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岁月
2014-04-29陈永杰
陈永杰
空城,恐怕是农历新年期间中国沿海大中城市的一大特色。跨越南北,中国最有空城味道的城市,北方当属北京,南方则首选深圳。北京常住人口逾两千萬,节前离京人数近千万,这相当于整个匈牙利。撤走一个匈牙利的北京,尤其在午夜和凌晨里,倒是有了点寒冬中京城那本色的萧杀感;到那些残存的四合院里拍清末民初剧,这几天看来也不用清场了。深圳常住人口超过1300万,虽然有三百万是户籍人口,但当中绝大多数并非宝安人,甚至不是粤籍。春节这几天,除了几个港深口岸之外,如果走在大街上,整个城市很有各式灾难片结尾处的感觉:阳光明媚,几个主角在无人的街道里肆意游走,留下的只是一串长长的寂寞身影。
有人慨叹,空城太冷清了;有人抱怨,空城之下,服务业要么停市要么收费暴涨,日子不好过。然而,也有人认为,空城期间,这些城市才回归其本来面目——难得几天不塞车不喧嚣,可以很纯粹地过点本地人家的生活。空城岁月,是当代中国独特的社会生态,完全没有国际经验可以参考,于是即便是学究们也不得不思考:究竟平日的城市和空城时期的城市,哪一个才是正常的?
空城的本质,叩问的其实是外来人口融入本地社会的问题,这与经济形态和社会制度都有一定关系,但核心是文化认同。外来人口要完全融入本地社会,一般要经历三个过程,首先是经济融入,例如与本地人同工同酬;然后是社会融入,这里说的融入取决于是否能获得与本地人一样的社会权利,在当代中国这指的就是户籍附带的使用各种公共服务的权利;最后是文化与心理上的认同,也就是外来人口接受并认同移入地的本地文化,包括价值观念、思维方法乃至语言风俗。
如果这融入三步曲适用于现实的话,过年回老家这个群体的心理现状,其实相当值得社会忧虑。就经济融入而言,尤其在服务行业,总体而言外来人口与本地人口在工资上并无明显差别。事实上,除非不签劳动合同,否则无论是北京还是深圳,都受到本地最低工资的限制,劳动力市场可能会有供过于求,但倒不敢“内外歧视”。很多学者和媒体关注的是社会融入,经常被批评的是户籍制度,尤其是基于户籍的公立中小学学额。这当然是一个亟待解决的社会问题,但是大家不妨环顾左右,那些拿到北京和深圳户籍并且让小孩上了本地小学的同事和朋友,过年时候是否就留在北京了呢?这种情况在完全的移民城市深圳表现得更为明显:过年期间一起开车上高速公路或者坐上高铁的群体里,有大量还没拿到深圳户口的农民工,但也有一堆已经入户深圳多年的“鹏城人”。
如果说作为移民城市的深圳,谈不上什么本土认同,那么奇怪的就是全国人民都趋之若鹜的北京了。北京的本地文化被写进教科书向全国推广:语言成了全国通用语言、戏曲成了高于各地同行的“国粹”、一堆地标还被要求背诵因为那代表了民族自豪感。如果说到了广东不肯学粤语听粤剧走骑楼,在北京应该没有这些问题了吧,但为何到了过年这几天,还是千万人出走?能够总结的是,如果已经同工同酬,也拿到户口了,仍然不能也不愿意留在这里过年,显然是因为外来人口“移而不入”,文化上没有完全接受本地文化,心理上仍不视自己为本地人,所以不觉得这里是“家”。这显然不是户口簿可以解决的问题,因为那条界线不在戳在簿上的那个红章上,而在大家的心中。
如果非得说空城冷清,那么冷的恐怕就是这个时代的这份“移而不入”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