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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鲁迅的影响与王鲁彦的乡土小说创作

2014-04-17杨剑龙

关键词:阿长阿Q乡土

杨剑龙

(上海师范大学 都市文化研究中心,上海 200234)

王鲁彦的乡土小说都以其故乡浙江镇海的乡镇生活为素材,着力描写滨海乡镇在外来工业文明侵袭下世态的炎凉和人心的隔膜,努力展示乡土社会的民情风习和传统民俗,揭示在社会变迁中乡镇人们的动荡人生和心理心态,形成其朴实细密的乡土写实风格,茅盾、鲁迅都先后撰文誉其为乡土作家。

王鲁彦的小说创作深受波兰作家显克微支、俄国诗人爱罗先珂等人的影响,然而给予鲁彦小说创作更为直接更为深刻影响的是鲁迅。鲁彦自1920年受“五四”新潮的影响来到北京参加工读互助团后,就开始在北京大学旁听一些课程,其中就有鲁迅开设的中国小说史,他在思想和艺术方面都受到了启迪。鲁彦的小说《柚子》发表后引起了文坛的注意。1925年5月14日,鲁彦第一次拜访了鲁迅以后就成为鲁迅家的常客,这年6月至10月,鲁彦多次赴鲁迅寓所拜访鲁迅,得到了鲁迅的指导和帮助。后因生活所迫而辗转各地,鲁彦也始终与鲁迅保持通信联系。鲁迅曾亲自将其小说集《呐喊》和译著《苦闷的象征》送给鲁彦,并在为鲁彦的译作《敏捷的译者》所写的“附记”中亲切地称他为“吾家彦弟”。

1936年6月,鲁彦在鲁迅发起的《中国文艺工作者宣言》上签名,表示了在民族的危急关头坚定地和鲁迅站在一起,为争取民族自由而斗争的决心和信心。鲁彦的夫人覃英忆及鲁彦时曾说:“鲁彦一直十分敬仰鲁迅,他不止一次地说过鲁迅是他的导师。事实也确是如此,从鲁彦许多作品的表现方法和艺术意境上,可以明显看出他受了鲁迅的影响。鲁迅病重时,鲁彦曾去探望;送葬时,鲁彦是扶棺的八个人之一;追悼大会,鲁彦始终在场。鲁彦沉痛悼念鲁迅的文章,发表在《中流》上,题为《活在人类的心里》。”[1]

鲁彦是一位深受鲁迅影响的乡土作家。

周立波认为:“鲁彦的作品,有一些受着鲁迅的影响,特别是对于现实的忠实描写这一点,他是受了鲁迅的现实主义的熏陶的。”[2]在鲁迅的影响下,王鲁彦以平实质朴的写实笔调叙写乡镇社会的悲哀人生,并着力揭示和针砭乡镇社会的愚昧和冷漠。李长之曾一针见血地指出:“哄笑和奚落,咀嚼着弱者的骨髓,这永远是鲁迅小说里要表现的,我已经说过,这是鲁迅自己的创痛故。”[3]此说是颇有见地的。鲁迅是一个最清醒的现实主义者,他的小说大多以“纯粹客观的态度,仿佛冰冷冷地把见到的就写出来,一点也没动声色”[3]。

在鲁迅的深刻影响下,在文学研究会为人生的旗帜下,王鲁彦的创作执著地以客观冷静的笔调展示滨海地区的乡镇人生,努力写出乡镇社会的无情与冷漠,愚昧与麻木。鲁彦笔下的乡镇社会中,“人们为个人的利益,为几个小钱、一点小事和一些闲气,往往闹得神鬼不宁,打得头破血流,彼此之间常常只有欺骗和倾轧,人生显得这样的无情,这样的黯淡缺乏清早的灿烂的阳光心”[2]2。小说《黄金》突出地描写了陈四桥人们的势利与冷漠。主人公如史伯伯德高望重颇受人们的尊敬,由于儿子近来未寄钱回家,如史伯伯一家受到了种种奚落和冷遇:如史伯母去邻家串门,阿彩婶以为她要借钱而故意冷淡;如史伯伯参加木行老板家的婚宴,屈坐末席受尽嘲弄;女儿在学校受到老师歧视,无故被打手心面壁;爱犬来法竟被屠夫砍死;做祭祖羹饭小辈们故意寻衅;强讨饭的蛮横敲诈;债主们上门坐索;家中半夜被盗不敢声张报案,怕人疑为假装失窃赖还债款。小说深刻地揭示出乡镇社会里人与人之间的冷漠与无情。如史伯伯一家的不幸遭际都缘于一个“钱”字:“你有钱了,他们都来了,对神似的恭敬你;你穷了,他们转过背去,冷笑你,诽谤你,尽力的欺侮你没有一点人心。”小说结尾以如史伯伯收到儿子汇巨款来信村人的阿谀奉承的梦境,进一步揭示了陈家桥人的冷漠与势利。这种对乡镇社会的冷漠无情的揭示针砭,与鲁迅的小说如出一辙。

