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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与 “南非退出英联邦事件”(1948—1961)

2014-04-16

近现代国际关系史研究 2014年2期

陈 希

研究生论坛

英国与 “南非退出英联邦事件”(1948—1961)

陈 希∗

1948年南非国民党的上台迫使英国重新思考其南非政策,1950年英国内阁决议的通过标志着战后英国对南新政策的确立。丘吉尔与艾登政府基于经济、防务、意识形态等多种国家利益的考虑继承了工党政府的南非政策,但随着50年代中期起英国整体外交战略的调整、非殖民化进程的加速与冷战形势的缓和,英南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麦克米伦上任后的 “变革之风”演说与联合国投票成为了新形势下英国转变其南非政策的体现,而维沃尔德在1960年与1961年英联邦首脑会议上的不妥协使得英国最终不可避免地接受了南非被迫退出英联邦的事实。本文认为,英国对南非政策的变化是其自身实力与利益观变化的必然结果,而退出事件的原因也应从更长远的历史中寻找;在从非洲殖民地撤退时期,宗主国—殖民地关系很大程度上撬动了宗主国—自治领关系的变化,本文可以为丰富学界关于帝国衰落研究的范式提供一个实证性的案例。

关键词南非退出英联邦 麦克米伦 帝国衰落

1961年3月15日,时任南非总理的亨德里克·维沃尔德 (Hendrik Verwoerd)在英联邦国家首脑会议上宣布南非准备退出英联邦。5月31日,南非正式退出英联邦并成立南非共和国,成为大英帝国中唯一一个退出英联邦的自治领国家。对此,前后做出了巨大努力但终究未能挽回退出结局的英国首相哈罗德·麦克米伦 (Harold Macmillan)回忆道:“这段艰巨的日子里的沉重压力把我累得精疲力尽,忧虑和不祥的预感又使我喘不过气来,我无法在英联邦的其他同僚面前隐瞒我痛切的感情。我主持了这样一次悲剧性的分裂会议,……我几乎有一种悲观绝望的感觉。”①[英]哈罗德·麦克米伦: 《指明方向》,本馆翻译组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6年,第362页。麦克米伦之所以会有如此强烈的情感反应,不仅仅如他所说是愧疚于 “南非联邦中许多忠诚的英国人”,也不只是出于对两国关系松动带来的实际政治经济利益受损的现实考量,更为重要的是,退出事件使曾经一度让丘吉尔引以为傲的英联邦成为了徒有其表的帝国躯壳,成为了帝国衰落历史中的一个重要路标。

关于退出事件发生的原因,麦克米伦在回忆录中只是简单强调了同一时间内不同个人因素的偶然叠加。②麦克米伦认为,如果不是由于下述几点原因的共同作用,各方原本是能够达成妥协的:在政界领袖与评论家支持下当地报界大肆鼓动舆论,尼赫鲁动员亚非的总理们对讨论决定加以拒绝,维沃尔德博士的态度极端僵硬。[英]哈罗德·麦克米伦:《指明方向》,第360页;Peter Catterall ed.,The Macmillan Diaries VolumeⅡ:Prime Minister and After,1957-1966,London:Pan Books,2012,p.366.这一解释虽道出了一些重要的直接原因,但显然没能对事件进行更深刻的考察。

“退出事件”发生之初,国外就出现了一些政治评论性质的文章,此外也有学者对战后初期英国的南非政策与英南关系给予了一定关注,但研究大多受史料限制在分析上难以深入。③C.E.C.,C.M.C.,“South Africa's Withdrawal and What It May Mean”,The World Today,Vol.17 No.4(Apr.1961),pp.135-142;Dermot Morrah,“A Leaf Falls:South Africa Outside the Commonwealth”,Round Table,51/203(June 1961),pp.219-223,in Alex May ed.,The Commonwealth and International Affairs:The Round Table Centennial Selection,Abington:Routledge,2010;G.V.D.,“South Africa Faces the Future”,The World Today,Vol.17,No.12(Dec.1961),pp.538-546;G.V. Doxey,“The South African Problem:A Conflict of Nationalism”,International Journal,Vol.18,No.4 (Autumn 1963),pp.501-512.20世纪80年代以后,随着部分英联邦国家政府档案的解密,逐渐出现了对该事件及相关问题的历史研究,然而令人费解的是,这些成果中少有从英国角度对 “退出事件”进行研究的,即便有也未能够充分利用档案文件与日记材料。①Frank Hayes,“South Africa's Departure from the Commonwealth,1960-1961”,The International History Review,Vol.2,No.3(Jul.1980),pp.453-484;Peter Henshaw,“Canada and the‘South African Disputes’at the United Nations,1946-1961”,Canadian Journal of African Studies/Revue Canadienne des Études Africaines,Vol.33,No.1(1999),pp.1-52(上述两篇文章从加拿大角度分别研究了 “退出事件”与联合国内有关南非的争议);Ritchie Ovendale,“The South African Policy of the British Labour Government,1947-51”,International Affairs(Royal 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 1944-),Vol.59,No. 1(Winter 1982-1983),pp.41-58;Peter Henshaw,“The Parting of the Ways:the Departure of South Africa from the Commonwealth,1951-1961”,Ronald Hyam and Peter Henshaw eds.,The Lion and the Springbok:Britain and South Africa since the Boer War,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3,pp.254-272.此外,国内外的一些相关论著对这一事件基本上只是捎带提及,并未深入研究。②国外如John Darwin,Britain and Decolonisation:The Retreat from Empire in the Post-War World,New York:St.Martin's Press,1988;Donald Maclean,British Foreign Policy:The Years since Suez,1956-1968,New York:Stein and Day,1970;国内如陈乐民主编:《战后英国外交史》,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94年;沐涛:《南非对外关系研究》,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

与近年来进展较快的 “非殖民化”研究相比③国内关于 “非殖民化”已有相当数量的研究成果,代表著作如张顺洪等:《大英帝国的瓦解:英国的非殖民化与香港问题》,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7年;郑家馨编:《殖民主义史·非洲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对 “非殖民化”概念进行深入探讨的代表论文有李安山:《论 “非殖民化”:一个概念的缘起与演变》, 《世界历史》1998年第4期,第2—13页;潘兴明:《试析非殖民化理论》,《史学理论研究》2004年第3期,第108—114页。,更广泛意义上的 “帝国衰落”(或 “帝国终结”“帝国解体”)问题却并未引起国内学界的足够重视。④由于将帝国衰落 (解体)默认等同于非殖民化,一些综述性文章似乎忽略了英帝国衰落中英国与自治领关系的演变,见杭聪:《近二十年来英美学者关于英属黑非洲帝国衰落原因的研究》,《史林》2010年第4期,第181—191页;刘明周: 《英帝国解体的研究范式评析》, 《世界历史》2013年第2期,第107—113页。严格说来,英帝国体系除了分布在全世界,尤其是亚非大陆上的众多中小殖民地外,还包括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南非等几个主要的自治领。它们独立时间较早但仍属于帝国体系之内,在英帝国的防务、经贸、政治合作等多个方面均承担重要义务,它们与母国一起构成了整个帝国世界体系的核心。①英国学者约翰·达尔文认为:在英国的帝国观中,各个自治领和殖民地被 “视作是世界体系的一个个零部件,它们战略上依赖,经济上互补,文化上受宗主国的影响”。John Darwin,The End of the British Empire:The Historical Debate,Malden:Blackwell Publishers,1991,p.4.明确了这一概念,那么对本属单纯双边关系的战后英南关系的历史考察和对英国与南非退出英联邦事件之间内在联系的思考也就有了更宏阔的意旨,这有助于扩展我们对于作为一个整体的英帝国衰落现象的认识与理解。

一、南非国民党上台与英国战后南非政策的确立

1945年7月,克莱门特·艾德礼 (Clement R.Attlee)建立了战后英国第一届工党政府,新政府很快意识到了在南非政策上面临的困境。8月,英国驻南非高级专员伊夫林·贝林爵士 (Sir E.Baring)在给自治领事务大臣艾迪逊子爵 (Viscount Addison)的一份电报的开头提醒道:“我恐怕南非将会是一个给您带来许多棘手麻烦的国家。”②Sir E.Baring to Viscount Addison,22ndAugust,1945[W 15968/108/68],Dockrill,M.L. ed.,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 (BDFA),PartⅣ,Series M,Volume 1,Bethesda,Md:University Publications of America,2000,p.163;C.p.(45)179,18thSeptember,1945,CAB 129,Political Affairs In South Africa,Memorandum by the Secretary of State for Dominion Affairs,http://www.nationalarchives.gov.uk.(引用日期:2013年10月9日,同一网址以下不再注明。)

贝林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事实上,统一党领导下的南非联合政府在当时仅仅是依靠史沫资 (Jan Smuts)将军的个人威望支撑起来的。史沫资代表了南非国内的亲英势力,在南非英裔白人中享有很高的声誉。1939年他坚决支持南非站在英国一方参加反法西斯战争,这让赞成中立的总理赫尔佐格 (James B.M.Hertzog)愤而辞职,此后史沫资上台执政,③[法]路易·约斯:《南非史》,史陵山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3年,第330—331页。他一人身兼总理、外交部长、国防部长和最高统帅数职。战争使得南非的国际威望得到了空前提升,史沫资派军队参加了埃塞俄比亚的战事,他本人还被丘吉尔授予了陆军元帅衔位,并参与英国战时内阁会议。①[西德]亨·耶内克: 《白人老爷》,赵振权、董光祖译,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81年,第143页。与此相反,马兰(Daniel F.Malan)领导的反对党——国民党的成员基本为南非布尔人的后裔阿非利卡人。国民党长期以来带有强烈的脱英情绪,主张南非应和英国拉开距离,废除君主立宪制而建立共和国。在国内政策上国民党领导人大多信奉并鼓吹种族主义,希望最终在南非建立以实现白人霸权统治为基础的种族隔离制度。虽然在1943年大选中失败,但马兰在之后两年里整合了国民党内的各股势力,到1945年12月联合政府瓦解时,他领导下的再统一国民党 (Re-United National Party)在贝林看来已经让选举的前景变得难以确定了。②Sir E.Baring to Viscount Addison,11stDecember,1945[W 861/76/68],BDFA,PartⅣ,Series M,Volume 1,p.174;C.p.(46)12,10thJanuary,1946,CAB 129,Political Affairs In South Africa,Memorandum by the Secretary of State for Dominion Affairs.

