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药桶”乌克兰

孙兴杰

乌克兰，这个世界粮仓一夜之间成为火药桶，自在任总统亚努科维奇逃遁之后，乌克兰陷入了分裂与对峙之中，克里米亚自治共和国准备以联邦主体的身份加入俄罗斯。围绕着乌克兰，欧美俄等大国展开了激烈的博弈，有人认为这是21世纪的“慕尼黑时刻”，也有人认为美俄新冷战正式开打，在激烈的地缘政治角力背后是一个全球性的市场体系，这是与美苏冷战时期最大的不同，无论俄罗斯还是美国都是这个市场网络中的一环。这也提醒观察者要注意乌克兰危机背后的经济因素，无论现在各方斗得多热闹，最终还是要回到乌克兰经济重建，尤其是财政金融重建上来。一个支离破碎、财政破产的乌克兰将成为冲突的火药桶，让大国不得安宁。中国在乌克兰已经投下大量的资金，也是乌克兰最重要的贸易伙伴之一，乌克兰的危机也给日益国际化的中国资本提了个醒，充分权衡对象国的政治风险应该是走出国门的必修课。

经济失败与广场政治

乌克兰的危机已经从推翻现任政府发展到了国家分裂的地步，焦点也从基辅的广场转移到了克里米亚半岛，普京和奥巴马成为对决的主角。短短十几天，事态的发展已经让人们忘记了乌克兰危机从何而来了——去年11月21日，亚努科维奇宣布拒绝与欧盟签署联系国协议，这成为乌克兰危机的导火线。为什么外交问题引爆了国内的广场政治，进而将国家推向崩溃的边缘呢？如果仅仅是外部势力的介入，并不会引发如此剧烈的连锁反应，根子还是在乌克兰身上。

东西乌克兰的分野不仅体现在文化与族群上，也体现在经济上，西乌克兰主要是农业经济，而东乌克兰则是重工业基地。两个地方在苏联时期就处在不同的经济体系之下，在计划经济时代，西乌克兰为工业化做“贡献”，而东乌克兰从国家的巨额补贴中获益，更重要的是东乌克兰是整个苏联工业体系中的一环，乌克兰独立之后，东乌克兰的工业产品还是需要给俄罗斯“定向销售”，因为很多产品并不是“国际标准”，毋宁说是“苏联标准”。在不同的经济体系之下，东西乌克兰对俄罗斯的感情自然也不一样，守着粮仓却发生了饥荒，饿死了几百万人，这成为乌克兰民族主义情绪发酵的因子，西乌克兰自然也成为乌克兰民族主义的先锋。东乌克兰虽然不属于俄罗斯，但是经济的联系却非常紧密，亲俄不仅是一种情感表达，也是一种利益实现的途径。

乌克兰独立之后，经济转轨并不顺利，与东欧那些国家相比，乌克兰可以说沉沦了20年，波兰已经成为欧盟中的大国，东欧国家正在享受着欧盟提供的种种好处。反观乌克兰，差不多是转型最失败的国家，直到2000年，乌克兰经济才止跌回稳，10年之间经济总量缩水54%，远超过俄罗斯的40%，可见乌克兰经济到了多糟糕的地步。直到1996年，乌克兰有了自己的货币格里夫纳，如果没有稳定的宏观经济，货币是很难稳定的，那个时候，一半多的乌克兰人认为应该与俄罗斯合并到一起去。

“橙色革命”成功之后，乌克兰经济增长也没有起色，台上的政客忙于瓜分财产，贪腐自肥成为一种时尚。贪污腐败已经渗透到这个国家的每个细胞之中，权力与资本的联姻造成了寡头政治和寡头经济，市场经济远远没有建立起来。的确，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型过程中必然会出现一些灰色地带，给一些人创造一夜暴富的机会，季莫申科被称为“天然气公主”，资源的“倒爷”大发国难财。在计划经济中积累的国民财富并没有产权的概念，作为财产法人的国家已经“城头变幻大王旗”，没有法律规制的私有化，那就是一场财富瓜分的饕餮盛宴。每位上台的领导人背后都是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而被赶走的亚努科维奇被曝光说，设置各种障碍来敲诈企业，从其官邸的豪华程度就可以看出这些年亚努科维奇一直没有闲着，而是从事着让权力变现的活动。

现代国家的建设与资本主义是并行前进的，国家的稳定有赖于市场体系的整合程度，从族群上来讲乌克兰的确是“拼接”起来的，独立20多年，乌克兰依然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国内市场，从而失掉了国家团结最核心的纽带。工业的东乌克兰与农业的西乌克兰并没有太多交集，西乌克兰人希望能够加入欧盟，享受到欧盟的种种优惠以及大量的援助。对年轻的失业者来说，加入欧盟意味着可以到欧洲国家找工作。一个高失业率的社会容易滋生广场政治，没有工作的年轻人就会走到街头，如果有人出钱资助抗议活动，那广场就成了“工作”的地方。广场上的年轻人未必懂得市场经济的内在逻辑，也未必知道经济增长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产业的升级换代需要时间。但是当亚努科维奇断了他们到欧洲发财的梦想之后，外交问题就变成了内政纷争，民生问题引爆了民主抗争。

如果乌克兰不能把经济搞上去，那街头政治还是会继续下去，不管谁在台上。好在临时政府总理亚采纽克是个经济学家，他能否把乌克兰从经济泥潭中拯救出来呢？

地缘政治博弈与经济战

3月10日，世界银行表示已经做好准备为乌克兰提供总计30亿美元的贷款，而此前美国和欧盟也分别做出了10亿美元和6.7亿欧元的贷款的承诺，欧盟还计划向乌克兰提供110亿欧元的援助，当然这个需要欧盟成员国同意。

