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的时尚化与马克思主义的危机
2014-04-17王晓升
王晓升
在当代中国社会,马克思主义作为国家意识形态,许多学者都自觉不自觉地将其运用于自己的学术研究中,马克思主义的著作和论文大量出版。在这样的形势下,讨论马克思主义的危机是不是杞人忧天、危言耸听,是不是不合时宜呢?事实并非如此。马克思主义的危机就隐藏在这种繁荣的背后。
时尚的一般特点
在拙作《论学术“时尚”》一文中,我从宏观上讨论了学术时尚的特点。①但是在那里,我没有讨论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时尚化的趋势。这是因为,马克思主义的时尚化需要更加深入、更加严肃的分析。同时,我也感到,我还需要对时尚的一般特点的论述进行适当的补充。
鲍德里亚认为,自启蒙运动以来,符号就得到了解放。而时尚就是从启蒙运动以来才开始出现的。或者说,时尚是现代(modern)社会才有的。为此,当我们说一个人很时尚的时候,我们就会说一个人很摩登(modern)。这无疑是有道理的。显然,在那个时代,能够走上时尚化道路的都是少数人,首先是那些富有的人,一般人都必须为温饱而奋斗,他们不可能去制造时尚,而最多就是赶时髦。这表明,时尚的出现是有社会和文化根源的。时尚之所以出现,是因为符号得到了解放。在封建时代,衣服是代表一定社会身份的。但是从启蒙时代开始,传统的身份概念被消除了,衣服作为符号再也不代表身份了,于是,衣着作为一种符号就被解放出来了。然而,衣着不仅仅是一种符号,还有实用价值。富有人士之所以会制造时尚,是因为他们的基本生活需求得到了保证,于是他们会在使用价值之外更注重衣服的形式,他们制造时尚,追求时尚,不仅注重衣服的实用价值,而且更重视衣服的符号意义。既然时尚是随着符号的解放而开始的,那么我们就应该从符号学的观点来看待时尚。从符号学的角度来说,衣服具有两个方面的意义,即符号的能指方面和符号的所指方面。衣服作为能指的符号具有各种形式、样式,而衣服作为使用价值,就是要保暖,或者遮丑。当一个人的经济条件有限的时候,他当然更注意衣服的使用价值;而当一个人富有的时候,他就更重视衣服的形式。当人们不重视使用价值,而更重视衣服的形式的时候,时尚就出现了。显然,时尚就是脱离使用价值而进行的形式上的更新。
但是,追求时尚的人却不会看到这一点。他们总是认为,时尚的东西具有使用价值。就购买时尚品来说,他所购买的时尚品不仅有人们通常所说的意义,比如,能够保暖或者遮丑,而且还有风格、品味;他们总是能够为时尚品找到新的价值、新的意义。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时尚的一个特点就是把时尚符号的意义扩展了、引申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能说时尚的东西没有意义,但是,它与符号本来所具有的意义就有很大的不同。我们说过,注重时尚的人更重视的是符号的扩展意义和引申意义,而不是符号的基本意义,它有时甚至要剔除基本意义、对抗基本意义。在日常生活中,如果一个人去购买衣服只是考虑衣服的使用价值,那么这个人就太没有品位了,只有不顾价钱地购买时装才是有品位、高格调的表现,只有彻底摆脱了实用的考虑,符号的时尚意义才能发展到顶峰。因此,追求时尚的最极端形式就是,只顾形式而不顾实际的作用。某些电影明星的衣着就是只要形式而不要实际价值的典型,比如,她们在红地毯上穿的衣服,既不保暖,也不遮丑。我们甚至可以说,衣服越是没有实用价值,那么,它就越会具有时尚的特点。时尚就是要否定使用价值。
