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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华人作家笔下的知青书写
——以程抱一、戴思杰为例*

2014-04-17陈思宇

关键词:巴尔扎克裁缝小说

陈思宇

(中国海洋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 青岛 266100)

在当代法国文坛上,活跃着程抱一、高行健、戴思杰、亚丁、山飒等著名的华人作家。其中程抱一(François Cheng)和戴思杰(Dai Sijie)是两位“特别”的华人作家,他们因不同的政治文化机缘,于青年时代赴法留学,用非母语的法语叙述“中国故事”,将“中国语境”用西方语言书写并获得成功。其对知青生活的生动描写,凸显了“磨难中历练”的经历对于人的价值意义。正如学者钱林森所述:“他们双重的文化身份,独具的跨文化背景,开放的文化视野,及其所拥有的中外文化根底,决定他们要在中法文学与文化交流中担承最佳的媒介和使者,而他们对异质文化的‘洞观’与容受,对母体文化的发掘和利用,及由此促进东西对话的文化实践和贡献,自然引起我们的关注。”[1]444

程抱一可以说是法国最受瞩目的华人学者。他于1948年赴法留学,后定居巴黎。作为一名来自东方的作家、诗人、翻译家、艺术评论家,程抱一凭借其杰出成就,于2002年入选法国学术最高权威机构——法兰西学院院士,这也是该学院40名终身院士中仅有的一位亚裔院士。同样备受关注还有旅法作家、导演戴思杰,他于1984年赴法国留学,后辗转进入法兰西艺术学院。他用法语创作了五部作品,其成名作《巴尔扎克与中国小裁缝》(Balzacetlapetitetailleusechinoise)被翻译成25种语言,并获得了三项文学大奖。程抱一和戴思杰这两位出生于不同年代的华人作家,在创作时所选取的“中国素材”十分广泛,而“文革”时期知识青年的生活则成为他们共同探讨的话题。

一、程抱一《天一言》

程抱一的第一部小说《天一言》(LeditdeTianyi)获得了1998年费米娜文学奖。在小说的中文译者杨年熙看来,这本带有自传性质的小说是“以三个人,天一、玉梅和浩郎之间的友谊和爱情为经,从抗战到‘文革’初始的中国为纬,交织而成的一个故事,也是作者在多灾多难的时代背景前,在点点滴滴的日常生活上,对生命的质疑和反思,对死亡尊严的维护”[2]。《天一言》的第三部分“回归的神话”记述了从法国回国的艺术家天一在“文革”期间的遭遇,而这一“神话”也正是作者在现实生活中未能实现的愿景,程抱一曾在访谈中透露:“20世纪50年代后,我的回国梦想沦为泡影。越是不能回国,我越是对于国内知识分子的命运有种本能的、强烈的、长时期关注的敏感。我和其他居住于巴黎的中国人不同之处在于,我的生命一直与国内广大知识分子的命运息息相关,我对每一个知识分子的命运也都非常关切。”[3]虽然没有亲身经历“文革”的磨难,但程抱一对“文革”给中华民族带来的创伤感同身受,并自比为“见证人”。

《天一言》也可以说是一部关于爱情和友情的小说。抗战期间,天一和浩郎同时爱上了漂亮的大家闺秀玉梅。天一在目睹挚友浩郎和玉梅拥抱的场面后主动离开,远走法国。多年后,天一得知浩郎已死于劳改农场,于是回国寻找玉梅,却又得知玉梅已自杀。再后来得知浩郎可能仍在北大荒接受改造,于是天一自愿下放到东北,之后辗转找到了浩郎,与其共同接受命运的考验。在极端的环境条件下,天一找寻到了人与自然最原始的力量:“我们被钉死在这个北部边陲,没有任何其他牵连,最后只得在心理上认同了这块大地,把它的坚韧冰冻看成伟大和纯洁的象征。”[4]241钱林森曾指出:“天一对美、对形而上的精神臻于至善的追求,让人想到约翰·克利斯朵夫这颗向上、向善的灵魂。”[1]482天一从约翰·克利斯朵夫的经历中获得诸多领悟,企图通过“炼狱”获得人生和艺术的升华,即便是面临绝望,天一仍未放弃艺术创作,他用绘画来表达内心的情感,用“爱”来打破仇恨的锁链,彰显人性的“宽恕”。

