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生命之精彩与自由而活
2014-04-29魏亚光
魏亚光
中世纪常被人们称为西方文明倒退的时代,它是宗教审判荼毒生灵的刑场,是黑死病带走2000万条性命的地狱,是刀光剑影、战事不休的严寒。中世纪里的女性不过是男主人的附属,这种性别不平等的传统和东方的重男轻女思想竟然出奇的相似。农民和小市民阶级女性为求得糊口之粮而奔波劳碌直到停止呼吸,即便是上流女子大部分也是终其一生游荡在冰冷的城堡里,其最终归宿不过是成为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的新娘,从而成为维系两大家族利益的纽带。但历史总有例外,七八百年前的英格兰贵族女子里有这么一群人,透过文献记录,她们大多虽然被后人遗忘姓名,记不起模样,留下的或许是寥寥几句,但她们以自强自立为指导,担负起生命赋予之责任,捕捉人生的所有精彩,高傲地活在崇尚武力、迷戀男权暴力的黑暗岁月。
英勇的城堡女主人
中世纪英格兰同其他国家一样,兵连祸结使国家男性壮劳力主要被征调服务于内外战争。对于贵族妇女来说,父亲、丈夫、成年儿子的外出作战留下的庞大的庄园、城堡防务工作和繁杂内政都需要她们打点。尽管没有男子的孔武有力,但一旦领地遭到围攻,这些贵族妇女还是得代替丈夫率军守城自卫,而且事实证明,女性也并不比男性缺乏指挥与经营管理的才能。历史学家戈劳赛斯特曾记录过一个来自艾格勒地区的玛蒂尔达公爵夫人帮助丈夫守卫城堡的英勇战绩,她曾独自率军守城三十昼夜不失寸土,颇有中国穆桂英挂帅的巾帼不让须眉之势,这也让她成为12世纪英格兰女英雄的典范。另一个例子来自同时期多佛城堡治安官的妻子莉晨达(Richenda),她对于城堡的军事管理之痴迷程度甚至超过了她的丈夫,她曾经自夸道:“如果我的哥哥(时为英格兰国王的重要家臣)允许,我可以率军火烧伦敦。”而一位来自凯姆维勒的叫做杰拉德的女城主曾掌管林肯城堡(Lincoln Castle),她的一生御敌无数,最后一次抗敌的她已是年近六十的老人了。
不过城堡女主人的杰出智慧往往更多地体现在管理艺术上。一方面女子需要在丈夫外出作战时对城堡和庄园进行代管,而有的贵族妇女也会因为父亲、丈夫的离世且无男性子嗣而继承原来的头衔和领地,遗孀对硕大的家业管理起来似乎更加无助。但在史学大师玛丽·贝特松(Mary Bateson)的《中世纪英国史》里记载着众多把城堡治理得井井有条的女主人。日常管理中,女城堡主要熟知自己领地的位置和面积,以及是否有充足的生产工具。到了每年收获时节,她又要组织仆臣对收粮进行统计,为了保证结果的可靠性,这些家臣都是女城主的亲信,因为这些谷粮上交之后有三种用途:一是立即卖掉换成钱来维持家里伙食、服装、酒窖、家臣薪金的费用;另一部分贮存起来等粮价走高时抛售获利;再一部分是用于慈善捐助,帮助济民和捐赠教堂。此外,如果遇到封地较为分散的情况,女城主还要计划好一年内各处视察的计划,路途的艰险必须要克服,因为各处的收支和贡品的核查都需要她们亲自过目。为了保持领地内尊贵与精致的形象,或许也是出于女性对外在形象的苛求,大多爵士夫人对于下属的着装、就餐礼仪有严格的要求。从侍从骑士到杂役,他们被要求穿着得体,用餐时需要穿着整洁,无袖外罩、脏斗篷以及厚呢上装都是不允许穿戴的,与客人会餐时,宴会厅内的侍从以及演艺小丑的举止有着严格规定。当然,为了保证饮食美味和健康,配备一个膳食官是必要的。从生产到管理,从城墙到厨房,女城主是领地顺利运转的中枢神经,这也造就了她们独立、果敢的性格,甚至于造就了她们的“男子气概”,而相比男性,她们的管理思想又透露着细腻与柔情。
教育铸就贵族妇女的性情
中世纪尊贵的上流妇女同样是社会潮流的引领者,这得益于她们从小受到的全面教育。贵族妇女的家庭教育会涉及一些复杂的科目如天文、几何、哲学与文学。一本法国人写的散文集里包含了一个涉及妇女从小到大学习识字的教育计划:从婴儿刚出生女仆就会备齐未来的一切学习工具,从孩童到少年,女子尽管不能像男孩子一样接受正规的骑士课程教育,但家庭教师会注重从细小方面教导女童获取知识,比如从生活中的饮食、穿着来学习单词,而老师也要对学生可能出现的疑惑进行预判。中世纪的英格兰把熟练地掌握法语视为博学的象征,因而法语课也成了贵族妇女的学习项目之一。与此同时,家庭同样注重女孩子的身体教育,打猎和猎鹰术是小贵族的必修课,她们甚至被教授怎样学野兽的叫声,因为只有进行尽可能全方面的培养,才能使她们的父母在与未来的婆家谈判中更占优势。这种严格全面的教育促使贵族女性文武并进,也有利于在思想上树立起不卑不亢、自信谦和的处事姿态。13世纪亨利三世在位时,有一名来自阿伦戴尔(Arundel)的女伯爵伊莎贝拉曾受到国王语言的轻薄,这位勇敢的贵妇人与国王据理力争道:“你的统治对于我们和你自己都是失败的!”亨利三世露出不屑与讽刺:“哦?尊贵的伯爵夫人,尽管你巧言善辩,但我们的国家以及我们的贵族有授予你与我讨价还价的权利了吗?”伊莎贝拉反驳道:“国王陛下,身为女性我尽管无此权利,但您和我的父辈及所有贵族们都有约在先(指1215年《大宪章》),您要终其一生服务于国家永不反悔,而如今您肆意向我们征税显然破坏了约定,试问我们的自由何在,约定为何可以一再反悔?”女伯爵此举在这一时期广为传诵,并成为早期女性追求人格尊严与性别平等的典范。