在这里,我们还要特别注意传统社会中的时尚与当代社会中的时尚的差别。传统社会中的时尚是少数富人的事情,大多数人仅能偶尔赶时髦。而在当代社会,时尚已经普及。这是因为当代人的物质生活水平提高了,所有的人都有一定的经济条件赶时髦了。这也从一个侧面表明,一种东西越是容易普及就越是容易成为时尚,不能被普及的东西就不能成为时尚。衣服是最容易普及的东西,所以首先成为时尚品,鞋帽、皮包等紧随其后。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住房,汽车成为时尚品,现在的大学文凭、博士帽等亦成为时尚品。时尚会不断深化,并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时尚不仅会不断扩展、不断深化,而且还会不断进行符号的创新。我们知道,时尚就是符号的创新,就是能指符号的不断更迭。按照鲍德里亚的说法,时尚包含了两个方面的时间维度,就是线性的时间和回溯的时间。②从线性的时间维度来说,时尚就是要不断地创新,就是要不断地有新的符号形式出现;而从回溯的时间来说,符号就是要利用过去的符号,甚至要和过去的符号重叠。比如,现代社会,收藏成为时尚,亦有很多人用古代的或仿古的东西来装饰自己的生活空间。因此,时尚的东西总是不断地花样翻新。这就是形式的不断死亡和形式的不断复活。用鲍德里亚的话来说,时尚有一种死亡冲动③,即不断地让自己作为形式而死亡。只有当形式不断死亡和形式不断创新的时候,时尚才能被维持下去。
时尚就是不断地进行纯形式的变化,就是能指符号的变迁。因此,任何一种能指符号的变化都会落入时尚之中。时尚成为社会中不可避免的生活方式,所有人都无法逃避时尚,甚至对抗时尚的东西都会成为时尚。比如,牛仔裤本来是对抗时尚的,最后也成为时尚。④那么,我们究竟有没有办法摆脱时尚呢?鲍德里亚认为,我们不可能摆脱时尚,对付时尚的最好方法就是把时尚推向极端。既然时尚是纯形式的变化,那么,我们就把纯形式的变化推到极端。最高的时尚就是纯粹能指的重叠。沃霍尔的画作“坎贝尔的罐头汤”就是如此。当形式的变化成为形式的自我重叠的时候,形式就死亡了。这就是意义的彻底消解。
马克思主义的时尚化
从前面的介绍中我们知道,时尚是在脱离使用价值的背景下产生的,是在符号解放的文化背景下发生的。马克思主义自身的发展也经历了这样一种时尚化的变迁过程。当马克思在世的时候,只有马克思的思想才是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符号是被束缚在马克思的思想框架中的,马克思主义不能作为标签随便乱贴。更重要的是,马克思在世的时候,其思想是用来分析当时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的,是有实际作用的。正因如此,马克思的思想受到了工人阶级的拥护,并很快在工人阶级中传播开来,成为无产阶级革命的有力武器。
马克思的思想原本是用来对抗资本主义社会制度的。但是,当其思想发挥巨大作用,并产生广泛社会影响的时候,有人就开始扩展马克思思想的作用范围。马克思还在世的时候,德国社会党内部出现了一个反对派——青年派。这些反对派的成员引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话语,指责党的领导人犯了机会主义错误,是在维护小资产阶级的利益。针对这种情况,恩格斯在给马克思的女婿、法国社会工人党领导人拉法格的信中说:“德国党内发生了大学生骚动”,他们“都在搞马克思主义,然而他们属于10年前你在法国就很熟悉的那一种马克思主义者,关于这种马克思主义者,马克思曾经说过:‘我只知道我自己不是马克思主义者。’”⑤作为反对资本主义社会制度的马克思主义却被有些人用来进行党内斗争,在这样的情况下,马克思主义就有脱离其实际的使用价值而时尚化的苗头,而在后来的马克思主义发展中,这种时尚化的趋势愈演愈烈,马克思主义演变成为党内斗争的武器。在苏联、“文化大革命”中的中国,马克思主义不是被用来推翻资本主义制度,不是被用来进行社会主义建设,而是被用来进行党内斗争,马克思主义已经脱离了它的基本功能而时尚化。在这种时尚化的趋势中,所有的人都必须把自己说成是马克思主义者,人们之间开展了谁更“马列”的比赛。马克思主义越是变成党内斗争的武器,马克思主义时尚化的趋势就越明显,马克思主义极“左”倾向就越突出。