天一“每转换一个地方就会获得一种新的生命和艺术的启迪,并且整理心情调整节奏明确下一步的路向”[5]。我们从天一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坚韧的力量:“在不可抗拒的历史时代面前, 他无力反抗,却有一种甘愿受难的隐忍精神,他主动只身前往北大荒寻找朋友浩郎, 与其说是一种主动承担历史命运的姿态, 毋宁说是对艺术化的个人情感、生命体验的追求,他后来得以在生命的大爱和艺术的大美中逃遁苦难,超越苦难。”[5]

《天一言》中所塑造的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也正如程抱一在中文版自序中所述的:“从万千数不清的……人群间漫起的形象,脆弱然而执著的形象,平凡却又独特的形象。他们有血有肉地活过,刻骨铭心地活过。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件真切地发生过;而面对事件他们的所作所为亦真切地作为过。面对生命与创造之大奥,他们尽管卑微,也不懈地发掘过、探求过、质问过;尽管无声,也在苦恋之尽端,拯救了人性,拯救了尊严。”程抱一也期望读者以更宽容、更平允的心态翻阅这本书,这样,“他们会惊讶地发现,在这个时代的这角地域上,竟有那样激情的人物以那样激越的方式步过了人间”。

二、戴思杰《巴尔扎克与中国小裁缝》

相比之下,亲历过“文革”的戴思杰则将自己1971年至1974年接受“再教育”的经历移植到所创作的第一部小说《巴尔扎克与中国小裁缝》中。

《巴尔扎克与中国小裁缝》同样是一部带有自传性质的小说。小说描写了20世纪70年代,“我”和阿罗作为知识青年到偏远的四川天凤山插队,在那里认识了山里最漂亮的姑娘“小裁缝”。两位少年如同希腊神话中的雕刻师皮格马利翁(Pygmalion)一样,企图将识字不多的小裁缝改造成他们心中的理想女性。依靠一只装满了“禁书”的箱子,他们偷偷阅读外国文学作品,为小裁缝打开了一扇通向外界的窗子。“在一只长着红色角喙的乌鸦无动于衷的目光之下,阿罗的背上背着一个竹篓,四肢伏地爬过一段大约只有三十厘米宽的小道,小道的两侧都是又陡又深的悬崖。在他的竹背篓中,藏了一本巴尔扎克的书;他要把它读给小裁缝听,小裁缝还只是一个山里姑娘,长得很漂亮,却没有文化。”[6]116少年爱上了小裁缝,西方骑士文学中的兰斯洛为了救格妮薇皇后要爬过狭窄的剑桥,阿罗也同样要克服艰难险阻,爬过小道去同“凤凰山的公主”会面。在那个书籍匮乏、选择范围狭窄的环境下,他们把阅读当成了一个寻找智慧的过程,文学和爱情为他们枯燥的生活带来了一些改变。但在故事的结尾,小裁缝却毅然决定要离开家人和恋人,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小说以“文革”为时代背景,表达了青年对知识的渴求以及对异质文化的思索。《巴尔扎克与中国小裁缝》的主题不是西方文化征服东方文化,“该小说的‘人性倾向’,远大于其‘政治倾向’,戴客观地叙述了一个那个时代可能会发生的故事,关于思想的禁锢与精神的突围、文化的无着与青春的冒险的故事”[7]。在故事的最后,小裁缝的出走也让少年思索“巴尔扎克式再教育”的真正意义,他们从小裁缝身上看到的似乎更多地是外表的改变:“男式的正襟上衣,她的新发型,她一尘不染的洁白球鞋,这一切赋予了她一种奇特的性感,一种优雅的姿态,宣告了一个略带笨拙的漂亮村姑的消亡。”[6]195当少年还在为小裁缝的改变而喜悦时,小裁缝却决定走出大山,因为巴尔扎克让她明白:一个女人的美是一件无价之宝。小说的最后,巴尔扎克的热心崇拜者——阿罗,烧掉了所有的书,“我”则开始怀疑:“是自我满足的意识躺在我们的身上呼呼地睡着大觉?还是我们过分地看高了爱情的美德?或者,更简单明白地说,我们其实并没有把握住我们给她阅读的那些小说的精髓??”[6]196小说的结尾也是开放性的,小裁缝对巴尔扎克的解读是否过于肤浅?她的出走是好是坏?主人公们曾经所崇拜的是否真正值得崇拜?少年的疑惑无不引发读者的思考——西方文学作品中,究竟哪些是真正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的?

