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神在高古奇骇
2014-04-29冯志清
【摘要】陈洪绶独特的人生轨迹,造就了他不与众不同的做人气节,这深深地影响了他的绘画态度。他的作品不单体现出了其强于传统人物绘画的扎实功底,还将他的人生轨迹与气节穿插其中,加上受道释画和木刻版画等其他艺术形式的影响,体现出传神在高古奇骇的特征。
【关键词】陈洪绶;人物画;传神;道释画;木刻版画
每当中国绘画史在世人眼前如画卷般地展开时,总有一些力求革新的画家,以其独特的角度解读着时代风貌。晚明时代,在山水画与花鸟画主导的市场中,终于出现了几位打破常规的人物画家,他们凭借一己之奇想,在绘画史上留下了令人惊叹的足迹。陈洪绶便是这样独树一帜的一位画家。人们称陈洪绶和崔子忠为“南陈北崔”,因为他们的作品向来被视作晚明艺术风尚的象征物。人物造型的幻化夸张,以及作品的装饰性审美趣味,使得陈洪绶的人物画从吴派与浙派的文人江山中脱颖而出。
陈洪绶(1598-1652)字章侯,号老莲。陈洪绶成长于明清两代交替的混乱格局中,虽然他自幼便以获取功名为志向,但满腔的政治抱负还是由于屡次考试不第而渐渐消退。后来,陈洪绶进入国子监所见到的政治腐败,更使他对仕途心生绝望。国难当头,郁郁不得志的陈洪绶甚至拒绝了崇祯皇帝的聘请。入清后,他流落杭州,终日卖画为业,在凄清贫苦的生活中走向生命的尽头。
在陈洪绶的作品中,有一系列《陶渊明故事图》,该卷共分为11段,每一段都以清雅的设色、飘逸的线描,表现出了东晋名士陶渊明辞官归隐的数个场景。这一卷清新脱俗的人物画不仅显示出了陈洪绶技艺的炉火纯青,还将他深远的精神境界传达给了观者。
从《陶渊明故事图》中便可看到陈洪绶的绘画特点。首先便是他笔墨用法的独特。陈洪绶注重描线的和谐性,但又刻意避免描出重复的线条,因此作品中的背景、陪衬和人物描法趋于统一。如此一来,他所创造出的人物形象逼真而生动,还具备了个人的风格。
个人风格的另外一点,便体现在陈洪绶大胆的主观想象中。他对画中的人物进行重构,并以自己独特的笔法来刻画对象的头部来体现其神态。夸张变形后的人物形象,头大身短,形体大幅度的转折并带有扭动的姿态,充满了古唐的风气与韵味,仿佛已不再属于明末清初的时代。
陈洪绶作为文人画家,作画时自然结合了文人的审美观,以透过作品赋予士大夫们高远的闲情逸致,然而陈洪绶的具体表达方式又有所不同。陈洪绶的作品很少着墨于传统人物画的要点。他既不在意某个故事的完整叙述,也不强调人物的形象,而是以作品整体的意境制胜。要做到这一点,陈洪绶把他的绘画中心放到了诸多景物与饰品上,从来不使人物孤立地出现在观众眼前。在陈洪绶的花鸟画中,这种富有装饰性而又不损失格调的趣味体现得尤其突出。他的《抚古图册》里有一幅《蝴蝶纨扇图》,一只凤蝶贴在绘有团扇一侧,仿佛被扇中绘画出的菊花所吸引,它的一半翅膀透过丝制的扇子,若隐若现。陈洪绶以夸张的手法表现出了诗意盎然的效果。这可以说明陈洪绶的人物画为何拥有一种情节与意趣相结合的美感,毕竟这种只有想象力才能带来的延展性会将观众长久地留在原地。
陈洪绶之所以有此古拙而革新之成就,与他的鲜明个性有关,而他早年广泛接触大师作品、师从蓝瑛等人对他所带来的影响也不能被忽视。
陈洪绶9岁丧父,16岁祖父病逝,18岁母亲病逝,家庭破败之时,其兄却贪图家产,陈洪绶毅然决定离家远行。他来到绍兴,除了结识众多文友,还拜理学大师刘宗周为师,研习儒学。陈洪绶认识到正人君子的可贵与清远,而这为他后来两袖清风地离开官场埋下了伏笔。
陈洪绶幼年就跟随蓝瑛学画,临摹过李公麟、周昉的画作。据陈洪绶的好友周亮工记载:“章侯儿时学画,便不规形似,渡江拓杭州府学龙眠《七十二贤石刻》,闭门摹十日,尽快、得之,出示人曰:‘何若?曰:‘似矣。则喜。又摹十日,也示人曰:‘何若?曰:‘勿似也。则更喜。尽数摹而变其法,易圆以方,易整以散,人勿得辨也。”中年时他与不少收藏家关系良好,有机会看到古代的名作,而且后来他还入宫临摹帝王肖像。早年的绘画训练与后期的机遇,不仅将陈洪绶的技法加以提升,还使他形成了独特的艺术观。他认为绘画如果集合各个时代的特点“则大成”。此观念在当时显然很超前,但在今天看来,这正好吻合明代艺术的大体走向。陈洪绶不局限于某个派系或圈子,而是会不断学习前人的智慧,最终走出一条自己道路来。