当然,教育程度的加深使得人们的视野开阔,贵族妇女变得更加开放。针线活、梳羊毛以及其它家政技能被摒弃,贵族妇女对于自己的爱情与喜好也展开了自由的追求,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开放的女性文学作品风格。到了15世纪即中世纪晚期,文学作品涉及贵妇生活的范围与开放程度是前所未有的。亨利七世即都铎王朝的开创者,为了平息约克与兰开斯特家族对王位的继承纷争,娶了约克家族的伊丽莎白,这场政治婚姻本应是神圣庄严的,但当时的文学作品对其众说纷纭:伊丽莎白被描述为缺乏古雅气息、叛逆而且追求时尚的女子,而这场婚姻则被描述成两大家族的政治交易,其中充满了勾心斗角和讨价还价,其中野史外传自然层出不穷。不过,这一时期涉及女性的文学作品大多还是积极阳光的,骑士与贵妇人展开的爱恨情仇流传几个世纪经久不衰,撇开矜持克己的旧观念,女伯爵走出宫墙尽享自由的空气,在世俗礼法和追求个人自由幸福之间一大批人选择了后者,这让我们不禁感叹中世纪对贵族女性多元的教育方式的影响力之巨大,使这些原本是家族外交和男权社会的牺牲品的女性并没有自怨自艾,反而活得绚丽多彩。
高贵之躯闪耀于历史舞台
13世纪之后关于女性的历史记载明显增多。历史已不仅仅是男性的世界,女性的身影同样光辉灿烂,西方的大历史学家、“牛津学派”的创始人斯塔布斯(Dr.Stubbs)回顾这段历史时就曾对此赞赏有加,当然,贵族妇女是当之无愧的主角。丈夫远征在外,年轻少妇百无聊赖,最主要的活动便是与仆人们唱歌游戏,互道家长里短,打发时日。英国英格兰萨利斯伯里郡的女伯爵艾拉在11岁的时候嫁给了狮心王理查德一世的亲戚威廉·朗索(William Longsword),这个男人已是年近半百,不久又远征国外,独自留在城堡中的艾拉喜歡和下人们讲些奇闻异事,等她长大成人后竟把常年收集的故事编成了一本轶事集。13世纪英格兰康沃尔地区(今英国威尔士首府)的森琪亚(Senchia)公爵夫人一大兴趣爱好就是与好姐妹通信。这些受过良好教育的上流女性并非只谈论一些柴米油盐的生活琐事,她们实际上是中世纪著名的方济各会运动的支持者,后者是一场由出身于贵族家庭的修士所倡导的追求清贫生活与反对异教的宗教风潮。森琪亚等人用流畅法文书写的信件对方济各会运动的传播产生了重大作用,她们成了这一运动世俗领域的倡导者。
尽管西方世界比东方在追求男女平等方面历史更为悠久,但在以武力说话和倡导强权就是真理的中世纪,女性不仅地位不如男性,她们甚至被丑化成了罪恶的源泉。这一点我们似乎能从《荷马史诗》对美女海伦的描述窥视一二:特洛伊小王子帕里斯因被斯巴达王后海伦的美艳吸引而将其带回城邦,一晌贪欢,却引发了为期十年的特洛伊大战,在这场由一个美女引发的战争背后,隐藏的是西方贬低与歧视女性的保守思想。中世纪早期大部分学者同样对于女性不抱有好感,至少是把女性排除在历史舞台之外,但随着时代的进步以及女性的影响力越发不可被忽视,人们对女性的看法有所转变。12世纪,英格兰的林肯郡附近大部分贵族家庭教师已开始对男女学生进行平等授课,当地一个叫休的侯爵破天荒地首肯寡妇与他平等地坐在一张桌子上,并且鼓励自己的朋友也这么做。他常这样说道:“上帝既然创造了女性,自然也会喜爱女性,我们不应仅仅称我们的上帝为天父,而应尊称为我们伟大的苍天父母。”
尘世间历经近千年的洗刷,中世纪漫漫长夜早已被科学与理性的光芒驱散,车水马龙的都市与摩天高楼也把铁马金戈深埋脚下。封建时代极端的男权主义让女性在痛苦狭小的生存空间中步履维艰,挣扎在向命运低头和捍卫自尊的天平两端,但仍有那么一群贵族女子正如绚丽绽放的玫瑰,赢得了男性的尊重,在历史长河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一笔。诚然,姓名、容貌会随着岁月流转而黯然失色,但愈发夺目震撼的是:她们敬畏生命之高贵伟大,以坚强为胄,勇气为盾,自由为剑,一生都在追寻幸福与无悔人生的大道上勇往直前。历史因此记住了这群人,我们向她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