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多尼斯的黄瓜和妈妈的梨子
2014-04-21枊向阳
阿多尼斯的黄瓜和妈妈的梨子
美国诗人杰克·吉尔伯特有一首小诗,题为《西锡安的普拉艾西拉的黄瓜》:
我们留下的最美好的是什么?
当然是爱、形式和我们自己。
必定是这些。但让人难以舍弃的
是那些清晨,音乐
和黄瓜。树上雨水,空荡荡的
小镇广场,太阳泛滥。
我们所忙碌的一切并不能让我们
“唉!唉!”地太息,像我们对夜晚
和黄瓜所做那样。
普拉艾西拉是公元前五世纪的希腊抒情诗人,西锡安是她所在的城邦。《剑桥古典文学史》(1982)说:“我们至今拥有四位伯罗奔尼撒女诗人的作品片断”(第239页),就包括这位西锡安的普拉艾西拉。流传至今的,是她写给阿多尼斯的一首“颂歌”的片断(747),一首写阿基里斯的酒神颂片断(748)。在前一首颂歌里,冥界的幽灵问阿多尼斯:“你留下的最美好的事物是什么?”,他回答说:
我留下的所有事物中,最美好的是阳光,其次是闪烁的群星,和月亮的面容,还有当季的黄瓜,和苹果、梨子。
这个片断好玩,阿多尼斯真是仙人,没有一丁点儿我们凡夫俗子的世俗气。但使得这个片断流传至今的,却是齐诺的引用——他解释谚语“比阿多尼斯还傻”,意思是阿多尼斯将黄瓜与太阳、月亮并列起来显得很不协调。但如果我们放弃人类的自我中心主义这些俗念,黄瓜为什么就不能和太阳、月亮并列呢?
这几天读何兆武的《上学记》,“后记”中提到捷克作家昆德拉的《笑忘录》中关于“坦克与梨子”的一段文字,读来和阿多尼斯的黄瓜有异曲同工之妙。小说讲儿子发现妈妈的视力衰退了,随之而来的,是妈妈看待事物轻重的变化:
有一天夜里,周边大国的坦克侵入了他们的国家。这事情是如此令人震惊、令人恐慌,以致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没有人还能够去想其他的事情。是八月份,他们园里的梨子熟了。一个星期前,妈妈邀请药剂师来摘梨子。但是药剂师没有来,也没有道歉说为什么没来。妈妈不能够原谅他,这让卡莱尔和玛尔凯塔很恼火。他们指责她说,大家想的都是坦克,而你,想的是梨子……
儿子对妈妈这种情况显然是很沮丧,但现在儿子开始反思:
可是,坦克真的比梨子重要吗?随着时间的流逝,卡莱尔……开始暗自对妈妈的视野有了某种好感。在妈妈的视野中,前景是一个大梨子,背景上稍远的地方,是一辆比瓢虫大不了多少的坦克,随时可以飞走并且消隐到视线之外。哦,是的!实际上妈妈是对的:坦克是易朽的,而梨子是永恒的。
是啊,坦克是易朽的,而梨子是永恒的。看来,我们要说“比齐诺还傻”才对!
此刻,我想,昆德拉是否看过普拉艾西拉的这段阿多尼斯的黄瓜颂歌?否则,这样的巧合也就太巧合了。当然,读过还是没读过,巧合还是太巧合,都不影响我们对昆德拉的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