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需要,所以去做”
——重庆长寿实验一小“新教育”践行
2014-04-17周春伦重庆报道
本刊记者_周春伦 重庆报道
“因为需要,所以去做”
——重庆长寿实验一小“新教育”践行
本刊记者_周春伦 重庆报道
长寿一小新教育团队参加新教育年会
刘建文几乎从来不接受媒体采访。
他给我们讲《老人与海鸥》的故事,昆明翠湖有一位老人,他用自己微薄的退休金,每天步行很远去喂养海鸥。大家于是说,老人对海鸥的爱多么无私与崇高。殊不知,每天去喂海鸥,实际是老人的一种需求,他没有老伴和孩子,海鸥是他的精神寄托。“这世界上的‘英雄’实际都是你我一样的普通人,因为需要,所以去做。”
很少有校长能够做到刘建文一样:他生于60年代末,2014年算是人生的第46个年头,已经做了21年校长,是个“三无”人员——头上无光环、家里无奖牌、身上无职称。他说,教育是一件需要静心投入的事。
2007年8月始,刘建文担任重庆市长寿区第一实验小学(以下简称“长寿一小”)校长,当时这所老学校刚刚走过百年诞辰。在他和团队的探索及引领下,长寿一小走上一条全新的教育道路,并成为重庆“新教育”的开端。
初露锋芒
初见刘建文校长是在他办公室,在冉泽明老师的引领下,我们与他见面。冉泽明是刘建文的好搭档,两位有一个共同点,用他们自己的话说,是“都对教育抱有一些理想主义情怀”。刘建文温文尔雅,健谈,爽朗。从杯中酒到墙上画,他无一不津津乐道,似乎最令他自豪的莫过于此两样。这其中还真有故事,酒是“自己”的酒,是刘建文在长寿一小任职时学校自酿的,所有接待都一视同仁;画也是“自己”的画,刘建文办公室悬挂的都是学生作品,他到英国学校交流,所带礼物也全是学生和老师自己的画作。
长寿一小校长的身份,对刘建文来说,只是自己校长生涯的普通一笔。
2007年底,刚到实验一小,刘建文在自己的第一次全校大会上,面向所有人发言:“我希望,我们学校老师们大家一起努力,把咱们全校的人平均分降几分下来。”
台下一片哗然。据冉泽明回忆,当时的此番讲话,在学校教师队伍中还确实引起了不少争议和误解。刘建文讲这句话,实际背后有原因。长寿地区几所学校之间的竞争为时已久,刘建文调任长寿一小时,这种竞争已经达到白热化状态。“大家就是拼分,拼谁是第一。因为这些分数,把其它方面都放弃掉。”在刘建文看来,考试成绩93分与95分,两者在真正意义上并没有差别,何不把追求无效分数的时间空出来,让孩子学点更应该学的东西。于是他大胆地选择从第一天开始,拿最敏感的“分数”开刀。
不久之后,这位新任校长又提出一个目标:几年之后,长寿一小要做到学生的分数与老师的考核无关。他要将老师从分数中解放出来,老师所受的压力,最终只会转嫁给学生。刘建文的最终目的是——解放学生。
新教育开放周总结会上 刘建文寄语
我是个“傻”家长
刘建文相信的教育,是用一点一滴去渗透。
女儿成绩优异,中学择校时好几所学校前来争抢。刘建文根据女儿意愿选择了其中一所,但他坚持没收学校一分钱,也没接受任何优惠政策。他对女儿说:“我不是去卖孩子。”
女儿在外地上学,打电话回家问妈妈:“爸爸在做什么呢?”“爸爸在看书。”刘建文确是在看书,他想让孩子觉得自己在学习的时候,爸爸也在陪着学习,虽然不在眼前,刘建文希望用这样的行动给女儿精神力量。孩子向来节约,刘建文到学校去看她,女儿对他说回家的时候可以坐公交和地铁到火车站,他应允了。虽然其间需要转车和步行,刘建文完全可以在女儿看不见的地方直接坐出租,但他认为,不管女儿能不能看见,答应了就得去做。