马克思主义时尚化的一个重要趋势就表现在马克思主义使用范围的无限扩大上。本来,马克思主义是批判资本主义制度的,是用于社会主义制度建设的,但是,当马克思主义时尚化的时候,马克思主义就被人们随意地用于各个领域。在文化大革命时期,马克思主义也成为自然科学的指导思想。人们似乎要努力建立“马克思主义的物理学”、“马克思主义的生物学”等。而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里,人们更是随便套用马克思主义的方法来分析各种现象。历史学家简单地套用马克思关于社会阶段划分的思想,一旦社会历史阶段没有按照马克思的思路区分为五个阶段,那么就是违背了马克思主义,于是,亚细亚生产方式的问题困扰了无数的马克思主义者。马克思主义的普适性被极端地扩大了,甚至有人说,马克思主义是万能的,适用于任何一个社会生活领域。在那样的情况下,一个人不管所写的文章与马克思主义是否有关,都必须援引马克思的话,不管这句话是否能够论证文章思想。
在这样一种思想的指导下,所有的人都必须学习马克思主义,所有人都用马克思主义武装自己的头脑。从表面上看,马克思主义对这些人都发挥作用了,但是这种作用却是无法评估的。这就如同时尚的东西是不是真有用已经无法评估一样。在这里,所有的人都披上了马克思主义的“时装”,但是,这个时装是不是真有用,我们无法判断。马克思主义时尚的特点还在于所有的人都自觉地学习马克思主义,都努力成为马克思主义者。这就如同赶时髦的人自觉自愿地购买时装,购买对于自己没有多少作用的东西一样。许多人学习马克思主义,不是因为马克思主义对他真有用,而是因为马克思主义是所有人的时尚。在这里,一大批马克思主义者出现了,他们是不是真马克思主义者,我们依旧无法判断。在这里,必须指出的是,我们不反对马克思主义大众化,问题在于,为什么要大众化?大众化要解决什么问题?马克思主义的大众化是否真正能够解决人们所设想的那些问题?如果不解决实际问题,那么这恰恰会进一步导致马克思主义的时尚化。
马克思主义时尚化的另一个特点是,马克思主义的不断创新。创新是时尚所必须的。当马克思主义时尚化的时候,马克思主义也必须不断创新。我们当然不反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创新,而问题在于,马克思主义为什么创新?如果马克思主义的经典思想已经无法解决当代社会所面临的问题,那么马克思主义需要创新,我们需要用新的理论来丰富马克思主义的原有理论,从而解决新的问题。但是如果马克思主义的创新,如同时尚,只不过是为了创新而创新,那么这就只不过是形式的更新,是纯形式的变化。我们可以说,这种所谓的创新就是形式的死亡和形式的复活,是新和旧之间形式上的更迭,这种新很可能是旧形式的翻新。比如,为了马克思主义的创新,人们今天把马克思主义和孔夫子结合,明天把马克思主义和亚里士多德结合,后天又把马克思与海德格尔结合……这不是说马克思主义不能从其他思想中吸收新的东西,问题在于,吸收这些东西究竟要干什么?如果是为了创新而创新,那么这都是毫无意义的时尚,这些翻新了的东西如同时尚酒店中的仿古花瓶,毫无意义,既没有历史价值,也没有现实作用。有时,为了创新人们甚至会人为地制造对立,在其中展开激烈的理论论争,而这种论争实际上是纯形式的,没有实质性的内容。
马克思主义危机的新特点