王鲁彦以冷静朴实的写实笔调努力写出乡镇社会乡民的无知与愚昧、人与人之间的隔膜与冷漠。《一个危险的人物》中林家塘的村民竟将归乡闹革命的子平视为扫帚星,叔父惠明为霸占子平父亲留下的家产而向县里告密,乡民们竟纷纷主动监视子平的行踪,子平终于被残忍地杀害了。《岔路》中抬关帝像游行以驱除瘟疫的乡民们,为了关帝像先抬入袁家村还是关家村发生争执,不顾正在流行的瘟疫两村之间竟展开了疯狂残忍的械斗。《阿卓呆子》中落魄的阿卓竟成了傅家镇人们奚落玩弄的笑料,人们打他、踢他、推他、挤他、扯他,阿卓的悲哀却成了镇上人们的欢乐。这种对不幸人的奚落与调笑,与鲁迅小说也十分相似。在鲁迅的影响下,鲁彦的小说大多以写实的笔触揭示人与人之间的隔膜与冷漠。《自立》讲述了堂兄弟之间为房基地而相争相斗的故事,揭示了乡民之间表面温文尔雅谦和有礼,实际却刁滑势利庸俗冷酷。《鼠牙》叙写邻里之间为谷物失窃而相疑相斗的故事,针砭了人心的隔膜和险毒。《屋顶下》描写本德婆婆和阿芝婶婆媳之间因持家观念方式不同而导致的深深隔阂。《惠泽公公》叙写惠泽公公和英华父子之间为教育孩子的主张相异而发生的矛盾纠葛。王鲁彦小说中的人物之间总存在着种种的矛盾和隔膜,鲁彦小说这种写实之笔揭示乡镇社会的无情与冷漠、愚昧与隔膜,显然受到了鲁迅的影响。有人认为:“尤其重要的是,他和鲁迅一样,小说多取材于乡土社会的不幸的人们,不仅写出他们痛苦的物质生活,而且也写出他们悲苦的精神生活;对描写对象的态度,也和鲁迅一样,即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两人的写作动机也一样,那就是要改良社会,振奋国人。”[4]这是切中肯綮的。

王鲁彦曾受到俄国盲诗人爱罗先珂的影响,以一种博大深沉的人道主义精神去观照世界,去创作小说。他早期的小说常以浓郁的抒情之笔、奇特的象征意象,抒写作为人道主义者的焦灼苦痛的内心,因而“他虽然很早就取法于鲁迅,但往往法于正而得于偏,并没有及早地沿着现实主义的道路行进”[5]。直至鲁彦与鲁迅有了更直接的交往以后,他的创作才真正显示出坚实的写实风格。茅盾在《王鲁彦论》中,将鲁彦的小说与鲁迅的作品作了比较。他认为:“我总觉得他们和鲁迅作品里的人物有些差别,后者是本色的老中国的儿女,而前者却是多少已经感受着外来工业文明的波动。……有一些本色中国人的天经地义的人生观念,曾是强烈的表现在鲁迅的乡村生活描写里的,我们在王鲁彦的作品里就看见已经褪落了。”[6]茅盾十分精辟地道出了鲁迅的小说世界与鲁彦的小说天地的不同之处,虽然他们展现的都是冷漠无情的乡镇社会,但鲁迅的笔下更多是封建传统的伦理道德酿成乡民们的愚昧冷漠,而鲁彦笔下更多是受到了资本主义金钱观念影响下的乡民们的自私无情。鲁彦后期的小说中,《愤怒的乡村》、《陈老奶》、《千家村》等作品都刻画了不屈不挠勇于反抗的人物形象,这是鲁迅小说中所没有的。鲁彦的作品从抒情步入写实,“鲁彦的作品,受鲁迅的影响,故事性不甚强。日常生活描写细腻,人物心理分析较为深刻,这又该是他接纳了西洋小说的影响”[7]。鲁彦的乡土写实小说呈现出细腻朴实的风格,不刻意追求故事情节的曲折离奇,按生活的本来面目如实描写,以自然素朴的语言叙写故事,构成其小说独特的写实风格,但又缺乏鲁迅作品的沉郁和深广。

