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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转型的实质与当代中国视野

2014-04-16王帆宇朱炳元

江苏社会科学 2014年3期
关键词:社会转型经济体制转型

王帆宇 朱炳元

社会转型的实质与当代中国视野

王帆宇 朱炳元

“社会转型”已成为当前社会科学界普遍使用的一个热门术语。从本质上看,社会转型主要表现为一种结构性变动,其特征主要通过整体性、异质性、重叠性与形式性等四个方面体现出来。当代中国正处于深刻的社会结构转型当中。在这一过程中,由于受历史与现实等因素影响,造就了当代中国的社会结构转型在所处历史方位、驱动机制、策略方针、主要内容、路径取向等诸多方面都呈现出不同于其他国家的显著特点。

社会转型 结构性特征 中国表现

作为一种来自西方社会功能结构学派的现代化理论,自从“社会转型”这一概念从20世纪50年代被提出以后,有关的研究就一直没有中断过。冷战结束以来,伴随着经济全球化趋势的深入发展,世界各国实际上都面临着一个共同的课题:社会经济转型。于是,共同的旨趣促使世界各国对“社会转型”这一问题的探讨也呈现出逐渐升温的趋势。中国社会学家普遍接受并使用“社会转型”这一概念始于上世纪90年代初,主要是用来借以描述、判断和解释1978年改革以来中国社会所发生的巨大而深刻的变迁。从宏观层面上审视,当代中国正处于急速的社会转型期,其广度、深度和难度前所未有。在这样一个“关系万千重”的转型关键期,正确研判社会转型的本质和特征,将有助于我们精准把握当前中国社会发展的阶段性特征以及未来走势,这对于我们制定正确的社会发展战略,促进经济社会又好又快的发展有着十分重要的战略意义。

一、社会转型的实质:结构性变动

“转型”一词并不是一个严格的科学术语,其原本是一个生物学上的概念,是指“微生物细胞之间以‘裸露的’脱氧核糖核酸形式转移遗物物质的过程”[1]《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第9册),〔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6年版,第544页。。移植到社会学以后,喻指社会的变迁、变化与变革,遂又有“社会转型”一词。在西方学界,较早使用“社会转型”一词的学者是社会学者D·哈利生,其撰写的《现代化与发展社会学》一书中曾多次使用过这一概念。我国台湾学者范明哲在其著作《社会发展理论》中首次把现代化过程理解为经济结构的转型,并表达了“发展”就是“由传统社会走向现代化社会的一种社会转型与成长过程”的思想[1]蔡明哲:《社会发展理论》,〔台北〕台湾巨流图书公司1988年版,第112页。。虽然看起来“社会转型”可以用来揭示和描述任何一个时代的社会变迁和社会发展,但实际上在西方现代化的理论发展过程当中,“社会转型”并不是一个泛泛而论的社会变迁概念。一般而言,社会变迁可界定为社会系统的结构和功能生成变化的过程。不过,它比较注重与强调的是这种变化过程的自然性。社会转型当然也是一种社会变迁,不过这种变迁侧重于描述的是社会从一种类型向另一种类型转变的过渡过程,即是从“传统型”向“现代型”的转变,其突出的是社会的“型”之“转”。“在这里,‘型’可以被理解为社会整体结构模式包括经济、政治、思想、文化、价值观念等结构要素的一个高度概括,‘转型’则意味着对社会结构模式的全面的整体的变革。”[2]朱平:《从改革到转型—中国现代化的历史逻辑》,〔芜湖〕《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4期。由此可见,社会转型的主体应该是社会结构,而人类社会是由社会的经济结构、政治结构以及其他结构所组成的有机整体。所以,社会转型就其本质来说它不是指社会某个领域的变化,更不是指社会某项制度的变化,而“是社会系统的序变,是社会结构模式的转换,是社会立体结构的转变”[3]杨桂华:《转型社会控制论》,〔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221页。。