虽然早在现代化初期就出现了时尚化的趋势,但是在那个时代,时尚化是有限的,只是少数富人的事。而自1929年西方进入发达资本主义社会以来,时尚化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趋势。这是生产过剩所导致的时尚化,生产过剩了,产品的使用价值消失了,商品的时尚价值就会凸显出来。过去,企业生产日用品注重的是它们的实用价值,而现在更注重其时尚品位。同样,虽然在马克思的时代,马克思主义的时尚化就已露端倪,但当时马克思主义的时尚化只是马克思主义内部的少数情况,而在无产阶级革命胜利之后的社会主义国家内部,马克思主义的时尚化开始越来越普及。这是因为,在无产阶级革命初期,无产阶级所面临的是马克思主义生产不足的问题。这种生产不足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马克思主义传播受到限制,信奉马克思主义的人数有限,因此,那个时候宣传马克思主义仍然是马克思主义者所面临的主要任务;另一方面,马克思主义在面对各个国家的现实状况时,也不能被简单地搬用,而需要有所发展,有所创造。比如,在俄国革命的时候,马克思主义者面临着这样的问题,在落后的俄国进行社会主义革命是不是违背了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思想?为此,列宁提出了帝国主义论,认为整个世界进入了帝国主义阶段即资本主义社会的最高阶段,那么在世界的任何地方都可以进行社会主义革命,既然俄国是帝国主义阶段中的一个薄弱环节,那么社会主义革命就应该在这个薄弱环节上实现突破。如果说在俄国曾经出现过马克思主义的危机,那么这应当是马克思主义宣传不足危机,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发展不足所产生的危机。这个危机需要通过马克思主义的生产(包括马克思主义的宣传和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发展)来克服。
当马克思主义取得胜利之后,社会对于马克思主义的迫在眉睫的需求减少了,在这个情况下就容易出现“需求不足”的情况。马克思主义政党内部的斗争就是刺激这种需求的有效方法,于是,马克思主义生产过剩的情况出现了。中国的“文化大革命”亦是如此。虽然在当今的社会条件下,“文化大革命”时代那种形式的生产过剩早已不存在了,但是“生产过剩”(马克思主义的形式化)本身并没有消失。今天的马克思主义的危机就是马克思主义“生产过剩”的危机。马克思主义的生产不是为了解决社会主义建设中的切实问题而进行的,而是为了马克思主义自身的再生产即纯形式的创新而进行的。正如生产过剩出现之后西方国家通过政府的干预来刺激需求,企业通过广告等方法来刺激社会对产品的需求一样,为了促进马克思主义的发展,马克思主义的研究工作者就要不断地创造“马克思主义的短缺”。在他们看来,今天的马克思主义所出现的问题是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宣传和教育不够的问题,而不是马克思主义形式化的问题。于是他们不断地要求强化马克思主义的宣传和教育,继而不断地推进马克思主义的形式化和时尚化。马克思主义越是时尚化、形式化,就越是面临着危机。以往马克思主义所面临的问题是马克思主义创新不足的问题,而今天所面临的是过度创新的问题,即为了创新而创新所出现的问题,这就是马克思主义在当代中国社会所出现的危机。
这种危机如同资本主义社会所出现的“生产过剩”的危机一样。当马克思主义出现了“生产过剩”的时候,国家干预出现了,马克思主义者积极推动国家来干预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和发展过程,通过国家的力量来刺激社会对马克思主义的需求。在这种情况下,全社会都被动员起来学习马克思主义,运用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普及了,成为时尚。在这里,我再次强调,我不反对马克思主义的“大众化”,我所提出的问题是,我们为什么要大众化?