对工党政府来说,保持史沫资和统一党在南非国内的统治地位无疑是最符合英国利益之举,这一判断直接影响了它对联合国中两个国际问题的态度。首先是西南非洲 (South-West Africa,今纳米比亚)问题。西南非洲原先是19世纪末德国在海外建立的第一个殖民保护国,一战后德国战败,南非在英国同意下出兵占领了该地区,国联随后规定其属C类委任统治地,其委任统治权属于南非联邦,并 “在受托国的法律之下进行管理”。③[英]E.H.卡尔:《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国际关系,1919—1939》,徐蓝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年,第13—14页。二战后,南非否认联合国与国联委任统治有任何继承关系,并在1946年年底向联合国大会提交了兼并西南非洲的申请。贝林在报告中认为,西南非洲被南非兼并 “几乎是理所当然的”,④Sir E.Baring to Viscount Addison,6thNovember,1945,No.406[W 15970/108/68],BDFA,PartⅢ,Series M,Volume 5,p.171.然而内阁却在是否投票支持南非上发生了分歧。艾迪逊认为,支持南非兼并西南非洲是区别于其他委任统治的合适案例,应动员各自治领在联大投赞成票;而殖民地大臣霍尔 (G.H. Hall)则忌惮于之前南非在该问题上招致的国际批评,尤其是批评国家中还包含了另一英联邦成员——新西兰,因而反对兼并。①C.p.(46)157,15thApril,1946,CAB 129,Trusteeship,Memorandum by the Secretary of State for Dominion Affairs;C.p.(46)158,16thApril,1946,CAB 129,Memorandum by the Secretary of State for Colonies.在暂时搁置争议并与史沫资进行了交谈后,内阁出于加强史沫资国内政治地位与压制分离主义舆论的考虑,最终决定投票支持南非,②C.M.(46)37,24thApril,1946,CAB 128,Colonial Trusteeship;C.M.(46)45,13rdMay,1946,CAB 128,South-West Africa:Cabinet Conclusions on South Africa's Proposed Incorporation in the Union.并小心避免任何可能造成麻烦的因素。③例如,霍尔报告说,贝专纳保护国班瓦图部落首领舍科迪 (Tshekedi)正在计划访问伦敦抗议南非兼并西南非洲,内阁鉴于史沫资的强烈反对和可能导致的南非对高级专员领地的兼并,决定警告舍科迪。C.M.(46)52,27th April,1946,CAB 128,South-West Africa:Proposed Visit of Chief Tshekedi to London.

其次是南非印度人问题,它起源于英国在南非殖民时期实行的契约劳工制度。为解决废除奴隶制度后殖民地劳动力不足的问题,英国从1860年起陆续将印度契约劳工运往南非纳塔尔省。这些移民大多在当地定居繁衍,随着人口的增长,南非印度人群体逐渐壮大,在经济和政治地位方面对原先欧裔白人的优势地位形成了一定挑战,引起了后者的不满与歧视。④Sir E.Baring to Viscount Addison,11stDecember,1945[W 861/76/68],BDFA,PartⅣ,Series M,Volume 1,pp.175-176.;徐国庆:《南非印度人问题与尼赫鲁政府时期的印度对南非政策》,《西亚非洲》2011年第4期,第65—72页。从20世纪初起,南非政府就不断通过立法压制印裔人口的合法权利。二战后,伴随着印度本土民族主义的顺利发展,纳塔尔、德班等省的印度人也纷纷发起了反抗白人种族歧视的运动。印度总理尼赫鲁强烈抗议南非的行为,指责其违反了 《联合国宪章》基本原则,并将问题诉诸联合国大会。面对国内运动和国际批评,史沫资多少做出了妥协的姿态。1946年通过的 《亚洲人土地使用与第28号印度人代表权法》规定:赋予印裔人口在白人统治的议会两院名义上的代表权,并可以在纳塔尔省议会中拥有一名代表;但限制亚洲人购买占有土地的范围及合法条件。①实际上,此法令还未来得及实施就在1948年被国民党政府以新的 《亚洲人法修正案》代替。“1946.Asiatic Land Tenure&[Indian]Representation Act No.28”,http://www.nelsonmandela.org/ omalley(引用日期:2013年10月9日,同一网址以下不再注明。)但这反过来又遭到了阿非利卡政党集团的批驳,由于国内政治压力,史沫资政府在联大坚称由于所涉印度人几乎都是南非国籍,该问题应当适用于 《联合国宪章》第2(7)款,交由主权国家内部司法解决。两个英联邦国家在联大的纷争再次使工党内阁陷入了分歧之中。印度事务大臣珀西克·劳伦斯 (Pethick-Lawrence)认为:“英国处理该问题的态度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印度是否能在平等与共同体利益的基础之上留在英联邦内……以及印度倒向苏联的程度。”②C.p.(46)397,23rdOctober,1946,CAB 129,General Assembly of the United Nations:Indian Complaint against South Africa,Memorandum by the Secretary of State for Indian.外交大臣贝文虽然表示英国应尽可能地不冒犯两个英联邦成员中的任何一方,但他在建议中却又倾向于南非的 “国内事务论”,这自然也得到了艾迪逊的赞成。③C.p.(46)373,17thOctober,1946,CAB 129,General Assembly of the United Nations:Indian Complaint against South Africa,Memorandum by the Secretary of State for Foreign Affairs;C.p.(46)394,21stOctober,1946,CAB 129,General Assembly of the United Nations:Indian Complaint against South Africa,Memorandum by the Secretary of State for Dominion Affairs.内阁最后通过了贝文的报告和建议,避免使问题国际化。④C.M.(46)91,25thOctober,1946,CAB 128,United Nations:Indian Complaint against South Africa.

梳理以上线索可以得出两点结论,首先,战后至国民党上台以前,工党政府出于稳定南非国内亲英派政治地位的需要,⑤1947年2月,英国国王乔治六世等王室成员访问南非,这是历史上英国君主首次踏上南非的土地,这一举动被国民党机关报 Die Burger认为是影响民众舆论、支持现政府的表现。Sir E.Baring to Load Addison,10thMarch,1947,No.58[W 4921/9/68],BDFA,PartⅣ,Series M,Volume 4,p.126.在联合国的两场争论中采取了完全偏向南非的态度;其次,内阁决策过程中,不同部门的意见有分歧甚至是完全对立。

尽管英国在联合国尽力保护南非不受指责,但形势的发展还是多少让工党政府感到失望。1947年初的联大会议上,只有英国一国支持了西南非洲的兼并提案,大会没能通过英国提出的将兼并问题提交国际法庭裁决的建议;而在南非印度人问题上,印度成功地 “获得了道德上的胜利”,而英国本想以此拖延以降低舆论的压力。①C.M.(47)1,2ndJanuary,1947,CAB 128,United Nations:Meeting of General Assembly.在此背景下,1948年6月国民党赢得南非大选,不仅在根本上改变了现代南非政治发展的道路,也促使英国内阁中原先反对对南采取强硬态度的保守派变得更为谨慎。尽管之后一段时间内,英国政府代表在联合国依旧保持了替南非辩护的形象,但内阁对战后南非政策的重新思考与制定也就此发轫。在接下来的两年多时间中,工党政府与南非新政权进行了多次外交接触,最终在1950年9月,内阁通过了由英联邦关系部大臣②“自治领事务部”于1947年7月7日起改名为 “联邦关系部” (C.R.O.)。参见陈乐民主编:《战后英国外交史》,第197页。戈登·沃克 (P.C.Gordon Walker)起草并提交的报告。

沃克报告总结了国民党上台以来南非的政策变化,并第一次从整体上对南非在英国政策中的地位进行了思考与权衡,此外还就未来的对南政策提出了详尽的建议。沃克清楚地意识到,“国民党掌权已经使得英国与南非联邦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英国应该记住国民党政权的 “最终目标是在南非建立一个主要是阿非利卡人的白人共和国,这样的政体将确保白人的统治,同时尽可能地拖延——如果不能永远避免的话——土著人掌握权力”。马兰政府上台后先后颁布了 《第55号禁止异种人婚姻法》(1949年)、《第41号群体地区法》(1950年)等法令,其宣扬的 “种族隔离” (apartheid)在外界看来,远远超过了南非传统意义上的 “隔离” (segregation)政策。不仅在英国,而且在联合国、殖民地、其他英联邦国家尤其是印度,公众舆论都对国民党的政策表现出了 “明确的敌视”,沃克说:“任何对于英国以无论哪种方式同情南非土著政策的怀疑,都将被视作是对他们自身内部安全的威胁,从而深深地妨碍到非洲及印度在我们殖民地内的公共舆论。”③C.p.(50)214,25thSeptember,1950,CAB 129,Relations with the Union of South Africa,Memorandum by the Secretary of State for Commonwealth Relations.

