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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 书(外一篇)

2014-04-29余继聪

椰城 2014年7期
关键词:瓦房竹简乡间

■余继聪

瓦 书(外一篇)

■余继聪

一页页瓦,记载了无数风风雨雨的历史,投映浸润过无数春秋日光月光,记载和见证过一辈辈人甚至是一个个家族的兴衰成败。每一页瓦里头,都有一枚枚温暖红亮的太阳。每一页瓦里头,都有一轮轮一弯弯银白美丽的月亮。无数温暖的春风、无数寒凉的秋风浸润过每一页瓦。无数春雨冬雨冬雪沐浴荡涤过每一页瓦。每一页瓦都因此有了灵性,都有了有时温暖有时寒凉的性情,比较像乡间人。

风喜欢翻阅瓦上的内容,喜欢阅读研究瓦上的一粒粒或者凸起或者凹陷的阳文阴文文字,喜欢推敲瓦的心事。雨喜欢替瓦擦拭脸上的灰尘。太阳喜欢舔干净瓦脸上的泪痕。

小鸟们喜欢落在瓦类的脸上谈说爱情,喜欢与瓦亲昵,阅读和研究瓦上的风云文字,叩问和倾听瓦深沉博大的心事。

那么多的村庄,那么多的瓦房,那么多的瓦,一页页的瓦,一本本的瓦书,一排排的瓦书,风风雨雨读了多少年了呢?要什么时候才能读完读透呢?我是永远读不完的,聪明灵巧的小鸟儿和小猫们,大概也永远读不完。

站在一幢幢瓦房前,站在一个个村庄里,看着那么多饱经风霜的瓦,像看着一页页一卷卷韵味沧桑的竹简书,内心总是无比震撼。一页页,一排排,整整齐齐排列连缀的瓦,很像飘散着浓烈古典味道、历史风尘的竹简书,各自成片,又联成一卷卷一轴轴。由瓦,由像立体的文字一样或凸起或凹陷的瓦,由一行行整齐排列的瓦,我想到了孔子读竹简书,韦编三绝,我想到了司马迁遭受宫刑,蒙受奇耻大辱,“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仍然以极其坚强的毅力,在瓦房里,在一页页一排排一行行竹简书一样的瓦下边,在一页页的竹简上写下了伟大的《史记》……

瓦,会不会是古人、今天乡间人翻开给天上神仙读的人类历史书,会不会是古人、今天乡间人晾晒出来的感情心事?一页页的瓦,会不会是古人、今天乡间人写下的另外一种竹简书,或者就是瓦书?

瓦,瓦房,经常会落满倦飞的鸟儿,瓦本身也很像一片片羽毛,展翅飞舞在乡间的“大鸟”瓦房的羽毛,给予瓦房、给予瓦房内的一个个小家庭无数温暖、温馨和呵护。

一间间瓦房,一幢幢瓦房,很像一本本一卷卷翻开的竹简书。猫和小鸟,喜欢在高天白云下的瓦书上走来走去,或者静静卧着蹲着,阅读一阵瓦书。它们看一阵蓝天白云,想一阵瓦书,想一阵心事,梅花形或者竹叶形状的脚印,经常会印满这些瓦书,印满瓦做的一枚枚一行行竹简书,使得这些瓦书显得更加鲜活灵动。花朵红红的瓦松,是瓦书上长出的博大思想吧?

雨水绵绵的季节里,瓦沟里就有了千百条瓦溪滚滚奔流,屋檐边、瓦沟头,水流如麻、如柱、如瀑布。瓦溪和瓦瀑,是不是瓦伤心难受时候在滔滔不绝流泪,是不是瓦流淌着的感情和心事?晴天里,风和阳光在不断地翻晒着密布乡间的一页页一卷卷一册册瓦书,是给谁看呢?

