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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方到西方:冷战背景下中国的熊猫外交

2014-04-20刘晓晨

近现代国际关系史研究 2014年2期
关键词:大熊猫熊猫动物园

刘晓晨

从东方到西方:冷战背景下中国的熊猫外交

刘晓晨∗

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共实行了一边倒的外交政策。中国同社会主义兄弟国家进行了频繁的动物交流,而熊猫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与此同时,中国对于西方国家提出的熊猫交流计划却态度暧昧。这种状况直到1972年中美关系破冰之时才得到改善。在此之后,中国着重加强了同美国和日本之间的熊猫交流。新中国推行的 “熊猫外交”始于向苏东社会主义国家的学习,而在推行的过程中却又受制于不同时期国际关系的变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熊猫外交可以被视为冷战时期中国外交的风向标,而这一模式时至今日依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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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前 言

2013年12月,习近平主席夫人彭丽媛及美国第一夫人米歇尔先后在庆祝美国史密森国家动物园大熊猫幼崽 “宝宝”百天的仪式上发表了录像讲话。彭丽媛在讲话中说道:“这一次熊猫宝宝百日庆祝活动,再一次表明中美两国人民心相通,梦相连,都珍惜和热爱我们共有的这个星球,都在追求和创造更加美好的明天。”米歇尔则回顾了中美两国间的熊猫外交,“是一位第一夫人——帕特·尼克松夫人帮助开启了熊猫外交并让全美各地的人们充满遐想”,“经过与我们中国伙伴几十年的密切合作,这些不同寻常的动物成为我们两国之间日益密切联系的象征……这只大熊猫幼崽,它既体现了我们两国之间的共同联系也体现了这一了不起的物种的美好未来。”①美国驻华大使馆新浪微博:http://weibo.com/usembassy,2013年12月10日。彭丽媛和米歇尔的讲话都谈到了熊猫外交在中美两国关系中的重要性,实际上,熊猫外交的开展和推行同冷战的大背景密切相关。它的实施是新中国外交政策的必然选择。与此同时,除了熊猫以外,还有大量的动物作为友谊的象征被赠送给世界各国,成为中国加强外交关系的纽带。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古往今来,世界各国人民都有以互赠花鸟鱼虫增进友谊的传统。”②《长颈鹿与中非友谊》,《人民日报》1983年1月16日,第7版。在冷战的大背景下,新中国开展的以熊猫为标志的“动物外交”,主要通过赠送、互换动物,开展国际间学术交流,进行保护野生动物合作等活动来进行。这一时期中国开展的对外动物交换以及相关学术交流都带有浓厚的政治意味和意识形态色彩。以动物为媒介的外交行为,某种程度上可以被看作民间外交的延伸。但在社会主义国家,特别是中国,这种公共外交更多地被赋予了官方色彩。

关于中国的动物外交的研究,在国内和国际 (主要是美国和日本)上,主要针对的对象是 “熊猫外交”。有关动物外交的其他方面涉及较为有限。③国内外学者对于新中国熊猫外交的研究、考察并不充分。有关熊猫外交的研究,一类是基于生物学的考量,相关著作会涉及从古至今对外赠送熊猫的活动。代表作有大熊猫研究专家胡锦矗教授的 《卧龙的大熊猫》 (与乔治·夏勒合著,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1985年)和 《大熊猫研究》(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1年)以及朱靖、李扬文主编的科学史类工具参考书 《大熊猫》(科学出版社1981年)。还有一类多是基于民间交流、民间外交的角度来展开研究和论述。特别是中国外交部档案公开以后,有部分记者和学者利用外交部公开的20世纪70年代中国对外赠送熊猫的档案,撰写了一系列相关文章。如孙桂华、夏俊的 《“熊猫外交”的秘密往事》(《政府法制》2009年第21期)等文。国外学者对于熊猫及其对中国政治、外交影响的研究,代表作有 《最后的熊猫》(G.B.Schaller,The Last Panda,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4)以及 《熊猫之路》 (H.Nicholls,The Way of the Panda:the Curious History of China's Political Animal,Open Road Media,2011)。日本学者家永真幸的著作 《パンダ外交》(株式會社メディアファクトリー2011年)系统考察了熊猫在中国从害兽到国礼的过程演变,金子将史和北野充在其编写的 《公共外交:舆论时代的外交战略》(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0年)中,亦用大量的笔墨描写熊猫作为公共外交的载体对美国产生的影响。熊猫外交的研究,一类是基于生物学的考量;其余多是基于民间交流、民间外交的角度来展开研究和论述。特别强调熊猫外交对于美国和日本的影响。对于美国,在乎时机的重要性;对于日本,赠送熊猫则屡屡出现在中日外交的关节点上。近年来也逐渐有国内学者开始利用解密档案研究中国的对外动物交流,做了很好的尝试。本文立足于档案文献和已有研究成果,①各地方档案馆编辑一些资料选编中偶尔也会发现一些珍贵的史料,如北京市档案局、莫斯科市档案管理总局编的 《北京与莫斯科的传统友谊——档案中的记忆》(中国档案出版社2006年)中,就保留了20世纪50年代中苏两国关于互换动物的一些珍贵的原件影印件。以新中国政治环境和外交活动的演变为脉络,以国内国际双向互动为视角,探讨冷战背景下新中国动物外交对中国社会发展所产生的影响,考察在跨国意识形态的背景中,这种原先的公众娱乐行为如何变成灵活施展的外交手段,并为观察新中国社会文化史提供一个新的视角和历史参照。