赵景深在《记鲁彦》一文中指出:“鲁彦的文章学的是鲁迅,连笔名都与鲁迅是同行辈的。一般的文学史常把鲁彦归入鲁迅一派,称为浙江的乡土文学家,例如《新编中国文学史》说:‘……他的作品中都含有讥讽与悲悯的成分,这是他与鲁迅相同的一点。他好描写乡村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及农民的心理,刻画极为深刻。’”[8]鲁彦小说中幽默讽刺的手法是受到鲁迅小说直接影响的。

鲁迅是位幽默大师,他在生活真实的基础上,在平时人们不以为奇的日常生活事件中,努力揭示和讥刺种种可笑、可鄙甚至可恶的事件。埃德加·斯诺认为:“在鲁迅几乎所有作品中都突出地表现了他那‘笑’的天才,他那雅典式幽默持平于欢乐和悲哀之间”,他在“处理生活中最关键的主题时,把讥诮、讽刺和微妙的幽默结合起来”[9]。鲁迅有时抓住人物神情神态的特征,以漫画式的简洁笔法寥寥几笔勾画出人物的丑态病态,达到讥刺的目的。《药》中勾勒十字街口看客们伸长颈项如被提住颈的鸭似的神态,《风波》中勾画土场上赵七爷手捏空拳满脸油汗瞪着眼对八一嫂冲来的神情,《故乡》中勾描老屋里杨二嫂凸颧骨薄嘴唇搭手张脚如细脚伶仃的圆规的神韵,都极富讽刺的意味。鲁迅有时以对比的手法突出人物事物之间的矛盾,从而达到讽刺的艺术效果。《肥皂》中的四铭表面的道貌岸然与内心的卑劣龌龊形成对比,《高老夫子》中的高干亭表面的留心新学学贯中西自诩正经和内在的主张复古不学无术卑鄙污浊形成反差,《端五节》中的方玄绰表面的故作清高安分守己和实际的朝不保夕自慰自欺构成矛盾,文章通过对比对人物作了辛辣的嘲讽。鲁迅也常常以夸张的手法突出事物的可悲可笑处达到讽刺的目的。《阿Q正传》中,阿Q在土谷祠做了一场造反之梦的绚丽与荒唐,全副武装的警察兵丁架机枪围捕手无寸铁的阿Q的怪异与离奇,被无辜判刑的阿Q全力画圈的认真与努力,被绑去法场的阿Q的无师自通叫喊的英勇与无畏,都在夸张的手法中讥刺了国民性弱点的可笑可悲。