有一次考试,女儿成绩跌落到100多名,非常伤心,在电话那头哭泣。刘建文说:“如果你想回来,就回来吧。”孩子在家的几天时间里,全家人对考试只字不提,刘建文让妻子带着女儿到商场去买全套新衣服,自己在家亲自掌勺。穿得开心,吃得开心,在家放松几天后,女儿高高兴兴回了学校。至于学习中的问题,刘建文相信女儿自己会去分析。
自主招生填报,所有人都想要填得好一些,以便得到更多奖学金。女儿也想要填好一点,刘建文坚决不同意。他当时说了一句话,斩钉截铁:“如果你不实事求是填,那么得来的钱我会一分不剩地拿到江里去扔掉。”第二天早上,孩子如实填好。刘建文坚信,“教育孩子实际就在细节当中,在利益面前我们怎么做选择,就是一种最好的教育。”
刘建文不折不扣地充当着“傻”家长角色,他不相信任何捷径,他认为的教育就是:“你希望孩子怎样做,那你就先那样去做。”对待学校的孩子,也是如此,这似乎也对刘建文在长寿一小“另类”的教育改革作出了解释。
初识新教育
重庆是座有名的山城,长寿一小校园面积不大,校内地貌却也充分展现出典型的山城特征。这所百年老校,一草一木都有故事。在这里,大部分教师都与学校一同走过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光阴,冉泽明就是其中之一。从1994年进入学校至今,从美术老师、教研组长、办公室主任到发展处主任,冉泽明对整个学校情况十分了解。近些年,他从教师队伍中觉察出一种疲软情绪,当一个人一成不变地做一件事情久了之后,就会产生惯性,惯性的力量推动你继续向前,但这种向前是无意识的,缺少思考与憧憬。“老师的积极性、职业认同感和幸福感都不强。”
刘建文到学校后,开始探索筹划改革路径,他想突破学校的这一发展“瓶颈”。为了找到适合自己学校的发展方式,这其间,他和学校管理团队实地考察过多所学校,接触过多种教育,在第二年,从阅读朱永新的《教育演讲录》,第一次接触“新教育”,并由此萌发深入了解“新教育”的愿望。
2009年6月,长寿一小行政干部队伍到江苏宝应实验小学、苏州娄葑二小实地考察,这其中就包括冉泽明。这次的考察原定由刘建文带队,但由于当时学校的管理需要,他选择留在学校,此次考察便由冉泽明带队,刘建文对自己的这位搭档和团队是充分信任的。初识新教育,冉泽明印象极为深刻,在考察期间,一行6人白天到学校听课、观察,与新教育教师交流,晚上再聚首讨论,每晚通常到十一二点才能结束,每位干部还要写当日观察体会,思考哪些方面是适合自己学校的。在此之后,经过一系列碰撞商议,刘建文和团队大胆决定——全校整体推进新教育。
朱永新的“新教育实验”开始于2002年,十年时间便遍及全国二十多个省和一千多所学校,并逐步建构起自身的教育理论体系,在教育理想的引领下,吸引了无数追随者。“新教育”是什么?在刘建文看来,“新教育”也是传统教育,它不过是回归教育的本来面貌,重新拾回这些年我们因为追求功利而放弃掉的宝贵东西,走教育本来应该走的路。这种“宝贵的东西”是什么,刘建文没有具体说,他只是将更多的目光放在了老师和学生身上。
蜕变之苦
整体方案确定之后,刘建文引领,冉泽明实际负责,团队成员协作,长寿一小的“新教育”实验开始全面展开。“新教育”包含儿童课程、教师的专业成长、理想课堂等等一系列内容,学校便从儿童课程着手,同时注重教师素养提升,由此慢慢深入。
2009年暑假,学校成立了“新教育”项目组,开始对全校教师进行课程培训,为9月份的新学期做准备。刘建文、冉泽明和外出考察的全体成员此时都走上讲台,他们的学生是全体教职工,他们把在“新教育”学校的所学所悟和盘托出,比如如何引领晨诵,如何开展童书共读和绘本课程等。课程最后一天下午分组交流,听取大家的意见,最初的激动已经褪却,这时候老师的反应很一致:这是件好事无疑,但实施起来需要百分百的投入,并且毫无经验,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一切都需要下功夫去学习、摸索——怀疑态度占了主导。
