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音未改,城音未立
2014-04-29狸奴三公子
狸奴三公子
即使你是一株被人忽视的水稻,也要坚强地开出稻花,将沉甸甸的稻穗挂在胸口
我出生在农村,在我们的那个村里,判断谁家有没有本事的重要条件便是有没有在县城里买房,而当地人婚姻嫁娶,首当其冲的条件便是,在城里有套房子。哪怕家里有条件盖上三层别致的小洋楼,到底也是比不上城里的单元房的。
这似乎是农民们无法逃避的结局,若是有了能力,拼死也要在城里买上一套房子,而曾经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那些村民们,来到了城市里,便四处散落在了脚手架上,工厂里,一个个流动摊位上……
他们离开了赖以生存的土地,在陌生的高楼和川流不息的街道上为自己的生存而默默努力着,他们沉默不语,他们从不抱怨,他们在夕阳落山的时候或许会爆上一句粗口,然而,身体的疲乏和劳累却很快就让他们陷入了沉睡。
作者江飞,他笔下的“罗岭”,是每一个生活在城市里的漂泊人心中的符号,这个“罗岭”,有关于沉默的做了一辈子乡村老师的父亲,有关于为了补贴家计而把自己训练成锱铢必较小贩的卖鱼的母亲,有关于父亲手中写不完的粉笔,有关于皖南乡村里压弯了脑袋的沉甸甸的水稻,有关于院子里一直打鸣的公鸡,田野上轻轻飞着的一只蜻蜓,有关于父亲逐渐花白的头发,有关于母亲常年劳作而皴裂的双手……
作者笔下的这些零散的记忆,拼凑出来的,是一个他记忆中的乡村,是一个他成长年轮里的乡村,即使已经脱离了农民的行列,即使他现在已经身为高校教授,真正实现了村民们关于功成名就最朴实的愿想,然而,他依旧在不断地书写着、怀念着自己心目中的罗岭,自己心目中的故乡。
作者的语言很优美,很多句子宛若诗歌般动人,很多字句中抒发的感情,亦让同样在城市漂泊的我感触颇深。他说:以前我以为自己难以靠近的是他们那枯瘦如柴皱褶遍布的身体,现在我才明白,那令人不安的东西其实是层层累积沉淀发酵的时光,是过早预知而又无可避免的衰颓。这句话几乎让我落下泪来,我记得小时候的自己,总喜欢缠着奶奶一起睡,然而现在,每次回家,看着奶奶日渐佝偻的身体,却总是不愿意再和她同被而眠,我总是因此而自责,现在才懂得,其实并非嫌弃,只是不忍心见到与自己关系最深的亲人身上那无可挽回的时光罢了。
他谈起父亲坚信的哲学:即使你是一株被人忽视的水稻,也要坚强地开出稻花,将沉甸甸的稻穗挂在胸口,等你不得已弯下腰的时候,你就已经成熟了。
这是最普通的农民们心中不灭的信仰,他们即使经历生活的种种磨难,经历在城市的洪流中日渐衰颓和消失的乡村,他们也依旧有着最朴实的信念,相信生活的美好。他们从不抱怨,只是静静地活着。“命运已成往事,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对一个村民来说,没有什么比活着更为紧要的事情,为此,他们可以忍受苦难,可以不在乎尊严,可以背井离乡,可以在大城市里佝偻起自己的脊背,换取一家老小的吃食和孩子的学费。
作者发出了他的呐喊和期望:城市是乡村的镜像,乡村首先应该是一个有生命的地方,其次才是一个在城市化进程中不断更新的地方。
作者在他的文字中,并没有过多地去描述乡村的贫穷和村民们生活的困顿,然而,透过他诗一样的语言,我们依旧能够看到这群村民们生活的无奈和挣扎。 “千疮百孔的又何止是一件衣服,整个生活都是如此。”
我所在的那个山村,以前的时候,光靠田里的稻米和山上的农产品还足以维持一家生存,小时候的村庄格外热闹,每到饭点,通常是几家人聚在一起,大声唠家常,说着东家西家的事儿。若是谁家有红白喜事,那更是热闹非凡,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聚在一起帮忙,洗碗烧饭,热气腾腾的水,四处乱窜着玩耍的小孩子……
这景象到了如今,只成为了一个念想,村里的田地大多荒芜,连一贯村人赖以生存的茶叶都渐渐无人采摘,曾经农忙季节的喧嚣现在渐渐沉寂,地里山上的东西不够养活自己不够生活,便只有选择离开,去往陌生的城市,在另一种生活的重压下开始磨砺自己。
在这本书中,作者屡次谈到自己的女儿,与沉默的辛勤劳作却不舍得花钱看病的父母相比,自小出生在城市的女儿甚少体会到乡村里的艰辛与浪漫,她自然也不会有同自己父亲一样深厚的乡愁。
作者在文章最后,满怀希望地说道:一个文明、开放、有无限潜力和生长力的城市,是断然不会拒绝乡下人的融入的,因为我始终坚信:城市的根永远植在乡村的土壤中。
然而我始终困惑着,一个乡村里的孩子,通过自身拼搏和努力,可以在城市里谋得一个体面的身份与位置,然而,当乡村日渐零落之时,若一个城市不够宽容和大度,那些在城市角落里生存的乡村人,又该何去何从?他们的一生所追寻的不过是自己的家乡而已,然而,这座哪怕即使有他们倾囊而出购得的三间单元房的城市,是否真的可以称之为是他们的家呢? 这或许是每一个乡音未改而城音未立的人们,都需要去探求的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