综上所述,社会转型是“指一定社会历史条件下的社会实践主体在社会基本矛盾的推动下,对社会结构模式、运行体制和机制进行全方位的整体变革和改造,进而推动社会变革的历史创造性活动”[4]李培林《社会结构转型理论研究》,〔北京〕《哲学动态》1995年第2期。。由此不难理解,相对于社会变迁来说,社会转型更加强调社会变革中过程和结果的统一,更加强调社会主体在社会变革中的重要作用,更加强调社会变革的整体性和全方位性。

二、社会转型的结构性特征

社会转型既然主要体现为一种整体性与结构性的变动,那么,在这一过程中它就不免会呈现出一些共同特征。总的来说,处于转型期社会大都会具有以下几个特征。

第一,整体性。社会结构转型是一种整体性的社会发展过程,这是世界各国社会结构转型实践过程所得出的共同结论。无论从横向还是从纵向看,社会都是一个巨大的系统,这个系统内部,社会的经济、政治、道德、法律、文化等都处于整体关联之中。所以,任何社会结构的转型都不是社会组成体系内部某项制度、某个层面、某个部分的孤立发展变化,而是社会结构的整体性、根本性的变迁。它是包括器物技术层面、制度规范层面、思想文化层面等各个领域的全方位的变革,“其具体内容至少应包括结构转换、机制转轨、利益调整和观念转变等诸多方面。”[5]杜玉华:《社会转型的结构性特征及其在当代中国的表现》,〔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5期。

第二,形式性。即应然与实然的不相吻合。在社会结构的整体变迁中,虽然新的结构要素总是沿着既定的目标和方向在不断地生成和发展,但由于受到对旧有制度以及对传统价值观依赖的影响,往往会导致与现代社会不相适应的旧结构要素并不会立刻就在人们的生活中消失。不仅如此,由于受制度惯性作用的影响,它甚至还要在一段时间内继续发挥一定的作用,只是其“实际控制功能却在慢慢地丧失,从而使得这些规章制度在转型过程中更多地表现为一种形式化的东西”[6]杜玉华:《社会转型的结构性特征及其在当代中国的表现》,〔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5期。。事实上,由于结构转型期社会所具有高度的异质性,以及人们共同的信仰系统不是很牢固,加之也没有一套成熟的、紧紧相扣的制度,不仅旧的规范要素的存在具有一定的形式性,甚至包括刚刚确立的新的规范要素有时也存在着无法彻底贯彻的窘境,使之也具有一定的形式性。

第三,异质性。处于结构转型期的社会是一种异质性社会,即“传统因素”与“现代因素”杂然并存、彼此消长、共同作用的社会。在社会结构转型的过程中,虽然各种传统的因素在内外力的作用下正逐步地走向消解,但由于受到传统社会根深蒂固的影响,加之现代性因素的成长又需要一个过程,这就决定了现代因素对传统因素的取代过程不是旋即完成的,而是存在一定的“时滞”。所以,结构转型期的社会在社会发展状态上必然会在一段相当长的时期内包含着传统、现代乃至后现代因素同时俱现的状况,由此也导致了各种具有差异性社会制度、社会规范、社会观念和社会角色的同时存在。对此,英国著名社会理论家安东尼·吉登斯有着格外清醒的认识,他指出:“现代性是一种双重现象”[1]〔英〕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年版,第6页。。社会结构转型期的“规范迷乱”,即各种性质不同甚至迥异的社会规范汇聚在一起,杂然并存、相互交织,无疑会极易导致一些与规范相左、相异甚至相违的失范行为的产生。正如美国著名政治学家塞缪尔·P·亨廷顿所深刻阐释的,“现代性孕育着稳定,而现代化过程却滋生着动乱。”[2]〔美〕塞缪尔·P·亨廷顿:《变化社会中的政治秩序》,王冠华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38页。