为了马克思主义自身的再生产,为了解决社会对于马克思主义的需求不足的问题,马克思主义者们不断设想各种情况来刺激社会对马克思主义的需求。每当他们看到各种社会思潮出现的时候,就会认为马克思主义遇到了危机。他们需要不断地制造马克思主义的“危机”(短缺,生产不足)。每当他们看到社会中出现某种问题,也会认为这都是由于马克思主义的稀缺所造成的。所谓的极“左”派就是如此。他们看到了当代中国社会所出现的问题,就想当然地认为是因为中国走上了市场经济的道路,缺少了马克思主义,一旦马克思主义被足够地生产出来,市场经济的问题就被解决了。每一个社会问题的出现都被他们看作是马克思主义“稀缺”的标志。他们看到了马克思主义再生产的机会,需要借助马克思主义的再生产来维持自己的“剩余价值”,甚至为他们获取超额的“剩余价值”。一旦他们发现马克思主义的“稀缺”,就可以大规模地发表文章,大量地研究课题了。这些被大规模生产出来的马克思主义解决问题了吗?这是我们马克思主义研究者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
正如我们前面在讨论时尚时所说的那样,时尚有一种“自杀”的趋势,就是要不断淘汰旧形式,生产新形式。马克思主义时尚化趋势也是如此。今天马克思主义的创新在许多情况下也是这种形式上的创新,而不是像列宁、毛泽东那样为解决现实问题而进行的创新。当马克思主义的创新成为形式的更替的时候,马克思主义的形式主义化就会走向极端。当马克思主义形式主义化走向极端的时候,就面临着“自杀”和“死亡”的危险。在这里,“杀死”马克思主义的是马克思主义形式化创新,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是马克思主义的“自杀”,同时,“杀死”马克思主义的还有马克思主义的研究者自己。在这里,我们依旧可以用时尚来类比。时尚化的一个重要特点是,符号的形式(能指)否定符号的意义(所指)。时尚的衣服最后既不用来保暖也不用来遮丑,而成为纯粹形式的衣服。比如红地毯上的某些女星的衣服。这是衣服吗?是衣服,它有衣服的形式;不是,它没有衣服的功能。今天的马克思主义是马克思主义吗?是马克思主义,它有马克思主义的形式;不是,它没有马克思主义的实际功能。马克思主义在时尚化中面临着“死亡”的危险。
马克思主义的时尚化“表演”
时尚具有表演的性质。红地毯上的某些女星的衣服是时尚,这种时尚的衣服是表演性质的,表演的衣服就是要吸引眼球,产生社会性的轰动效果。时尚所追求的就是这种粗陋的、直接的社会性。马克思主义的时尚化也追求表演化,追求粗陋的、直接的社会性。现在少数马克思主义的课堂就开始追求这种表演性质。我们现在评价马克思主义课程质量最主要的标准就是看课堂效果,而评价课堂效果的尺度就是学生的满意度。这就如同时尚表演必须具有的一定的收视率一样。现在马克思主义的宣传教育特别注重“效果”。为了达到效果,马克思主义不是用它的内容和有效性来打动人,而是用它的新的形式、新的刺激来吸引眼球,这些招式都是时尚中常见的(比如女星的透视装)。如果说时尚中的表演还有观众和粉丝,那么马克思主义的时尚化表演中,情况就不同了。某些授课者所进行的这场“时尚”表演,在很大程度上是没有观众的“时尚”表演,学生并不欣赏,社会上的其他人不欣赏也没有兴趣,但是,圈子内的人却自我陶醉、自我欣赏。他们在进行着一场马克思主义的舞台剧,不过与其他舞台剧不同,这部剧中没有观众,是超级现实主义的舞台剧,是按照马克思主义再生产模式所安排的舞台剧,一些马克思主义研究者、宣传者参与到这场表演中。我们也可以把这场表演称为“受诱导的自恋”⑥。
在这里,我必定会受到批判和指责。这种指责是,我把马克思主义理论宣传比喻为“超级现实主义的舞台剧”,是对我们国家意识形态宣传的极大侮辱。然而,我必须强调,我不反对马克思主义在国家意识形态中的指导地位,但是这种指导地位不是靠虚假的繁荣确立起来的,不是靠形式主义的发展和创新确立起来的,而是靠研究真问题、具有真价值而确立起来的。因此,我们每个人都有义务来思考,我们所研究的问题是不是真问题,所提出的理论是不是真有用。大量时尚化的马克思主义被生产出来,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这不仅不能确立马克思主义的指导地位,反而会摧毁马克思主义的指导地位。
