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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化与双重化的视角
——诺贝尔文学奖中流散文学的特征*

2014-04-17

关键词:库切诺贝尔文学奖陌生化

周 黎

(淮海工学院 国际学院,江苏 连云港 222005)

流散文学又被称为弱势族裔文学、少数文学、边界写作、边缘文化、异质文化、第三文化、夹缝文化、孤岛写作、流亡小说等。流散文学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圣经》旧约。18世纪至19世纪的欧洲,由于法国大革命的影响及各国政局的动荡不安,许多作家流亡国外,其中包括流亡英国的法国作家伏尔泰、流亡法国的德国作家海涅、流亡欧洲数国的卢梭和雪莱等。两次世界大战前后,殖民主义扩张,许多白人作家来到美洲、非洲、亚洲等殖民地,并以殖民地为背景进行创作,著名的作品有康拉德的《黑暗的心》和《吉姆老爷》、麦尔维尔的波里尼西亚三部曲、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等。如今,在后殖民和全球化语境中,大量的移民,包括先前移民的后代,成为流散文学创作的主体。

流散文学作家的成就越来越瞩目,吸引了众多评论家和读者的关注,也引起了各种文学奖项的关注,诺贝尔文学奖也不例外。1905年,出生在印度的英国流散作家鲁德亚德·吉卜林获得诺贝尔文学奖,1938年,这个奖项再一次颁给了有过中国流散经历的美国作家赛珍珠。到了21世纪,13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家中,有11人或多或少有过自愿或被强制的流散经历。2000年旅居法国的华人作家高行健、2001年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印度裔作家奈保尔、2002年旅居德国柏林的匈牙利作家凯尔泰斯、2003年南非的荷兰裔作家库切、2004年旅居过德国和意大利的奥地利作家耶利内克、2005年犹太裔英国剧作家品特、2006年旅居国外的土耳其作家帕幕克、2007年英国的莱辛、2008年拥有法国和毛里求斯双重国籍的克莱齐奥、2009年德裔罗马利亚作家米勒、2010年的秘鲁作家略萨等,这些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有些是被迫流亡,有些是自我流散,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其作品的叙事角度都体现了流散文学的特征——陌生化和双重化。

一、陌生化

流散到法国的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在《被背叛的遗嘱》中写道:“从纯粹个人的观点来看,移民生活也是困难的:他们总是在受着思乡痛苦地煎熬;然而最糟的还是陌生化的痛苦。”[1]117母国文化渐渐疏离和模糊,而居住国文化又无法完全地接受和融入,陌生感使流散作家游离于两种文化之外,无法认同任何一种文化,只得承受着精神上的空虚和痛苦。但陌生感也带来了写作上的灵感,因为人们往往会对身边的、眼前的东西习以为常,故而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可当他们远离时,曾经与他们十分亲近的东西变得日渐陌生,他们会注意到事物的某些奇异、可爱或不尽人意之处,因此当流散作家离开祖国后,他们回忆或重温自己生命中这一大段时光时,会看到以前未曾观察到的地方,这成为他们文学创造最重要的部分。2009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米勒是德国裔作家,出生于罗马利亚,后定居德国。二战期间,大部分罗马利亚的德国后裔,包括米勒的父亲,都加入过纳粹党卫军,二战后,他们成为民众眼中的法西斯分子,受到战后政府的严密监视。个人、家庭、族裔的不幸遭遇,是米勒创作的激情和动力,即使当她定居德国后,作品依然围绕着罗马利亚政府的压迫和少数族裔的抗争来展开。在米勒“陌生化”的目光中,极权统治下的罗马利亚人的生活变得如此不同寻常,指甲刀、核桃、自行车、餐椅、狐狸皮、手帕、老井,都放大成无形的恐怖、温情的寄托或孤寂的童年。

