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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进岁月缝隙的东西(外三篇)

2014-04-29石泽丰

椰城 2014年7期
关键词:祖父秋风主人

■石泽丰

卡进岁月缝隙的东西(外三篇)

■石泽丰

放学的时候,读一年级的女儿很委屈地跟我说,上语文课时她没有举手背诵头一天学过的课文,因而就没有得到老师奖励的小红星。“其实我是会背的,只是课文里有一句话,你昨晚说我背的普通话不标准,所以我怕……就没有举手了。”要强的女儿抹着眼泪这样对我说。我安慰她,回头可以重背呀!谁知她扭过身强词责怪我:“重背有什么用呀?重背老师又不发小红星。”女儿的这番话,倒让我生出几分感慨。是呀,有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会重复。它仿佛是卡进了岁月的缝隙,即使我们使尽全力,也难以将它拔出。它便成了一种遗憾,永远地定格在那里。

生命里,许许多多的遗憾绕在我们总结之中,一点点,一滴滴,颜色如初,无法褪去。在那些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静下心来,坐在桌前,打开回忆的长卷,酸甜苦辣纷沓而至。曾经走过的岁月,沿途有阳光,有风雨,有收获,有失去。如果时间能够从头再来,对那些失去的东西,我们肯定会说,我们再也不会让它失去。可是,时间哪能重来?朋友向我讲起了他那次公考的选择,原本可以填报一个市直单位,由于害怕报考的人数多,竞争激烈,他便选择了一个偏远的乡镇。待考试成绩出来之后,他却没有入围。其实,他的成绩远在这个市直单位报考者之上,可是这一切已回不去了。面对当初的选择,他懊恼,他后悔。

生活常常就是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捉弄人,使人难解其中的结。记得那时母亲住在我这里,每每看到我晚上学习至深夜,她总是心存愧疚,觉得当年没有把我供上高中,以至供上大学,而仅仅让我上了一所中专学校。她懂得:在知识化的社会,在激烈竞争的城市里生存,一个人需要有足够的文化和知识水平,而且这种文化和知识水平越高越好。我理解母亲,在那个特定的年代,在那个贫穷的岁月,母亲能供我上中专,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况且对于当时全村来说,还是一件大喜事。只是毕业之时,那个包分配的列车离我们绝尘而去,留下一串串无奈的叹息。尽管这事过去已近二十年,母亲还是常常提起,尤其是听说我为生活又在辗转之时,自责便油然而生。对于她而言,这个被卡进岁月缝隙的东西,永远无法抹去。

生活也许就是一个靶场,我们都是习靶之人。人生之中,曾有多少箭矢偏离了靶心,曾有多少遗憾卡进岁月的隙缝。为此叹息也好,为此忧伤也罢,既然无法拔出,我们又何须回过头去?卡就让它卡着吧,让它成为一种过去。与其回首视之,我们还不如全神贯注地瞄准前面的靶心,把手中有限的箭矢,射向我们既定的目标。

秋风吹落叶

我敏感于秋天。每在那些秋风渐起的日子里,我的心里总有一丝忐忑,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和惆怅。这种感觉一直跟随着我。

秋天本应该是一个收获的季节,是一个硕果累累的季节,也是一年油菜种植的季节。不知怎的,在我印象里,一种空旷仿佛占据着绝对的中心位置。野外田间萧条,秋风瑟瑟。我常自我解释说:本该如此,这就是丰收之后留下的产物吧。但是在今年,我所生活的地方经历了五月的风灾和八月的持久干旱,颗粒无收成了当地农业秋收的代名词。入秋后的一天,我看见一位在田间种植油菜的大妈躬着身子,正将菜籽播种在身前的土坎里,微风时而掀起她头上的毛巾,她并没有在意,如同这是自然,这也的确是自然。身在自然之中的她,以年迈的身体,俯向大地,期待着来年的丰收。放眼周围,零星的几块棉花地里,枯瘦的秸杆努力地站立着,任风摇曳。这是我在农村采访时遇到的一幕。