尽管如此,沃克也全面认识到了与南非保持良好关系对于英国的现实重要性。报告指出,首先,从总体战略与防务角度来看,一旦未来战争爆发,地中海航道被切断,英国有权使用的西蒙斯敦军港以及其他南非港口对皇家海军来说就变得至关重要。并且,在当时冷战高潮的形势下,英国希望尽快地获得南非派遣陆地部队参与中东地区防务的承诺,该地区长期以来被英国视作是英联邦防务的枢纽。①关于1948—1951年间工党政府与国民党政府在非洲防务问题上分歧的描述,参见G.R. Berridge,South Africa,the Colonial Powers and‘African Defence’,New York:St.Martin's Press,1992,第一、二章。沃克认为,“在防务问题上,双方朝着加深理解的方向前进,已取得了十分令人满意的进展”。②C.M.(50)62,28thSeptember,1950,CAB 128,Relations with the Union of South Africa.实际上,南非在战后大量开发的重要战略资源——铀对当时想要发展独立核力量的英国也有很大的吸引力。③早在1947年,英国政府就曾开会商讨过与南非政府在南部非洲开展核能源合作。[Atomic Energy]:possible construction of nuclear plant near the Victoria Falls:letter from Mr Creech Jones to Mr Alexander(Defence),7 July 1947,AB 16/393,no 2B,Ronald Hyam ed.,British Documents on the End of Empire(BDEE),Series A,Volume 2,The Labour Government and the End of Empire,1945-1951,Part IV,London:HMSO,1992,pp.244-245.其次,冷战背景下南非国民党政府强烈的反共态度对于西方国家具有重要的意识形态价值。英国外交部在1950年8月的一份非洲共产主义调查报告中判断:“南非共产主义份子已经牢牢掌控了土著、有色人种和印度劳工。”④“A Survey of Communism in Africa”,Extract from a Paper by the Research Department,Foreign Office,secret,August 1950,CO 537/5263,A.N.Porter and A.J.Stockwell eds.,British Imperial Policy and Decolonization,1938-1964,Volume 1,1938-51,London:The Macmillan Press Ltd.,1987,p.358.而马兰出于对未来的战争与和平时期里共产主义可能向非洲大陆发动攻击与渗透的焦虑,也一直公开表示南非要成为西方国家在非洲的 “反共堡垒”。⑤Alex Thomson,U.S.Foreign Policy towards Apartheid South Africa,1948-1994,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2008,p.19.南非还派出空军参与了第一次柏林危机和朝鲜战争。沃克在报告中特别提到了不久之前马兰在德班的演说中反复阐述的信条:“一旦发生大战,(南非)将和英联邦以及世界上其他具有相似信念的国家一起结盟”。⑥C.p.(50)214,25thSeptember,1950,CAB 129,Relations with the Union of South Africa,,Memorandum by the Secretary of State for Commonwealth Relations.再次,从经济上看,南非富饶的黄金和其他矿产资源对稳定英国国内与英联邦的经济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英国就曾在1947年国内煤炭短缺危机中向史沫资政府提出要求,从南非进口了大量煤炭以解燃眉之急,并且还曾向南非贷款8000万英镑用来缓解国内的经济压力。①C.M.(47)32,25thMarch,1947,CAB 128,Coal:Imports from South Africa;‘Gold loan from South Africa’:CRO note,12 Jan 1948,DO 35/3518,no 108,BDEE,Series A,Volume 2,Part IV,1992,pp.245-246.此外,南非还是英国十分重要的海外市场,英国一直以来都是南非最大的商品进口来源地,不少英国公司也都在南非长期从事投资经营活动。第四,是出于保护英国在南部非洲的三个高级专员领地——巴苏陀兰 (Basutoland,今莱索托)、贝专纳保护国 (Bechuanaland Protectorate,今博茨瓦纳)和斯威士兰 (Swaziland)——的利益,遏制南非向北扩张、谋求南部非洲霸权的考虑。自1910年南非联邦建立开始,历届南非政府都将扩张形成一个 “更大的南非”(Greater South Africa)作为对外政策的目标之一。兼并西南非洲实际上就是对这一政策的实践,而巴苏陀兰和斯威士兰作为英帝国在非洲殖民扩张过程中形成的属地,也一直被南非所觊觎。英国出于帝国在非利益及国际声誉等因素的考虑,十分反感南非政府的移交 (transfer)要求,贝林就曾强硬地表示:“尽管南非在帝国中的战略重要性增加了,但我们绝不能为了和比勒陀利亚的统一党政府保持友好关系而牺牲非洲人的真正利益。”②Sir E.Baring to Secretary of State,2 Apr.1945,DO 35/1172,No.7,in“‘Greater South Africa’:the struggle for the High Commission Territories,1910-1961”,Ronald Hyam and Peter Henshaw eds.,The Lion and the Springbok:Britain and South Africa since the Boer War,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3,p.116.但另一方面,由于三块领地的领土几乎全被南非四面包围,造成它们在经济上基本依赖于与南非的贸易,因此沃克在报告中认为英国不可避免地要通过维持与南非政府的友好关系来防止后者在经济上扼杀高专领地。最后,沃克声称 “英国对作为一个英联邦成员的南非还负有责任”,“即使南非决定成为一个共和国,我们也应该希望将其留在英联邦内。虽然我们与南非之间有许多不同点,但依然存在着不少的共同之处,他们之中40%的白人人口还是不列颠的后裔”。①C.p.(50)214,25thSeptember,1950,CAB 129,Relations with the Union of South Africa,,Memorandum by the Secretary of State for Commonwealth Relations.这种血缘意识也让英国不能不谨慎处理与南非的关系。

报告最后得出的结论与建议是:(1)英国绝对不能将自己与令人厌恶的南非种族隔离政策联系在一起,但是又需要尽可能礼貌地表明立场,避免与南非政府发生对抗。同时,英国还应当和老英联邦成员②指加拿大、新西兰、澳大利亚等几个老英联邦国家。及美国协调政策,对南非与其他派别间的分歧施加适度的影响,确保英国在协调者的角色上显得不那么孤立。(2)英国应该尽其所能使南非留在英联邦内——最好还能保持与王权间的直接关联。③C.p.(50)214,25thSeptember,1950,CAB 129,Relations with the Union of South Africa,,Memorandum by the Secretary of State for Commonwealth Relations.

应当注意,尽管报告代表的是联邦关系部的观点,但沃克的这份报告在9月25日提交内阁之前实际上已经经过了部门传阅。档案表明,其中关于西南非洲、南非印度人待遇问题等部分的内容在相当程度上包含了殖民地事务部的平衡观点。殖民地事务部内的国际关系主管官员威尔逊 (W.G. Wilson)在看完报告初稿后认为,联邦关系部过于突出了英国与联邦保持良好关系的重要性,但是没有考虑到在印度和非洲国家眼中英国的地位会因其不打算谴责或者说有意忽视南非政府的种族政策而被严重地削弱,英国在联合国的信誉也将完全受损。④[South Africa]:preparation of draft Cabinet paper on relations with South Africa:CO minutes by W.G.Wilson,N.B.J.Huijsman,W.I.J.Wallace,J.M.Martin,and Sir T.Lloyd,18-25 Sept 1950,CO 537/5710,BDEE,Series A,Volume 2,Part IV,1992,pp.278-279.基于此,他对其中关于英国接下来在联合国两个问题上态度的表述做了修改,增加了部分强硬措辞,最终形成了28日内阁通过的该项决议。这一易被忽视的关键事实或许能够使我们理解决议结论中所隐含的内在矛盾;它也表明,尽管此时英国政府在联合国两个相关问题上的投票立场未变,但内阁中反对派的意见已经进入了实际政策的制定当中,部门间虽有分歧,但却在更深层次上达成了一定程度的共识。这种共识背后所反映出的是内阁中渐趋一致的不安感和对南非白人政府的不信任,它既是由于南非国民党上台后公开实行种族隔离政策所造成,同时也因南非越来越难以压制的共和主义倾向而加强了。一方面,以往史沫资政府虽然也实行种族主义政策,但正如后来霍姆所分析的那样,由于“他不宣布自己的意图,外部的批评家也就保持了缄默”,正是从马兰开始,南非政府愈发大肆张扬 “种族隔离的优点”的做法使得英国的压力陡然增加;①[英]道格拉斯·霍姆: 《霍姆自传——从看风向谈起》,师史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82年,第152页。另一方面,尽管马兰明确表示自己不会在其任内实现建立共和国的目标,但对于英国而言这样的保证无疑不能打消其内心对国民党能够彻底改变它传统脱英想法的疑虑。

事实上,国民党政府对待英国也称得上是半心半意。尽管国内英语白人选票与国际合作反共需求等迫切现实因素的制约使得他们暂时收起了明确的分离主义口号,但自始至终他们都将尽可能摆脱英国影响与保持南非在英联邦中的独立地位作为自己公开宣称的目标,并且谋求在非洲,至少是南部非洲建立一个以南非白人政府为中心的地区霸权势力范围。在国内政策上,马兰及之后继任的斯揣登 (J.G.Strijdom)一方面利用冷战高潮形势在西方国家的纵容下通过大量种族主义立法建立了少数白人的绝对统治,②相关法律见http://www.nelsonmandela.org/omalley。使黑人—白人矛盾逐渐代替英语人群—阿非利卡人群矛盾成为了南非社会的主要矛盾;另一方面,斯揣登等表面上声称 “除非白人要求政府立即就此决定,否则他不会将建立共和国作为目标”③“Relations with South Africa”,Cabinet Memorandum by Lord Swinton reporting a conversation with Mr Havenga on 10 June 1953,12 June 1953,CAB 129/61;C(53)169,David Goldsworthy ed.,BDEE,Series A,Volume 3,The Conservative Government and the End of Empire,1951-1957,PartⅠ,London: HMSO,1994,p.359.,但却又积极运作政府疏远与英国及英联邦之间的联系。除了在经济上减少英国企业的渗透,1957年南非又先后取消了英国国旗国歌与南非国旗国歌同等官方标志地位的资格。④Union Flag and National Anthem,6thMay,1957,DO 201/8,pp.120-124,Adam Matthew: Confidential Print:Africa,1834-1966 Database.(引用日期:2013年11月1日,以下不再注明。)

这一时期两国间最为重要的分歧表现在对非洲的整体政策上,表面上短期内被成功缓和了的诸多矛盾与双方所进行的合作实际上都没能从根本上改变彼此在这一问题上思维方式的差异。对此英国内部早就有清醒的认识,并突出体现在了1949年7月殖民部给内阁非洲委员会的一份题为 《与南非联邦的合作》的备忘录内。备忘录明确谈到:“南非对非洲发展的政策与我们在本质上是不同的,南非的目的在于维持欧洲或者说荷兰人在经济政治上的统治地位,而英国在热带非洲领地的政治经济社会发展政策的目的则在于使后者适应自治。”具体到非洲各个地区而言:首先,在西非,英国所寻求的是建立政治上有能力自治、经济上实现稳定的政权,比如当时正处于殖民地宪政改革计划中的尼日利亚与黄金海岸 (Gold Coast,加纳独立前名称);而南非由于其种族隔离政策不得人心在当地公众舆论中处于尴尬地位。其次,在较西非自治经验相对缺乏的东非和中非,比如肯尼亚与北罗德西亚,英国的政策则是通过扶持当地非洲人参与地方及中央政府来培养他们的政治经验,这被宗主国政府官员看作是走向未来成熟自治的必经之路,目的在于避免操之过急引发殖民地社会的失序与殖民统治危机,以及可能带来的冷战形势的不利变化;而南非由于与这两个地区地理上相邻,政策上更亟欲向外输出自身影响,压制当地黑人的自治步伐,同时还可能会积极弱化当地民众对于英国的忠诚感。进一步概括,这些差异背后隐藏的,正是南非国民党政权的种族主义政治目标与地区大国理想,与英国在冷战初期和非殖民化过程中所秉持的冷战意识及帝国中心利益观念发生了冲突。①“Co-operation with the Union of South Africa”:CO memorandum for the Cabinet Africa Committee,5 July 1949,CAB 134/1,A(49)2,BDEE,Series A,Volume 2,Part IV,1992,pp.255-259.