另一方面,流散作家的肤色、血缘、种族使得他们难以摆脱文化上的隔膜,不能与居住国相融合,在异国他乡的漂泊中,他们只能保持距离,去打量陌生的人群、事物或文化,因此,他们能够注意到本土人所忽视的一些地方。2003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库切是南非白人殖民者的后裔,但家境一直不是很好,基本上处于权力社会的边缘地带。少年的库切在种族偏见和权利差异中,一再被白人群体和黑人群体所排斥。库切为了摆脱南非的种族隔离和对立,跑到伦敦寻梦。他身穿黑西服,读着英国中产阶级的报纸,在IBM伦敦总部上班,他陌生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办公楼是毫无特色的玻璃水泥大厦,午餐时同事间只谈论天气、罢工、房屋价格等,公司的秘书和打孔员身上透着某种阻力,火车上女孩的眼睛从他身上一滑而过。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他通常能够设法控制的寂寞感会传遍全身,和伦敦的阴沉多雨的灰色的天气或者和冰冷铁硬的人行道很难分清的寂寞”[2]57。库切的家园梦想破灭了,在这座冷漠的城市里,他永远是不入流的前殖民地青年,只有大英博物馆成为他的精神寄托之处。

有一些流散作家是移民的后代,已经被其他文化所“同化”,从感情上难以亲近自己的族裔人群并接受他们的行为方式、传统文化、价值体系。当他们回到母国时,他们就像是旅行在他乡的游客,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和格格不入,在他们挑剔的目光中,母国政治、经济、文化上的种种问题都凸显出来。2001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奈保尔是印度裔作家,在英属西印度群岛特立尼达长大,后定居英国,使用英语写作。在特立尼达,奈保尔生活在印度移民社区,但在殖民地学校接受的却是英国文化传统教育,他不认同特立尼达文化,与印度的文化传统也很疏远。他三次回到印度,在《印度三部曲》中,毫不留情地揭露、批判印度的奴化意识、宗教习俗和生活状态。在已经摆脱殖民统治的印度,英国风俗、语言、服饰、意识随处可见;即使是一根所谓圣人的胡须,也如此痴迷地崇拜;贫穷和乞讨不以为耻,却成为印度人情感的表演;清晨蹲在海边集体排便竟是一种独特的社交方式。奈保尔一针见血地剖析了印度贫穷落后的各种原因,而这是习以为常的印度本土作家难以做到的。

“陌生化”是由20世纪初的俄国形式主义正式提出的:“对于习惯的事物,主体的感知总是处于一种自动化过程之中,只是凭习惯去了解它,但却看不见它,体验不到它。”“陌生化就是要使熟悉的对象变得新奇,从而引起主体新的感知兴趣。”[3]由于流散作家疏离母国文化传统的同时又拒绝认同居住国的文化,这使得他们拥有了陌生化的视角,可以将他们的所见所闻细化、放大,从而将流散群体所遭遇到的困境与痛苦体现得更加鲜明。

二、双重化

流散的生存方式可以使流散作家与本国和居住国保持一定的距离,能以“局外人”的姿态来观察,从而发现新的焦点。双重的移民背景、双重的文化身份,注定他们拥有独特的双重化视角,去理解优势文化与弱势文化之间的差异,去看待弱势群体、种族争端、殖民历史等问题。库切出生于南非荷兰裔家庭,他既震惊于黑人和混血种人所受到的不公正对待,试图唤起有良知的白人关注黑人的命运;同时他也看到积累的仇恨使黑人表现出对白人的暴力,开始担忧白人的生存困境。他在小说《耻》中讲述了南非的殖民主义对殖民者后代和被殖民者所造成的伤害。白人教授卢里利用自己教授的地位引诱比他小32岁的黑皮肤、黑头发、黑眼睛的女学生梅拉妮,强行与其发生关系,后来南非政权变动,黑人跑到白人的农场,打伤卢里,强奸他的女儿露茜,当露茜知道自己怀孕时,选择嫁给黑人佩特鲁斯做小老婆,把孩子生下来。库切无法接受白人殖民者对黑人的耻辱行径,也无法接受黑人对白人的残忍报复,使双方背负上更大的耻辱。他选择站在双方立场上去思考,劝阻双方消除二元对立,放弃恐怖暴行。

