神涣散地走出门去。上债法课从来都是耗费心力和体力的事，就连节食减肥的姑娘都会在下课后冲去食堂好好补补，热量极高的榴莲酥一口塞一个。我就这么不懂装懂地混了大半个学期，总想着还有时间让我慢慢理解，但一看日子，考试周竟然这么快又到了，熬夜刷书的节奏又开始了，无语泪先流。

大一下物权法开课之初，老师奉劝选择本院课程的外院系同学退掉这门课。物权法内容又多又难，没有民法总论的基础难得学好。本院系同学上课都苦不堪言，何况跨院系选课的同学。难道外院系的同学觉得法学院的课程容易修得好分数？还是大家心里都有个法学梦？跟英语系萌妹子不同，商院白富美见了我们法学院女汉子会问一句，你们院是不是学分绩特别低啊？事实是——法学院考试给分低全校有名，而且没有期中考试，所有内容都得压在期末解决，复习强度太大，很多内容并非背背法条就能解决，但是不背又万万不行。在路上你看见扛着四位数页码的教材、习题集做一道错一道、法条快被翻烂的汉子姑娘，没错就是我们法学生。

大二开学接学妹的时候，正值韩剧《听见你的声音》热播，就有呆萌的学妹问是不是当律师就像女主角那样能把有罪整无罪，再把无罪推翻？只能说学妹太单纯了，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作为一个学渣，上课睡觉或者翘课已经不算新鲜事，期末翻开教科书和讲义，大片空白实在让人尴尬。考试周里跟同学讨论刑法分则的问题，我问“你们在讨论什么？”谁料得到回答“在讨论你听不懂的问题。”说者无意，但听在耳中，仍然刺耳。平时上课瞎搞，专业书阅读量不够，法律素养差得远，题目也没有刷，只能考试周起早贪黑去背书，法条都要翻烂，没有重点的课程只能刷书刷到吐血，看书看得两眼昏花。舍友说华东政法的同学考试周里每天就睡一个小时，真实性不得而知，但法学专业备考的困难可见一斑。匆匆忙忙进考场，拿到试卷开始吐槽，心说老师面善心毒，考题巧妙避开会做的，满心焦虑答完卷子，没走出考场就开始考虑重修这码事。

成绩出来，几家欢喜几家愁，学分绩排一排，离高额奖学金和优秀学生差得远。大二时脑子一热，果真重修了民法总论，上课时领悟了不少以前没有搞明白的东西。讲民总的刘老师跟解大神一样在逆生长，一年比一年萌，站在讲台上简直是个正太。刘老师非常自信地告诉我们：“‘错误这个部分我现在已经基本上完全搞懂了，当然，可能全国搞懂的基本也就我一个人。”民法上的“错误”，指的是行为人由于认识错误或欠缺对错误的认识，致使内心的真实意思与外部的表示行为不一致的情形。理论很深，不是说搞懂就能搞懂的，对刘老师真是各种崇拜。而刘老师的试卷也是出了名的难，大部分重修的同学成绩跟去年没啥变化，只能说，重修有风险，交钱需谨慎。

债法课结束了所有内容，解亘老师非常幽默地对在座的女生说抱歉，因为一整套债法理论都建立在绝对理性的基础之上，课程里还包含了很多前沿的理论，而男女的思维方式确有差别，因此在座女生都慢慢被男性化了。建议大家去听听评剧《花为眉》，感受一下女性感性的思维方式。满教室的人都笑了。都知道解大神学化学出身，嫌弃化学不够理性，才转头去日本深造法学，经历非常传奇。不过像我这样感性有余理性不足的人，学民法的确吃力，高度逻辑化的理论通常看看就会睡着。比如特定物理论说特定物债权的内容是交付该特定物，而该物的性质不是特定物的内容。到现在我都没弄明白。还有为数众多的原则、例外、以及例外的例外，怪不到解大神告诉我们“学债法要有不懂装懂的勇气”。