第四,重叠性。即是指新旧社会结构要素在社会结构转型阶段中的重叠与并存现象。“社会结构转型过程中的渐进性和异质性在某种程度上也决定了结构转型社会是结构分化与不分化、功能的专化与普化相互重叠的社会。”[3]杜玉华:《社会转型的结构性特征及其在当代中国的表现》,〔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5期。社会结构转型过程中新旧结构要素的并存与摩擦、制度变迁速度的不一致、新制度供给的滞后与缺失等诸多问题的出现,极易造成大量社会结构要素的重叠与交叉,从而导致社会结构转型呈现为一个艰巨且反复的变迁过程,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社会矛盾。

上述从一般意义上对社会转型特征的分析,为我们把握发生在当代中国的社会转型提供了一种哲学的视界。毫无疑问,中国当代社会转型也是世界历史发展的组成部分,是世界范围内现代化进程的组成部分。因此,无论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相比还是与发展中国家相比,我国的社会转型都有与之相同或相似的普遍性问题。

三、社会转型的结构性特征在当代中国的表现

众所周知,当代中国的社会结构转型发轫于上世纪70年代末,是与改革和现代化密切相连的。近年来,伴随着中国社会结构转型的急速推进,中国的社会结构也随之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围绕“变”这一基本特点,使当代中国社会转型既具有社会转型的一般性特征,又具有自身的特殊性质和表现形态。

1.在历史方位上:当代中国的社会结构转型要同时面对着传统性、现代性与后现代性的前所未有的大汇聚、大冲撞、大融合,体现出了鲜明的时空压缩性特征。

“时空压缩”这一概念最初是由美国著名学者戴维·哈维在揭示世界全球化进程时提出来的。我国的一些学者从社会发展的视角对其作了发挥和延伸性使用,主要是用来借以解释和描述发展中国家在实现现代化进程中的时空特征。其具体内涵体现在以下两层:一是发展中国家在较短的时间内走完发达国家在较长时间内所经历的过程,把发达国家几百年以来所实现的发展压缩到几十年;二是发达国家在从传统社会到现代社会几百年转变过程中不断出现、不断解决的矛盾与问题集中压缩到发展中国家几十年时间且在同一时空条件下出现。

应用哈维的“时空压缩”概念来分析我国当前的社会结构转型,我们可以清晰地发现,中国的社会结构转型在发展时间、发展问题和发展任务等很多方面都存在着明显的时空压缩性特征。具体说来,当前中国社会结构转型的时空压缩性特征表现为:

(1)结构转型目标具有时空压缩性特征。西方发达国家的现代化是“内发自生型”的,分析这些国家社会结构转型的时空特征,我们能够发现一个较为清晰的历史脉络图景,那就是工业化与信息化是前后相继更替的,我们称之为两次结构转型。有别于西方的现代化进程,中国的现代化属于“外发次生型”的,这种后发型的现代化特点决定了当代我国社会结构转型的目标是既要实现工业化,又要在此基础上同步推进包括信息化在内的新型现代化。即是说,当代中国的社会结构转型不是两次转型,而是具有双重性的一次转型。这一历史条件规定了中国社会的当代发展必然是双重的发展,即同时完成工业化和实现现代化,也规定了中国社会的当代结构转型必然是双重的转型,即同时促成文明转型与发展转型。“如果说发达国家的工业化、信息化是历时态的两个过程,体现为两次社会转型的话,那么中国的现代化既要经历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的转型,又要经历从工业社会向知识社会的转型,体现为农业社会——工业社会——知识社会“三分范式”的‘双重社会转型’”[1]王雅琳:《全球化与中国现代化的社会转型》,〔北京〕《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学报》2003年第3期。。