二、中国同社会主义国家间的熊猫外交

(一)苏联:社会主义动物园的建设与熊猫外交的发端

建国以后中共实行了 “一边倒”的外交政策,加大了和苏联以及东欧社会主义国家进行文化交流的步伐。作为其中的一环,动物园的建设以及各社会主义兄弟国家之间进行动物交换一事也被提上了日程。20世纪50年代初,按照中央的指示,北京决定按照苏联模式兴建动物园,派出人员出访苏东国家学习先进经验,并以此为基础开始对外进行动物交流。这些交流活动主要包括:对外动物赠送、交换、参与国际学术交流、参与国际性的动物保护组织、开展外事接待工作以及围绕 “动物园”为核心等展开的一系列活动。这些活动以北京市动物园为主,上海市、广州市动物园等一线城市动物园为辅。

动物园在熊猫外交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北京市动物园主导了国与国之间的动物交换。新中国成立后,我国政府向国外赠送的18只大熊猫均由北京动物园提供。①乔轶伦:《北京动物园还是一个接受和派出外交 “使节”的地方》,《人与生物圈》2006年第4期,第23页。北京动物园的改造和建设,得到了苏联专家的指导。②《上海市人民政府工务局园场管理处关于苏联专家规划动物园的总结》,1954年8月24日,上海市档案馆,B326-5-16,第5页。1954年6月,经北京市政府批准,北京市园林处举办动物管理人员训练班,聘请苏联莫斯科动物园主任萨斯诺夫斯基和兽医奥列安德诺娃二人来华在西郊公园讲学,传授经验。他们来到中国的另一项任务是帮助中国规划设计新型动物园。萨斯诺夫斯基和兽医奥列安德诺娃两人先后前往北京和上海指导动物园的设计和建造工作,特别是 “象房”的规划设计,并举办了专业训练班。全国各地都抽调了相关人员前去学习。苏联式的动物园要积极宣传进化论、宣传米丘林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的学说,更好地为群众服务。东欧社会主义国家、中国、朝鲜、越南等社会主义国家的动物园建设无不深受苏联的影响。

苏联和中国之间的动物交换活动开展得非常早。1951年5月28日北京市人民政府秘书长薛子正对西郊公园③原名西郊公园,1955年改现名。的工作做出指示:“……西郊公园有发展前途,宜建成大规模的动物园,作长远打算,如虎豹山、猴山等建设及研究动物的管理方法,有机会可能派人去苏联及东欧各民主国家参观动物园,吸取经验,以扩充首都动物园。”①杨小燕主编、北京动物园管理处编:《北京动物园志》,北京:中国林业出版社,2002年,第13页。苏联方面的反馈相当积极,在当年6月9日,苏联中央动物园园长写信给北京西郊公园,表示愿意用苏联的特产动物,如白熊、棕熊、雪豹等换取中国特有的兽类,如猴子、大象、虎豹和爬虫类。②《苏联中央动物园长就交换野生动物及交换动物种类等事宜致北京动物园的信》,1951年6 月9日,参见北京市档案局、莫斯科市档案管理总局编:《北京与莫斯科的传统友谊——档案中的记忆》,第41—42页。

尽管苏联方面多次表示对中国特产的大熊猫抱有浓厚的兴趣,但是总体说来,从20世纪50年代初期一直到 “文革”前夜,中国对于赠送一类珍稀动物特别是大熊猫一事表现得异常谨慎。在此期间,只有苏联和朝鲜接受过中方赠送的大熊猫。

中国选择在1957年赠送一对大熊猫给苏联有着特殊的含义和背景。众所周知,中苏关系在1950年代末期逐渐走向破裂,同时,1957年是俄国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同年5月,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伏罗希洛夫又访问了中国。对于伏罗希洛夫在访华期间提出的赠送大熊猫的要求,中国最终选择了同意。应苏联的要求,中国最终决定以北京市市长彭真的名义将 “平平”和 “碛碛”以 “国礼”的形式赠送给苏联政府和人民,③杨家声主编、四川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纂: 《四川省志·外事志》,成都:巴蜀书社,2001年,第560页。又见,四川省宝兴县政协文史委编:《宝兴文史资料》(第4辑),1994年,第33页。平平和碛碛是1956年在四川宝兴由北京园林局四川搜集动物组猎取的。④《猎获三只熊猫》,《人民日报》1956年5月9日,第3版。彭真在草拟的信中这样说道:“为了聊以表示北京市人民对莫斯科市人民的兄弟问候,现谨将我们捕获到的中国产的一只大熊猫赠给你们……愿我们两市人民的友谊世世代代地繁荣和发展。”⑤《市人委关于国际交换动物的情况和建设主管这项工作的中央机构的请示和市人委与各有关机关的来往文书及园林局交换动物的请示报告》,1956年1月1日—1957年11月30日,北京市档案馆,002-009-00135,第7页。

平平抵达莫斯科中央动物园不久,苏联于7月28日举行第六届世界青年联欢节,作为特殊国礼被赠送的 “平平”也成为中苏两国青年友谊的象征。①王文轩:《大熊猫在海外的生活》,《科学之友》(A版)2009年9月,第68—69页。苏联在收到中方赠送的大熊猫后,在1958年9月回赠给中国一批动物是斑蝾螈、黑天鹅、绒鼠。坦率地说,这些动物的级别并不高。在1958年以后,中苏两国的关系从蜜月期急速冷冻,走向分裂。在1959年,中国方面又赠送了一只雄性大熊猫 “安安”给苏联替换回碛碛,因为以当时苏联方面的科研水平无法判断这两只幼年大熊猫的性别,他们怀疑中方赠送的两只大熊猫都是雄性,无法进行交配。于是,苏联方面要求中国调换一只雌性大熊猫到莫斯科。但是阴差阳错,1959年送往苏联的大熊猫安安后来发现也是雄兽,无法进行配种。1958年被送回国内的碛碛则的的确确是雌兽。此后碛碛命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它成为了1949年以后,唯一一只以交换的名义被 “出售”的大熊猫——当然她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和形象——世界自然基金会的标志,大熊猫 “姬姬”(Chi-Chi)。