学法习法见法

民法虐心，刑法也不是省油的灯。学完了刑法总则，还有刑法分则等着你。刑法分则考前答疑，老师说讲义不一定是重点，关键是考察大家的法学素养。一听都慌了，法学素养可不是说有就有，思修考前可以背通宵，但是素养不能速成啊。想想自己几乎每周刑分课都迟到，上课不是睡得天昏地暗就是耍手机，到了期末才知道心焦。有回讲危害公共安全罪，为了监督自己我特地下载了“我要做学霸”这个丧心病狂的APP，结果上课忍不住提前结束学习计划，谁知道手机毫无预兆地响起了《套马杆》要命的音乐！当时大家都看着我乐，我手忙脚乱关掉音乐，发现刑法老师一直淡定地讲课，好像啥也没听见。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回去乖乖看书写笔记，倒腾半晚上。结果在注重素养的刑分考试中，危害公共安全罪这一章所占分值仅为2分……

走在路上跟舍友讨论强奸罪的犯罪构成要件，声音大了点，路过的女生惊悚地瞪了我们一眼然后果断走远；去社会学院上课，发言大胆些，会被社院教授称赞法学院的同学思想就是开放；江苏省结婚登记免费之后，经常跟同学开玩笑说咱俩登记去。看看人家学外语的女生多洋气，学中文的女生站那儿就是一首诗，学法学的女生则会越来越女汉子，重口味话题都一笑而过，用学长的话说就是“杀人强奸都喜闻乐见”。果真一入法学深似海，从此节操是路人。

最有意思的是去南京森林警察学院上法学院和南森合作的“物证技术”课，一学期内四位南森的老师讲了痕迹鉴定、文件鉴定、刑事照相技术和法医的基本知识，对今后处理案件判断证据真假很有帮助。课上经常会有案发现场血淋淋的照片，舍友叶姐上这课基本就没睁开过眼，因此被我们黑了整整一学期。跟叶姐配合用油墨按压指纹，然后拿着自己的指纹看看仔细，叶姐说自己能当官，我说我以后会很富；跑到土堆里拓印脚印，做好后俩人简直像从土里爬出来的，拓印模型还被我从中间劈开了；参观标本实验室，叶姐根本就没进门，我还蹲在地下问老师胎儿的标本到底是啥性别，同学们都说我的口味简直“棒极了”……

理论学了那么多，用起来才是真本领。院里要求我们从大一起在法院、检察院或是律所实习，积累实践经验。于是2012年暑假，我成了家乡基层法院最年轻的实习生，在民事审判二庭实习一个月。我跟着法官到纠纷发生地调查实际情况，下社区解决居民遇到的法律问题，开庭前填写传票等文件，开庭时坐在书记员旁边辅助记录庭审笔录，学写审理报告和判决书，装订卷宗，好好体验了一把法院的工作。实际上，法官工作压力大、案件多，还有一定的危险性。当审判结果不能满足当事人的诉讼请求时还有当事人辱骂法官的场景出现。这种情况下，作为实习生的我只能站在一边，怕激怒当事人。

印象深刻的是一桩离婚案件，书记员请假，我全权负责庭审记录工作。这桩案件并未出现夫妻感情完全破裂不能和好的情况，但当事人不顾8岁孩子的成长，拒绝调解，坚持判决。法官在将案件递交审判委员会讨论后判决不予离婚，当事人不服又提起了上诉。我清楚地记得庭审时被告人央求妻子不要离婚时的痛苦面容，还有原告满脸戾气不厌烦的神情。男方家属在庭审结束后对我说谢谢，眼神中流露出对我的信任和经历家庭变故时的憔悴与无奈。我不知道上诉后这一案件审判结果如何，但我明白，没有人能轻松地面对任何一桩案件，民事的也好，刑事的也罢，所有案件的审理和判决都要为当事人以及与案件有利害关系的人负责。