1951年初,沃克在报告通过之后决定亲自访问南部非洲,以进一步确定新政策的可行性。在回国递交的报告中,他没有忘记再次提醒南非之于英国的重要意义,但从全篇来看,报告主要强调的却是对南非北扩的担忧和英国采取遏制手段的必要性。他认为,英国应当守住三个高级专员领地,同时加速建立包括罗德西亚与尼亚萨兰在内的中非联邦 (Central AfricanFederation/CAF)以避免两个白人种族主义政权 (南罗德西亚与南非)的合并,一旦失败将大大损害英国在非洲中部乃至整个非洲地区的利益。①PRO,Memorandum by the Secretary of State for Commonwealth Relations,16 Apr.1951,CAB129/45,转引自G.R.Berridge,South Africa,the Colonial Powers and‘African Defence’,New York: St.Martin's Press,1992,p.42。戈登·沃克的这份报告和之前的内阁报告一起被认为是 “奠定了之后三十年内英国对南非政策”的重要文件。②Ritchie Ovendale,“The South African Policy of the British Labour Government,1947-51”,International Affairs(Royal 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 1944-),Vol.59,No.1(Winter 1982-1983),p.58.虽然之后从丘吉尔到艾登,再到麦克米伦执政初期的近十年间,英国与其他老英联邦国家及美国依旧以 “国内事务论”一次次地否决了苏联阵营国家在联合国对南非种族人权问题的抨击,并保持了与南非国民党政权在防务、经济等方面的联系与合作,③“Relations with South Africa”,Cabinet Memorandum by the Secretary of State for Commonwealth Relations,5 June 1953,CAB 129/61,A.N.Porter and A.J.Stockwell eds.,British Imperial Policy and Decolonization,1938-64,Volume 2,1951-64,London:The Macmillan Press Ltd.,1989,Document 27,pp.234-237;Membership of the Commonwealth,23rdJuly,1953,DO 201/4,pp.122-124,Adam Matthew:Confidential Print:Africa,1834-1966 Database.这些文件与同一时期其他类似文件都表明,在冷战发生并走向高潮 (朝鲜战争)的境况下,英南两国间的矛盾达到了最低点,而军事防务及意识形态上的相互依赖也达到了最高点。但应指出的是,这种联系与合作在保守党政府执政期内的实际程度是很有限的,特别是在防务方面,当面对南非与西方大国合作建立非洲防务同盟的急切需要时,英国始终保持了谨慎与模糊的态度。④英国与南非之间的防务合作关系可以被界定为 “准联盟”关系,“准联盟”系指 “两个或两个以上国际实体在非正式安全合作协定之上形成的针对外部敌人的安全合作关系”,在这里英国的态度是造成英南双方形成 “准联盟”关系的一个重要因素。参见孙德刚:《准联盟外交的理论与实践:基于大国与中东国家关系的实证分析》,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12年。此外,英国酝酿已久的中非联邦最终于1953年建成,而南非国民党政府也一直未能说服英国放弃南部非洲的三个高级专员领地。对此,研究英南关系的英国历史学家罗纳德·海厄姆 (Ronald Hyam)这样评价道:“在对付邪恶的种族隔离过程中,英国做出的最为有效的贡献也许就是遏制南非的国家边界了。”①Ronald Hyam,“Bureaucracy and‘Trusteeship’in the colonial empire”,J.M.Brown and W.R. Louis eds.,The Oxford History of the British Empire,vol.Ⅳ:The twentieth century,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pp.255-279.

二、麦克米伦政府的非殖民化政策与英南关系的变化

20世纪50年代中期开始,英国外交政策在剧烈变动的国际形势下被迫进行了调整,这对其南非政策造成的深刻影响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首先,英国防务政策革命性变化导致了其战略上对南非军事依赖的减少。战后英国防务计划与帝国政策始终受到自身经济问题的困扰。②A.N.Porter and A.J.Stockwell eds.,British Imperial Policy and Decolonization,1938-64,Volume 2,1951-64,London:The Macmillan Press Ltd.,1989,Introduction,p.6.到1954 年7月左右,英国基本上完成了从中东、东南亚地区的殖民撤退,1956年发生的苏伊士运河危机更是彻底削弱了英国在中东地区的传统主导地位。经济上的捉襟见肘和军事上的失败使英国政府高层逐渐清醒认识到了自身实力的下降。在此背景下,1957年4月颁布的防卫白皮书大大强调了依靠核力量发展防务的重要性。新的防务政策使得英国先前假设的在大战中依靠传统常规力量防御中东地区的想法变得不再那么迫切,因此其原先对南非派遣陆上部队参与中东防务的需求程度也就随之下降。③G.R.Berridge,South Africa,the Colonial Powers and‘African Defence’,New York:St.Martin's Press,1992,p.157.同月,英南双方纠缠已久的西蒙斯顿军港也由英国正式移交南非管理。到1960年6月,英国驻南非高级专员约翰·莫德 (John Maud,1959.1—1962.12④莫德从1959年1月起任英国驻南非高级专员,1961年5月南非正式退出英联邦并建立共和国后,其原先的高级专员身份变化为了大使身份。)已经认为,“我们并不清楚在英国的战略思考中,这儿 (南非)到底有多少的利益”。⑤South Africa:Union Defence Policy and Military Strength,23rdJune,1960,DO 201/11,p.128,Adam Matthew:Confidential Print:Africa,1834-1966 Database.

其次更为重要的是,英国在非洲采取的加速非殖民化的新政策加剧了英南双方的分裂。学术界一般认为,以苏伊士运河危机为标志,50年代末60年代初英国的非殖民化进入了加速阶段,或称为帝国全面撤退阶段。①张顺洪等:《大英帝国的瓦解:英国的非殖民化与香港问题》,第29—38页。这一阶段最为显著的特征便是大批英属黑非洲殖民地的独立。而从50年代中期起,美苏间的对抗也发生了新的变化,冷战在欧洲呈现出缓和态势,在第三世界进行持久 “人心之争”代替了原先的危机应对。作为西方阵营领导者的美国意识到了冷战中占据意识形态制高点和体现生活方式优越性对于最终结果的重要性,因此无法再像冷战初期那样对欧洲殖民主义表示宽容,这使得竭力想要修复英美 “特殊关系”的麦克米伦必须重新思考英国的殖民地政策。与此同时,欧洲不同殖民国家间在非洲大陆的竞争也十分激烈,因为非殖民化的顺利与否直接关系到宗主国在殖民地的旧有利益能否在其独立后得到最大限度的维持。英国学者约翰·达尔文 (John Darwin)甚至认为,这一竞争的激烈程度丝毫不亚于19世纪末帝国主义瓜分非洲时的情形。②John Darwin,Britain and Decolonisation:The Retreat from Empire in the Post-war World,New York:St.Martin's Press,1988,p.251.正是由于这些外部环境的影响和自身角色的转变,英国在制定其非洲政策及实施手段时逐渐摆脱了狭隘的经济利益考量而更加重视帝国的声誉与意识形态吸引力等因素。而对于阻挠实现这一战略目标的种族关系问题,英国希望通过调解和平衡达到黑人—白人国家在英联邦内的和谐共处,这样既能增强英联邦作为一个跨种族国际组织在广大第三世界国家内的影响力,也能直接提高英国在两个超级大国全球对抗过程中的桥梁作用,宣示其仍旧是一个拥有全球利益的大国。出于这些考虑,英国在国际上面对非洲 (南非、南罗德西亚)种族主义问题时,再也无法从容地将它们仅仅当做是一国的国内政策来加以辩护了。

与此相反,南非国民党面对非洲大陆如火如荼的殖民地独立运动所带来的巨大威胁,对英国的非殖民化政策表现出了极度的不安和不满,关于加纳独立的争论便成为了双方矛盾激化的导火索。早在1951年2月,马兰就公开批评工党政府纵容恩克鲁玛在黄金海岸开展民族独立活动,他担心“西非所发生的事情将会影响到其他的黑人殖民地,从而也会间接影响到南非”,恐吓 “白人的领导权和文明成就将因此而湮灭”,而 “英国宣称的政策所要表明的无非是英联邦根基的毁坏和英联邦逐渐的瓦解”。①Statement by Dr.Malan criticising British policy for the Gold Coast and the Commonwealth(23 Feb);inward tel[unnumbered]to CRO from Sir p.Liesching in Cape Town,24 Feb.1951,CO 537/7100,no 2,BDEE,Series A,Volume 2,Part IV,1992,pp.296-297.1955年6月,英国决定在下次英联邦首脑会议上讨论黄金海岸申请英联邦成员资格的问题,时任英国驻南非高级专员的利辛 (Percivale Liesching)鉴于南非之前如此不安的态度,于是建议联邦关系部助理副大臣贾纳尔 (Saville Garner)等待一段时间后再将决定告知南非政府。②South Africa and the admission of the Gold Coast to Commonwealth membership:letter(reply)from Sir p.Liesching(Cape Town)to Sir S.Garner,8 June 1955,CO 1032/51,No.12,BDEE,Series A,Volume 3,PartⅠ,1994,pp.367-369.但一年后当英国认为告知时机已经成熟时,南非总理斯揣登的两封信件却又激怒了首相艾登。信中斯揣登竟告诫艾登:“黄金海岸的人除去少部分外其余都是尚未发展和政治上仍未成熟的,倘若现在给予他们以完全的独立恐将对所有相关的 (国家)造成危险。无论怎样,这都会制造一个不受欢迎的先例。” “对于一个如此新近独立的国家成为一个英联邦成员的申请,……英国政府有责任咨询并且获得其他 (英联邦)成员国家的同意。”艾登因斯诺登的这种傲慢无知而震怒,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气愤给起草回信的官员写道:“斯揣登寄给了我一封无礼甚至是带有侮辱的信。我们无需他们教会我们应该怎样去对待黑人。我们必须给他们一个强硬的答复。如果我们不这么做的话,那么将不会得到这些横行霸道之人的尊重。”③Admission of Gold Coast to Commonwealth membership:letter from Mr Strijdom to Sir A Eden. Minute by Lord Home(6 July)to Eden on Strijdom's letter,5 July 1956,PREM 11/1367,BDEE,Series A,Volume 3,PartⅠ,1994,pp.375-377;Admission of Gold Coast to Commonwealth membership:letter (reply)from Sir A.Eden to Mr.Strijdom,11 July 1956,PREM 11/1367,BDEE,Series A,Volume 3,PartⅠ,1994,pp.377-378;Admission of Gold Coast to Commonwealth membership:letter(reply)from Mr Strijdom to Sir A.Eden,8 Aug.1956,PREM 11/1367,BDEE,Series A,Volume 3,PartⅠ,1994,pp.378-379.

