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先生，你是我最隐秘的心事

陈小艾

[多年后都会让我们笑出声来的遇见]

第一次见到L先生的时候，我还是个刚进大学的新鲜人儿，当然，那时他也还不是我的L先生。

那时我是刚上大一不知天高地厚、立志要在校记者团闯出一片天地的小丫头，夏木木。

他是高我两届的学长，是所有人眼里的焦点，周身围绕着璀璨耀眼的光芒，他是跟我生活没有一丝交集的，林寒漾。

在09年，如果你说夏木木与林寒漾之间有什么故事的话，对方一定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拍着胸脯跟你保证，说一万遍“不可能”。是啊，即便灰姑娘与王子之类的故事在我们儿时的记忆里不断翻腾，但想起当年给你念故事书的外婆嘴里稀落的牙齿时，你便会摇摇头更进一步坚定，那只是讲给小孩子听的睡前故事罢了，现实中哪个王子不爱公主，最起码，也要站在一起让人觉得登对嘛。

要说我们之间真有故事，那也就是一篇校网上的人物专访，被采访的是新任校学生会主席林寒漾，报道结尾处不起眼地署着“夏木木”。

那是我给他写的第一次专访。

那年学校学代会换届选举，林寒漾不负重望地成功当选。我作为学生记者接到为新任学生会主席做专访的任务，一上午坐在媒体席里看着冗长又没有新意的选举，最后昏昏欲睡打起了瞌睡。醒来时报告厅已经变得空落落，想到专访可能要泡汤，手机又恰巧没电了，着急得差点哭出来。

夏木木啊，你怎么那么笨，你连新一任学生会主席是谁都不知道，你还怎么写稿子啊。我使劲按着手机开机键。

“手机不存电了吗？你可以把电池抠下来放到冰箱里冷冻48小时，再暴晒48小时，最后从48米的高空抛下，电池续航能力将会明显增强。”

我转身，看到身旁的男生高大挺拔，器宇轩昂，眉眼舒展，对我浅笑。

“真的吗？”傻乎乎的我并不知道这就是我要采访的人，却对他明显是开玩笑的建议颇感興趣。

“当然是真的，我已经尝试过了呢，电池续航能力明显增强。”

我瞪大眼睛，他话锋一转：“因为这么做了后我不得不换了新手机。”

“噗——”我笑得前仰后合。

“嗨，我是林寒漾，我们的专访是要在这里开始吗？”

夏木木，我看好你哦

我没想到，校网上的专访登出来后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之前学姐交代过可以写写他对大学里学习、工作以及爱情的看法之类，力求真实。从报告厅出来后，我的问题他都有问必答，唯独对大学爱情的看法，我张了几次口最后还是没好意思问出来，毕竟刚从高考解放出来的我，爱情还是个有些禁忌不可以明目张胆谈论的话题。

他一遍遍笑着问：“还有什么要问吗？”我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了。”接了好几个电话后，他转头对我说：“今天还有点事，我留一下你QQ号，晚上再联系。”

回寝室后，自诩文笔还不错的我，很快稿子便已基本成形，只是学姐交代的最后一部分对大学爱情的看法始终无法落笔。看着好友列表里他一直暗着的头像，无奈我只能自己加了一些对爱情的看法凑在了稿子结尾。

专访登出来引起了不少人议论，我在写到他对心中另一半的期许时，这么描述——她不用太漂亮，但一定要善良、体贴识大体，对我不离不弃，两人要一路高歌相携前行。

因为对他了解太少，只知道他单身，并不知道之前他有过一个惊艳四座的漂亮女友王嫣然，两人刚刚分手，据说是因为她要去香港做交换生，两人对未来的规划有了分歧。

我的描述完全与林寒漾真实的生活南辕北辙，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议论。

哎，林寒漾跟王嫣然分手之后标准降低了耶。

林寒漾肯定还对王嫣然去香港做交换的事情耿耿于怀。

……

一时间各种风言风语甚嚣尘上。很快那个叫王嫣然的漂亮学姐便气势汹汹地找到我。

夏木木，专访是你写的吗？

夏木木，林寒漾真的是那样说的吗？

夏木木，林寒漾心里只有我一个人，不是所有的丑小鸭都会变成白天鹅，也有可能是唐老鸭！

尖酸刻薄的话语让我眼泪直打转转，反击的话还没说出口，肩膀上便附上了一双有力的手。“王嫣然，你够了，是我这么说的。”我抬头，是林寒漾。

我一连说了几个谢谢，他说：“该我跟你说谢谢吧。夏木木，这周末学生会纳新，我诚恳地邀请你来，我看好你哦。”