一个月里，我看到不服判决大闹的当事人和在法官面前委屈哭泣的离婚案件原告，看到往年交通事故案件中当事人的死亡证明书时我沉默不知所言，看到审判笔录上的手印，判决书最后一页的公章，律师细心整理的证据目录，这些细节将书本上的语句化作真实的体验，也考验着诉讼参与者的良心。

回想起院里组织到江苏省高院观摩庭审，审理贩毒案件，被告人罪当死刑。看到在法警带领下慢慢走进法庭的毒贩，我和舍友王小妮默默对视。庭审持续了三个多小时，回去路上王小妮说非常震惊，看到毒贩的那一刻自己非常害怕，毒贩好像还和她对视了。那是我们第一次面对犯罪分子，见证他们接受法律的制裁。

法学段子的背后

学法学从来都不是轻松的事儿。实习时同办公室的学姐，西北政法大学毕业，司考通过，但公务员落选，到法院做临时工，工资少得可怜，工作同时准备来年的公务员考试。这位姐姐告诉我，毕业后到律所工作，不仅累得要命，工资不多，还不管食宿。人才那么多，竞争太强，只好回到家乡。我听了好恐慌，不会学法四年，毕业即失业吧？学长学姐毕业后或是进入银行工作，到企业担任法务，进入律所开启漫漫律师路，或是读研究生再混两年。和同学讨论毕业出路，有决心考公务员做法官的，有做好准备出国读研的。当初对律师抱有幻想的菜鸟们都慢慢明白了法律工作的不易，不断调整未来的方向。我们宿舍四个姑娘，下决心出国的王小妮每天六点爬起来刷托福单词；叶姐也早就做好准备考公务员；王小婧打算考研到北京，毕业后回内蒙古工作；而我报名了台湾政治大学夏日学院的暑期项目，准备暑假去台湾进行短期学习，希望有所收获。

有泄气的时候，会想我为什么要学法学，又不是擅长的方面，但转念一想，既然选择了法学，就踏实学下去吧，虽然要面对复杂的理论，课后不小的阅读量，以及期末考期间要命的复习强度，但放假回家，当被问到法律问题怎么解决，或是发现自己能用法学视角分析真实事件时，满足感就汹涌而来。朋友在外租房子把合同发给我看，一会儿我就添了一系列补充条款。姐姐结婚时我问姐姐房产证上写了谁的名字，婚前个人财产有没有区分，婚前债务婚内债务是否明确……并且保证以后出了问题我是姐姐的代理人，当然，希望今后我不会派上用场。放假回家看《今日说法》会吐槽“这个案子就是交通肇事罪，三年以下，这么简单啰嗦半天。”就连写一条长微博都会在末尾加一句本文若涉及隐私等法律问题如何如何，始终保持着法学生的敏感。和英语系同学一起准备辩论，谈到网络虚拟财产的保护时，英语系妹子问“虚拟财产是啥？”这个时候，英语口语上的不足全被法律知识弥补了。还没毕业我已经被众多同学指定为以后的法律顾问，虽然全当做玩笑话，但还是会让我对所学专业产生自豪感。

“法学是典型的先苦后甜、胜者通吃的长线专业。你们必须经受各种痛苦的经历，无法承受的人趁早出局。入学第一天你们就应该知道，这个专业要背最厚的书，参加最难的考试，忍受最低的一次就业率，更重要的是，必须在精神上脱胎换骨。法学是成年人的工作，如果不快点毁掉你们的童年，你们怎么真正成熟！”这是网上流传广泛的一段话，大家都在以此共勉。我更喜欢的是《女孩子穿裙子的法律思维》，国际法专家说一个女孩即使穿着五件未付费的短裙从商场出来，公安机关也不能实施拘留，因为她是享有外交特权和豁免权的外交官，非常幽默。把法学知识编进段子博人一笑的背后还有法学生所必须面对的种种压力，困难的司法考试、严峻的就业形势、不够完善的法制……

责任编辑：陈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