白天回到家中,晚上躺在床上,早晨睁开眼睛,我总喜欢像古人一样,像我的乡间亲人一样,举头静静地研读一页页一行行一卷卷的瓦书。

瓦书上有一种腿脚密密麻麻的瓦虱,就是瓦书上的蛀书虫,像蛀书虫一样在蛀瓦、啃咬瓦、腐蚀瓦。有时候,正在举头研读瓦书,一只瓦虱落下来,叮咬蛰着一下,会很疼很疼。晚上睡得正香,背脊上却被啧地蛰叮了一下,疼得不得了,是讨厌的瓦虱掉落到了床铺上,爬进了被窝里。喜欢瓦,喜欢读瓦书,但是却很厌恶和害怕瓦书上的瓦虱。

数千年,瓦基本完成了它的伟大使命,乡间也越来越难以见到瓦了,要阅读到一卷卷一本本打开铺在房子顶上,晾晒给阳光月光一起阅读的瓦书,越来越难了。如今,这些瓦,这些瓦房,这些给予过古人和今人无数温暖和保护的瓦,正在沉入历史的封尘里,正在淡出当今的生活,淡出它最后的栖息地乡村。

回到老家,正是桃李成熟的雨季,我走进我家的果园里,欣赏桃李成熟的美景,就想摘一些桃李带回城里给小孩和妻子吃。高处的枝头上有比较大比较好看的桃李,可惜够不着摘。看到桃树李树下堆放了很长很高的一堆旧瓦,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倒是很像一张古朴的春凳,也很像一堆透出古老沧桑历史韵味的竹简书,我就踩了上去。旧瓦上布满旧尘泥和青苔,一不小心,我就滑跌了下来。青黑的旧瓦,也被我踩翻砸烂了许多,手上衣服上沾满了青苔和红泥巴。很显然,这是从我家的老瓦房和院墙上拆下来的旧瓦,有些脆了、恙了。老家建盖了砖房,瓦就用不着了,于是都被堆放到了院外。父亲的意思,我明白,是觉得还有可能会用到这些瓦,所以像收藏一卷卷一册册竹简书线装书一样整整齐齐理好码放着。其实,根本用不着了,从被拆下来那一天起,瓦就注定了必将要退出历史舞台的命运了。

我多次跟父母亲说,家里用不着这些瓦了,怪可惜的,村里谁家用得着,就让他们来挑走,送给他们了。父母亲告诉我,现在村里人家都建盖了砖房,就算是村里人家的院墙也是砖砌的了,谁还会要瓦呢,送给人家,人家也懒得来搬了,放在哪里都是拦脚绊手的。

我记得小时候,每年雨季一来,父亲都会抬来长长的木梯,搭在瓦檐边,爬到瓦房顶上去检漏。不赶在雨水普降之前检漏,只要有一页瓦漏雨,家里就会雨水涟涟。还清楚地记得那些年为了接住瓦房顶上的破瓦页漏下的雨水,几乎动用了家里找得到的所有的盆子、水桶甚至大碗,大雨一来,屋里地上接满了盆子水桶和大碗,滴答滴答的,溅起水花,地上潮蓬蓬的。淘气的小猫们喜欢爬上瓦房去枕着瓦书惬意睡大觉,总是会踩裂瓦。淘气的我们也会爬上瓦房,去摘伸到屋顶上的柿子和小红梨。喜欢翻阅瓦书的风,也总是会翻乱一页页瓦,使得屋子漏雨。

那时候,一页瓦,是很金贵的,不比一本书一卷书便宜,哪里拆下来一页旧瓦,任何人家都会小心收藏着,等到屋顶漏雨时候,拿上去替换。谁家会舍得丢弃一页瓦呢?

那时候,每一页瓦都很稀罕,每一页瓦,都很金贵。我们爬上屋顶上去摘柿子和梨,去采摘红艳艳的美丽瓦松花,或者把一筛子柿子豆子什么的端上去放在屋顶上晾晒,或者爬上去帮助父亲检漏,给父亲递送瓦,一不小心,一脚踩重了,踩翻了一路瓦,或者一跤跌下去,砸烂很多瓦,父亲母亲都会很心疼瓦,我们自己也很心疼,也很害怕父母亲数落咒骂,就如同我弄破了一页页书本。每一个新学期领到了新书,父母亲都会教我小心地用牛皮纸或者旧报纸把书壳包起来,以防弄脏弄破书壳。捧着一页旧瓦,父母亲也像捧着一本书,总想用什么把它包起来,收藏起来。