当流散作家离开本民族生存空间而客居他乡时,会遇到很多文化碰撞,帮助他实现跨文化的超越。在文化交流和理性思索下,他们会选择居于不同文化的中间地带,会对其他民族、其他地域采取开放态度,会超越种族、宗教、阶级、意识形态等障碍,会从关注本民族上升到关注世界的高度。印度裔英国作家奈保尔的作品并没停留在出生地特立尼达、故乡印度和居住地英国,而是延伸到了非洲、南北美洲和亚洲的伊斯兰国家,延伸到那些深受殖民主义影响的人们。2008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勒克莱齐奥拥有法国和毛里求斯双重国籍,出生于法国,并曾在尼日尼亚、墨西哥、泰国、韩国等居住过。每到一处,他都进入当地文化,了解当地人的精神世界,并在作品中写下了对人类内心孤独的担忧,写下了对非主流文明的关注,写下了对社会边缘人的关爱。

双重文化背景、双重立场观点使流散作家在弱势群体、种族争端、殖民历史等问题上拥有双重观点。为了表述自己的观点,他们在小说结构上颠覆传统写作,尝试创新结构,与观点互为呼应。克莱齐奥有着“毛里求斯岛和尼日利亚的孩童,尼斯的少年,美国及非洲的游牧人”经历[4],在《沙漠》中交替叙述两个故事,分别对应非洲文明和西方文明,故事A用过去时叙述法国殖民军镇压撒哈拉沙漠牧民事件,故事B用现在时叙述离开摩洛哥的拉拉来到向往的法国,却发现不过是一个人间地狱。双重的叙事线索既揭示了过去法国对殖民地人民犯下的罪恶,又呈现出现代文明下法国社会的黑暗,更体现了非洲文明与西方文明的冲突。南非荷兰裔作家库切在《凶年记事》中也同样尝试了多重叙事视角,书中前20页分上下两栏,上栏是C先生(库切的首字母是C)的政论性散文,下栏是C先生的自我叙事,到21页后又增加一栏,加入了打字员安雅的观察叙述。C先生和安雅的观点互相补充、互相对立,两个主体平等地“对话”,在这个双重视角的开放性叙事空间中,作者全面深刻地剖析了当下的政治问题、社会民主、文艺批评等。

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中国作家莫言认为:“我们都可以算作离散作家,我们所写的作品,都可以划到离散文学的大范畴里。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想象和热情,虚构着我们的家园。我们也都在借用着母国与家园的母题,来表达我们对人生和社会的看法。”[5]原来处于边缘地位的流散作家已走到文学舞台的中心,得到越来越多的认可。他们由于其流散身份,对于母国文化和居住国文化既亲近又疏离,以独特的陌生化和双重化视角,更全面地看待人类个体命运和世界重大问题,深入到这些问题的根源之处。印度裔英国作家拉什迪曾说过:“有时,我们会感觉到我们身处两种文化之间。有时,我们又有两头落空的感觉……如果说文学一定程度上是发现进入现实的新视角的话,那么,我们的距离、我们在地理差别上的观察点,可能正好为我们提供了这样的视角。”[6]1521世纪,备受诺贝尔文学奖项推崇的流散作品,由于其陌生化和双重化的视角,新颖别致的叙事手法,呈现出深刻多样的主题思想,这些特性使读者能够在作品中发现更加广阔的阅读空间。

参考文献:

[1] 米兰·昆德拉.被背叛的遗嘱[M].余中先,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2] 约翰·马克斯韦尔·库切.青春[M].王家湘,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4.

[3] 杨向荣.陌生化重读:俄国形式主义的反思与检讨[J].当代外国文学,2009(3):5-13.

[4] 谭成春.勒克莱齐奥德的创作历程简述[J].当代外国文学,2009(2):72-80.

[5] 莫言.离散与文学[EB/OL].(2008-03-20)[2014-02-01].http://www.literature.org.cn/Artide.aspx?ID=27750.

[6] SALMAN R.Imaginary Homeland:Essays and Criticism[M].London:Grant Books,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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