L先生不说话，我要做勤奋的杜拉拉

赶到纳新现场时，已经挤满了人，我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林寒漾从隔壁面试间走到候场区来，目光搜寻到我后，微笑着对我摆出“加油”的手势。

我粲然一笑。

面试问题我对答如流，评委频频点头，我知道自己稳操胜券。林寒漾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在我要走的时候，轻轻说：夏木木，欢迎你加入学生会大家庭。

两天后，我接到学生会第一次例会通知。

我进了学生会宣传部，负责新闻。以后的每次例会，我坐在第三排靠近角落的位置，微笑地看着台上把各项工作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的林寒漾，能这样近距离地望着他，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的感觉，真好。

再然后，学生会的常规工作开展起来的时候，我像个陀螺一样忙得团团转，恨不得一天能有25个小时。

夏木木，今天下午是篮球赛的报道，三点半篮球场，准时到哟。

夏木木，周末校园歌手大赛的报道，记得早点到。

夏木木，心理剧大赛的报道、厨艺大赛的报道……

夏木木，今天天冷，过来的时候记得多穿衣服。

手机里满满的都是他的短信。

认识他的第116天，我在QQ上对他开了小眼睛，并把备注改成“L先生”。

认识他的第129天，学生会宣传部部长辞职，我成了部长。

我开始自学了PS技术、学摄影，几乎一个人包揽了各大活动从前期宣传到后期报道的全部工作，竭力帮他把每一个活动都做得尽善尽美，活脱脱一个变形女金刚。

从第一次见到他我就知道，看似平凡渺小微不足道的我，跟光彩熠熠的他，再怎么都不可能并肩登对地站在众人眼前。但我还是想尝试一下，自己飛蛾扑火不顾一切起来也可以给那么耀眼的林寒漾温暖，成为他背后一束闪耀的灯火。

L先生，我就是想让你安安静静地在那里，被很多人看到，被很多人喜欢，是不是属于我，都没有关系。

L先生从来没有对我说过深情款款的话，但我还是想做一个勤奋的杜拉拉，成就一个更光彩熠熠、被更多人喜欢的，L先生。

原来我们都是最关心对方的那个人

人人网上那个叫做“好友印象”的应用风靡校园的时候，有天林寒漾忽然传给我一张截图，上面显示着“最关心你的人：夏木木”，我发了一串惊讶的表情过去。

喂，夏木木，这个应用真无聊，一点都不真实。

我心底升腾起来的喜悦感瞬间熄灭，故作轻松地给他回了一句，是啊，这么无聊的应用，也就你这猪头才相信。

他头像便暗下去，不做声了。

他当然不知道，因为他喜欢玩人人网，我便设他为特别关注，不管他发状态、写日志甚至是分享东西我都会第一时间过去抢沙发，并且会一再地刷他下面的评论，看别人跟他说了什么，他又给别人回了什么，竭力想知悉他生活的一切。

我很快登上人人网添加了那个“好友印象”的应用，迫不及待地去刷新想知道谁是最关心我的人。

林寒漾。跟我心里期许的结果吻合得天衣无缝。

我把截图发给他，他很快给我回复了一串省略号。

我调侃他，你上辈子是金鱼啊，就知道吐泡泡。

但心里还是有一丝难以遏抑的兴奋，原来我们都是最关心对方的那个人。

L先生，这是不是预示着，我们两个就该在一起啊。

林寒漾，请你一定要记得我

被搁置在我心底小小一隅的那个幻想，终究没有实现。

我的L先生，我终究没有等到他被我感动的一塌糊涂骑着白马拨开迷雾跨越千山万水走到我眼前的那一天。

很快，进入大四的他，要卸任了。

学代会那天，我坐在媒体席，瞪大眼睛望着主席台上的他，他光芒万丈的样子，一如我第一次见他时那样。

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任劳任怨地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心甘情愿不去问值不值得，只为可以离他更近一点，在仰望他的时候不必被他耀眼的光芒灼伤双眼，至于他最终会不会属于我，与他温柔相待长相厮守的那个人是不是我，好像都没有关系。

正出神的时候，身边稀稀拉拉的掌声再一次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看到林寒漾深深地向着台下鞠躬，身体弯曲成标准的九十度角，倏地，眼泪便没来由地蔓延了我的双眼。