沈从文曾指出:“鲁彦的《柚子》,抑郁的气氛遮没了每个作品,文字却有一种美……同时讥讽的悲悯的态度,又有与鲁迅相似处。当时正是《阿Q正传》支配到大部分人趣味的时节,故鲁彦风格也从那一路发展下去了。”[10]受鲁迅的影响,鲁彦的小说也常以幽默讥讽的笔调叙写故事刻画人物。鲁彦不常以漫画式的笔法讥刺人物,而常以对比手法突出人物表里不一的矛盾,达到讽刺针砭的目的。《许是不至于罢》描写了在财主王阿虞被夜贼撬门入屋窃走箱子后敲锣报警时,王家桥的人们坐视不救,翌日慰问的客人却踏穿了财主的门槛,说尽了宽慰讨好的话,小说讥刺了乡民们的自私、虚伪和冷漠:“对于有钱可借有势可靠的财主尚不肯帮助,对于无钱无势的人家一定要进一步而至于欺侮了”。《自立》以反讽之语写出表面谦和有礼的王大眼的太公,状告堂兄建屋放宽了墙脚,直至堂兄倾家荡产为止。小说描写接到县差的传令他们双双赴县城时,一路上竟互相十分客气,甚至争着付渡船钱,谦恭其表与叵测居心构成了对比,起到了讥刺的目的。小说以愤愤的反讽之语作结:“兄弟背弃亦即是求‘自立’之道,现今人生皆崇尚‘自立’,能全世界都如此,倒是极可乐观呢!”鲁彦有时以夸张的笔触写人叙事,突出事物的可笑可鄙,达到讽刺的目的。《胖子》以戏谑的夸张笔法以佣人左妈的口吻叙说富家少爷瘦时千方百计想胖,胖了却又愁着瘦不了,以夸张的手法讥刺了富者无聊的寄生生活。《鼠牙》以细腻的夸饰之笔讥刺邻里之间的勾心斗角,相邻而居的阿德嫂、阿长嫂因谷物失窃而互疑,证实为鼠所窃后,又互相害死对方捕鼠的猫,买灭鼠笼捕到鼠后两家都边钉老鼠边指桑骂槐地泄愤,甚至都想着将自家的鼠嫁到邻家去。他们都认为与鼠无怨无仇,而与邻人不共戴天。小说以夸张的手法通过鼠灾酿成邻里勾心斗角的故事,讥刺了人心的隔膜与冷漠。《柚子》以夸张的冷嘲热讽的笔调,讥刺蜂拥而至的观看杀头场面看客的玩世不恭麻木不仁的心态,也表达了对反动军阀草菅人命的愤懑。鲁彦有时以幽默之笔叙写家道衰败的阿卓为人欺凌侮弄的悲哀人生,讥刺了乡镇社会的冷漠无情(《阿卓呆子》);有时以诙谐之语描述为贫困所迫的阿长如何走上偷窃拐骗的堕落之路,揭示了病态社会落魄人生导致的病态人格(《阿长贼骨头》),苏雪林认为,“这是一幅绝妙的‘小瘪三行乐图’,文笔之轻松滑稽,处处令人绝倒,也有些仿佛《阿Q正传》”[11]。

鲁迅曾论及王鲁彦的小说,认为“作者是往往想以诙谐之笔出之的,但也因为太冷静了,就又往往化为冷话,失掉了人间的诙谐”[12]。王鲁彦早期的小说大多以一种十分愤激的心态进行创作,在诙谐的叙写中常呈现出一种冷嘲的色彩;《柚子》的玩世不恭,《自立》的调侃反讽,《阿卓呆子》的戏谑冷讽。因而茅盾指出:“作者的诙谐大都带一点冷讽的气味,所以虽然只是些瘦瘠的诙谐,也还有咀嚼的余味。”[6]鲁彦在鲁迅的影响下,也以对故乡人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情感进行小说创作。与鲁迅相似,鲁彦也努力在平常事中见讽刺,寄悲愤于幽默。鲁迅小说的讽刺含蓄厚实,他常在简洁传神的描述中努力将喜剧性与悲剧性相交织,在幽默讽刺中隐含着深沉的忧愤和哀痛,给人以震撼人心的艺术感染力。鲁彦小说的讽刺平直瘦瘠,他常在细密素朴的叙写中努力追求诙谐冷讽的喜剧效果,缺乏鲁迅小说讽刺的深沉与深刻,或在“玩世的衣裳下,还显露出地上的愤懑”[12]135,或“在阴暗的色彩里,显露着微讽”[13],缺乏鲁迅作品那种含泪的笑的艺术魅力。

尹雪曼在《五四时代的小说作家和作品》中指出:“大致上说来,《柚子》集中所表现的,大多是作者个人的感想和企图讽刺混乱矛盾的人生。这些皆有意无意的模仿了鲁迅写作的动机,但鲁迅作品中的人物在王鲁彦的作品中,有的似经褪了色,不再那么鲜明。这除了是由于工业文明渐渐取代乡村经济的背景所造成以外,恐怕与作者的功力也有关。”[14]虽然鲁迅的乡土小说中描写的是“本色的老中国的儿女”,鲁彦的乡土小说中刻画的是“多少已经感受着外来工业文明的波动”的乡镇人物,但我们依然可从鲁彦小说中人物身上,发现鲁迅作品中人物的影子,从中也可见鲁迅对鲁彦创作的深刻影响。