1957年1月,哈罗德·麦克米伦代替因苏伊士运河事件而辞职的艾登出任英国首相,他将殖民地问题作为新政府将要处理的首要事务之一。仅仅上任18天后,他便要求内阁殖民地政策委员会递交一份关于各个殖民地“损益计算”(profit and loss account)的政策纲领概要,并在此基础上很快详细制定出了新的殖民地战略。①“Future constitutional development in the colonies”:minute by Mr Macmillan to Lord Salisbury. Minutes by Lord Salisbury and Mr Lennox-Boyd,28 Jan.1957,CAB 134/1555,CPC(57)6,Ronald Hyam and Wm Roger Louis eds.,BDEE,Series A,Volume 4,The Conservative Government and the End of Empire,1957-1964,PartⅠ,London:HMSO,2000,pp.1-3.3月6日上午,麦克米伦通过广播宣布了加纳庆祝独立的消息。②Peter Catterall ed.,The Macmillan Diaries VolumeⅡ:Prime Minister and After,1957-1966,p.13.半个月后的百慕大会议上,英美就非洲殖民主义问题达成共识,认为两国 “在热带非洲抗击苏联这一目标方面有着共同利益”,而 “抗击苏联最好的方法就是坚决系统地实行一项建设性的政策,以引导属地尽可能快速且有效地转向稳定自治或是独立,这样这些政府将会愿意和有可能与西方保持政治、经济上的联系”③U.S.Department of State,Foreign Relations of United States(FRUS),1955-1957,Volume XXⅦ,Washington D.C.:USGPO,1992,p.759.。这一切都向外界表明了新任政府对加速非洲非殖民化进程的坚定态度。而南非方面,1958年9月斯揣登去世,有 “种族隔离制度建筑师”和 “狂热者”④The Times,Wednesday,Sept.3,1958,p.8,Gale,The Times Digital Archive 1785-1985,http://infotrac.galegroup.com.(引用日期:2013年11月1日。)之称的亨德里克·维沃尔德上台执政。早在担任南非议会上议院员时他就公然宣称:“我想直截了当地指出,南非是白人的国土,白人在这国土上一定要永远当主人。”⑤[西德]亨·耶内克:《白人老爷》,第147页。他深信自己是阿非利卡民族主义的代言人,而这种民族主义就意味着国民党的统治。⑥Review of the problems of South Africa and British policy:Valedictory despatch from Sir J Maud to Lord Home[Extract],14 May 1961,CAB 129/114,C(63)102,BDEE,Series A,Volume 4,PartⅡ,2000,p.455.他竭力推行所谓的 “新面貌”种族政策,将黑人赶进人工建造的一个个偏远的 “班图斯坦” (Bantustan)⑦又称 “黑人家园制度”,马兰政府统治时期为了实现黑人与白人分开居住,进一步造成种族隔离的事实,于1951年通过法令规定在各地建立 “班图斯坦”自治区域,对黑人实行部落分治,名义上让黑人在自己的土地上管理自己,但实际上通过该制度取消南非黑人的国籍和应有权利,此后成为了南非白人政府种族隔离政策的重要组成部分与标志。“班图斯坦”制度遭到了南非黑人的抵抗和外界的谴责,至1990年代随着南非种族隔离制度的瓦解,该制度也被废除。中,把南非的种族隔离制度推向了极致。

维沃尔德的上台意味着英国长期幻想的以纵容方式等待种族隔离制度缓慢演变的愿望几乎破灭,麦克米伦政府终于决定给南非以警告。1959年英国驻联合国代表科恩催促道:“我们应该使自己更加远离 (南非)联邦的‘种族隔离’政策”,虽然联邦关系部对于做出改变依旧感到不情愿,但科恩的提议得到了外交部的支持。①United Nations aspects of policy towards South Africa:Minute by W A W Clark,Sir G Laithwaite,Lord Home,R H Belcher,Sir H Lintott and Sir A Clutterbuck(CRO),13 Aug-16 Dec 1959,DO 35/ 10621,nos 11,29,37&38,BDEE,Series A,Volume 4,PartⅡ,2000,pp.382-384.外交大臣霍姆 (Alec Douglas Home)在给麦克米伦的一份重要备忘录中认为,“我们或许能在某种程度上减少议会的阻力,但毋庸置疑的是,我们在联合国的投票会给我们造成巨大的损害。有时我感觉我们该在1960年下次联大会议之前重新审视我们的态度了”。而对于南非可能的反应,霍姆估计 “他们不会仅仅是因为这个就退出英联邦的”。在他看来,英国 “更广泛的国际利益和与新非洲国家 (特别是尼日利亚)的关系才是利益攸关的”,“警告南非的时刻已经到来,除非她能在联合国表现得更加积极一些”。他建议麦克米伦在即将到来的非洲之行中告知维沃尔德这一态度,而 “南非的部长们可以将这视作是转折的开始”。②“Policy towards South Africa:the United Nations items”:Minute by Lord Home to Mr Macmillan,17 Dec 1959,DO 35/10621,No.39,BDEE,Series A,Volume 4,PartⅡ,2000,pp.384-387.霍姆的备忘录分发内部传阅后得到了财政大臣塞尔温·劳埃德 (Selwyn Lloyd)和殖民地大臣伊恩·麦克劳德 (Iain Macleod)等人的支持。③“Policy towards South Africa:the United Nations items”:Minute by Mr Selwyn Lloyd(FO) commenting on Lord Home's paper,2 Jan.1960,FO 371/145291,No.16,BDEE,Series A,Volume 4,PartⅡ,2000,pp.387-388;“Policy towards South Africa:the United Nations items”:Minute by Mr Macleod commenting on Lord Home's paper,5 Jan 1960,T 236/4873,p 12,PM(60)2,BDEE,Series A,Volume 4,PartⅡ,2000,p.388;Treasury and Bank of England comments on Lord Home's paper on policy towards South Africa:Minutes by R.S.Symons,A.W.Taylor,Sir F.Lee,Sir R.Hall,A.H.Lovell (T);M.H.Parsons and C.F.Cobbold(Bank),5 Jan.-12 Feb.1960,T 236/4873,pp.11-19,35-37,BDEE,Series A,Volume 4,PartⅡ,2000,pp.388-391.

1960年1月5日,麦克米伦一行开始了历时一个多月的非洲访问,这是历史上首位在任英国首相访问这块大陆。在离开伦敦机场前,首相表示“希望此行能够帮助他了解未来一到两年内需要解决的非洲问题的背景”。①The Times,Wednesday,Jan.6,1960,p.10,Gale:The Times Digital Archive 1785-1985 Database,http://infotrac.galegroup.com.(引用日期:2013年11月1日,同一网址以下不再注明。)他清楚工党试图利用非洲,特别是南非问题来重新团结党派并给现任政府制造麻烦。②Peter Catterall ed.,The Macmillan Diaries VolumeⅡ:Prime Minister and After,1957-1966,p.260.为保证达到预期的最佳效果,麦克米伦内阁做了精心的筹备,由于担心一月份南非议会尚未召开,可能因此影响访问效果,所以原先被放在访问第一站的南非最终被调整为访问的最后一站。③BDEE,Series A,Volume 4,PartⅣ,2000,p.xxxviii.南非方面,政府也严密布置,避免英裔白人的欢迎情绪过多地表现出来,以致使得麦克米伦感到 “安全措施搞得过分了”。④[英]哈罗德·麦克米伦:《指明方向》,第183页。2月2日,麦克米伦在维沃尔德等人陪同下抵达开普敦,双方开始正式的会谈。尽管维沃尔德在高级专员领地问题上明确表示 “目前无意坚持把它们移交给南非联邦”,令麦克米伦感到欣慰,但在种族隔离政策问题上,南非总理和外交部长却让英国首相感到“愁肠百结”。麦克米伦逐渐意识到维沃尔德 “确实是以达到狂热地步的固执态度来考虑他的政策的,对他来说,种族隔离还不仅是一种政治哲学,而是一种宗教”。麦克米伦认为,他们根本无法理解外界对于南非顽固政策所抱有的看法,反倒是 “怀有一种悲哀的、近乎天真的冤屈感”,并将其在国内外的不得人心归结于 “联合王国和美国对他们的冷酷态度”。⑤[英]哈罗德·麦克米伦:《指明方向》,第184—185页。4日,双方讨论的话题转移到了共和国问题上。在交谈中,维沃尔德不断尝试着诱使麦克米伦作出保证,在当年5月将要举行的英联邦首脑会议上以假设的方式讨论南非成为共和国并留在英联邦内的议题。麦克米伦看出了维沃尔德此举的意图实际在于利用他的承诺来为其全民公投计划⑥麦克米伦到访前一周,南非总理维沃尔德宣布,他打算举行公民投票来决定是否把联邦改为共和国。见 [英]哈罗德·麦克米伦:《指明方向》,第186页。进行宣传,因而自始至终闭口不提。①“Note of a discussion between the Prime Minister and Dr Verwoerd”in Cape Town:minute by Mr Macmillan,4 Feb.1960,PREM 11/3070,BDEE,Series A,Volume 4,PartⅡ,pp.392-394.