瓦檐边、土墙青砖上拖坠而下的金黄苞谷串儿、鲜红辣椒串儿,一串串被辫成了长长的鲜红美丽穗子辫子,很像健康活泼美丽的乡野姑娘的美丽长辫子,也很像披缀在一卷卷乡野瓦书里的美丽书签呢。

山川庄稼,蓝天白云,是瓦书的美丽衬饰。伸在瓦房顶上的枝头上,挂着火红柿子,楼月台上晾晒着金黄老南瓜红辣椒,也是瓦书的美丽衬饰和封面。

乡间瓦书,是模样古朴沧桑、内容丰富、活泼生动、韵味无穷的,是博大精深、富含哲理的。躺在瓦书下,在瓦书里长大的我,喜欢读瓦书,眷恋瓦书。

城市牛哞

日薄西山时,我与一车水牛同时进城。我坐在一辆窄小、拥挤不堪的客车里,牛也被关在另一辆窄小拥挤的汽车里。

牛一律头向车外,为了减少它们所占的空间,把它们塞进汽车的人让它们一律头朝向汽车外,头上绑缚了粗壮的绳子,被拴在横七竖八的大杠上,是害怕它们越车逃跑。我猜测,它们的脚上一定也绑缚了粗壮的绳子。

我乘坐的客车,是一辆鱼尾克汽车,车身非常小,比起原来很大、很笨重的老式车扬州亚星等,时速提高了,载客量却没减少几个。但是,我坐在这样的车子里,却觉得自己不像是一个人,更像一个罪犯,或者不如说,更像与我一同进城的那一车牛。

车里的过道被改造得比老式车狭窄得多了,而且配备了一排活动座位,平时可以翻收起来,等到两边的乘客坐好后,放下这些座位,就又可以坐一列乘客。这样,乘客就像一些馒头,被紧紧地塞进车里,吸着人家呼出的臭气甚至人家放的屁,呼着自己的口臭气,也放着自己的屁。每次乘坐这样的车子,我总是胸口憋闷难受,甚至呕吐,担心自己憋闷而死,第二天还像害大病的样子,数天后才能痊愈。可是痊愈后经过车子附近时还会反胃,心有余悸。

老实说,如果不是为了赶时间,我倒愿意乘坐宽敞舒适的老式客车,虽然慢,但是不像是被塞进牢笼里。甚至我还愿意步行,像我的乡亲——这一车水牛一样步行。我们都是些乡村生命,习惯了步行,习惯了宽敞,习惯了新鲜空气。

现在,我们都失去了宽大、舒畅的空间和自由,还失去了充足的、新鲜的空气。

由于坐的姿势不对,或者是由于坐得久了,路途遥远,颠簸不定,我觉得浑身不舒服,需要不时调整坐姿,但是太局促拥挤,我一动,落坐时有时就压住了邻座人的衣襟。我十分过意不去,就不敢随意调整、频繁调整坐姿。我甚至不敢放屁,担心大家呼吸着我的臭屁,大家同车,行走在这十分难走的红土高原的山路上,把命运交给司机和老天爷做赌注,一同经历生死考验,也算是同志或者战友了,我却要叫他们呼吸我的臭屁。

我在我们乡村走路,或者坐在路边、田间地头、山坡上,都不用担心影响别人,都可以舒展开胳臂和腿脚,想放屁就放屁,甚至想大吼一声也可以。

To give you a quotation I still need to know below information:

那一车水牛——我的老乡们,在我们乡下的时候,生活得也肯定比较安逸,住宿得也肯定同样宽敞。它们或者悠然地行走在山路上,或者闲适地在明媚的阳光中、山坡上啃草,或者慵懒地卧在夕阳里反刍,或者也会紧张地在庄稼地里忙碌,但是一切都是宽敞的,心情是开朗的,愉快的。

虽然牛不是自己掉头向着车外,但是车主或者买卖牛的人把它们这样五花大绑在车上,却让这车牛无意之中最后一次看见了它们熟悉的乡村,虽然汽车可能已经跑出了很多县,看见的早已经不是它们的家乡,广义地说,也可以算是它们的家乡,因为公路的两边有它们熟悉的山林、河流和庄稼地。庄稼地里,金黄的油菜花开得正盛,碧绿的小麦正在抽穗,扬花,灌浆。河边的杨柳已经垂下满头柔顺的秀发,一串串如小蝴蝶一般,在温柔的春风里温柔飘摇。明丽的夕阳金子一般斜铺在大地上,山峦、树木、村庄、瓦房、炊烟,一片片的金黄,金子一般美丽。