苏雪林认为:“《阿长贼骨头》系中篇小说,与许钦文的《鼻涕阿二》同学鲁迅的《阿Q正传》,而王鲁彦比许的技术似乎更超卓。”[11]鲁彦借鉴了鲁迅《阿Q正传》的叙事语调和艺术构思,以幽默诙谐的叙事笔调,通过主人公人生故事的叙写,刻画人物的麻木愚昧的性格。鲁彦笔下的阿长身上有着诸多的阿Q相。阿长如阿Q一样没有固定的职业,常靠给人做短工为生,阿长与阿Q一般地“真能做”。鲁迅写阿Q“割麦便割麦,舂米便舂米,撑船便撑船”;鲁彦写阿长“他的手会掘地,会种菜,会砻谷,会舂米,会磨粉,会划般,会砍柴……”阿长像阿Q一样地穷困落魄,虽然他还有间破陋的小屋。如鲁迅一样,鲁彦也写出主人公调戏女性后性的觉醒:阿Q恃强凌弱欺侮小尼姑,摸她新剃的头皮,捏她的面颊后,心中忽然牵念起女人来:“‘女人女人!……’他想。”“……和尚动得……女人,女人!……女人!’他又想。”阿长聪慧狡猾报复阿芝老婆,握了她肥嫩的手,摸了她突出的奶后,就难忘情于女人:“‘女人……洋油……大饼……奶……一百念……贼骨头……碰翻了!……’他这样的想来想去,终于得不到一个综合的概念。然而这也尽够他受苦的了,女人,女人,而又是女人。”这种写法显然受到《阿Q正传》的影响。鲁迅描述阿Q的保守愚昧时,写出其身上的几分狡黠,阿Q被人责骂时,“估量了对手后,口讷的他便骂,气力小的他便打”。偷静修庵的萝卜被捉,阿Q却对老尼姑辩解说:“你能叫得他答应么?”阿Q走投无路时去城里当了为偷儿接应的小脚色,这些都写出阿Q狡黠的一面。鲁彦笔底的阿长麻木愚昧中更多传承了阿Q的狡黠。阿长14岁时就欲调戏堂嫂,偷嫂嫂家锡瓶当了,将当票和钱悬在裆里,偷人项圈被打以计脱逃,觊觎阿梅姑娘遭冷落设计报复,偷阿瑞婶的绒衣被追查又偷偷送回,为摆脱葬母的花费而装死说谎,从鲁彦的阿长身上明显可见所受阿Q形象的影响。鲁迅写阿Q意在“写出一个现代的我们国人的魂灵来”,从而暴露国民性的弱点,阿Q的精神胜利法突出地揭示了国民性的病态与弱点。鲁彦笔底的阿长身上更多的是刁滑狡狯之气,缺乏阿Q性格的典型意味。鲁迅通过对阿Q性格的刻画还揭示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主题,总结了辛亥革命失败的经验教训,鲁彦对阿长形象的描绘只是展示了一幅“小瘪三行乐图”,缺乏《阿Q正传》的深沉与深刻。

倘若说鲁彦的阿长身上承继了阿Q的刁滑狡黠的话,那么他的阿卓身上更多受到阿Q精神胜利法的影响。鲁彦受《阿Q正传》的影响,以幽默诙谐的叙事语调叙写阿卓的落魄故事。傅卓生接受了父母十二万遗产,妻子和妻妹去世使他深受刺激,将家产挥霍殆尽被人称为阿卓呆子,受尽人们的欺凌和讥笑。小说在揭示傅家镇人们的冷漠无情中,刻画了阿卓麻木愚昧的性格。落魄的阿卓受到镇上人们的捉弄和欺凌,面对人们雨点般的拳脚,阿卓“却哈哈大笑了之”,村人捉弄阿卓送一碗灰要他吃,他狂笑着“把灰碗覆在自己的饭碗上,狼吞虎咽地把一碗灰拌饭吃完了”。阿卓为富人放羊,主人拿皮鞭抽他,他不求饶也不逃避,却“哈哈笑着伏倒在地上”,任主人鞭打。阿卓身上明显有着阿Q的影子,他的蛰居破庙穷困潦倒,与阿Q如出一辙。但阿卓的性格缺少阿Q性格的厚实与深刻。