时间已过去了一个多月,我再一次去了那里,只见先前那位大妈种植的油菜已长出了嫩绿嫩绿的菜苗,正以一股长势喜人的态势填补着秋天无绿的空白。我随意向村支书打听起那位大妈的消息,没想到他却摇了摇头,说是在一周前,她患上了脑溢血,离开了这个世界。当时,在外面打工的子女们都不在她身边,她默默地承受着痛苦,无声地走了……听到这些,我的心猛被秋风抽了一下,不远处的山岗上,几片残存的枫叶难敌秋风之力,飘然地离开了枝头,难道这就是一种宿命?一时间,我深陷于杜甫“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诗意之中。它把我置身于一种无奈的处境之下,让我感叹,让我要添衣御寒。

岁月本是一本厚厚的典籍,秋天年年轮回,秋风年年吹起,续写着人类的历史,像长河中的波浪,将我们一波一波地推向彼岸。记得儿时深秋的一次放牛,一位老爷爷曾向我说,他们就是村庄的枫叶,走过了春夏,面临秋风,他们迟早都会被吹落。而落木之后,来年的春天,嫩绿的树叶会如期长上枝头。老爷爷说这话的时候,风吹着他花白的胡须,也吹着我们身边枯黄的野草。枫叶从头顶上飘落下来,划过我们的视线,划破了眼前的空旷。我感到老爷爷的皱纹里,风雨被紧锁着,锁着的,还有他在文革期间遭受的种种经历。当时,我没有刻意去探究,这其中的辛酸,他也不愿意再次提起。

又是一年秋风起,老爷爷早已长眠于我们先前放牛的山岗上。这次回乡,我走进那片枫林,看到他坟头上的野草正当风抖着,旁边坟墓比以前多了好几座。秋风吹进树林,发出呼呼的声响,一切如往昔般的自然,一切在自然中走向自然。这么一想,我的心稍感有些宽慰。

一条路上的毒性

我把祖父送上山的时候,我觉得他总算找到了一个安身的地方,总算摆脱了一种叫作癌给他带来的痛苦。只要听不到他被病痛折磨的声音,我就认为他远离了生活的毒性。

祖父患的是胃癌,这癌被确诊出来的时候,他已经61岁了,在这之前,我们也为他检查过,但癌假装成结石,欺骗过县级医院的医生,欺骗过我们。我记得癌被查出来的那一刻,父亲跑到医院的门口,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我长那么大,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哭得如此的伤心。我没有说什么,但眼睛里也有潮湿的东西在滚动,父亲转过来对我说,我们回去吧,这都是毒。

二十年后的今天,再一次想起父亲所说的那句话,我深切地感到日子就像河水中人的倒影,不断地被波澜揉皱。也就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我开始把岁月同一条路联系起来,这条路既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但走的人很多,黄帝走过,炎帝走过,王侯将相走过,我的祖父也走过,不过我的祖父走的姿势很丑,丑出了一种叫做中国标本式农民的模样。

现在,祖父离开了这条路,但我们还得接着走,我走在这条路上,心情时常郁闷,譬如,我考上重点高中的那年,因为家里没有钱,父母只得把我推到中专的车上;长大以后,命运也还继续捉弄着我,我被一个单位炒到另一个单位。这么走着走着,我就想起了那种叫“病毒”的东西来,它无法让人回避,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吧。

毒既然来了,泪水掉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在当年祖父临终的时候,父亲跪在他的床前,这是一种孝,一种虔诚的孝,一种除了子女谁也无法代替的孝。父亲紧紧地握住祖父的手,祖父也紧握着父亲的手,这握住的是几十年的血肉感情。可惜握的时间太短太短,短得我们的眼泪还没有擦干,祖父就撒手去了,在毒性的面前,在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眼里,人是多么的软弱、无力!