乌克兰临时政府一成立就面临着违约的窘境，乌克兰财政部认为到2015年底，乌克兰需要350亿美元，否则就会出现债务违约。这真是狮子大开口，欧美国家在一开始没有做好援助乌克兰的准备，还准备将IMF推向前台，最好是把俄罗斯也拉进来，一起来救助乌克兰。但当俄罗斯军队进入克里米亚之后，欧美态度大变，迅速做出了援助的回应。从这个角度来看，普京给欧美施加了压力，而得利者是亚采纽克。

俄罗斯军队实际已经控制了克里米亚半岛，没有费一枪一炮，可谓不战而屈人之兵。表面来看的确如此，但实际上俄罗斯损失还是不小。战争不仅在克里米亚，还在资本市场——3月3日俄罗斯央行投入113亿美元来稳定卢布汇率，同时提高基准利率150个基点。卢布一天内贬值3%以上，创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单日最大跌幅。

经济全球化时代，资本市场对危险最具有敏感性，抛售卢布其实是资本市场对普京投下的反对票。自2014年以来卢布一直处于弱势，这是因为俄罗斯经济转型不够成功，对能源的依赖度并没有随着普京的“帽子戏法”而有所改善。3月4日，普京打破沉默，就乌克兰问题做了表态，其中对于卢布的弱势，普京认为这主要是由美联储退出量化宽松造成的，相比于印度卢比，俄罗斯卢布还是不错的。endprint

的确如此，在金砖国家中，卢布不是表现最差的，但是背景是，除中国之外的金砖国家一直处于世界货币的“暴跌集团”。在全球资本市场中，美国是无可置疑的老大，是华盛顿而不是莫斯科左右着资本的流向，华尔街为全球资本提供了避风港湾，其他国家越是混乱，美国越能得到廉价资金，普京的大兵控制了克里米亚，同时也把金钱赶到了欧美市场。

普京是地缘政治的一流玩家，但是面对如水的资本市场，他的办法并不多。而欧盟和美国已经酝酿对俄罗斯的制裁。有些激进的共和党议员建议奥巴马政府对俄罗斯采取如伊朗一样的金融制裁，掐断俄罗斯的石油收益渠道。应该说，这样的制裁无疑会对普京造成实质性的压力，毕竟俄罗斯财政收入大部分来源于油气出口。普京之所以能够有底气重振俄罗斯在欧亚大陆的地缘空间，也是因为他手里有4000多亿美元的外汇储备，仅次于中国、美国和沙特。

目前欧美采取的制裁还是比较“轻量级”的，比如拒绝出席在索契举办的G8峰会，对俄罗斯和乌克兰一些反民主的高官进行制裁，拒绝签证或者冻结资产，当然普京除外。目前的制裁，更多是象征意义的或者羞辱俄罗斯，而俄罗斯也毫不示弱，表示要对欧美进行反制裁。抛售美元国债、没收欧美企业的资产等，这些措施看起来更是为了过嘴瘾，去年塞浦路斯危机之际，欧盟逼着塞浦路斯实行债务重组，很多俄罗斯的资产被“重组”掉了。现在俄罗斯也可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但是看起来还不是不够可行。在俄罗斯的美国资产总额可能不超过200亿美元，若是俄罗斯没收这些资产，那俄罗斯市场就会面临资金抽逃的危机。

对俄罗斯来说，这场经济战还在继续，俄罗斯在乌克兰投入的资金也不少，除了购买乌克兰的国债之外，还“赊销”了近20亿美元的天然气，如果把乌克兰压垮了，这些债务怎么才能要回来呢？比较可行的办法是，各方妥协，避免乌克兰财政破产，各方都可以从中继续获得本息。

中国难以置身事外

随着乌克兰危机的发酵，它已经成为一个全球性问题，中国作为全球负责任的大国当然难以置身事外。一方面中国成为美俄竞相争取的对象，希望中国站在自己一方；另一方面中国在乌克兰也有重大的利益，不可能作为局外人。

3月4日和10日，习近平主席分别应约与普京和奥巴马通了电话，虽然双方谈了一些题外话，但是核心还是乌克兰问题。习近平主席表达的立场是一致的：中国秉持公正客观的立场，希望各方保持克制，通过政治与外交的途径解决分歧。不选边就是中国立场，中俄是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而中美正在构建新型大国关系，因此，扮演“和事佬”，为各方牵线搭桥应该是比较合适的选择，也不排除由中方来牵头就乌克兰问题搞一个“N方会谈”。

中国虽然与乌克兰相距遥远，并没有地缘政治的诉求，但是中国与乌克兰已经有重大的经济利益。乌克兰是中国军事技术革命的有力支撑，在欧美对中国军事出口封锁，俄罗斯又对中国有所戒备的情况下，乌克兰的军工产品和技术为中国提供了第三种选择。中国已经下水的航母“辽宁号”就购自乌克兰，战斗机的发动机也有乌克兰的影子。乌克兰的技术与中国的资金的结合为中乌之间寻找到了最大的利益汇合点，如果东乌克兰并入俄罗斯或者出现动荡，对中国军事贸易是大为不利的。另外中国从乌克兰签署的一项重大的农地租赁合同，乌克兰将成为中国最大的海外粮仓；中国公司还在克里米亚半岛投下巨资，改造塞瓦斯托波尔港，并在该地区打造一个高科技园区。在中国的“丝绸之路经济带”的蓝图中，乌克兰是重要的一环。从这个角度来说，中国在乌克兰是有重大地缘利益的。

随着中国经济体量的增大，中国资本也开始了快速的国际化进程，在世界各地的角落中都有中国人和中国资本，评估与应对地缘政治风险已经是刻不容缓的课题。

（作者为理论经济学博士后、供职于吉林大学公共外交学院，文章不代表本刊观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