在鲁彦的小说《李妈》中的主人公李妈身上,似可见鲁迅笔下的祥林嫂的身影。小说叙写了遭受兵祸水灾后流落到都市帮佣的李妈的坎坷遭遇。李妈的丈夫因兵祸被拉夫下落不明,因水灾家被冲毁一文不名,为谋生她将儿子阿宝寄养在姑母家,自己去上海帮佣,却屡遭东家的欺凌斥骂,有了两次当娘姨的经验后,李妈以强硬和狡黠去对付刻薄的主人,小说写出在异化的都市环境中人性的异化。与祥林嫂相似,李妈也因失去了丈夫而去富人家帮佣的,她也如祥林嫂一样的能吃苦有力气能做事,她与样林嫂一样渴望能依靠自己的辛勤劳动获得最基本的生活,为了生存她勤奋劳作忍辱受屈。李妈与样林嫂十分相似,她们都安于做稳了奴隶的地位:祥林嫂到鲁四老爷家帮佣,“到年底扫尘洗地杀鸡宰鹅,彻夜的煮福礼全是一人担当,竟没有添短工。然而她反满足,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李妈到新东家做娘姨,“倒马桶,扫地,抹桌子,洗茶杯,泡开水,买菜,洗衣,煮饭,抱孩子,接少爷,拖地板”,“她忙碌得几乎没有一刻休息,晚上总在十一二点才睡觉,可是天没亮又起来了”,“这样的不到半个月,她不但不觉得苦,反而觉得自己越做越有精神了。她的每一个筋骨像愈加有力起来,肚子也容易饿了”。这种渴望做稳了奴隶的描写,李妈与祥林嫂十分相似。鲁迅笔下的祥林嫂是被封建礼教封建迷信压迫摧残致死的悲剧人物,鲁彦笔下的李妈是为冷酷刻薄的都市社会压迫影响下人性异化的妇女形象。

鲁彦的《柚子》以愤懑冷讽之笔描写蜂拥而至观看杀人场面的冷漠无聊的看客形象,似受到鲁迅的《阿Q正传》、《药》中观看杀头的看客形象的影响。鲁彦的《秋夜》以梦境的形式写一个渴望救世的疯子形象,大概也受到鲁迅《狂人日记》中狂人形象的启迪,《秋夜》中主人公因月光而清爽、为赵家的狗追咬、阴凄的氛围、孤愤的情绪,都有着《狂人日记》的鲜明印记。

鲁彦是受到鲁迅深刻影响的乡土作家,在其乡土小说的创作道路上,除了以写实笔法写出乡镇社会的冷漠与无情、以幽默讽刺的笔调叙写故事刻画人物等方面深受鲁迅的影响外,在小说的艺术构思、叙事方式、乡土色彩等方面,也可见到鲁迅的影响。在鲁迅的影响下,王鲁彦在乡土写实小说的创作道路上执著前行,以其朴实细密的乡土写实风格小说成为享誉文坛且卓有成就的乡土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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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李长之.鲁迅作品之艺术的考察[N].益世报,I935-06-12(2).

[4]张复琮.鲁彦小说论[M]//曾华鹏,蒋明玳.王鲁彦研究资料.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4:2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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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沈从文.论中国创作小说[M]//沈从文.沈从文选集:第5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376.

[11]苏雪林.王鲁彦与许钦文[M]//曾华鹏,蒋明玳.王鲁彦研究资料.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4:168.

[12]鲁迅.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导言)[M]//鲁迅,茅盾,等.中国新文学大系导论集(影印版).上海:上海书店,1982:135.

[13]王西彦.在魑魅的追逐下[M]//曾华鹏,蒋明玳.王鲁彦研究资料.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4:124.

[14]尹雪曼.五四时代的小说作家与作品[M].台北:台北成文出版社,1980: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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