(2)结构转型领域具有时空压缩性特征。首先,我国当代工业化发展具有时空压缩性特征。工业化是经济发展的主题,也是现代化的主要内容。早发国家的工业化进程大都呈现出初期工业化、中期工业化和后期工业化三个阶段依次推进和相继延续的时空特征,而我国的工业化虽然在总体上处于工业化中期的后半阶段,但由于受到地区之间发展不平衡的影响,致使工业化三个阶段同时并存于一个时空之内的压缩性特征亦非常明显。其次,我国当代人的发展也不同程度地存在着时空压缩性特征。在《1857年-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不仅阐述了人类历史依次演进的三大社会形态,而且还论述了与之相对应的人的存在方式的三大历史阶段,即,由传统农业社会“人的依赖性关系”(第一阶段)到现代工业社会“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第二阶段)和未来理想社会的“自由个性”(第三阶段)。当代欧美等发达国家经过几百年时间的发展,大都不同程度地逐步实现了社会成员由传统性(第一阶段)到现代性(第二阶段)的根本转变,完成了人的现代化。改革开放以来,在中国社会实践的结构转型过程中,伴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不断发展,伴随着我国社会主义制度的进一步完善,社会对“人的依赖性”方面的批判和矫正呈逐步深入趋势,在消解“人的依赖性”和推进人的全面发展方面所取得的成就也是有目共睹的。但我们也应当清醒地看到,由于长期受到生产力发展水平制约和我国特殊的历史文化传统影响,目前在“我国社会生活中‘人的依赖性’——人治意识、官本位意识、特权意识等观念并没有彻底终结”[2]包双叶:《当前中国社会转型条件下的生态文明研究》,华东师范大学博士论文,2012年。。而这仅是问题的一个方面,与此同时,随着西方国家主导的经济全球化趋势的加强,以及我国市场化改革的整体推进和逐步深入,使得我国社会商品关系中的“物化”倾向在某种程度上也呈现出愈加凸显的态势。由此可见,当代中国在人的发展问题上呈现出“三种形态”(‘人的依赖性’、‘物的依赖性’、‘自由个性’)不同程度地共存于当前中国社会结构转型进程中的局面。

2.在驱动力上:当代中国的社会结构转型主要来自于政府力量和市场力量的“双重”推动,同时,来自政府和市场之外的社会力量也是推动中国社会结构转型的重要驱动力。

世界早发国家的结构转型表明,社会结构转型的初始动力同时亦是主要动力是来自于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而当代中国的社会结构转型,其动力来源却有别于这些早发国家,它不仅是“看不见手”和“看得见手”的双重启动,而且受到这两只手的双重推动。

市场机制对经济增长和社会结构转型具有巨大的推动力量,这个不难理解,因为市场作为一种生产方式和经济运行方式,它既是社会经济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也是整个社会发展的重要基础,其推动社会结构转型的力量主要体现在:随着市场的发展,必然会引起社会政治、经济、文化以及价值观念等与之相协调发展,于是,整个社会结构就会在市场力量的推动下,围绕市场运行规则和方式重构。所以,作为一种能够调节生产与资源配置的有效方式,市场在拉动社会从传统走向现代中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

虽然,“竞争性市场是迄今为止人类发现的有效地进行资源配置方式”[1]李培林:《另一只看不见的手:社会结构转型》,〔北京〕《中国社会科学》1992年第5期。,但是,从世界各国尤其是广大发展中国家的既有经验看,政府在社会结构转型过程中扮演的角色也是不可或缺的,尽管西方社会对政府并没有多少好感。这主要是因为:一方面,市场不能在真空中运转,它需要只有政府才能为之提供的法律、法规等制度体系;同时市场本身也存在缺陷,它不可能在所有领域都能够进行自发调节,如维护社会公平正义,保障公民合法权益,适时而适当地对经济活动进行宏观调控等,这些作用都是市场之手所无法替代的。