整个访问最重要的事件是3日上午麦克米伦在南非议会发表的名为“变革之风” (Winds of Change)的著名演说。这篇演说稿事先经过了慎重考虑,时间被特意选在了南非联邦成立50周年这一天,起草任务则交给了熟谙南非政治的高级专员莫德,麦克米伦要求他文字 “务必富有哲理而又不能带有攻击性”。在与莫德就演说纲要进行的两次讨论中,麦克米伦强调“英国很有必要表明,英国绝大多数人是不赞同 (南非)联邦政府的种族隔离政策的”,莫德 “必须找到一些词汇来暗示批评”。②BDEE,Series A,Volume 4,PartⅠ,2000,pp.xxxviii-xxxix.这些都被莫德加进了演说草稿中,他还再次修改了重要的段落及用词并写明了用意③PREM 11/3073,pp.34-49,Adam Matthew:Macmillan Online Database.(引用日期:2013年11月1日,以下不再注明。),但显然它们最终主要都来源于英国首相本人的意见,他必须考虑到霍姆等人事先决定的意见。

在这里值得一提的是, “变革之风”演说被以后的历史学家所广泛引用,且大多是作为麦克米伦及英国政府在非殖民化加速时期官方心态写照的一则重要史料,这实际上有模糊历史之嫌。这里不妨引述威尔士大学教授乔治·博伊斯 (George Boyce)的观点,他认为:“这篇演说随后产生了许多层面的影响,……但它并非是对非洲民族主义者的召唤,无论在南非或是其他地方……它的目的是为了将南非留在英联邦内,促使她为了西方在冷战中的利益而缓和其种族隔离制度的影响。”④D.George Boyce,Decolonisation and the British Empire,1775-1997,New York:St.Martin's Press,1999,pp.216-217.这一真实的意图贯穿了整篇演说的主体部分,并且在结尾得到了鲜明的表述——麦克米伦号召所有在座的观众 “让我们下决心来建设而不是破坏,并且让我们经常记住:虚弱来自分裂,力量来自团结”。⑤[英]哈罗德·麦克米伦: 《指明方向》,第189—193页。演说全文可见Address by MrMacmillan to both houses of the parliament of the Union of South Africa,Cape Town,3 Feb.1960,DO 35/ 10570,No.53,Ronald Hyam and Wm Roger Louis eds.,BDEE,Series A,Volume 4,PartⅠ,pp.167-174;The Wind of Change:Speech by the Rt Hon.Harold Macmillan,Prime Minister,to both Houses of the Parliament of the Union of South Africa,Cape Town,3 February 1960,A.N.Porter and A.J.Stockwell eds.,British Imperial Policy and Decolonization,1938-64,Volume 2,1951-64,London:The Macmillan Press Ltd.,1989,Document 77,pp.522-531。

麦克米伦的开普敦演说在国际上收获了巨大的成功,艾森豪威尔总统特别致信表示了赞赏和支持。而对于南非政坛和社会来说,演说内容造成的影响无疑是震动性的,莫德将这一事件称作是 “1948年国民党上台以来南非最重要的事件”。在麦克米伦长达50分钟的演讲结束后,维沃尔德立刻上台想要 “为白人主持公道”,8日,南非外交部长劳 (Eric Louw)在接受采访时质问英国首相 “如此行事是否已经把南非当做是一个非英联邦国家”。①South Africa:Visit by the Right Hon.H.Macmillan,M.P.,18th February,1960,DO 201/11,pp.105,109,Adam Matthew:Confidential Print:Africa,1834-1966 Database;[英]哈罗德·麦克米伦:《指明方向》,第193页。国民党党报 《公民报》(Die Burger)也以明显夹杂了讥讽的语气报道说:“英国已经在出于冷战目的而计划了政策转变之后背弃了非洲的白人。首相带着些许伪善,采取高姿态向南非解释那些英国机会主义者的 ‘原则’……南非白人们必须准备好独自坚守,一起相信他们所共有的资源,即使彼此间对种族政策存在着意见分歧。”关于未来,莫德在给联邦关系部的反馈报告中冷静地评论道:“现在关于演说和访问所能做的唯一且肯定的结论是,它已经让所有南非人被迫重新思考他们的位置。……但是不能太乐观地预想当前国民党政策会发生逆转,相反它有可能被激化并且伴随着对英国更加尖锐的态度。”②Reactions to Prime Minister's Visit,16thFebruary 1960,PREM 11/3073,pp.12-13,Adam Matthew:Macmillan Online Database.

非洲之行结束后不到一个月所发生的事实最终证明,麦克米伦的访问与演说并未起到预想的目的。3月21日,在南非沙佩维尔泛非主义者大会组织的一次和平集会上,南非警察与抗议人群发生冲突,67名非洲人被击毙,政府很快宣布处于紧急状态并大肆搜捕集会组织者和黑人。沙佩维尔大屠杀迅速将南非国民党的种族政策推上了世界舆论的风口浪尖,各国纷纷对此表示严厉谴责。印度总理尼赫鲁在国会斥责南非公然采取纳粹行径并宣扬纳粹学说;新西兰总理纳什为此也建议将南非种族问题列入当年5月将要举行的英联邦首脑会议议程之中;尼日利亚则当即宣布断绝与南非的贸易往来;加纳驻联大代表呼吁,如果南非拒绝回应国际压力,那么联合国应采取经济与外交制裁。①Union of South Africa(Racialist Policies),House of Commons Debate,8 April 1960,vol 621,cc.780-781,Official Report of debates in Parliament,http://hansard.millbanksystems.com;(引用日期: 2013年11月1日,同一网址以下不再注明。)PREM 11/3073,p.66,Adam Matthew:Macmillan Online Database.显然,南非种族问题已不能再被当成是一个简单的国内问题了。此外,英美报界派出的记者发回的大量令人震惊的图片瞬间引起了英国民众对事件的强烈关注,反对党领袖盖茨克尔 (Gaitskell)也在议会向政府发难。面对如此大的压力,内阁不得不在24日修改了原先计划将在议会发表的声明中不置可否的措辞部分,而变为明确表示 “尽管无责任和义务干涉英联邦内独立国家的内部事务,但希望对所有南非人民关于最近发生的悲剧事件表示同情”②C.C.(60)2,20th Conclusions,24th March,1960,CAB 128,South Africa;PREM 11/3109,pp.308-309,Adam Matthew:Macmillan Online Database;Peter Catterall ed.,The Macmillan Diaries VolumeⅡ:Prime Minister and After,1957-1966,p.282.。

关于城阳区乡村旅游者喜欢的旅游项目,抽样调查结果显示,大多数旅游者喜欢采摘、划船、农业观光、农业种植、登山等体验型乡村旅游产品。棋牌类传统乡村旅游产品受欢迎程度不高,可见乡村旅游者的需求在发生改变,而探险类新型旅游产品受欢迎程度较低,本文认为大多数旅游者还是非常注重乡村旅游的安全性。

由于印度等29个国家于25日向联合国提交了谴责南非并要求安理会讨论审议的联合声明,维沃尔德致电英美,希望它们阻止将事件列入安理会议程以避免讨论。③[英]哈罗德·麦克米伦:《指明方向》,第203页。麦克米伦最初认为英国很难对提案投赞成票,最好的办法是将问题拖到当年5月的英联邦首脑会议上进行讨论,④Peter Catterall ed.,The Macmillan Diaries VolumeⅡ:Prime Minister and After,1957-1966,p.282.他在给霍姆的电报中略带无奈地表示:“长远来看,保护英联邦并将 (南非)联邦留在英联邦内较之于避免暂时的不受欢迎或误解更为重要”,而 “一旦英联邦开始瓦解,那它就真的要结束了”。⑤Mr Harold Macmillan to Home Secretary,PREM 11/3109,pp.259-261,Adam Matthew: Macmillan Online Database.但霍姆认为西方不可能阻止联合国对此事件的讨论,并建议如果亚非国家提案较为温和,应该可以投赞成票,至少是弃权。英国代表最终没有反对将问题列入安理会议程,内阁也于29日决定在安理会上投弃权票,这是英国第一次没有投票否决其他国家对南非问题的责难。麦克米伦对此表示了接受,并答应在正式表决之前通过私人信件将决定告知维沃尔德。①[英]哈罗德·麦克米伦:《指明方向》,第204—205页;C.C.(60)3,21stConclusions,29thMarch,1960,CAB 128,South Africa。他还向澳大利亚总理孟席斯 (Robert Gordon Menzies)解释了英国弃权的原因:“第一,弃权使英国在整体上代表了英联邦的意见;第二,如果我们投否决票的话,情况可能会变得更糟,因为这将把问题交给一个十分烦人、会吸引公众注意并给以后制造麻烦的特别会议。”②South African situation and forthcoming Commonwealth Prime Ministers’meeting:message from Mr Macmillan to Mr Menzies(Australia),2 Apr.1960,PREM 11/3109,BDEE,Series A,Volume 4,PartⅡ,pp.406-407.另外让人奇怪的是,英国在决定弃权的同时,却在4月联合国大会通过的一份谴责南非决议中又更进一步地投了赞成票。③按照50年解密期计算,与此相关的两次全体委员会讨论档案应该已经在2010年解密,但国内暂时仍无法得到,见 “The Parting of the Ways:the Departure of South Africa from the Commonwealth,1951-1961”,Ronald Hyam and Peter Henshaw eds.,The Lion and the Springbok:Britain and South Africa since the Boer War,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3,p.261。虽然缺乏档案证据来解释其中的具体缘由,但对比先前的态度,我们或许可以将沙佩维尔事件之后英国在联合国的投票看做是麦克米伦上台以来英国对南非态度转向强硬的一个突出表现。

谴责南非的提案在联合国最终得到了通过,然而南非与其他英联邦国家尤其是新非洲国家集团因种族关系而积累的矛盾并未就此终止。在5月召开英联邦首脑会议讨论南非是否应继续留在英联邦时,双方的矛盾达到了新的高潮。