根据《巴尔扎克与中国小裁缝》改编的同名影片中,幽默和怀旧成为了主旋律,观众尤其能够感受到主人公后来对那段“文革”时光的怀念。这段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光,却成为了主人公最深刻、最值得回味的记忆,逝去的青春值得怀念,但更让他们感激的却是那个物质精神匮乏的时代,他们废寝忘食地阅读,“压抑”反而使他们有更大的动力进行精神求索,并在日后“突出重围”,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正如戴思杰在访谈中所表示的:“我这一代人感受比较深的还是‘文革’那一段,我想,也就是那个时候才会对文学那么热爱,因为没有书读,才会有小说手抄本,走几里路去借书读,讲一个故事有那么多人听,一起参与。爱一个人会爱得发疯,真的就会献身,甚至死亡,那样的事情在今天是没有可能了。”虽然处在那特定的年代,感受着青春的彷徨,但他们对知识和文化的渴求,映照着“求索”和“爱”的天性,虽略带伤感,但在这部田园诗般的作品中,我们能够感受到青年人身上所表现出来的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精神。

三、结语

程抱一与戴思杰这两位法国华人作家以“文革”为背景,以其跨文化的生命体验,客观地审视这段特殊时期,并挖掘那个年代知识青年的“人性光芒”和对生命的感悟。透过两位作家的小说我们可以发现,作品在表现“文革”的矛盾与对立的同时,也让各种相遇成为可能:天一与浩郎的相遇,“我”与小裁缝的相遇,“落后”与“文明”相遇,人性的“美”与“恶”的相遇。《天一言》中,留学法国的天一主动回国并汇入“文革”的洪流,在磨难中追寻生命的意义和艺术的真谛,彰显了人性的光辉;而《巴尔扎克与中国小裁缝》中的少年则借助西方文学憧憬着外面的世界,对巴尔扎克的小说从崇拜到质疑,在而立之年后又选择回国缅怀逝去的“知青时代”。这些看似矛盾的挣扎或许正是漂泊异国、在中西方文化间找寻精神家园的中国知识分子的心灵写照。

参考文献:

[1] 钱林森.光自东方来——法国作家与中国文化[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04.

[2] 杨年熙.生命之书,《天一言》[EB/OL].(2010-03-04)[2014-01-01].http://blog.163.com/yang-nx/blog/static/1397971382010248921800/.

[3] 余熙.程抱一:摆渡蓬山沧海间[J].中外文化交流,2003(10):42-44.

[4] 程抱一.天一言[M].杨年熙,译.济南:山东友谊出版社,2004.

[5] 牛竞凡.程抱一小说《天一言》的主题研究[J].兰州学刊,2006(4):63-64.

[6] 戴思杰.巴尔扎克和中国小裁缝[M].余中先,译.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3.

[7] 潘雯.他们是文化迷惘而无着的一代——评《巴尔扎克与中国小裁缝》的主题[J].中共浙江省委党校学报,2004(3):12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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