在当代中国,社会结构转型视野下的政府干预的必要性不单单是源自上述两个方面,即市场的不完善和法律法规体系的不健全,还有其自身特殊的内在规定性。诚如斯蒂格利茨所指出的,政府“何时干预—为何干预—干预多少:取决于各自国情与文化传统的差异。”[2]〔美〕约·E·斯蒂格利茨等:《政府为什么干预经济》,高凡译,〔北京〕中国物资出版社1988年版,第207页。对此,我们可以从以下三点来理解其内在规定性:第一,从现实国情看。作为一个幅员辽阔的发展中大国,我国将不得不长期面临着这样的一个基本国情,即社会发展的不平衡。社会发展不平衡一般表现为两种类型,一类是社会发展的结构性不平衡,一类是社会发展的区域性不平衡。从长远来说,这种不平衡的发展状态势必会对我国的现代化进程产生重大影响。因此,缩小经济社会领域里的发展不平衡无疑要成为政府的一个重要工作任务。所以,在优化社会均衡发展的过程中,必然离不开政府在其中履行一种积极的角色。第二,从文化特征看。目前我国社会既具有现代“法理”社会的特征,又具有传统的“人情关系网”特征,我们甚至仍然可以这样说,这种血缘、地缘等传统情感因素的连结作用有时在人们的社会关系中仍扮演着相当重要的角色。换句话说,在当前社会结构转型时期的中国社会还没有彻底建立起市场经济所要求的以“事由”为根据的完善与公正的法律机制。第三,从结构转型的路径来看。中国的结构转型实际上是一种渐进式的、从量变到质变的转变过程,为了保障结构转型的顺利过渡,需要政府不断在实践中总结经验,调整政策。从一定意义上讲,政府的主导性作用不仅是中国社会的结构转型的推动力量,也是社会结构转型得以顺利过渡的保障力量。

毋庸置疑,政府和市场的双重驱动力量在促进中国社会结构转型当中发挥了巨大推动作用,但要保持社会结构转型能持久地向纵深方向发展,还必须依靠来自于政府与市场之外现代社会组织力量的协同推进。来自于企业、学校、医院、社会团体等内部的一些正式的、非正式的现代社会组织,它们既是现代社会结构转型的产物,同时又是现代社会结构转型的推动力量。实践证明,在整个结构转型时期,社会组织力量的推动和促进作用是政府力量和市场力量都是不可替代的,它“是规范社会经济发展和社会良性运行的‘第三只手’。”[3]杜玉华:《社会转型的结构性特征及其在当代中国的表现》,〔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5期。

3.在策略方针上:当代中国的社会结构转型采取的是一种先易后难、循序渐进、通过试点和微调进行体制改进、过渡、转型的渐进式的方式,但又能够在时机成熟的时候迅速、果断地把结构转型向前推进一大步。

对于广大的发展中国家来说,究竟该采取何种转型方式?在亨廷顿看来,“对于卷入现代化进程而面临严峻考验的大多数国家来说,最有效的改革方法是将费边式策略同闪电式策略结合起来。”同时他又指出,“只有当改革进程中各种派别基本确定,简言之,只有交易各方面的结果高度稳定时,综合的闪电式的策略才会凑效。”[4]〔美〕塞缪尔·P·亨廷顿:《变革社会中的政治秩序》,杨玉生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88年版,第558、559页。总的来说,亨廷顿并不倾向于在发展中国家采取激进式策略。