中国在1972年前对向外赠送熊猫一事表现谨慎与当时熊猫的繁育和饲养水平低下有一定的关系。社会主义国家的动物园为了宣扬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而尽可能搜罗各大洲的标志性动物,各个社会主义国家对于熊猫都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对此,1959年国务院曾经制定了一份按照动物种群数量来确定动物出口种类的划分原则,其中第一类为我国独有的最珍贵的品种,只在必要时才可由中央控制对外赠送,此外一律不得出口,其中包括大熊猫、小熊猫、东北虎、雪豹、蒙古野马、白唇鹿、金丝猴、丹顶鹤、扭角羚九种珍稀动物。②《关于我国珍贵动物出口问题的规定》,1959年4月1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117-01117-11,第40页。尽管在1963年这一标准进行了修正,但是大熊猫的珍稀地位并没有得到动摇。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从一类落到二类的小熊猫,由于失去了这一保护伞,遭到了大量的捕捉。从1953年开始,在野外捕捉迄今约2000余只,其中有100余只作为动物交流被运往国外。而这些捕捉行为已经严重威胁到小熊猫的种群数量。③汪松主编:《中国濒危动物红皮书兽类》,北京:科学出版社,1998年,第167页。

(二)朝鲜:五只大熊猫——最为慷慨的馈赠

中国与朝鲜之间频繁的赠送熊猫和动物交流同样颇为引人注目。而中国对朝鲜的重视,从赠送给朝鲜大熊猫的数量可见一斑。从1965年到1980年,中方前前后后共赠送给朝鲜五只大熊猫,但由于朝鲜养殖技术不佳,最后这五只大熊猫的下落不是过早夭折就是不知所终。①M.R.Brambell,“The Giant Panda(Ailuropoda Melanoleuca)”,The Transactions of the Zoological Society of London,1976,33(2),pp.85-92.又见 F.Lai,A Visual Celebration of Giant Pandas,Editions Didier Millet,2013.此外,以北京市动物园为例,中方对朝鲜赠送的动物更可谓次数最频繁、规模最高级、数量最庞大,从1957年至1965年间一直持续到 “文革”期间。

1956年,朝鲜发生了针对金日成的八月事件,此后朝鲜党内 “延安派”干部遭到了大批清洗。当时的中朝两党上层关系非常紧张。金日成曾向中国请求经济援助,但被中方婉拒。②沈志华、董洁:《中苏援助与朝鲜战后经济重建》,《炎黄春秋》2011年第6期,第6页。但是到了1957年,随着中苏分歧日益明显,中国需要加强同朝鲜之间的关系,因此中朝关系也逐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中国在1957年9月接待了金一率领的朝鲜劳动党中央经济代表团,满足了朝鲜提出的经济援助要求。而这一要求在1956年曾经被中方拒绝。③《关于朝鲜劳动党中央经济代表团访华活动的文件》,1957年8月24日至9月19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117-00665-03,第5页。到了1961年7月,随着 《中朝友好合作互助条约》的签订,中朝从表面上看来恢复了以往的亲密关系。

中朝之间的动物交换始于1959年7月,此后中国方面向朝鲜赠送了大批珍禽异兽。1961年底平壤动物园致函北京市动物园要求获取大批动物。④《北京市长彭真向朝鲜平壤市赠送动物事》,1962年8月7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117-1340-06,第43页。朝鲜方面提供的名单有:“猩猩1对,美洲野牛1只,爪哇黑鹿1对,鸸鹋2只,孔雀2只,华南豹1只,牦牛1只,黄猄1对,长尾雉4只,银鸡2只,鹈鹕2只,虎皮鹦鹉50只,食蟹猴1对,金鱼300尾”。因为朝鲜方面提供数量过多无法立即满足,这批动物直到1962年8月才准备妥当。中方为朝鲜提供了 “金钱豹、食蟹猴、美洲野牛、猩猩、鸸鹋、鹈鹕等,共计14种375只 (尾)”。当然,朝鲜方面对此也给予了中方足够分量的回应。朝鲜平壤中央动物园在1963年7月和1964年7月先后以平壤市长姜希源的名义赠送给彭真市长两批珍稀动物。①《北京动物园志》,第236页。第一批为 “朝鲜豹、丹顶鹤、红海龟等”,共计14种26只,第二批为 “朝鲜豹、豹猫、丹顶鹤、白尾海鸮、猞猁、黑秃鹫等”,共计31种142只。这两批动物也是北京市动物园自建国以来接受的最大规模的赠送。作为对朝鲜方面慷慨馈赠的回礼,中共决定在1965年首次赠送给朝鲜两只大熊猫,并配赠了河马、扬子鳄等15种56只动物。

