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破墙时代”的青少年道德发展*
2014-04-16许敏
许 敏
“破墙”与学校文化环境的还俗
学校是一种文化存在,其重要使命在于文化传承。教育作为人类独特的文化传承方式,从实体性出发,坚守和传递彰显自身类本质的文化传统。教育对个体的培养,致力于在微观层面上再现类生命超越的过程。作为一种价值校准,教育体现了人类超越自然、建构个体生命秩序、维护人类社会生活的执著追求与不懈努力,这也正是人类高贵之处。
学校所肩负的文化传承与伦理解放的使命及教育行为的文化逻辑,决定了其作为社会有机构成迥异于其他部门的超然气质——品性高洁。超越世俗是学校教育作为文化、伦理存在的固有秉性。中国文化传统中的“义利”、“理欲”命题,就是针对“世俗”所进行的讨论,“义”、“理”就是对于具有自然本能性质的“利”、“欲”的超越,赋予其新的秩序,使人以“人的方式”生存,这正是其人文使命。世俗生活中充满了“义利”、“理欲”的冲突,为了保持类及个体生存的尊严,学校教育传递“义”、“理”,将蓄积人性基因的种子不断播散到社会中去。
“墙”作为学校与其他区域分割的存在,既具有建筑学空间隔离的意义,更具有象征独立的文化意义。“墙”保持了学校教育与世俗生活的距离,“墙内”“墙外”喻示了两种生活样态:理想与现实。在中国,从小学到大学,每座学校都有高筑的围墙,将学校与社会相对隔离开来,以保证学校及其教育活动的神圣性与纯洁性,不受世俗社会的浸染。
然而,改革开放近四十年来,汹涌的市场大潮中,不少学校“破墙开店”,在破除了作为学校标志的围墙的同时,其深刻的象征意义是破坏了学校教育的实验状态,使作为青少年生活最重要场域的学校失去了原有的作为“文化实验室”的条件,学校作为文化尤其是伦理道德的“理想国”环境逐渐消逝,几乎与社会、市场“零距离”,基于个体乃至于“整体性的个体”——组织的“利”、“欲”,毫无遮拦地涌入文化的殿堂。为适应甚至献媚于市场经济,学校放弃自身使命,遵照市场的逻辑运作,不仅学生在“人才市场”交换中的结果成为评价学校办学的重要甚至最终标准,“教育产业化”更是极端表现。
丧失了独立人格的学校与社会过度“亲和”,适应于政治,迎合于特权,日益“官本位”,为社会各种势力所左右,甚至完全沦为社会进行再生产的工具。对此,法国社会学家P.布尔迪厄认为社会学视野中的教育行为,也是权力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学校也是权力斗争的一个场域。“社会空间的结构是经济资本与文化资本这两个基本的分化原则的产物,因此,对文化资本分布的再生产起决定性作用,进而又对社会空间结构的再生产起决定作用的教学机构,就成了人们为了垄断霸权位置而进行争夺的关键。”①学校帮助特权阶层维护其地位并完成社会阶层的再生产。这种再生产行为像一架奇特的机器,尽管被赋予中立的各种表象,但“事实上实施着一整套的认识与评价程序,这套程序在客观上倾向于建立输入类别与输出类别之间的严密的对应性”②,即再生产预先存在的社会类别,“将社会等级转化为学业等级,或者将学业等级转化为社会等级的逻辑”③。在目前中国教育资源紧缺且分配严重不公的情形下,学校事实上履行着社会阶层再生产的功能,个体不再是需要人文关怀与伦理解放的平等意义上的“人”,而是具体特殊阶层身份的存在。学校通过各种“公平”的程序对不同社会身份的个体进行筛选、分层,维护特定阶层的地位与利益。它丧失了应有的伦理坚守——对个体的人文解放,相反,成为束缚个体获得解放的帮凶。
网络媒介更是从技术层面全方位迅猛地开启了世俗化的进程,涤荡了学校最后的尊严。在社会急遽转型期,社会控制相对弱化,法律、舆论等对各种不良的思想、信息缺乏应有的约束力,为某些社会思潮的形成与发展提供了可乘之机,不仅影响和干扰了社会生活的正常进行,而且对青少年进行着持久而深入的渗透,影响了青少年的身心健康。2008年5月国家工信部为保护青少年,曾经尝试推出“绿坝—花季护航”④行动,拦截屏蔽不良信息,但不到一年就尴尬退出。传播快捷的网络信息由于缺乏相应监管,加之学校的异化,高度发达的网络技术将青少年直接引入世俗世界,尚无明析是非能力的青少年,直接暴露于良莠不齐的资讯、粗鄙无聊的世俗生活中,令人情以何堪!
“破墙”后过度开放的学校与世俗社会浑然一体,校园发生的丑恶现象不胜枚举。昔日作为文明传承的中流砥柱的学校,是否还有勇气在废墟上站立起来,重建“围墙”?