以改革开放为标志的当代中国社会转型的策略主要是渐进式的,对于这种渐进式的策略方针我们可以从以下四点来理解:(1)先易后难。具体体现在先农村改革,后城市改革;先经济体制改革后政治体制、社会体制以及文化体制改革等等。(2)强制性改革与诱致性改革相结合。中国的社会结构转型从一开始就是一种政府主导的强制性、自上而下的制度变迁过程,执政党和政府作为有组织的领导力量在推动这场结构转型中始终起着主导性作用。然而,转型如果仅仅靠政府自上而下的行政力量强制加以推进,而没有自下而上的群众积极参与和推动,转型又未必能够真正取得成功。所以,在整个转型过程当中,中央政府一方面始终发挥了主导作用,同时又特别注重利用了自发的诱致性改革的积极作用,从而在自发性和自觉性的互动结合中实现了两股力量的相向而行。(3)先增量改革,后存量改革,以改革的“增量”去激活“存量”。中国在实施经济市场化改革的初始阶段,先是在不触动现有利益格局的前提下,通过推行“渐进式增量改革”的办法,即积极培育和发展体制外因素(如民营经济)并促成其快速发展,然后再把改革领域转移到存量部分,从而实现整个体制的转变。这种先“增量”后“存量”的改革举措,一方面减少了改革阻力,降低了改革的难度,同时也极大节约了改革的成本。(4)循序渐进,不企求一步到位。许多改革举措一般都是先试点建设,积累经验,在试点取得成效的情况下,再逐步完善规则,进而推向全国,这就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因改革失误而引起的社会震荡现象。如在经济体制改革上,中国并不是一开始便立刻摧毁需要改造的传统经济结构转而迅速推行市场经济,而是在保持政治和经济结构相对平稳的基础上,逐步确立市场经济的,实现了经济的“软着陆”。这种改革方式的优点是,政府比较容易实现对改革进程的操控,在试错的基础上及时总结经验和教训,校正改革步骤。实践证明,这种做法既能促使改革不断向纵深推进,同时又能保证社会大局的稳定。

需要指出的是,中国的改革并不总是缓慢前行,事实上,每遇时机成熟的时候,领导层(中央层面)总能果断决策,不失时机地把改革引向纵深。如国企改革、金融改革、税制改革等等,尤其是在上世纪90年代,领导层更是抓住时机,在邓小平南方谈话的基础上,迅速启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使得中国的经济体制改革取得了重大突破。这就是亨廷顿所言的激进与渐进的结合。从某种程度上说,当前中国的社会结构转型之所以成就显著,在很大程度上应该归功于中国推行了激进与渐进相结合的结构转型策略。

4.在主要内容上:当代中国的社会结构转型不仅要完成经济形态市场化的转型,同时还要完成经济体制市场化的转型,即是要超越阶段、合二为一地同时完成对经济形态市场化和经济体制市场化的双重转型。

当前中国社会转型内容的特殊性表现在政治、经济和思想文化的方方面面,而又以经济方面为最。当前中国经济转型的特定内容之一就是所面临的双重转型。所谓双重转型,即是指经济体制市场化(从计划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体制)和经济形态市场化(从自然经济形态向市场经济形态)转型的结合或重叠。两种转型的结合或重叠是没有先例可循的,也是传统发展经济学所没有探讨过的。

众所周知,在一些早发国家的社会结构转型中,由于过去他们不曾实行过计划经济体制,所以只出现经济形态转型,即从传统的自然经济形态逐步转向市场经济形态。而当前中国的社会结构转型则不同,一方面,它要完成从传统的自然经济转向市场经济转型,即经济形态的转型。另一方面,它还要摆脱和冲破传统计划经济体制的束缚,完成用市场经济体制对计划经济体制的替代,即经济体制的转型。而这两个转型又是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这就使经济转型乃至整个社会转型显得异常复杂。