好景不长,随着 “文化大革命”的到来,中共内部受到 “极左”思潮的影响,中共对朝鲜劳动党进行了尖锐的批评。金日成也毫不示弱地回击中国。中朝两国两党的关系再度破裂。1969年珍宝岛冲突引发的中苏对立,迫使中共随后调整了外交政策,积极缓和同周边国家的关系。其后中朝关系开始逐渐恢复。值得注意的是,在金日成1971年11月1日秘密访华之前,经国务院7月17日 (办字1867)批准,中国外交部决定以北京市革委会名义再次赠给朝鲜一批珍稀野生动物。②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 (71)部新字第60号文件,《上海市园林处理处革命委员会关于赠送朝鲜一批动物中的哑天鹅问题的汇报》,1971年8月30日,上海市档案馆,B326-1-49-50,第52页。但是由于这一批计划赠送的动物,北京动物园无法凑足,于是决定由北京市秘密派人前往云南、四川、江西、青海、广东、上海等地搜捕名单中要求的动物。③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 (71)部新字第60号文件,《上海市园林处理处革命委员会关于赠送朝鲜一批动物中的哑天鹅问题的汇报》,1971年8月30日,上海市档案馆,B326-1-49-50,第53页。在文件后附录的表单中,要求云南昆明支援红面猴2对、四川鹦鹉3对、海南鹦鹉3对,四川重庆、江西南昌支援云豹2对,四川成都支援石羊 (岩羊)1对、长尾雉3对,青海玉树支援牦牛2对、野驴1对,广州支援眼镜蛇10条、黑尾蟒4对、大鲵 (娃娃鱼)10条、鹩哥8对,上海支援哑天鹅2对。按照1963年修改的 《关于我国珍贵动物出口问题》的规定,这次计划赠送朝鲜的珍稀动物等级颇高,④如果按照目前的保护等级,这批赠送朝鲜的动物如大熊猫、岩羊、野驴、云豹、长尾雉等大部分都属于一类濒危物种。大鲵、海南鹦鹉、红面猴属于国家二类保护动物。青海支援的牦牛如果按照这次赠送的等级推测,很有可能是野牦牛。野牦牛在1963年的意见稿中被认定为一类动物,即属于非国家特殊对外任务,不准输出。由于捕捉不易,各省市并没有完成预定计划。作为弥补,中国决定以北京市革委会的名义再次送给朝鲜两只大熊猫 (凌凌、三星),并配以黑天鹅、云豹等共计19种26只珍稀动物以示友好。①《北京动物园志》,第240页。因之前赠送给朝鲜的大熊猫死亡,1979年中国又赠送了一只雄性大熊猫丹丹给朝鲜。

尽管熊猫外交、动物交流对于新生的北京政权来说是个全新的概念,但中国很快也根据实际情况确定了自己的方向和原则。无论是北京动物园还是上海动物园,它们的对外交流活动都会受到外交部、林业部、对外文委、园林局、上海市外事部门的多重监管和管理。②《对外贸易部关于机关团体学校对外赠送交换运出珍贵动物应凭对外文委审查批准证明放行的通知》,1961年7月13日,上海市档案馆,B170-1-838-19,第19页。中国开展的这种以大熊猫为手段的外交攻坚战,其中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来自意识形态和国家间外交关系的重大影响。在中国同苏联、朝鲜这两个社会主义国家间进行的熊猫外交中,常常冠以友谊的名义,中方为提供熊猫和其他的珍稀动物,投入了大量的物力财力和精力。但是随着两党两国关系出现裂痕,之前的巨大投入也统统化为乌有。中国同社会主义国家间的这种动物交流一般都只能维持在一段时期内,比如同苏联、东欧国家进行的交流主要集中在1954到1959年,而朝鲜则集中在中朝关系发生重大变化的几个特殊时间段。一个普遍的规律是,在两党两国的蜜月期,献上能够代表本国地域特色的动物是一种亲密友好的举动,而一旦双方的立场出现对立,动物交流却又往往是最先遭遇暂停的项目。熊猫在受赠国受到怎样的待遇,更是不难想象。从这个角度来说,社会主义国家间政治化的动物外交实际上已经背离了其原有的价值和意义。

此外,一些原则也被确立下来:要尽可能满足社会主义兄弟国家间的交换要求,交换的品种甚至可以是最高等级的大熊猫、白唇鹿等珍稀动物,尤其是具有 “共产主义背景”的大熊猫只是赠予社会主义盟国的礼物;和亚非拉新兴的第三世界国家之间也要进行频繁的交往;对资本主义国家则是以防范为主,对于它们提出的交换动物的要求能推则推,能拒则拒。但是大体上是保持动物价值的相当,多是接受国外赠送的大型动物,回赠以中小型动物。从根本上来说,就是要秉承 “平等互惠、互通有无、友好往来的精神,配合当前国家的政治任务进行”。①《市人委关于国际交换动物的情况和建设主管这项工作的中央机构的请示和市人委与各有关机关的来往文书及园林局交换动物的请示报告》,1956年1月1日—1956年11月30日,北京市档案馆,002-009-00135,第59页。

三、同资本主义国家间的熊猫外交

中国同西方国家间的熊猫外交起源很早,早在国民政府时期,就有熊猫作为国礼赠送给美国。建国以后,由于冷战时期两大阵营的对立,中国和资本主义国家间的动物交流一直停滞不前,熊猫更是如此。西方国家从中国获取一只熊猫,难于登天。直到1972年中美关系的破冰以及中日关系正常化,中国才开始加大对美国、日本等国的动物交换力度。一大批熊猫作为 “国礼”馈赠给曾经的 “帝国主义者”。

(一)欧美:从难于上青天到破冰之旅

西方社会兴起的 “熊猫热”源于上个世纪30年代的熊猫 “苏琳”(Su-Lin)。②张志和、魏辅文编:《大熊猫迁地保护:理论与实践》,第34页。在国民政府时期,宋庆龄就曾以中国政府的名义赠送两只熊猫 (潘弟Pan-Dee和潘达Pan-Dah)③潘达和潘弟1941年被捕获,当年12月30日到达美国,后生活于美国纽约动物园,分别死于1945年10月4日和1951年10月31日。给美国救济中国难民委员会,感谢其在抗战期间为中国提供的帮助。④唐润明:《宋美龄和熊猫外交》,《兰台世界》2009年第3期,第61页。熊猫在当时的中美关系中发挥着积极的润滑剂作用,熊猫代表的 “诚实、温和、和平”的形象深入人心。