“后破墙时代”道德理想主义的重建
历史经验表明,在文化中始终有一种回跃,即不断转回到人类生存痛苦的永恒困境上来,文化传统保存着先人们处理同样问题的智慧,所以,文化的发展是不断地重回原点汲取智慧,走出迷津。“回到古希腊”,“回到三代”,都是文化发展的复归现象,文化传统是一个民族的根。然而,中国近现代以来,文化传统已经遭遇层层涤荡与解构,作为传承文化传统重要阵地的学校,没有在社会变迁与转型中坚守自身,致使个体道德养育的重要堡垒失守。
青少年道德理想主义的重建,一方面是伦理实体,包括家庭、学校和民族认同的建设与复归。家庭、学校和社会,是当今中国社会最重要的三大伦理场,进行“伦理场”的生态建设,最大问题是如何使之成为共生互动的“伦理场生态”。樊浩先生认为,首先必须捍卫家庭和学校作为伦理道德两大策源地的地位,在多元文化和市场经济背景下,维护家庭的伦理直接性和学校的伦理纯洁性;其次,将它们从伦理“教育”场推进为伦理“训练”场,致力培育知行合一的“精神”;最后,通过提升社会环境的伦理含量和伦理质量,优化社会伦理场,建构家庭—学校—社会的伦理同一性。⑤尤其是学校必须复归其文化存在与伦理实体的本性,以“人”的自由和解放为目的,以绵延文化血脉为使命,摒弃应试教育中“无人”现象,实现与经济、政治以及社会的“乐观性紧张”状态。
另一方面坚守与回归文化传统,直面现实,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坚持继承与发扬中国文化传统,在中西方文化交流中汲取西方文化的精华。
全球化、市场经济、高技术是当前中国青少年道德养育所面临的境遇与挑战。面对困境,我们可以学习香港对于青少年道德养成的成功经验。香港与大陆同属华人文化圈,其经验更具说服力。事实上,香港因其特定环境较之大陆更早、更加全面地与西方文化遭遇、与市场经济交汇、与高技术同行。按照惯常思维,在全面开放与冲突中,中国文化传统应是枝零叶落,相反,交汇冲突的前沿也是中国传统文化保留最为完整的地方。其经验是:直面文化发展和青少年道德教育的难题和困境,积极应对。
在全球化背景下,由传统向现代转化的过程中,我们需要自觉的文化认同,当年现代新儒家唐君毅先生说,“要先认同于自己个人心中之中国民族,与中国文化生命”。金耀基先生认为,“在未来的世界,在越来越全球化、同时又越来越地方化的过程中,我们会发现一种‘全球的现代性’,即mordernities,多元的现代文明结构”。换言之,没有文化认同与坚守的人将会迷失在“多元”中无所适从。只有“我在世界之中,同时我又在我的本土”,才不会变得漂浮。⑥如果没有“根”,个体在全球化中就容易产生一种漂泊感。“根”就是我们对本民族文化传统的认同。应当立足于文化传统之“根”,直面现实,积极寻求发展对策。牟宗三先生慷慨激昂地说:“我们处在这个时代,若想以自己的生命,承当中国文化发展的道路,则对于西方文化不能不正视,对于科学问题不能不正视,对于政体问题不能不正视,对于宗教问题不能不正视。这不是炫博,作学究,乃是文化生命的承当问题。”⑦事实上,中国文化本来就是一个非常开放的系统,擅长于接收融合外来文化也是中国文化的一个传统。西方文化的积极因素也可以成为我们新文化传统的一部分。通过重新发现传统、重新诠释传统,传统的智慧之光就会被重新点亮,以创造我们文化的新传统。
当前我们青少年道德理想主义的养育任重而道远,它需要全社会的共同努力,包括文化传统的修复与现实社会生活的实际支持。正如樊浩先生所说:“伦理道德的精神同一性建构,至少需要两大文化基础:传统的存续与社会生活的基本统一性。当代中国社会这两个基础虽然不同程度存在,但已严重削弱。另一方面,利益多元化产生的价值混乱以及集团行为中的伦理—道德悖论,导致社会和文化环境同一性的丧失。于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道德同一性的文化危机,或哈贝马斯所说的‘合法化危机’。”⑧我们传统的崩坏,蕴含着“集体失忆”的危险,由于经历了几十年来一次次对儒学的清算与荡涤,作为独立文化形态的儒学早已岌岌可危。
直面现实是一种自信果敢的态度。我们的学校应该有这种担当与勇气面对挑战,明确自身的文化立场,系统而深入地传授本国文化的经典与精髓——儒、释、道的精神,将中国文化传统的根须深植于个体的心中,使之在个体生命秩序的建构中扎下根来,形成民族认同。只有确立民族文化传统这个“一元”之根,才能够从容面对“多元”,博采众长。同时,应当客观介绍与引荐西方文化的精华,使学生了解中西方文化的不同,并汲取西方文化的积极因素,以发展中国文化的传统。在高技术层面如网络技术利弊上对学生剖析其弊端并予以警示,以坚定的伦理立场,批判和引导高技术的发展对人类生活的影响。
①②③布尔迪厄:《国家精英——名牌大学与群体精神》,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第9、62、92页。
④“绿坝-花季护航”是一款保护未成年人健康上网的计算机终端过滤软件,可以有效识别色情图片、色情文字等不良信息,并对之进行拦截屏蔽,产品同时具有控制上网时间、管理聊天交友、管理电脑游戏等辅助功能。但是绿坝-花季护航可以卸载,而且在XP下很不稳定。
⑤⑧樊浩:《当前中国伦理道德状况及其精神哲学分析》,《中国社会科学》2009年第4期。
⑥金耀基:《金耀基自选集》,上海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350页。
⑦牟宗三:《生命的学问》,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8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