经济形态市场化与经济体制市场化的相互作用一般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方面经济形态的市场化会拉动经济体制的转轨,因为市场经济形态需要与之相适应的市场经济体制;另一方面经济体制的市场化会推动经济形态的转型,因为计划经济体制是一种不利于市场经济生存和发展的体制。然而,从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过渡到市场经济体制,毕竟有别于实现从自然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型。就当前我国社会结构转型的特定历史条件看,完成经济体制市场化,要比完成经济形态的市场化要显得更为重要、更为关键和更为艰巨。其原因在于:第一,后者的转型是一个自然的历史过程,随着社会经济关系商品货币化的发展,传统的自然经济关系将会在此基础上被逐渐侵蚀、瓦解、进而彻底地被摧毁。但是作为改革对象的我国传统计划经济体制,其一开始就与我国的经济制度、国家权力机构等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在这种情况下,就会不可避免地导致我国一系列的社会制度体系甚至连同人们的思维特征都会刻上计划经济的烙印,具有计划经济的特征。这无疑就加大了经济改革的阻力,也严重地影响和制约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一新的体制的建立。第二,计划经济体制是在中国特定历史条件下为完成特定历史任务而实施的一种经济体制,它曾经发挥重要历史作用,即将一个破碎的中国整合为一个统一的中国,并在短期内摆脱愚昧落后,建立了较为完整的国民经济体系等等。因此,尽管这种体制因其存在无视经济发展的客观必然性和规律性、扼制经济主体的主动性和积极性、根本无法实现资源的有效配置等弊端而影响经济发展,但其曾经的“辉煌”和“功绩”还难以从人们的思想深处离去。由此可见,要在传统计划经济体制结构与旧观念长期根深蒂固的基础上建立起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实现脱胎于传统政府在结构、功能乃至运作方式上的变革,将会是一个十分复杂而又艰巨的任务。总之,在经济体制转型和经济形态转轨同步进行的情沉下,结构冲突、角色冲突与体制摩擦、机制摩擦、利益摩擦等互相交织在一起,互相牵制,增加了结构转型的难度,也使情况更加复杂化。所以,从集权计划经济向现代市场经济的转轨“与其说是一种经济体制的转轨,不如说是一种社会体制或结构的转型”[1]刘祖云:《当前中国社会转型特征再探讨》,《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2年第6期。。

5.在路径取向上:当代中国的社会结构转型既遵循了社会结构转型的共同特征,同时又依据了中国的不同国情,充分体现了社会结构转型一般规律在当代中国特殊环境下的灵活运用。

经典国家的社会结构转型进程显示,社会结构转型虽然在时空上存在着彼此错位现象,但在转型路径取向上却有其普遍的规律可循。“即不管市场化进程,城市化进程,抑或民主化进程,一般都是沿着经济和社会发展程度较高的一端向经济和社会发展程度较低的一端辐射与渗透。”[2]刘祖云:《当前中国社会转型特征再探讨》,《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2年第6期。而肇始于上世纪80年代的中国社会结构转型进程则以另外一种形式展现出来:第一,中国经济层面的市场化改革并非始于城市,而是源于农村。即首先源自于以包干到户和包产到户为主要形式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建立,在取得巨大成功以后,然后才逐步地推向城市。无疑,没有农村改革的巨大成功,就不会有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形成和发展,也不会形成渐进式市场化改革的道路。第二,我国的城市化道路也在进程当中彰显出了它的独特性。透视西方国家城市化进程,其共同特征一目了然:即城市的扩大和向乡村的辐射。与西方经典的城市化模式相比较,中国的城市化则表现出来与众不同的发展道路,即它“不仅表现在城市的扩大和向乡村的辐射,更主要的趋势是乡村自身的城镇化,或者形象一点说,城市化趋势具有‘农村包围城市’的特点”[3]包双叶:《当前中国社会转型条件下的生态文明研究》,华东师范大学博士论文,2012年。。不难看出,当代中国城市化其实是受乡村“推力”和城市“引力”共同驱动的结果。中国城市化过程之所以形成双向运动的特点,其主要原因可以理解为以下三个方面:(1)中国的改革是从农村开始的;(2)事实上的城乡壁垒依然存在,从而使乡村地区的城市化更多地表现为自身的结构转变;(3)由于中国人口负担过重,在城市基础设施(如交通、水、能源、住宅等)和生活服务设施尚不完善的情况下,大城市的人口承载能力不高,极大地限制了城市的拓展和辐射能力。第三,我国的民主化进程在某些方面也可以被视为是“起步于”乡村基层。“农村基层民主建设是实现农民话语权的最基本的保证。”[4]李翠霞:《我国农村养老制度的缺失与重构——一种政治学视角关照》,《信阳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4期。在俞可平看来,“中国乡村基层选举开启了中国社会基层民主化的始端。”[5]俞可平:《增量民主与善治》,〔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年版,第278页。事实上,当改革开放早期农村在实行村务公开、村长直选时,彼时城市里国有企业、事业单位的厂务(校务)公开和直接选举等并没有付诸实行。当然,中国社会结构转型在发展进程上的这种独特性,并不意味着它有悖于人类社会转型进程的一般规律。在笔者看来,我国社会转型的具体历史进程是从城市开始还是从农村开始是一回事,而在社会转型过程中是城市居主导地位还是农村居主导地位是另一回事。因此,尽管我国的市场化、城市化和民主化的某些方面在形式上是从农村开始的,但作为现代因素的有关市场经济、城市文明和民主政治的观念和做法是从城市输送、传递和辐射给农村的。从这个意义上讲,城市仍在市场化、城市化和民主化过程中居主导地位、起主导作用,我国的社会转型并没有违背社会转型的一般规律。