二战时,在德军狂轰滥炸下仍安之若素的熊猫 “明”(Ming)鼓舞了奋战的英国民众,但明在1944年不幸夭折。⑤杨程屹:《熊猫外交记》,《看历史》2011年4月,第146页。二战结束后,伦敦动物协会曾向中方提出想获得一只熊猫。经时任四川省主席张群批准,在汶川地区捕捉到了 “联合 (Lien-Ho)”将其送往英国。⑥胡锦矗等编译: 《熊猫的风采》,成都: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1990年,第11页。联合1946年5月11日抵达伦敦动物园,死于1950年2月22日。联合于1950年死亡。1953年流落在西方世界的最后一只大熊猫 “美兰” (Mei-Lan)去世,随后的一段时间内,西方世界再也看不到一只熊猫。具有 “共产主义背景”的大熊猫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只是中国赠予社会主义盟国巩固友谊的外交礼物,英、美等国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想尽各种办法都没能从中国获得大熊猫。新中国成立后,英国、美国、联邦德国先后致信中国,想通过购买、交换甚至亲自捕捉的形式来获取大熊猫,但大多遭到了中方各种理由的推拒。

最先付诸行动的是英国。英国方面试图通过民间途径继续从中国获得新的熊猫。伦敦动物协会主任哈里森·马修 (Harrison Matthews)在1954年致信世界和平理事会书记蒙塔古 (Ivor Montagu),希望能够以伦敦保存的一部分麋鹿种群来换取中国的大熊猫等珍稀动物。①Foreign Office Files China:1949-1980,FO371/115195,p.21,转引自张民军:《中英麋鹿外交》,《中国浦东干部学院学报》2013年第3期,第106页。由于蒙塔古和郭沫若有一定的交往,由蒙塔古出面转交的信收到了一定的效果。这封信在1954年12月,由应邀来华访问之英国各界访华代表团团员杰姆士转交,要求得到中国的仓鼠与海南长臂猿等动物,但是北京市园林处考虑其所要动物之意图不明,故不予答复。②《园林处关于国际交换动物问题的请示报告、市府的批复和市府与各有关机关的来往文书》,1954年10月1日至1954年12月31日,北京市档案馆,002-006-00231,第7页。从1954年至1956年,在赠送麋鹿的过程中英国外交部一直在幕后活动,由蒙塔古出面和中方进行了多次斡旋,中国外交部对此事态度比较冷淡。③国内有关麋鹿外交的论文,参见张民军: 《中英麋鹿外交》, 《中国浦东干部学院学报》,2013年第3期,第105—109页。究其原因,一方面是英国方面是由伦敦动物协会出面(看不到官方背景),中方为表示对等只能以郭沫若和西郊动物园的名义出面;另一方面是中国曾希望一次性从英国方面获得30只麋鹿,蒙塔古表示运输方面有困难第一批只能送四五只。因而中方的态度不甚积极。④中国科学院办公厅致函北京市人民政府,关于 《协商安排接受英国动物学会赠送麋鹿事》,《园林处关于国际交换动物问题的请示报告、市府的批复和市府与各有关机关的来往文书》,1954年10月13日,北京市档案馆,第2—5页。伦敦动物学会曾非常期待中方能够回赠长臂猿或者大熊猫给英国作为赠送麋鹿的回报,最终的结果却令人失望——北京动物园仅仅回赠了2只大鲵、2只扬子鳄和2只鸳鸯。有趣的是,熊猫、大鲵和麋鹿的发现和命名都和法国传教士皮埃尔·埃蒙·大卫有关。①清末在四川宝兴担任天主教神甫的大卫是第一个将大熊猫介绍给西方的传教士。他在中国发现了上千种的野生动物,包括著名的麋鹿 (Pere David's Deer)、中国大鲵 (A.Dravidians),还有和他的名字简写P.A.David谐音的熊猫Panda。

冷战开始之前,美国曾生活着十几只大熊猫,美兰去世以后美国民间就开始积极活动希望能够再次从中国获取大熊猫。1956年至1957年期间,美国佛罗里达州迈阿密稀有鸟类饲养场和芝加哥动物园分别先后两次致信给北京动物园希望 “以货币或动物交换中国一对大熊猫”。②《美国佛罗里达州鸟类饲养场等愿以货币或动物交换我大熊猫事》,1956年4月18日至1957年11月30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111-00187-02,第1—16页。“目前美国动物园已经没有活的大熊猫,我们非常渴望得到一双。由于我们两国政府悬而未决的政治关系,假如不是不可能的话,我感觉到这也是很困难的,无论如何,作为美国动物园商人,假如能够得到一对或更多的这种动物,我们一定很高兴地接受你们提出的价格,愿意订出我们双方满意,我们两国政府也许可的协定。”③《市人委关于国际交换动物的情况和建设主管这项工作的中央机构的请示和市人委与各有关机关的来往文书及园林局交换动物的请示报告》,1956年1月1日至1957年11月30日,北京市档案馆,002-009-00135,第96页。北京市动物园对此一度抱有积极的态度,希望借由熊猫向美国方面传达出中国的善意。为此,北京方面提出的建议是:“对美国交换方针:我们认为应争取和美国大城市的动物园及具有代表性的野生动物贸易机构建立交换动物关系。通过动物交换可使广大的美国人民知道是由中国来的动物,借以达到两国人民间的了解和友好。特别是珍贵动物,必然会引起美国人民的重视。”④《市人委关于国际交换动物的情况和建设主管这项工作的中央机构的请示和市人委与各有关机关的来往文书及园林局交换动物的请示报告》,1957年5月17日,北京市档案馆,002-009-00135,第94页。坦率地讲,迈阿密鸟类饲养场主席安东·福礼门考虑到中美两国的现状,认为直接互换不太可能。对外文委给中央国际活动指导委员会里提到,福礼门希望能够通过香港、日本、菲律宾进行。而对外文委也希望能够借此机会同美国方面展开接触:“目前与美国的文化联系还未开展,人的来往可能性很少,利用美国饲养者的积极性以进行接触,是可以试行的。我们拟同意北京动物园与福礼门商谈交换动物的条件和地点”。①《市人委关于国际交换动物的情况和建设主管这项工作的中央机构的请示和市人委与各有关机关的来往文书及园林局交换动物的请示报告》,1957年5月18日,北京市档案馆,002-009-00135,第93页。