林寒漾，我们是要就这样告别了吗。曲终人散，你优雅地转身，从此目光再也无暇顾及一直像影子一样的我。

我披上盔甲披荆斩棘像个打了鸡血、不知疲倦的女战士一样，我不问自己的喜怒哀乐，甚至从不奢求你会喜欢我。

你一直在那里，就是我不顾一切义无反顾下去的勇气。

可是此刻，就在你深深鞠的这一躬里，我似乎看到了我们最终要四散走开的人生，被命运这只大手剥离到不同的人生轨迹上去。

我看到他很快被围上去的人潮淹没，那张好看的侧脸，对着眼前的人群弯出好看的弧度。林寒漾，你从来都是属于那么多人，又怎会只安心做我一个人阳光的补给。

眼角有泪滑落，我拿手去擦，脸上的睫毛膏晕成一片如一只小花猫，他不曾注意到，我今天特意笨手笨脚小心翼翼地化了淡妆。

推开报告厅的门仓皇离开，我也不曾注意到，他的目光在看到媒体席上空落落的座位以及门口消失的背影时，瞬间黯淡下去，心里窜起的那束火苗，也一点点地，熄灭。

林寒漾，请你一定要记得我，记得那个有些倔强、任性，却掏出一颗热气腾腾的真心来对你好的，那个女孩。

我是无法照耀到你心间的阳光。

你是我心头一直挥之不去的爱恋。

你看不到杜拉拉的眼泪

林寒漾卸任后便忙着张罗保研和实习。

新任主席上任后，我被任命为副手，轻而易举地进了人人艳羡的主席团。我出色的工作能力和认真严谨的态度，所有人都觉得我当之无愧。但我还是在众人的惋惜声里谢绝了任命，从学生会里退出来，安安静静地做回一个寻常学生。

我从来不是那种野心很大的女生，动辄便想掌控整个局面要做人人艳羡的女金刚。我的心愿，只是想离我心心念念的人近一点，所以我拼尽全力像个不知疲倦的杜拉拉一样，但我的初衷，从不是为了向上攀爬，那样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生活，不适合我，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待在一个我心爱的人可以看得见我的地方。

从学生会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我忽然明白：林寒漾，你一直在我的前方，像我的指向标一样，我心甘情愿在你身后不知疲倦地奔跑，可是，你一直都走得太快，不肯伸手拉一拉被你撇在身后的我。

那么，我就这样放手让你走好了。

生活又回归到三点一线的轨道上来，手机不再像以前时不时地被林寒漾的电话短信催的铃声在课堂上响起，那个早就被我熟记于心的号码，安安静静地躺在我的手机里，像个没人用过的空号一样。

上经济学课时，身边的闺蜜林晓竺捅了捅我：“木木，我下午遇到你的 L先生了，他要走了，说想见你一面。”我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滋味。

其实，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罅隙，不过就是偶然相识，自己心甘情愿为了他做了一些事，到后来觉得他不再需要的时候扭头安静离开。

是不是心里期许的情节一直没有上演，也便心灰意冷地暗自神伤。

L先生，你看我也不过如此，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伟大那么无私，我也期待着能被你喜欢被你宠爱，不要一直在你身后做个笨拙赶路的小丑。

发了一会儿呆，我觉得一分钟都不能再耽误了，拨通了那个久违的号码，电话那边熟悉的那声“喂”传来，我一下子觉得这些天的隔阂全部消弭，捂着嘴巴像个傻子一样哭出声音来。

“喂，木木，你怎么哭了，你说话呀，我就要去北京实习了，想提前为你庆祝下生日，你想要什么礼物？”

“我想要一份长久的礼物。”我紧紧咬住下嘴唇，心底的那句话终究没有说出来。

“那我送你包防腐剂好了，今晚6点西门咖啡厅见吧。”他一贯的冷幽默。

“好。”我破涕为笑，像被一块糖果哄到破涕为笑的小孩。

看吧，L先生，无论何时，你一句话就能让我从最坏的情绪里走出来，在你面前，我都要擦干眼泪，想把我最快乐阳光的一面给你，我的眼泪，只是自己午夜的心事。

你看不到杜拉拉的眼泪，因为我总是人前笑的神采奕奕，人后哭得歇斯底里。

只是，L先生，临行前在咖啡厅见到你，算起来竟是我们的永别，我怎么都想不明白，我都还没有拥有你，又怎么会开始失去你。

毕竟，在通向你人生女主角的这条路上，我每一步都走得坚定执着。

一语成谶，是最黯然的结局

我从没想过，在L先生去北京实习的第96天，在距离他的归期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候，我却病倒了，无休止的头痛蔓延了我本该充满欣喜的等待。