祖父的棺材合上了。在风水先生预先看好的地方,我看到捆扎祖父棺材的绳索慢慢被松开,那口木棺也随之慢慢地落下,落在预先挖好的坑里。黄土一点点地洒下,掩埋了祖父的棺木,掩埋了我们曾经共同渡过的日子。别人铁锹在手,我们泪水在流……

二十年了,二十年后的今天,当我坐在一艘破旧的渡船上,以一个归乡游子的眼光打量“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江水时,我又一次感到岁月从千年之外走来。尽管人们乐于在不断完成物质交换的同时,也在完成着不同地方人的精神信息传递、沟通和人类的继承,但他们只是一群过客,他们一天天地衰老,一步步朝着宿命的终点靠近,这好比一条河流上特有的船工,在用号子协调着自己的步伐时,一点点地向前挪动。

那次回家,我再次见到父亲,看到他脸上的皱纹一道挨着一道,我有些担心。我意识到,毒性已在他身上发作。这些在发暗的地方所呈现出层次感和逆光效果的皱纹,就是一种符号,传递着他毕生的信息,它显示出了父亲感染毒性的严重程度。也许在一个人的脸上,没有什么比皱纹更真实、更具表现力,它是一个人内心浮上来的波澜,极具概括力地表达着一个人的风雨征程。

狗事

早晨见一农民工搬家。他让狗站在后面敞开着的车厢里,自己钻进驾驶室,坐上副驾驶的位置。然后,车子“嘟嘟嘟嘟”地离开了。这是冬天,外面寒风有些刺骨。我看到车厢四周的栅栏并不高,狗完全可以跳下来,可以不跟主人走,但狗没有那样做,它仍然冒着寒风,仍然跟着主人,仿佛只要主人在身边,受点冷算不了什么。

由此,我想到狗的忠诚。俗话说“人不嫌母丑,犬不嫌家穷”,说的就是狗不嫌贫爱富。它实心踏地地跟着主人。听说在汶川大地震之后,一只灰黑色的土狗忠实地守着一座废墟,守着几件破烂,守着一片瓦砾,不愿离开,等着它幸存的主人回来,这是一条生死不离的狗!我们可以猜想:也许主人的的确确对它好,值得它等待;当然,也有可能主人曾打骂过它,抛弃过它……这中间的一切,只有那狗知道。但不管怎样,狗始终记着主人好,始终想跟在主人的身边,哪怕是需要自己摇头摆尾,狗都能做到。

在我印象里,狗是看家护院的忠诚卫士。在往昔的岁月,在鸡鸣犬吠的乡村,有狗在,家里的东西就安全了。夜半,狗总是睡在门外,警醒着,只要有一丁点儿动响,狗就立刻起身吼叫起来,接连着全村的狗也跟着吼叫起来,吠声一片。如果是看见了小偷,狗们更是一起上阵,穷追不舍。狗对眼中的陌生人也从没有放松过警觉,轻则“汪汪”地叫,重则扑上前去撕咬,直到主人出来呵斥,狗才低下头来,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回到自己的狗窝。狗如此做,真的错了吗?狗搞不明白,所以有时它沮丧着。好在狗“健忘”,要不了一会儿,狗又若无其事地跟着主人,贴着主人。可以说,狗比谁都大度。

即便如此,狗依旧摆脱不了低下的处境,摆脱不了被无端的指骂。就是人骂人,也常常把狗牵扯进去,如“狗日的”,“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等等。狗想:自己并没有招惹谁,也许这就是狗命一条。我常常想到狗的过激行为,狗咬人狗伤人,这事出有因。狗低调,夹着尾巴走路,如果你去踢它,你把它放在脚底下踩,它也不至于一点尊严都没有,它当然要咬你,要伤你。这时,狗和人的对抗便开始了,人要打狗,理由是,狗咬了人,它是疯狗,所以要打。狗真的疯了吗?狗真的想疯吗?被人欺侮了,还一下嘴,便遭到更多的欺侮,甚至面临着丧失狗命。

好在和谐的劲风在吹,当初人和狗的不和谐,人在找原因,狗也在找原因。要想走进城市,狗找到了一条通道,那就是变化着自己的家族,演变着品种,让冠以“宠物”的名字成为前缀,走进市民的野视,走近贵族,让别人溜狗达狗成为自己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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