4月 26日,马来亚总理东古·阿卜杜勒·拉赫曼 (Tunku Abdul Rahman)在议会演说中声称 “无论如何他 (拉赫曼)都一定会在下月的伦敦首脑会议中提出南非问题”。为此,麦克米伦通过私人信件与新西兰、澳大利亚及加拿大总理达成共识,一同配合避免南非问题被列入会议的正式讨论之中。实际上,在会议正式召开之前,除东古之外的大部分英联邦国家领导人都已承诺支持英国的立场。①PREM 11/3112,pp.23-28,Adam Matthew:Macmillan Online Database;Frank Hayes,“South Africa's Departure from the Commonwealth,1960-1961”,The International History Review,Vol.2,No.3 (Jul.1980),p.465.然而更重要的是南非方面的行动。当获知南非将派外交部长劳代替4月9日因暗杀受伤而无法与会的维沃尔德来参加会议后,霍姆在27日给首相的电报中认为,应付首脑会议上可能出现问题的 “关键在于让劳同意和其他首脑们只进行非正式讨论”②South African Affair at the Prime Ministers’Meeting,PREM 11/3112,p.18,Adam Matthew: Macmillan Online Database.,在他看来,劳较之于维沃尔德更加顽固不化;莫德也在电报中形容劳是一个 “不受欢迎、令人讨厌且神经质的家伙”,而他在 “这样一个低谷时刻代表南非出席这样一个重要会议 (更)是一场悲剧”。③South Africa:Representation at the Commonwealth Prime Ministers’Meeting,28thApril,1960,DO 201/11,p.120,Adam Matthew:Confidential Print:Africa,1834-1966 Database.果然,会议一开始劳就和马来亚总理东古在种族政策问题上互不相让,麦克米伦与澳大利亚总理孟席斯努力控制局面,避免将两人的争论扩大到会议的正式讨论中。④[英]哈罗德·麦克米伦:《指明方向》,第206—207页。与此同时,英国首相与外交大臣不断劝说劳不要就南非能否在成立共和国后继续留在英联邦内这一问题上向各国提出试探,因为这必然不会得到肯定的答复而只会引起愤怒。在与会的其他英联邦领导人看来,南非的宪政变化不同于印度、巴基斯坦,也不同于锡兰,国民党政府既没有就宪政变化设立专门准备机构,也没有统一国内反对党的意见,所谓的公民投票也只包括了少数白人,占国家绝大多数人口的黑人与其他有色人种在种族隔离制度之下并没有获得政治投票权。⑤“South Africa”:discussion at Commonwealth Prime Ministers’meeting about membership,10 May 1960,DO 119/1206,No.41A,PMM 8(60)3,BDEE,Series A,Volume 4,PartⅡ,p.409;Peter Catterall ed.,The Macmillan Diaries,VolumeⅡ:Prime Minister and After,1957-1966,p.294.麦克米伦后来回忆道,在这几天中,“南非纠纷就像查理国王的头对于可怜的迪克先生一样,谈什么问题都牵涉进去”⑥[英]哈罗德·麦克米伦:《指明方向》,第211页。。

关于南非问题的争论最终伴随着一份措辞软弱无力的会议公报而有惊无险地暂时结束了,但正如英国首相所感觉到的,到此英联邦已然因为南非种族问题分裂成了数个派别——极端派 (棕色人或黑人)、不那么极端的(棕色人和白人)、更加不那么极端的 (白人——尤其是澳大利亚),还有南非。而这次会议虽然结束了,但 “注定不过是第二年一次新的、甚至更加痛苦的会议之前的一段间隙而已”①[英]哈罗德·麦克米伦:《指明方向》,第212—214页;Peter Catterall ed.,The Macmillan Diaries,VolumeⅡ:Prime Minister and After,1957-1966,p.295。。

三、走向最后的分裂与 “退出”事件的影响

1960年5月的英联邦首脑会议之后,麦克米伦意识到英国在南非问题上的回旋余地已经变得越来越小。8月2日,维沃尔德公开宣布,他所承诺的公民投票将在10月8日如期举行,并表示如果结果赞成南非变为共和国,他会 “寻求他的总理伙伴们的同意,使南非作为一个共和国继续保留在英联邦内”。②遵照1949年印度的先例,之后的英联邦国家在其国内公投使政体发生变化 (如变为共和国)之后,都需要重新提交申请加入英联邦,并经首脑会议讨论通过后才能继续保留其英联邦成员资格。South Africa:The State of the Union,October 1960,12thOctober,1960,DO 201/11,p.142,Adam Matthew:Confidential Print:Africa,1834-1966 Database.这意味着在明年3月的下届英联邦首脑会议中,南非将很可能由于尚未解决的种族政策问题而在申请重新加入的程序上遇到麻烦。考虑至此,麦克米伦不得不在7月给维沃尔德的信中再次提醒后者:“如果5月间曾在英联邦首脑会议上受到批评的南非政策依然不变,那么英联邦中就会有不止一个国家不顾惯例而反对南非继续保有英联邦成员国的资格。”③[英]哈罗德·麦克米伦:《指明方向》,第344—345页。

与此同时,英国也开始认真思考下次应对会议的方案,并且全面评估南非退出可能带来的影响。8月13日,莫德在给联邦关系部的一份电报中估计,从经济和外交防务政策角度看,倘若退出的过程平稳,南非将不会有太大的损失,最坏也只是失去一些作为英联邦国家的经济优惠权利,而这也意味着其主观上妥协可能性降低;对英国而言,虽然南非退出可能使得它在联合国中的立场变得更加灵活,但它同时也就无法再利用南非问题阻止联合国干涉其殖民地事务。莫德得出的结论是,英国无法估算南非退出可能造成的所有影响——英联邦可能因此将解体而西方在非洲、在联合国也将因此失去一个坚定力量,所以 “如果我们想要南非留在英联邦内,那么我们必须现在就留住她”。他列出了三种实现这一目标的手段:(1)英国自己努力运作,这无疑是必须的;(2)利用英联邦内对维沃尔德的厌恶,即让其他英联邦国家领导人意识到南非退出英联邦恰恰是维沃尔德所希望的;(3)利用现在亚非国家的团结,即让他们认识到 “民众而非政府”的原则,他们无权在得知民众确切愿望的情况下驱逐一个有着1100万非白人人口的国家,这样的先例也可能会使他们自己被英联邦关系所限制。在莫德看来,东古、尼赫鲁和恩克鲁玛等人都没有必须不承认南非成员资格的理由,据此,当下英国应采取的最佳行动便是和其他英联邦国家领导人沟通,如果澳大利亚和印度能够同意的话,加拿大和新西兰也将不会是问题。①South Africa membership of Commonwealth:telegram(No.712)from Sir J Maud to Sir A Clutterbuck,13 Aug 1960,DO 119/1206,No.76,BDEE,Series A,Volume 4,PartⅡ,pp.410-412.按照莫德的建议,麦克米伦在南非宣布举行公民投票后的半年内给所有英联邦国家总理写信进行劝说,前后颇费周折。他乐观地相信凭借这些书信往来英国有 “找到一条出路的希望”,“看来现在也有找到类似解决办法的很好的机会”。②[英]哈罗德·麦克米伦:《指明方向》,第346—349、353—358页。

但正如上一年联合国投票所表明的一样,英国对南非的态度始终是受到限制的,他既无法完全站在黑人一边制裁南非,也无法不考虑新独立的非洲国家与世界舆论的压力。1961年2月,即会议召开前的一个月,联邦关系部起草了一份内容全面的简报。这份简报最重要的意义在于,它立足于一个更广阔的视野,对当下英国所处的尴尬境遇提出了质疑:英国和其他英联邦成员国 (尤其是亚非国家)之间关于自身利益以及英联邦作用看法的分歧到底要持续多久?如果在会议进行了长达一个星期的非正式讨论后仍无法弥合彼此的矛盾,英国和英联邦的长期利益是否还能通过对南非施加现有程度的压力来得到维护?文件建议,倘若会议届时反对南非的态度明确,那么英国应当在表现出不情愿的同时做出默许的姿态,否则一个声明以种族多元为原则和特征的英联邦就难以继续存在下去了。①“Membership of South Africa as a republic:UK view”:CRO briefing:views of Commonwealth governments,22 Feb.1961,CAB 133/261,PMM(UK)(61)8,BDEE,Series A,Volume 4,PartⅡ,pp.414-418.这种强烈的矛盾态度根源于英国在国际环境及自身地位剧烈变动时期对英联邦整体利益的模糊认识,它典型地反映出非殖民化过程中宗主国的犹豫心态;这些内容同时也表明了以联邦关系部为代表的英国内部保守派在一场无法回避的危机前的无奈与反思,以及对当矛盾不可调和时旧利益最终应当服从于新利益原则的肯定。

3月8日,英联邦首脑会议成员国领导人相聚在兰开斯特大厦,会议重点讨论的问题有两个:裁军和南非的英联邦资格。根据内阁大臣诺曼·布鲁克 (Norman Brook)会前一周所制定的策略,英国的首要目标是引导会议避开讨论南非的内部政策,而强调只要南非的政体变化符合程序即可以依循先例率先通过;与此同时,英国可以在进行有关非洲整体形势的讨论时重申英联邦的种族多元原则以劝说各方达成妥协。此外,对于程序上极为重要的 “全体一致”原则,布鲁克建议用 “会议总的意见”来代替,这样只需在影响少数几个英联邦成员的情况下就能够大大地提高南非留在英联邦内的概率。②South African question at Commonwealth Prime Ministers’Meeting:briefings by Sir N Brook for Mr Macmillan,1-11 Mar.1961,PREM 11/3535,BDEE,Series A,Volume 4,PartⅡ,pp.418-420.麦克米伦在7日与维沃尔德的会晤中告知了南非英国的想法,并且使维沃尔德明白即使这些策略可能会失败英国也仍将尽力,维沃尔德的态度也显得十分温和。③Meeting between Mr Macmillan and Dr Verwoerd:note for the record by T J Bligh,7 Mar.1961,PREM 11/3535,BDEE,Series A,Volume 4,PartⅡ,pp.423-424.此时,在英国看来,一切皆有可能。那么到底是什么关键因素导致了会谈失败呢?