必须指出的是,1950年代初期大熊猫捕捉极为不易,常常需要动物搜集队和当地村民在崇山峻岭中奔波数月才能捕获。“大熊猫是一种非常名贵的动物,极为罕见,很不易捕获,几年只捕到几只雌的……平平是北京动物园现有大熊猫中最好的一只。”②《北京市市长彭真就北京市人民向莫斯科人民赠送大熊猫平平事致莫斯科市苏维埃执行委员会主席波布罗夫尼科夫的信》,1957年4月10日,参见 《北京与莫斯科的传统友谊》,第44页。另:捕捉到的平平实为雄性,碛碛为雌性。北京市动物园当时有三只西康组雅安站捕捉的大熊猫 (平平、兴兴和碛碛),且已经过仔细挑选准备送给苏联。美国这时来索要大熊猫,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因为考虑到,中国在对外宣传中一再强调 “开展各国人民间的文化交流”,③杨程屹:《熊猫外交记》,第148页。因此在和美方交涉的初期中方的态度比较积极,回答 “原则上可以交换”,随后中方的态度出现了转变,希望最好能够直接交换,并且 “双方互派人员到对方动物园访问并领取交换的动物”。最终,美国政府拒绝了中方的提议。

美国民间对于获取熊猫的热情并未就此打消,1958年美国的芝加哥动物园委托奥地利动物商人海尼·德默 (Heini Demmer)作为第三方从中国购买或交换熊猫,再以第三方的名义送往美国。海尼·德默和他的妻子此前在南非获得了一批野生动物。于是他以三只长颈鹿、两只犀牛、两只河马、两只斑马为代价,从北京动物园交换了一只熊猫。④H.Nicholls,The Way of the Panda:the Curious History of China's Political Animal,pp.79-85.北京动物园当时从苏联和东南亚国家那里获得了很多东南亚、欧洲和美洲的特产动物,但是原产地为非洲的动物仍很缺乏。苏联专家提出的动物园的展览方针便是要提供种类繁多的动物,使人民群众能够认识到世界各大洲的珍奇野生动物。因缺乏原产地为非洲的动物,这就使得北京动物园在布展上缺少连贯性。海尼·德默交换了这批动物弥补了北京动物园该方面的不足。于是海尼·德默挑中了从苏联退回的大熊猫碛碛 (因碛碛回国性别判定为雌性,后改名为姬姬)。

1949年之前,中国还曾经是美国最大的贸易伙伴,但是十年不到时间,中美两国关系已经发生了彻底的逆转。中美两国在朝鲜战争结束后持续的紧张关系,使得姬姬无法顺利地进入美国。由于中美之间既无外交关系,又处在相互敌视的阶段,因此美国政府根据商务部出口管制法的规定,拒绝姬姬这只具有 “共产主义”背景的熊猫进入美国。美国国务院就此事给海尼·德默的答复是,“根据1950年12月17日国会通过的法律,凡属共产党出口——或者从别处转出口的货物,包括动物在内,一律不准进入美利坚合众国。为此,我们决不能给你的熊猫以进口执照。”①《大熊猫吓坏了纸老虎》,《人民日报》1958年10月7日,第4版。《人民日报》对美国国务院的做法进行了猛烈的抨击:“这种要求被美国国务院泼了冷水。杜勒斯的国务院认为大熊猫是生长在共产党中国的,所以不能允许。连 《纽约时报》都不禁感慨地说,大熊猫也被卷入冷战的外交政策中了。这也说明杜勒斯的战争狂发展到了多么惊人的程度。”②《杜勒斯和熊猫》,《人民日报》1958年5月9日,第6版。意识形态的壁垒和外交上的坚冰是如此的难以打破,和中国当时保持一定的接触英国都曾将麋鹿称为 “党同志 (Party comrades)”③张民军:《中英麋鹿外交》,《中国浦东干部学院学报》2013年第3期,第108页。,更遑论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美国政府。芝加哥动物园许诺给海尼·德默的25000美元也无法兑现,海尼·德默只能带着姬姬辗转欧洲各地寻找能够接收的动物园。1958年9月,姬姬来到伦敦。“在私营企业的协助下,伦敦动物园以1.2万英镑的价格买下姬姬,最终她成为该动物园的明星。”④杨程屹:《熊猫外交记》,第149页。

除了美英两国,联邦德国也曾提出和中国建立动物交换关系,甚至表示可以亲自来华捕捉。这对于当时还没有建立正式外交关系的中德两国而言是不可想象的,中方拒绝了德国的请求。①《联邦德国哈诺佛州动物园拟派人来我国捕捉熊猫事》,1957年8月19日至11月9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110-00680-07,第1—4页。1959年,国际动物园主任协会(动物园负责人国际联盟)在法兰克福 (曼因)召开会议,讨论了大熊猫的保护问题。②《国际动物园主任协会来函 (中、英、德文)》,1959年5月1日至1959年12月30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113-00371-04,第55页。为此,柏林动物园长于当年写信给毛泽东,提出三点建议,首先是要求中国要保护大熊猫,其次邀请中国参加该组织,最后希望能够和中国建立直接的联系,而不是通过动物商的形式。③应该指的是上文的奥地利动物商海尼·德默从中国以交换形式购买熊猫一事,姬姬的转运的过程中曾经在柏林动物园、法兰克福动物园短暂巡展。中国驻民主德国使馆在给对外文委写的信中表示,考虑到参加这个组织的大多数都是西方资本主义国家,领导权又在西方国家手中——苏联和保加利亚都还在申请中,那么即便台湾当局没有参加,中国也不应该参加这个组织。④《国际动物园主任协会来函 (中、英、德文)》,1959年5月1日至1959年12月30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113-00371-04,第61页。