事实上,它之所以会呈现出这种不同表现,有其本身的内在规定性:第一,中国是一个农业国家,农业人口占全国总人口的绝大多数,某项改革举措一旦在农村和农民当中获得了成功与认可,这也就意味着在全国得到了普遍的成功与认可。第二,与城市所具有的复杂的异质性结构特征相比,农村的社会结构特征则显得相对单一、同质,所以,某些领域的改革从阻力与难度较小的农村开始这既有助于改革取得成效,又不至于对全局的稳定造成冲击,反过来又有利于在更大范围内和更高层次上把改革引向纵深。由此可见,当代中国的社会结构转型在进程方面既遵循了社会转型的共同特征,同时又依据了中国的现实国情,而事实上正是因为得益于这样做,才确保了中国社会结构转型的顺利推进。

四、结语

实践表明,一个国家或地区在发展的不同阶段,其发展任务、发展模式都会呈现出明显的阶段性特征。当前,随着改革开放的逐步深入,“我国社会已经从一个‘整体性的社会’转变为一个‘多样化的社会’。”[1]谭桔华:《社会结构转型与社会管理创新》,〔长沙〕《湖湘论坛》2011年第3期。中国社会发展也正处于重大的“战略转型期”,转型的关键词是“以社会结构调整为核心”,目的是通过解决经济报喜与社会报忧之间的矛盾与问题,促进社会实现“公平正义”,推动经济社会协调发展。这些年的发展告诉我们,没有社会结构的调整和优化,发展就没有出路,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目标就难以实现。因此,认真把握社会结构转型的结构性特征,对于我们观察和理解当代中国社会结构转型的本质与未来发展新走势,对于推进产业结构优化升级和经济发展方式转变、促进经济社会协调与可持续发展方面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战略意义。

〔责任编辑:钱继秋〕

The Essence of Social Transformation and its Contemporary Chinese Vision

Wang Fanyu Zhu Bingyuan

“Social transition”has be come a popular term used at present in social science.In essence,social transition is mainly manifested as a kind of structural changes with four characteristics of entirety,heterogeneity,overlapping and formality.The contemporary China is undergoing a deep transformation of social structure.In this process,due to historical and realistic factors,transformation of social structure in the contemporary China is different from that in other countries in historical position,driving mechanism,main content,path,strategies and tactics.

social transformation;structural feature;Chinese performance

王帆宇,苏州经贸职业技术学院讲师,苏州大学管理学院博士研究生 215009

朱炳元,苏州大学马克思主义研究院教授 215009

本文系教育部2013年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当前中国社会转型背景下的生态文明建设研究”(项目批准编号:13YJC710047)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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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深化经济体制改革清单出炉——国企改革的步伐将进一步加快
2015年经济体制改革八大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