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梦麟个性主义教育思想及其实践
2014-04-17韩立云
韩立云
(南京大学历史系,南京210093)
蒋梦麟是中国近代著名的教育家。他幼年时期读私塾,熟知中国传统文化,后又留学美国九年,在美国尤其是在哥伦比亚大学学习的过程中,蒋梦麟逐渐认识到中国教育的问题所在,在其博士论文《中国教育原理之研究》中,他一再强调个人教育的价值,他认为,“欲解决中国社会之基本问题,非尊重个人之价值不为功。吾国文化,较诸先进之国,相形见绌。吾人其欲追而及之乎,则必养成适当之特才。欲养成适当之特才,非发展个性不为功”[1]。就是要改革传统的忽视个体和个体价值的传统教育,要实施“个性主义”教育。
一、蒋梦麟的个性主义教育思想体系
(一)“健全个人”是个性主义教育的目标
1919年2月,蒋梦麟在《新教育》创刊号中明确提出“以教育为方法,养成健全之个人,使国人能思、能言、能行,能担重大之责任”[2]。这是他个性主义教育目标的具体内容。
1.养成独立不移的精神。蒋梦麟认为“吾国青年最大之恶德有二:一萎靡不振,一依赖成性”。萎靡不振就会遇事畏难,欲望减缩,事情无论大小必不会成功;依赖成性,则事事随别人后面,人云亦云,不可能有新事业的创造。因此要开展新教育,必须要培养具有高尚的精神、凡事须进一步想的、勇往直前的具有独立不移之精神的青年,这种青年越多,社会进化速度就越快。
2.养成精确明晰的思考力。蒋梦麟认为中国人最缺乏思考力,在《和平与教育》一文中,蒋梦麟感叹:“甚矣,吾国人之不思也!凡遇一事,或出于武断,或奴于成见,或出于感情。故全国扰攘,是非莫衷。其断事也,不曰大约如此,则曰差不多如此”,为此,蒋梦麟提出“以教育方法解决中国之问题,当养成精确明晰之思考力”,而要达到这个目的,“事事当以‘何以如此’为前提。学校之中,当注重论理学科学两者,以为思考之基础。”也就是说,要养成学生的思考习惯,事事都要问“为什么?做什么?这个是什么?究竟做什么?”培养学生对事物的怀疑精神,对知识要求得精确。在蒋梦麟看来“欲养成头脑清楚之国民,科学其圣药也。”
3.养成健全的人格。蒋梦麟认为,健全的人格既包括身体的健全,也包括精神的健全,要保持二者的平衡。对于“身体虽弱,不可过于爱惜,精神愈用而愈出”的观点,他认为当有界限,要适度。“逸居饱食,以养精神,则精神必僵;若但用精神,不强体力,则终亦必踣”,更何况是在近代文明非常复杂的情况下,枵朽的身体是绝不能担当的。结合自己的经历和中国的传统状况,蒋梦麟非常重视学生要进行各种“活泼运动”,改变过去旧式教育把儿童都变成“枯落的秋草”式的教育,使学生真正成为体力、脑力、感情等方面自我发展的活泼泼的人。因此,蒋梦麟主张在重视科学教育的同时,还要重视体育和美育,以发展学生的体力和感情。
4.具有改良社会的能力。蒋梦麟从个人与社会的关系角度指出,社会的状况与个人的幸福有很大关系,“若我但把个人发展,忘却了社会,个人的幸福也不能存在”,因此,学生应当具备改良社会的能力,学校则要承担起“养成学生改良社会的能力”的责任。一般父母送孩子读书有两种希望,一是光宗耀祖,一是拯世救民。蒋梦麟虽不完全反对这种认识,但他认为这不应当是学校的注重点,学校的宗旨是“养成社会良好的分子,为社会求进化”。
5.具有生产的能力。中国以前的教育培养的不过是迷信政策的人或者是奴役国民、鱼肉百姓的“主人翁”,今后的新教育要培养“要讲生产,要讲服务,要知道劳工神圣”的人才。社会的生产是每个人劳动的结果,如果每个人都能劳动,则社会的生产自然就丰富了;如果大多数人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社会将无法生存。而且只有使国民有独立生产的能力,才能不畏强权,不需要当权者施仁政。
(二)“尊重个人”是个性主义教育的前提
蒋梦麟认为个人的价值存在于每个人的天赋秉性当中,新教育就是要尊重个人的价值。“吾人若视教育为增进文明之方法,则当自尊重个人始。”而所谓的“自由”、“平等”、“民权”、“共和”、“言论自由”、“选举权”、“代议机关”等都是尊重个人价值的表现和结果。
(三)“自动自治”是个性主义教育的方法