1972年随着中美关系的缓和,中国和欧美资本主义国家间的动物外交关系迎来了重大的转机。1972年2月份的破冰之旅中,尼克松向中方提出的一个要求就是希望能够赠送一对大熊猫给美国人民。1972年3月,四川省委根据中央的指示,要求宝兴县在近期内选取一对 “身体健壮、性情活泼、2—3岁的大熊猫送往北京”。⑤刘庶光:《忆为尼克松选送熊猫的一段往事》,《晚霞》2011年第19期,第21页。作者刘庶光时任四川宝兴县县委书记。宝兴县当时正好有一支北京动物园的捕猎队,在捕猎队的养殖园内有几只刚从农民那边收购的大熊猫。⑥同上,第21页。最后从这几只刚捕获的大熊猫里挑中了 “玲玲 (Ling-Ling)”和 “兴兴 (Hising-Hising)”。周恩来总理代表中国将大熊猫玲玲和兴兴作为友谊大使赠送给美国。在失去 “美兰”20年后,再度有熊猫来到美国。“玲玲”和 “兴兴”乘专机抵达华盛顿国家动物园时,8000名美国观众冒雨迎接。仅开馆第一个月,参观者就多达100余万。此后一年中,有300万人去国家动物园参观。

就像美国第一夫人米歇尔所说的那样,大熊猫在华盛顿有着悠久的历史,由帕特·尼克松夫人帮助开启的熊猫外交让全美各地的人们充满遐想,熊猫外交在促进中美两国科技、文化交流,推动两国关系,宣传中国国家形象方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二)日本:将近半个世纪的熊猫热

从1972年到1982年,中国先后送给日本四只大熊猫:兰兰、康康、欢欢和飞飞。此外,日本上野动物园先后诞下3只熊猫。①1992年11月13日,根据中日之间的协议友友回到北京。作为冷战期间接受中国赠送熊猫最多的资本主义国家,日本在上世纪70年代起由熊猫引发的热潮也推动了战后第一次中国热的产生。日本人对大熊猫的狂热程度,令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自愧弗如。日本作为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动漫大国,熊猫更是经常出现在各种动漫作品中。无论是1970年代由宫崎骏和高畑勋共同完成 《熊猫家族》还是近年来广受好评的 《白熊咖啡厅》都体现了这一特征,持续四十多年的熊猫热在日本丝毫没有减退的迹象。

中国和日本之间的动物交流,开始于上个世纪50年代初期。1955年2月—3月,北京动物园和日本上野动物园进行了第一次动物交换。②《北京动物园志》,第182页。尽管中日两国在战后一段时期内,没有建立直接的外交关系,但是经常有日本的政治家、议员访问中国。两国政治家们彼此之间也常常互赠动植物作为外交礼品。③《北京动物园志》,第236页。中日之间的动物交流在1972年之前是颇受限制的,而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的实现则为中日两国间的动物交流彻底打破了桎梏。“虽说是中美关系接近的副产品,但它使中日两国关系自19世纪以来第一次成为对等的、和平的关系,具有划时代的意义。”④[日]毛里和子:《中日关系——从战后走向新时代》,徐显芬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第68—69页。另外考虑到东亚国家间相似的文化背景,中国对日本赠送大熊猫和互换动物的频率在某种程度上远远超过美国。

大熊猫在日本受到了民众的热烈追捧,据统计,从1972年10月到达上野动物园定居,仅康康和兰兰一共约接待过3200多万观众。①《熊猫兰兰病死大平首相表示惋惜》,《人民日报》1979年9月5日,第5版。它们到达日本后不久,每天约有30万人前往参观,最高的一年达900多万,不少观众等候几个钟头,才能观看30秒钟。②《兰兰和康康在日本》,《人民日报》1978年10月28日,第5版。兰兰于1979去世时,肚子里还有未出生的宝宝,引发了日本社会的巨大哀恸,成千上万的市民前往上野动物园吊唁。兰兰去世后不久,中国政府就决定再赠送给日本一只雌性大熊猫作为陪伴康康的伙伴。③《我将向日本人民再赠送一只雌的大熊猫》,《人民日报》1979年10月8日,第4版。1979年12月日本首相大平正芳访华,华国锋总理得知情况,代表中国再次向日本赠送大熊猫欢欢陪伴康康。④開示文書,総理訪中 (華総理への表けい訪問)(A)中国発2612、2615号,1979年12月6日,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3/01-1378/1,第2页。12月7日,由卓琳陪同大平首相的夫人大平志华子到北京动物园看望欢欢。⑤《大平首相夫人观赏大熊猫欢欢希望欢欢在日本传播友谊种子》,《人民日报》1979年12 月8日,第4版。祸不单行,形单影只的康康在第二年亦不幸去世。兰兰和康康的接连离世,引发了上野动物园的极大震动。⑥《大熊猫康康不幸病死日本医务人员全力抢救无效》,《人民日报》1980年7月2日,第6版。为此,1982年赵紫阳总理在东京会见日本首相铃木善幸的会谈中,为纪念中日邦交正常化十周年并庆祝日本上野动物园建园100周年,中国方面表示将再次赠送一只雄性大熊猫 (飞飞)给日本。⑦《中国决定再送日本一只雄性大熊猫》,《人民日报》1982年6月2日,第6版。

