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想成为作家(2)
2014-04-29崔道怡
崔道怡
想象力——文学创作的根本前提
想象力,是把自己记忆中的或别人描述过的形象,重新在脑海里显现出来,对不在眼前的人、事、景、物,想出其具体形象来,由某一人、事、景、物,联想起与之相关的其他形象来。联想包含于想象之中,发生在两点之间:由某人某事而想起其他相关的人或事;由某一意念而引起与之相关的另一意念。
这样的想象力,凡是思维正常的人都会有的。但是,一般人的想象力,大都还是再现性的。只具有再现性想象力,成不了能超越一般人的专家。
文学家、艺术家必须具有创造性的想象力,《文心雕龙》称之为“神思”的:“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其思理之致乎。故思理为妙,神与物游……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清代黄叔琳注解时指出:“此言思心之用,不限于身观,或感物而造端,或凭心而构象,无有幽深远近,皆思理之所行也。寻心智之象,约有二端:一则缘此知彼,有校量之能;一则即异求同,有综合之用。由此二方,以驭万理,学术之源,悉从此出,文章之富,亦职兹之由矣。”
创造性想象力——精神活动的生产力
创造性想象力,是一种主观能动力量的独特发挥。它不停留于感知事物的表象上,而是以感知为基础,对已有的表象进行分解和加工,经过新的组合与联系,在心目中创造出实际上不存在却有可能发生的新的形象世界。如果把再现性想象比作“镜花水月”,那么就可以将创造性的想象说成是“无中生有”。
“无中生有”的想象力,就不是人人皆有,而是文学家、艺术家和科学家所独有的了。
在科学家那里,创造性想象力沿着抽象推理的形式进行,想象出来的东西只作为进一步分析判断的材料,想象本身仅只是为设想出论证的结果而运用的手段。所以,科学发明中的想象,虽也有创造性,却不过是思维过程中的一个契机或环节。
艺术的创造则与科学的发明不同,是从已知的生活经验出发“缘此知彼”,可以达到未曾亲身经历的形象体系;以一点生活感受为引线,“即异求同”,能够把众多思路与之有关的材料贯串成为一个新的整体。
文学家、艺术家运用创造性想象力,可以按照情理逻辑进行虚构,补充事实链条中尚感不足的部分和尚未发现的环节,使事实发生质的变化,从而出现一般人想象不到的新奇故事。因此,在文学艺术的创作中,创造性想象自始至终贯穿于全过程。
艺术的想象与科学的想象,另一个更大的不同点在于:文学创作的构思过程,没有固定的模式与流程,无须有条不紊地循规蹈距和按部就班。恰恰相反,它总是在飘忽不定的无序状态下探索着进行,忽而想到这儿,忽而想到那儿,由这儿联想到那儿,由这儿那儿幻想出“无中生有”的情景,然后才可理清头绪,显现眉目,虚构而成一个崭新的世界。当这个新世界成型后,你会发现,那里所有的一切完全是你自己想象的产物。你想象的目的是为了创造一个超脱于现实的虚幻世界,想象的最终结果也正是目的之所在。
那么,艺术想象的能力,也就是你文学创作的能力;你进行创造性的艺术想象,也就是投身于文学创作活动本身。
从初学起步,到登上殿堂,创造性想象力好比一把标尺和一面旗帜,检验着每一个有志于文学者的才能和水平,鼓舞着每一个有可能成功者的信心和力量。要使自己成为作家,必须天生富有丰富的想象力,并且加以主观能动,充实与发挥想象的创造功能。
想象,要想得像
当然,创作不是照相。照相虽然像,却并非都是艺术。但创作若不能真实地再现生活,对生活的本质和细节反映得不像,也算不上是真正的艺术。正因为创作不是像照相那样刻板地摄取生活图像,它才特别需要借助于想象的力量——观察、体验不到的生活方面,靠想象去开拓;本来没有关联的人物和故事,靠想象去组合。由于想象的渲染、补充,日常平凡的事物可以强化、升华,取得特殊重要的性质,焕发出吸引人、打动人的奇异光彩;经过想象力的加工,生活材料得到新的发展,能够丰富其内容,凸现其实质。为此,想象不该使得想出来的图像变为骗人的假象,而应当让作品里的人物故事比生活中的素材原型更显真实。
所谓想得像,就是不仅要想象出人物的音容笑貌、身材服饰、举止风度、习惯特点等外在形态,而且要想象得出人物的内心活动,透视其灵魂深处隐蔽着的思想,预见他在特定情况下必然采取的言行;不仅要想象出事件的具体情状,而且要想象得出事件的前因后果、实质内涵,把握它发生发展的规律,推测它自身将要出现的变化、与外界可以建立的联系。由此可见,做到想得像,乃是求得艺术真实的前提。想得愈是像,作品就愈有概括力和感染力。
为了想得像,作家应该出神入化,进到艺术世界里去,进到形象“角色”之中,把自己化身为所要表现的对象。无论对未曾见过的古人,还是不曾做过的坏人,凡是自己难以亲身经验的一切,都要这样。如果说演员在同一出戏中只须扮演一个角色的话,那么作家却需要在同一部书里轮流扮演他笔下写到的所有“角色”,而且这“角色”不单指人,还包括景物等等在内。就像福楼拜说的那样,他创作《包法利夫人》,“同时是男人和女人,求爱的人和被爱的人”,有时还得“是马,是树叶和风”。当写到包法利夫人服毒自杀时,他的嘴唇甚至“尝到了真正的砒霜的味道”。又如他的弟子莫泊桑所说:“我们不得不向自己这样提问题:如果我是国王、凶手、小偷、女修士、少女或菜市场女商人,我会干些什么?我会想些什么?我会怎样地行动?”——“在作品里再现出来传达给读者的,正是这种对世界的个人的想象。”这自然不是说,写服毒就得尝砒霜,写凶手最好是自己杀过人,而是要作者到想象中去亲临其境,具体感受。只有设身处地,体察入微,揣摩推测,心领神会,才能使笔下的形象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让虚构出来的比实际存在的令人更觉确切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