对于这一点,刘建文和冉泽明早已预料到了。“我们配合得很好。”冉泽明回顾。如何去动员老师?他们花了不少功夫。比如为了让老师们读书,让他们进一步了解教育,刘建文会把一些他认为值得全校教师读的书买回来,然后亲自送到他们手上,对他们说:“这本书很有意思,你先看看,什么时候我们俩交流一下。”一个名为“相约星期二”的活动悄然兴办,老师提前读书,然后在每个周二用一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大家一起共读、交流,通过耐心的引导,大部分老师逐渐接受了新的教育方式。“很多后来的榜样教师,在做‘新教育’前期也经历过犹豫和怀疑的阶段,都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刘建文说。
整体推进的第一年,学校重在“新教育”实验项目的基本培训和落实上下功夫,并派出大量老师外出学习。干国祥老师在“新教育”领域颇有影响,他在外给教师做培训,刘建文和冉泽明便把录像带回来,放给大家看,并详加分析认真比对。2009年11月,在学校的再三争取下,干国祥、魏智渊、马玲、王云等“新教育”专家,利用到贵州凤冈开展“新教育田野培训”的机会,提前两天出发来到实验一小做专题引领,对学校教师进行指导和培训。刘建文团队竭尽所能,抓住每一个让老师成长的机会。
这场改革是全新的、整体的,涉及全校方方面面和所有人,自然会遭遇抵触情绪。在最初推进中,冉泽明对团队期待很高,要求较严,也造成了一些老师的反抗情绪。“我究竟要到哪里去?我们的学校要到哪里去?”作为“新教育”实验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冉泽明也在不断追问自己。他在自己的一篇文章中写道:“老师做一次‘秀’容易,难的是让老师心甘情愿地带着孩子优秀并走向卓越。我的‘新教育’路上,总是充斥着矛盾与争论,经历着自身专业成长的痛苦与折磨……新教育人的投入,在别人眼里是‘疯子’、‘傻子’,成为不少人的‘眼中钉’,总觉得你所做的这些会有什么企图。因此总有刚起步的老师被世俗所淹没,被自己的教师专业素养所制约,重又沦为新的平庸者。”
冉泽明很容易和孩子们打成一片
学校老师在全国新教育开放周上美术课彭克利正在给七色花班级上晨诵课
榜样成长
“‘不抱怨’这个词我很信奉。”回顾自己做“新教育”的路程,刘建文沉默良久,“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抱怨,抱怨就等于把责任推给别人,能够做什么那就去做吧,这样足够。”
2010年底,正当长寿一小“新教育”进行得如火如荼,刘建文被调任实验二小。由此,冉泽明和“新教育”团队在当时李刚书记的带领下,经历着坚守之苦。“新教育”第二年,工作重点在培养榜样教师、研发课程和梳理学校课程资源。吸取前一年的教训,学校团队将推进节奏放缓,老师们逐渐适应过来,此时,晨诵、读写绘、童书共读已经成为他们的教学习惯。2010年,长寿一小争取到举办“新教育全国开放周”的机会,得以在“新教育”年会上展示自己学校的“新教育”成果。团队也希望利用这一全国研讨平台,促进整个教师队伍发展。研发准备课程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大家反复琢磨,不少老师害怕失败,不敢面对专家和全国“新教育”同仁把自己呈现出来,冉泽明和团队就设法去说服、引导,班级老师逐渐形成合力。
长寿一小文化墙
七色花班级