蒋梦麟非常重视学生自动自治,“我愿办学校的人奖励学生自治”。对于自动的人才,他是这样解释的“具有远大的眼光,进取的精神。事事改良,著著求进步。人未能敢行者,我独行之,人未能及知者,吾独察先机而知之。此所谓自动的人才也。”他说“好的生活是自动的,他人带动的不是好的生活,学生自治是自动的一个方法”,也就是说,蒋梦麟希望通过学生自治来实现把学生培养成健全个人的目标。至于具体如何去培养,蒋梦麟在《学生自治》一文中作出了详细的说明:
首先,要培养学生自治的精神。他认为,精神是全体一致到处都是的一种公共意志,这种意志是一个团体形成的基础,也是自治的基础。学生自治并不是一种时髦的运动,也不是反对教员的运动,也不是一种机械性的组织,而是在自治精神基础上形成的组织,“是爱国的运动,是‘移风易俗’的运动,是养成活泼泼地一个精神的运动”。这种自治精神我们在学校里可以称其为学风。
其次,培养学生自治的责任。学生自治是要大家去干自治的事业,这样大家就负有了重大的责任,这些责任包括四种:(1)提高学术程度的责任。对于学术的提高,学生应当从自身做起,学生问问自己是否尽到了自己的责任,而不是把责任推到教师身上,做到了这一点才是真正的自觉。(2)公共服务的责任。自治是自愿的、自动的对于团体的服务,对团体做公益的事情。这种服务其实包括两个方面,一个是积极的互助,是做对团体有益的事,是增进公共利益的办法;另一个是消极的自制,是不做对团体有害的事,是消除乱源的办法。(3)产生文化的责任。学生自治团体要多生产文化,也就是要多设各种学术研究团体,如演说竞争会、学生讲演会、戏剧会、音乐会等,互相研究,倡导各种文化生产事业。(4)改良社会的责任。学生自治团体不仅要在校内负有责任,还需要与社会接触,学生要用自己所学的知识来改良社会,使社会文明程度慢慢提高。
最后,注意学生自治中的问题。要处理好几种关系。第一,学生个人和教职员个人或团体的关系,学生个人行为不当,学生团体应当干涉,教职员也应当帮助,共同维护学校的名誉;第二,学生团体与教职员个人的关系,学生团体应该欢迎教职员的忠告;第三,学生自治团体和教职员团体的关系,如果双方出现冲突,两方要平心静气,推诚布公,大家来共同讨论解决问题。注意到了这几方面的问题,学生自治活动就能够顺利进行。
(四)增进个人价值,促进社会文明是个性主义教育的意义
蒋梦麟认为,个性主义教育就是要发展个体的特性,以教育的方法增进个人的价值,同时教育涉及种种问题,而其中最核心的问题是“做人之道”,即增进人类之价值,促进社会文明的发展。“欲言人类之价值,当先言个人之价值……人类云者,不过合个人而抽象以言之耳”,因此他从人与动物的区别来说明个人的价值问题。他认为动物群中各个个体没有什么大的差别,而人之所以比动物高贵,在于人具有人类的共性之外,还具有其特殊的个性,这个人与那个人相差甚远,“有上智,有下愚;有大勇,有小勇,有无勇;有善舞,有善弈,有善射,有善御:皆以秉性与环境之不同,而各成其材也。”将你、我、他每个人所禀赋的特性发展“至大至刚”,也就养成了有价值的个人,增进了个人的价值;而今日文明先进国家的社会,都是由个人结合而成的,因此个人价值越高,人类价值、社会价值就越高,“个人之价值愈高,则文明之进步愈速”。
二、蒋梦麟个性主义人才培养的实践
蒋梦麟不仅有系统的教育思想,也有着丰富的教育实践经历。尤其是他在北京大学历任教务长、代理校长、校长职务,对于北京大学的组织体制、管理体系与人才培养体系都非常熟悉,在重振北京大学的过程中,他继承了蔡元培时期的一些基本理念,同时又结合当时的教育思潮与他自己的办学理念,对北京大学的教学科研与行政管理体系进行了改革和发展。在人才培养方面,除了继续强调学术与健全人格的养成外,蒋梦麟还特别强调专业化人才的培养与大学生改造社会的能力,突出学生个性的发展。为此,他调整院系结构、加强理科各系的建设,为20世纪30年代北京大学的中兴奠定了基础,也为个性化人才的培养建立了一个完整的实践体系。
为了更好地培养健全个人,在课程设置方面,蒋梦麟除了重视培养学生基本知识的基础课程外,还特别重视专业化课程的设置。蒋梦麟在课程上采取“精纯主义”原则,“北大以前课程失之广泛,不但应有尽有,而且不应有亦尽有。其不需要之课程,徒耗国家财力,并废学生有用光阴,于其研究之专科,并无裨益,故近来对此种课程,毅然裁去”[3]。因此,三十年代北京大学的课程经过整合后,更突出了其专业性,这体现了蒋梦麟加强专业人才培养的目标。