会议从13日上午讨论南非问题起到最后15日下午发表声明,共进行了6轮会谈。在第一轮中,维沃尔德首先提出了申请要求,麦克米伦则以主席的身份依据制定好的策略强调了南非政府的种族政策问题应与其宪政变化问题分开对待,建议会议先依照前例通过南非递交的要求留在英联邦内的申请。之后各个英联邦成员国领导人按次序发言,印度总理尼赫鲁与加拿大总理迪芬贝克 (John Genge Difenbaker)认为南非的种族政策由来已久,且早已超越单纯的国内事务而成为一个国际问题,由于现任南非政府仍没有改变政策的迹象,英联邦很难既同意它留下来又不违背这一组织的种族多元原则。其他大多数的领导人也都跟随这两个大国的态度反对在种族问题弄清之前接受南非的申请,只有澳大利亚总理孟席斯一人与麦克米伦观点一致,坚持为南非种族政策打圆场。下午的第二轮会谈中,维沃尔德就其他领导人上午的发言为自己做了长篇辩护,他反复说明南非政府的政策是为了非洲人更好的生活且已经有实际效果,国民党政府愿意和各个总理进行讨论,但当其他总理 (包括孟席斯)稍微提出妥协要求时,比如英联邦国家向南非派驻外交代表,他又不愿做出实际上的让步以表示诚意。①麦克米伦私下的劝说也未能奏效,见 Suggested South African gesture on exchanging high commissioners:letter from Mr Macmillan to Dr Verwoerd,13 Mar.1961,PREM 11/3535,BDEE,Series A,Volume 4,PartⅡ,p.424.麦克米伦与孟席斯只好提议先根据已经进行了的讨论起草一份会议草案。之后的两天中,会议就草案展开了漫长而毫无成效的讨论,两派仍旧在核心问题即是否既继续容忍南非的种族政策又接受它申请的问题上没有妥协,维沃尔德虽一直保持礼貌但始终不作出半点让步。最终,麦克米伦不得不作出计划失败的结论,他劝说维沃尔德撤回了申请,以避免英联邦发生解体引起一场无法挽回的灾难。②South Africa'scontinued membership ofthe Commonwealth: minutesofsix meetingsof Commonwealth prime ministers,13-15 Mar.1961,CAB 133/251,PMM 6-10&12(61),BDEE,Series A,Volume 4,PartⅡ,pp.425-451;[英]哈罗德·麦克米伦:《指明方向》,第361—362页。这意味着南非虽然还没有正式退出英联邦,但退出已成了无法避免的事实。

在麦克米伦与霍姆等人看来,南非撤回申请的消息造成的负面影响主要有两方面:首先是外部的,南非白人种族主义政权的不妥协态度将会反射到接下来英国与南罗德西亚总理韦伦斯基 (Roy Welensky)就另一个种族问题进行的谈判中,会议中表现出的巨大压力也会影响南罗德西亚内欧裔人群的心理。其次是内部的,保守党政府必将在国内遭到攻讦。①South Africa's departure from the Commonwealth:note for the record by Prime Minister's Office of meeting between Mr Macmillan,Mr Butler and Mr M Redmayne(Chief Whip),15 Mar.1961,PREM 11/ 3535,BDEE,Series A,Volume 4,PartⅡ,pp.451-452.在3月22日和23日的几场议会辩论中,麦克米伦演说称 “在这样的情况下南非的退出是不可避免的”,并声明结果并不会改变南非与英国的经贸联系以及英国对南部非洲三个高级专员领地的政策。虽然大多数议员,包括英联邦关系部大臣桑德斯 (D.E.Sandys)和反对党领袖盖茨克尔在内都赞成 “退出并非导致分裂而是团结”的观点,然而如索尔兹伯里勋爵等人还是认为英国应寸步不让,坚持不干涉成员内部事务的原则。②Union of South Africa(Withdrawal from Commonwealth),House of Commons Debate,22March 1961,vol 637,cc.441-532,Official Report of debates in Parliament;South Africa and the Commonwealth,House of Lords Debate,23 March 1961,vol.229,cc.1255-1334,Official Report of debates in Parliament.

南非退出英联邦使得英国必须重新评估其利益与政策,在这一点上英国依旧面临着平衡之前矛盾所带来的压力。一方面,南非退出英联邦并不代表着英国与南非双边关系的终结,相反英国需要确保一定程度上被削弱的两国关系——特别是经济关系——尽可能地得到弥补和加强。麦克米伦在3月16日的内阁会议上强调,“维沃尔德已经表达了他想在所有可能的方面与英国及其他英联邦国家保持友好合作”的愿望,“需要尽快研究这对英国在南非利益的影响”,内阁也一致赞成继续 “与南非保持友好双边关系”,“特别重要的是南非必须留在英镑区内”。③C.C.(61),13th Conclusions,16th March,1961,CAB 128,Meeting of CommonwealthPrime Ministers,1961:Union of South Africa.另一方面,英国又无法完全不改变对南非的态度。3月21日的内阁讨论就提出:“很有必要避免给人留下南非的退出只是有名无实的印象。”④C.C.(61)7,15th Conclusions,21st March,1961,CAB 128,South Africa.在6月中旬莫德从开普敦发回的一份标题为 《南非:今后对南非的政策》的长篇函件中,他全面评估了英国的利益和对各领域政策的启示。整个文件的核心思想是在变化了的新形势下英国应当对南非采取一种 “温和的调整”(modest readjustment)态度,“将南非视为一个外国意味着我们应该以开明自利 (enlightened self-interest)的思考为准则,我们不应试图去躲避一种容许被接受的受限的外交实践,去影响南非的外部及内部事务以与广泛的西方战略目标保持一致,或是加强英国的特殊利益。我们需要把南非当做一个正式意义上的友好国家,这样我们就不必担心招致她们政府的无端的敌意行为。这并不表示我们相信其现任政府的政策是和我们自身利益一致的,或是我们会因害怕与其政府关系恶化而畏缩——倘若我们的长期利益需要作出牺牲的话。”他还建议英国今后应当做出最大努力培养非欧人群并与之建立亲密联系,在莫德看来,“他们的影响必定会提升”,他甚至预言南非将最终建立一个多种族亲西方的政权,黑人主导的政府也许会通过许多可能得以实现。①South Africa:Future Policy towards South Africa,16thJune,1961,DO 201/12,pp.106-118,Adam Matthew:Confidential Print:Africa,1834-1966 Database.

矛盾平衡很好地体现在了保守党政府接下来的政策实践中。英国在1961年4月联合国关于印度等国提出的制裁南非的决议中投了赞成票,这是参加会议的麦克米伦与霍姆在收到了来自伦敦部长们的建议后作出的决定。②PREM 11/3598,pp.5-7,Adam Matthew:Macmillan Online Database.而当南非向英国提出继续供应包括飞机在内的武器军事装备时,内阁为了保留英国对开普航道的控制权,以及得到国民党政府关于拆除南非在高专领地内所建雷达站的承诺,最终以 “区分国防目的与用于内部反叛乱活动”的理由同意了南非的要求。③Future supply of arms and military equipment to South Africa:Cabinet conclusions,29 June 1961,CAB 128/35/1,CC36(61)5,BDEE,Series A,Volume 4,PartⅡ,pp.452-453.直到1964年工党政府上台后,英国才迫于非洲国家和舆论的压力暂时停止向南非出售武器。④陈乐民主编:《战后英国外交史》,第208页。

四、结论与反思

通过梳理上述历史事实,我们大致厘清了战后15年内英国对南非政策的演变过程,从中我们可以进行些许思考并得出一些结论。

首先,从整体来看,英国对南非政策的变化反映了英国自身利益观念的转变,而利益观的变化又是实力变化的表现。执笔 《牛津英帝国史·二十世纪卷》《南部非洲》一章的舒拉·马克思 (Shula Marks)这样概括南非在英国外交政策中地位的变迁:“如果说这个世纪前40年内南非主导了英国在南部非洲的决策,那么在接下来的20年中它们却越来越分道扬镳了。”①J.M.Brown and W.R.Louis eds.,The Oxford History of the British Empire,vol.Ⅳ:The twentieth century,p.563.南非作为英国的传统盟友,在经济、军事防务合作及政治上对后者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冷战的爆发更是强化了其之于西方阵营的战略重要性,而英国战后所谋求建立第三帝国的计划以及对非洲的整体战略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以南非作为支柱或是核心考虑的。但随着1948年国民党上台后南非国内种族隔离政策问题的愈演愈烈及迅速 “国际化”,加上50年代中期非洲殖民主义加速退潮及英国自身防务外交战略的收缩转型,南非在英国整体战略利益中的比重便不可避免地降低了。由此,或许应从更长远的历史中寻找对退出事件原因的解释,事件本身不过是更长远深层历史变动的一个标记物罢了。

其次,从对外政策的政治学角度来看,英国政府内不同观点的力量变化对其南非政策产生了直接和十分重要的影响,在此个人与决策团体的作用不应该被低估。20世纪前50年中,由于受传统帝国观念的影响,南非作为自治领显然要比非洲其余大部分的殖民地在英帝国体系中地位更高,这也导致以联邦关系部为代表的保守势力阻滞了英国对南非政策发生显著变化的可能。而随着世界政治形势变化,在麦克米伦任内 (特别是在其于1959年赢得大选后),以麦克劳埃德和霍姆为代表的开明派的意见逐渐在英国决策圈内占据了主导,学术界普遍意识到并承认这些个人因素对于英国非殖民化政策加速的直接作用。②参见John Darwin,Britain and Decolonisation:The Retreat from Empire in the Post-War World,;John Darwin,The End of the British Empire:The Historical Debate;杭聪:《近二十年来英美学者关于英属黑非洲帝国衰落原因的研究》,《史林》2010年第4期,第181—191页;刘明周:《英帝国解体的研究范式评析》,《世界历史》2013年第2期,第107—113页。与之对应,内阁中对南非强硬的观点也得到增强并最终演变成为了麦克米伦在开普敦演说中发出的警示与劝告。从这一点来看,我们应当视战后既已存在于英国政府内的部门意见分歧为“退出”事件发生原因中英国方面的内部条件及主要动力。

其实无论是殖民地争取民族独立运动,还是宗主国有计划地主动 “赋予”殖民地以独立自治地位,都不过是对原本就作为一个完整历史进程的“非殖民化”的不同角度或层面的强调。而有着更广阔内容和涵义的帝国衰落也应该在概念上得到全面审视,帝国从来就被视为一个体系,而非各个孤立殖民地与地区的简单相加。在这一时期,英帝国在非洲的殖民撤退伴随着它与自治领 (南非)关系的弱化,宗主国—殖民地关系很大程度上撬动了宗主国—自治领关系的变化,这也是是一个值得思考的现象。本文也希望能够借此为英帝国衰落研究范式的进一步完善提供一个实证性的案例。

∗ 陈希,男,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本科生。姚百慧老师认真指导了本论文的写作,编辑细心审读了文章并提出了中肯意见,在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