牛们一律沮丧地看着这样的乡村世界,两个小时后,它们就要到达一个特大城市,陌生的城市,这叫它们惊恐。不是让它们到那里去享福,而是有很多人明天等着吃它们的肉,也许今天晚上它们就会被宰掉。

我也看着车窗外,两个小时后,我也将到达那个特大城市,去寻找我的生路,经受这个大城市里的“杀手”们的挑战,与他们较量,为了争一口饭吃,也为了朋友亲人们说的更好的发展。我不明白,这特大城市,比起我和这群牛熟悉的、我们家乡的乡村世界,究竟好在哪里。不过,他们都这么说,多年来反复劝说、怂恿我,趁年轻,赶紧找关系,人挪活,树挪死,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大城市发展机会多,待遇好……好像我总待在家乡小城,喜欢待在家乡小城,就是一种不思进取,就是没有出息甚至自甘堕落一样。我无奈,于是有了这特大城市之行。

其实,我像我的老乡——这一群牛一样,不熟悉城市,甚至可以说几乎一无所知,更不适合跟城市的“杀手”们较量,离开我熟悉的乡村,我不是别人的对手。进入这陌生的城市,我没有一点信心,我感到害怕,一路上,我就心跳异常,觉得颓丧、绝望、悲观。我到这样的城市,肯定比刘姥姥进大观园要洋相百出,要更加无助和凄惨。

我喜欢生活在我的故乡,那里人与人之间对立没有那么尖锐,虽然有时也有点点竞争,但是却凭真实水平,不会不择手段,尔虞我诈。

也许,一段时间以后,最多几年后,我也会变成一个城市“杀手”,成为冷酷残忍的城市的一员。

但是现在,我留恋我的乡村,我的家乡。我是很不愿意离开,又好像不得不离开我熟悉的乡村世界,和那一个离乡村很近的家乡小城镇。我的痛苦,是自找的,但是非我本意。

牛的痛苦,却是凶残的人强加给它们的。它们没有杀手们的智商,不会使用刀子甚至更先进的电器,只有挨宰,没有胜算。

我毕竟还有胜算,也许心肠会变得跟杀手们一样冰冷坚硬,也许我会失去很多享受阳光的机会,也许我一进了这个特大城市,就要一门心思跟已经心肠冰冷坚硬的城市“杀手”们较量,很少有空暇再想起我美丽的乡村世界,要回去看一眼,我都要付出高昂的经济代价,使我以后不得不更加辛苦工作,但是,我毕竟还有胜算,还不至于马上被城市杀死。

我在欣赏美丽的油菜花,青青的麦苗,碧绿的山林,金黄的夕阳,一切都是那么温馨美丽,充满浪漫情调,虽然有一丝悲哀笼罩在心头,我还是感到了春天的浪漫和美丽。

也许,城市对于我来说并不那么可怕,并不就是坟墓和“杀手”的家,也许我明天还会回到我熟悉的家乡那一个乡村世界去。

但是我同情我的水牛老乡们,为它们悲哀,它们此一去就没有回头路,城市对于它们来说,绝对是坟墓和凶险的、杀手遍布的地狱。

听说,这个大城市的房子每平方已经卖到了四千块钱左右,那么一百平方大的房子就要四十万元左右呢。这是一个天文数字,我和我的乡亲水牛想都不敢想。如果在这样的城市,我们这些乡村生命要牛马一样辛劳多少年,才能买一套这样的房子呢?

除了房子和人多以外,城市里还有什么呢?

而我们乡村里,房子倒是不显得那么多,那么拥挤,但是我们都住得很宽绰。我们自己住着一大院瓦房,大概有四百多平方,而且不算周围树木、野草和阳光遍布的空地,我们家的水牛也住着两间大瓦房。我放出我们家的水牛,一下子就拥有了整个广大的乡村世界,可以曝晒满世界的阳光,呼吸满世界的新鲜空气,行走整个天宽地阔的乡村大世界。鸡可以满乡村跑,狗可以满乡村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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