陈洪绶风格化的人物画法,不仅是受李公麟等人影响,还与道释画有着很深的联系。明代流行道教,道教也是理学的发源地之一。道释画的一个鲜明特点便是运用精准的线描将人物进行夸张,与常人相貌拉开距离,使道释人物充满神秘色彩。陈洪绶借鉴了道释画的要素,让他笔下的人物充满了道教的洒脱随性之气息,而且也与传统的人物画产生了更多不同的细节处理。与陈洪绶同一时期的许多画家,比如崔子忠、丁云鹏、吴彬,也绘制过道释画,也创作了类似陈洪绶风格的人物画,而陈洪绶画出的人物虽然潇洒,但也具有崔子忠等人的强烈装饰意味,可见同一时代的画家是相互影响的。
这位同样以版画功力而闻名的画家,对审美取向和绘画技巧有着自己的独到思考。陈洪绶曾与徽州版刻黄氏名手合力创作了一系列版画,如《九歌图》《水浒叶子》和《博古叶子》等。《水浒传》在明末被列为禁书,而陈洪绶却以极其正面的形象去刻画梁山好汉。这些作品将他关心百姓疾苦于国家安危的情感以讽刺腐朽统治阶级的方式寄托出去,同时还极大地启发了他后来的创作。从陈洪绶版画题材的立意来看,他知道如何展现一段情节并把握住观者情绪。从小便受到市民文化熏陶的陈洪绶认为,世俗并不意味着低俗,世俗可以是喜闻乐见而饱含寓意的东西。版画创作经历对陈洪绶影响非常深远,而这对他创作装饰性的人物画有着巨大的帮助。
陈洪绶如此热爱木刻版画,以至于人物画与版画间的技法界限随着他年龄的增长而逐渐模糊。版画出自市民阶层,但也同样引入了文人雅士的审美情趣;卷轴画针对的对象是文人阶层,但也被陈洪绶长年版画绘制所习得的技法而影响。陈洪绶“易圆以方,易整以散”地运用线条去刻画物体轮廓,使衣纹劲道地折叠起来,让人物充满神采而不乏力度。他将物体变得有雕塑性,并具有视觉冲击力。这些显然都具有几分版画的特征。
陈洪绶的早期作品有圆有方。晚年时,陈洪绶在线条中融入的情感更加丰富,使线条本身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周亮工曾形容陈洪绶晚年的人物为“高古奇骇”。他回归大批顾恺之细圆如游丝的笔法,将早期的挺健苍劲演化为后来的古拙圆润,形成一种柔中带刚、稳重而豁达的姿态,将他内心的归隐与沉静体现了出来。陈洪绶从顾恺之身上学到了高古游丝描和其独特的飘逸神韵,也从阎立本、周昉处悟透了充满气劲的人物造型。游丝的动态与饱满的人物轮廓相结合,构成了陈洪绶“取法为古”而用之于图真的精湛创作技巧。
从夸张的人物形象,到圆细而工整的线条,陈洪绶在作画时所采用的技法含有很大的工笔画成分,但是陈洪绶最终的目的却是要以工写意,来达到文人画的效果。这是他多年绘画的经验的集中体现。因为陈洪绶是强调意境至上的画家,他不仅要画出惟妙惟肖的人物,还要通过它们表达自己的人生观和艺术观,这就使他的作品比普通的工笔画更富有内涵,比传统的写意人物画更具备可解读性,这也就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了。
陈洪绶的绘画是承前启后的,它不仅影响着同一时代的画家,甚至还波及了清朝。后人还不断地追随着他的创作足迹,像“扬州八怪”中的罗聘、华嵒,以及后来的齐白石便学习了陈洪绶夸张而传神的人物画法,将陈洪绶的技巧和精神传递下去。陈洪绶的作品不单体现出了其强于传统人物绘画的扎实功底,还将他的人生轨迹与气节穿插其中。作为一名画家,陈洪绶并非完全以自己毕生的绘画技巧超然于众人,而是凭借他真挚而饱满的情感,感动了一批又一批观者,虽然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并没有觉察到这一点。
参考文献:
[1]《宋明理学与政治文化——余英时文集》,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中国传世人物画》,内蒙古出版社.
[3]《中国画论史》,北京大学出版社.
【冯志清,长治学院沁县师范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