在1972—1982年这十年就赠送了将近20只熊猫 (建国后直到1982年一共赠送了24只)。中国在1972年以后与西方世界开展的熊猫外交,其引发的影响要远远超过1950年代赠送给苏联等社会主义兄弟国家的数只熊猫。中国选择将这种珍稀动物赠送给意识形态上的对立者,实际上是对自己在冷战时期传统外交观的一个突破,而利用熊猫这个载体向西方世界传达善意应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在此之后,当西方国家看待中国时,不再仅仅是想到了红色、共产主义和龙,还有憨态可掬、温和的大熊猫。这对改善中国的国际形象显然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中国对外赠送熊猫名单 (1972—1978年)① 《四川省志·外事志》,第562页。

四、熊猫外交的余声

当然,中国开展的熊猫外交并非只有一片叫好声。中国政府对待野生动物片面注重政治、经济效益而不注重动物保护的态度,招来国际社会的激烈批评。1979年开始,中国宣布参加 “国际自然及自然资源保护同盟”和 “有灭绝危险”的野生动植物国际贸易公约。此外,中国政府还与 “世界野生生物基金会”(后改名为世界自然基金会)签订了关于保护野生生物资源的合作协议。①《人民日报》1979年9月24日,第4版。

但是,中国内部的舆论宣传同中国政府的这些举措并没有保持步调一致。中国政府释放出的积极态度,并没有让国际社会停止对中国保护野生动物态度的强烈关注。由于将熊猫赠送给外国的做法有违1975年 《濒危物种国际贸易公约》,②[美]乔治·夏勒:《最后的熊猫》,张定绮译,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98年,第29页。加之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在1979年11月19日三次广播了怎样捕捉大熊猫的节目等等,一时间舆论大哗,招致国际社会和动物保护组织 (如世界自然基金会)的强烈批评。“国际上一些著名学者和组织机构纷纷发表谈话和来函,对我国滥捕珍稀动物表示遗憾,敦促中国再不要作无知的宣传,希望中国宣布不捕鲸,不进口象牙、犀牛角、虎骨等,并一再呼吁我国政府采取有效措施保护珍稀动物。”③《国务院环境保护小组、林业部关于加强保护珍贵稀有动物的宣传教育工作的建议》,1979 年12月26日,上海市档案馆,B1-9-71-93,第94页。世界自然基金会在1979年启动熊猫保护计划,事前甚至没有通知新华社。④[美]乔治·夏勒:《最后的熊猫》,第29页。中国地方官员认为,世界自然基金会的做法,伤害了 “中国人民”的感情。在经过一系列艰苦的谈判后,中国和世界自然基金会之间仍然矛盾重重。

1982年后,鉴于大熊猫生态环境恶化导致其数量急剧减少,中国政府宣布停止向外国无偿赠送熊猫。这标志着传统政治性赠送模式下的 “熊猫外交”宣告结束。中国在此后又采取了商业性的短期借展和租借的形式同国外联合进行 “大熊猫科研”,但是批评的声音仍然继续存在。美国纽约动物学会国际野生生物保育科主任乔治·夏勒在 《最后的熊猫》一书中对中国政府将大熊猫 “政治化”的做法难以理解,他在书中的序言里写道,他在中国参与到保护大熊猫活动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在1980年代,“世界自然基金会和中国方面,在目的与方法上根本不能沟通,”中国的大熊猫 “保育计划永远逃不掉政治与科学的分歧。”①[美]乔治·夏勒:《最后的熊猫》,第5—6页。《熊猫之路》一书的作者亨利·尼克尔斯也谈到对于中国保护大熊猫前景的悲观态度,“随着中国的崛起,租借大熊猫的动机也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紧密地与政治和经济野心联系在一起。”②http://www.oushinet.com/172-1304-250718.aspx,2013年8月9日。

结 语

对于包括中国在内的社会主义国家,动物园则被深深地打上了政治的烙印,它既是供社会主义公民游玩娱乐的场所,也是辅助进行官方意识形态教育的机构。同动物园紧密相关的熊猫外交和动物交流在冷战时期也同样被寄托了太多的政治含义。中国对外赠送的动物,一类是作为外交礼品赠送出去;一类是两国动物园之间展开互换赠送出去;还有一类,比如中国和印尼、朝鲜、阿尔巴尼亚等国的动物交换,是作为两国间科技文化协议的一部分展开的。在社会主义国家间关系还是铁板一块的时候,以动物为媒介进行的交流非常频繁,根据兄弟国家在意识形态路线方针上与自己的亲疏远近,中国所提供的可供交流的动物种类和数量差别很大,而一旦双方关系出现交恶,此类交往也会随之被切断而在很长时间内难以恢复。而对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中国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是以一种倨傲和疏离的态度来回应西方国家动物园的合作期望,但随着对冷战战略的调整,中国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起对西方世界外交倚重的加大,动物所具有的亲和力使其理所当然地被用来消弭冷战爆发以来中国同西方世界间的误解和敌意。为此中国甚至可以以更加慷慨的姿态将熊猫作为自己动物外交的主角。

正是在同西方世界的交流过程中,中国政府对待动物园和动物外交的意识和政策制定进一步显示出其落后的一面。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受全球环境政治影响,西方国家的动物园组织逐渐朝着集团化的方向发展。知识交流频繁,动物的饲养、登录、繁殖、交换等各项管理更具有国际视野,

园内动物在全球生态系中的自然资产价值也被强调。①郑丽榕:《近代台湾动物文化史:以台北圆山动物园为主的探讨》,博士学位论文,台湾国立政治大学历史系,2012年,摘要部分。而中国的动物外交实际上仍遵循着将动物作为外交礼品的馈赠给他国的传统,其效果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中国外交政策的局限。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中国的动物外交仅仅是对外政策的附属品,动物外交的成功与否更多地是取决于中国外交政策的成败与国际关系格局的变动,而不在于动物本身。

∗ 刘晓晨,女,华东师范大学历史学系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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