第三年则侧重缔造完美教室和班级文化建设。而这两个阶段有一个共同的着力点——关注榜样的涌现。“新教育”推行以来,长寿一小涌现出许多特色班级和成长起来的榜样教师。学校每一个班级都有专属于自己的名字,喇叭花、蝴蝶梦、小蜜蜂、小溪流等等,每个名字都有特殊寓意或期待,由此赋予班集体生命。
彭克利老师的班级名叫“七色花”,她说:“孩子们就好比花朵,不同的孩子拥有不一样的色彩,而老师要做的就是尊重每一朵花,尊重每一种色彩,发掘孩子生命的本身特质。”
重庆的冬天常被大雾笼罩,白色雾气让人感到一种粘人的湿冷。
初见彭克利,正是个飘着零星小雨有雾的早晨,她正在给六(三)班“七色花”班级上晨诵课:“孩子们,在梅花陪伴我们的日子里,虽然不敢说曾为梅花醉逝,原来也曾那样真切地为梅花欢喜,为梅花思念,为梅花伤悲,为梅花沉醉,让我们一起吟诵梅花诗词,感受梅花的清香和品行……”声音润泽甜美。这个班级从二年级开始开展“新教育”,从晨诵、读写绘、童书共读到每月一事,彭克利都有自己的理解和想法。她的晨诵课程做得非常成熟,一段时间一个主题,“赏梅”正是近期的内容。她看重课程的长度、厚度与温度:保证课程的时长可以从容而不匆忙,丰富的知识、内容构成课程的厚度,而在整个过程中,师生之间生命的体验、成长是温度。在三者的浸润下,七色花班级的孩子在朗诵上已经颇为成熟老练,无论是对声韵节奏的把握还是情感的流露。更令人吃惊的——这种成熟贯穿班级整体,而不只是个别孩子。这样的课堂,冉泽明用“温润”来形容。
彭克利在长寿一小并不特殊,与她相类似的,从“新教育”中成长起来的教师还有很多。比如尹枫美、勾红琼、袁其珍、陈雪莲、王毓老师等等。勾红琼老师的小溪流班级从一开始便走课程之路,“快乐向前不停留,奔向大海去生长”——“小溪流”班名早已深入学生和家长的心,大家都相互以“小浪花”、“大浪花”作称。勾红琼很注重家长参与教学和管理,在她的班级,无论是课堂或学生活动,都有家长的身影;儿童课程负责人袁其珍老师,以“课程思想统领教学”,开发了“阳光孩子课程”、“常规课程”、“种植课程”、“养殖课程”、“全人课程”等等,文字记录达千万字之多。她给自己的班级起名为“蝴蝶梦”:每位幼小的孩子都是从小青虫状态,慢慢吸纳知识,成长成熟,最后破茧成蝶。而在这个过程中,老师们也在新教育梦想的滋养下日渐丰盈。
长寿一小在整体推进“新教育”实验中,成就了“新教育工作室”的团队文化。同时,在其带动下,长寿“新教育”实验区得以成立。
新教育在继续
目前,在李刚校长和团队成员们的坚守和努力下,长寿一小的“新教育”日益成熟,长寿一小正逐步走向全国。
刘建文离开长寿一小已有很长一段时间。而不久前,一纸公文让冉泽明也离开了这所教学近20年的地方,“接到消息,好长时间才回过神。”后来,他在文章中写道:“每一件事总有开始和结束的时候,也许我对于长寿一小是结束,而对于桃源小学就是重新的开始。”
时不时地,刘建文和冉泽明还会走回到以前的地方,那情形颇似回娘家,一路走,一路收到来自老师和学生的问好。回想以前,刘建文还常常趴在地上和一群孩子下棋,也总有学生将刘建文和冉泽明混淆。原新教育项目组成员办公室,还保持老样子,袁其珍老师仍在和大家开玩笑,说冬天走路上班真的很适合,走到三分之二身体就已经发热,可以温暖一上午。由于学校条件有限,停车不方便,袁其珍便和几位老师相约每天走路到学校,一路走一路聊家长、学生。她说:“没有刻意,只是,不自觉地,职业就早已融进生活。”
现在,刘建文和冉泽明正在做桃源小学的新教育发展规划,而对于“新教育”这个概念,刘建文在逐渐将其淡化,他说,真正以师生为本的教育就是好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