鲍德里亚认为,颠覆再生产状况就是要把这种再生产推向极端,就是要象征性地死亡。按照这样一种思路,颠覆马克思主义的方法不是明目张胆地反对马克思主义,而是不断地再生产“马克思主义”,不断地把“马克思主义”作为时尚的标签随意粘贴,这是一种犬儒主义式的摧毁马克思主义的方法。鲍德里亚的这个思想方法提醒我们,今天,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领域已出现新的问题:颠覆马克思主义的不仅包括反对马克思的人,而且包括极少数玩弄“马克思主义”辞藻的人。如果在我们的马克思主义的研究领域也出现一种犬儒主义式的“马克思主义”,如果他们玩弄马克思主义,戏拟马克思主义,把马克思主义的舞台剧极端化,那么马克思主义就会被彻底颠覆。马克思主义的超级现实主义舞台剧就是要让马克思主义出丑⑦,就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告诉世人,“马克思主义是无用的、过时的”。因此,在今天,我们在强调马克思主义指导地位的时候,可怕的不仅是马克思主义的敌人。如果有人公开表明,他反对马克思主义,那么我们可以提防他,我们可以批判他,而最可怕的是马克思主义内部的人,是把马克思主义彻底形式主义化的人。当然,这些人并不了解自己是在颠覆马克思主义,他们以自己的善良愿望来推进马克思主义,真诚地发展马克思主义,他们不知道自己是超级现实主义的舞台上的“演员”,或许,超级现实主义舞台剧的说法过于极端了,但这无非是善良地提醒人们,在马克思主义的研究中,我们更该注重现实,切实地用马克思主义解决问题,而不是把马克思主义形式化。今天,我们在总结苏联的教训时,应该追问,在苏联马克思主义发展中是不是也有这种教训呢?
正如我们在时尚化的趋势中所看到的那样,赶时髦的人总是要为自己的时尚品找到价值。比如,当我们购买了某种时装的时候,我们总是确信,这个时装更坚固、更耐用,即使它不是更耐用,至少更有风度、更有品位。但是这种价值越来越成为虚拟的价值,是虚拟的有用性,人们总是要为无用性找到借口。实际上,这种价值、有用性是无法确定的价值和有用性。时尚的特点就是有用性的不确定性。当马克思主义时尚化的时候,我们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有用性如何确定?在这里,我们总是会认为,别人搞的东西都没有用,只有我们自己研究的有用,我们自己研究的是真问题。我本人也切实存在这样的问题,总是认为我自己研究的是真问题,而实际上可能是假问题,是无意义的问题。这也是我作为一个马克思主义哲学工作者的自我反思,我们的学术研究就是在这种自我反思中前进的。在这里,我只是期待和所有的同仁们一起更加理性地进行思考,更加客观地考察自己理论研究的有用性,为我们的国家和民族做一些更为实在的事情。
邓小平同志说得好,马克思主义学习和研究要管用。以习近平同志为总书记的党中央也明确地反对形式主义。因此,我认为,已经到了我们反对形式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反对时尚化的马克思主义的时候了。
①参见王晓升《论学术时尚——从鲍德里亚对时尚的分析说起》,《哲学动态》2013年第7期。
②③④⑥鲍德里亚:《象征交换与死亡》,车槿山译,译林出版社2012 年版,第116、117、134、154 页。
⑤《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95页。
⑦类似于阿尔托(A.Artaud)的整体戏剧或者残酷戏剧。参见鲍德里亚《象征交换与死亡》,车槿山译,译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9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