蒋梦麟要培养的具有健全个性的人才,不仅要有研究学术的兴趣和能力,同时要有改造社会的能力,这就要求对学生进行专业化培养。以史学系为例,其具体的做法是将四年的课程分两部分进行,前两年主要教授史学之基本科学及通史,后两年学生则可以选一种专史进行专门研究,由原来的通史学习进而进入到专门史的研究中。当时这种专门史的研究包括中国分代史研究、中国百年史研究和西洋百年史研究,其中以中国分代史研究为重点。学生可以在三年级跟随教师研究分代史如宋史、元史、明史、清史等选择其中之一,共同研究,专攻两年;如果是在四年级选则只能就某一分代史作部分的研究,而中国近百年史分成民国前和民国后两部,西洋近百年史分为欧战前和欧战后两部,对此不专重教授,而重在指导学生搜集史料及新发生的史实,进行组织记载练习。这种在基本知识和方法教授基础上的分类培养的方法,在没有进行专业设置的情况下,对于专业人才的培养是一种很好的尝试。
要服务社会,必须一方面要了解社会,另一方面要将知识运用于社会,因此蒋梦麟时期的北京大学继续了蔡元培时期的做法,组织学生进行社会实践,包括参观、考察、旅行等多种方式。1932年经济系参观团43人在唐山、大沽、天津等处参观新兴产业、生产营业、劳工状况及各地历史变迁,各项考查都有详细的笔记。同年,北京大学教育系四年级学生教育参观团二十多人,由教授杨亮功领导,赴华北各地参观,先至天津,后至济南、开封、太原等地,该团体分文书、交际、事务、摄影四组,分别负责资料记录整理、与当地教育机关及学校联系交流等各项事务。此外其他各系,如地质、政治、法律、化学、史学、物理等系学生都会有一些参观考察的经历。要求学生在考察前做好各项准备工作并预先参考一定书籍,考察回校后必须有详细报告,于考试前交本系教授会评阅,并将成绩以较高的百分率计算于毕业成绩内,可见当时北京大学对于学生实习的要求非常严格。
此外,蒋梦麟主持时的北京大学还注重学生的自主学习和自动研究能力的培养。在教学方法上除了纯演讲式外,还采取让学生自主学习研究,定期做读书报告的方式。有些教授为培养学生的研究与写作能力,所授课程要求学生撰写论文,比如1931年胡适布置的《中国哲学史》的论文题目有:(1)试述《抱朴子》的思想;(2)试论陶弘景在道教史上的地位;(3)试从道宣的《广弘明集》及《续高僧传》的“护法”一部中钩出北周至唐初佛道两教斗争的历史;(4)试述王安石的重要思想;(5)试述颜元的重要思想[4]。从这些题目来看,任何一个问题都不是几句话就能阐述清楚的,也不是从哪本参考书上能够找到现成答案的,这就要求学生在对教授所提出的要求阅读的材料有一个很好的理解和把握,在此基础上进行概括和总结才能得出比较完整、系统的答案。这对于学生阅读能力、写作能力以及逻辑能力的培养都是很有帮助的。
三、结语
蒋梦麟个性主义教育思想既是对杜威教育哲学的继承,也是对中国社会和教育的反思;既是其个人对当时教育改革的认识,也是对当时教育思潮的反映。杜威强调教育要以儿童为中心,反对教师为中心,蒋梦麟认为教育必须从受教育者自身固有的特性来发展,即是对杜威思想的继承。新文化运动的兴起打破了中国传统对个人的束缚,个体解放、个人自由成为社会政治运动的重要内容,在教育上个性教育也发展成为一种必然的趋势。当时的著名教育家蔡元培也提出“知教育者,与其守成法,毋宁尚自然;与其求划一,毋宁展个性”[5]。此外,胡适等教育界知名人士也都纷纷提出发展个性教育,以至于1922年新学制的标准中就有“谋个性之发展”一条,可见发展个性教育是当时教育发展的潮流趋向。这种教育思想对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教育的发展产生了重要的作用,也成就了一大批专业化人才,为社会发展和进步作出了重要贡献。同时,在当下教育改革的浪潮中,注重以学生为中心、发展学生固有特性的这种教育思想依然具有重要的借鉴价值。
[1] 蒋梦麟.蒋梦麟教育论著选[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5.
[2] 张爱梅.蒋梦麟教育思想研究[D].保定:河北大学硕士论文,2006.
[3] 蒋梦麟将赴欧参观教育[N].申报,1934-07-13.
[4] 北京大学日刊(2842号)[N].1932-05-26.
[5] 蔡元培.新教育与旧教育之歧点[A].高平叔.蔡元培全集(第三卷)[C].北京:中华书局,1984:173-1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