拿到诊断结果的时候，望着脑CT图上那块清晰的异物，我在医院走廊里捂着嘴巴哭出声来。我不愿也不敢相信，多年前爸爸因为脑瘤手术失败离开我和妈妈，十几年后，噩运会再次降临到我身上。

林寒漾，我终究还是等不到你了。

被我闭着眼睛幻想了无数次的告白，我真的等不到了。我再也没有精力去做那些温暖你、让你感动的事情了。

办好休学手续，我安静地收拾好行李，妈妈在宿舍楼下等我。我离开没有告知太多人，只有晓竺来送我。晓竺紧紧抱住我，“木木，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们还有很多事要一起做，这里有你的梦想，你的姐妹，还有你心心念念的L先生。”我转过身，上了妈妈的车，隔着车窗跟晓竺挥手告别，拿手背擦干了眼角的泪，妈妈从后视镜里看到我，蹙起了眉头。

按照我的意思，妈妈把我送进一家离家远的医院，我换了新手机号，不想让任何人找到我。不多久我的视力便开始逐渐模糊，身体左侧时常性地麻木或无力，连自己穿鞋子都变得艰难，但我迟迟不肯同意手术，我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去接受一个完全未卜的结局。

L 先生，你去北京前，我担心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当时真的害怕你会扭头再也不回来。

只是，我没有想过，我们再也见不到，是因为我先选择逃避似的离开。

一语成谶，是最黯然的结局。

请原谅我，不怎么美好的我，也还是想让你记住我最美丽的样子。

再后来，晓竺对我说，L先生回学校后便开始发了疯似的找我，去过我的老家，问过所有可能知道我下落的人，最后空手而归。

他在那个七月黯然地参加了毕业典礼，离开学校时还是孑然一身。

我心里忽然有什么东西落了地，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妈妈为我请了最好的主治医师，两天后我将被推上手术台。

在医院九楼向阳的大玻璃窗前站定，眼角忽然有泪落下，我闭上眼，脑海里满满的都是林寒漾，想我们第一次见面，想我们一起共事，想我为了一个活动的前期宣传后期报道熬夜到很晚都有他在线陪着，想他跟我开玩笑，想他隔着人群急切搜寻我的目光，想他走之前跟我告别，想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我终于还是谁都不能带走，也终于没有在我们温柔相待的时候等来一句，我爱你。

两天后，我被推上手术台，妈妈一直紧紧握住我的手，我可以感受到，她想要传达给我的力量。曾经我是她身上的一团骨血，如今，我是她最重要的亲人。手术室门被关上的刹那，我看到站在门外的妈妈在擦拭眼角。

整整7个小时后，我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妈妈紧紧握住我的手，喜极而泣。我脑袋里那颗异物被成功摘除，从此，再也不会被无休止的头痛折磨。手术后我极力配合医生的安排，身体恢复得也比较快，视力大致恢复到患病前的状态。

那天，我登上许久不上的校内贴吧，看到一则被管理员推荐置顶的热帖，发布者的ID是“寻找夏木木”，楼主说夏木木是一个在他身边默默陪伴许久的姑娘，她任劳任怨心甘情愿地为他做着一些事情，随时准备为自己冲锋陷阵粉身碎骨，他从没有想到会喜欢上这样一个外人看起来不高不瘦不漂亮的女孩子，但是，直到有一天她不见了，他才知道自己很想她。帖子最后一句是，“木木，我爱你。”

我泪如雨下，却还是选择退出网页，关上电脑。L先生，请原谅我不能回去找你，因为，在那场还算成功的手术里，我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却因为手术中运动神经受损引起肌无力，可能一辈子都要坐在轮椅上。

L先生，我再也不是那个为了可以名正言顺地跟你在一起便飞蛾扑火不顾一切地奔向你，只为可以跟你比肩站在一起的姑娘。

L先生，有好多事情我还想跟你一起做，你还欠我一场不吵不闹的婚礼，我还要为你生儿育女亲手做羹汤，人这一生那么长，我要我古稀耄耋两鬓斑白的时候身边站的还是你，我们要携手看尽人生的朝朝暮暮、潮起潮落。

L先生，我爱你，这曾是被我隐匿了很久的心事。

但好在，我终于知道，原来，你也跟我有一样的心事。

这样，就足够了。

如果命运慷慨，我一定还是那个哪怕耗尽一生都在所不惜一定要走到你心里去的倔强丫头，但如今，原谅我只能匆忙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