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旧谷子
2014-04-15王英华
王英华
外面正在下着雨。雨已经连续下了四五天了,上午晴天,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到了下午就开始变脸。前几天还是细雨,今天眼瞅着就是一场大雨了,雨点很大,砸在外面的台阶上噼里啪啦,房檐上一股水冲下来,偶尔的几声闷雷碾过来,就形成了窗外的大合唱。
在这样的天气里,人特别容易怀旧。
很多的陈年旧谷子在不经意的一低头一皱眉间就被翻腾出来了。
我厌恶吃姜。家里偏偏有特别喜欢吃姜的爹和娘。“姜是养筋和血的好东西。”娘说。“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药方。”爹说。但是无论爹娘如何相劝,我就是吃不了姜的那个味道。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孩子,做不了大人的主,大人似乎也不曾想过小孩子的感受,小孩子为了捍卫自己拒绝吃姜的权利,只好与大人“明争暗斗”了。爹到集市上买姜来了,趁爹娘不注意,我就偷偷地塞到老鼠洞里。家里老鼠多,老鼠洞也特别多,藏个小东西很方便。不知情的爹只感觉姜吃得特别快,决然想不到还有一个做手脚的我。于是等到五天一个集市的日子到来的时候,他再去买。我当然再偷偷地藏。后来搬家,老屋要拆除,在老鼠洞里掏出了若干干瘪或者已经变质的生姜,才还了生姜一个清白,也解除了爹的若干疑窦。
还是在那个时候。突然的有一天,我宣布坚决不吃饭了。天天是地瓜,上顿是地瓜,下顿还是地瓜,那个秋末直至整个冬季,每天都是地瓜。忘记了地瓜之外是否还有佐“瓜”的下饭菜。
饭桌上终于又有了窝窝头。窝窝头黑糊糊的,很筋道不难吃。别人吃地瓜,我吃窝窝头,感觉自己比较受重视,在家庭中的地位似乎骤然比弟弟妹妹,尤其是两个弟弟重要了许多。家里一直重男轻女思想比较严重,现在我不想吃地瓜就可以不吃地瓜,觉得很扬眉吐气。可是若干年之后,再回头想这件事,明白过来做成窝窝头的原料还是地瓜,我等于和别人一样,一直在吃地瓜,真是别有一番滋味上心头。
嗨,做父母的,哪里有不疼爱自己的孩子的?可是家里穷,没办法。再说,那个时代的小孩子好像都特别好欺骗,别人的一句玩笑话一般都会信以为真,哪里像现在的孩子。现在的孩子,个个都是人精,生理上还是孩子,心理上早就苍老了。从这点讲,现在的孩子很不幸,他们物质生活虽然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但是却付出了他们的童年,这个代价太大。
随着潺潺的雨声,思绪又飞到了爷爷奶奶的窗前。奶奶生病了,半身不遂。一个赤脚医生天天上门来给奶奶开药方,院子里不间断地烧着一个炉子,炉子上是一个药锅,里面咕嘟咕嘟地冒着白泡,院子里四溢着中草药的苦甜味,大门外倒了一堆又一堆的药渣子。据说,药渣子必须倒到大门以外,让路人去踩,这样病人才好得快。可是药渣子从大门口已经排出去很远了,奶奶却仍旧瘫在炕上。
那个赤脚医生是个很喜欢开玩笑的老头。“你敢到窗子底下喊‘秋鸡麦鸡满坡里溜达,我就给你买糖吃。”他一怂恿,我就爬到窗户上大喊“秋鸡麦鸡满坡里溜达”,然后追着赤脚医生要糖吃。赤脚医生自然不会有糖给我吃,而我却要挨家里大人的斥责了,因为这句话里有两个字与父亲和二叔的小名谐音。他要捉弄父亲和二叔,却要借助我这小孩子的口,实在有些可恶。
如今,那赤脚医生早已作古很多年了,而当时还很年轻的父亲和二叔,一个白发苍苍,换了满口的假牙,身量比从前小了一圈,再也不是健壮如牛,另一个却化成了灰,挂在了墙上,天天笑眯眯地安慰着骨瘦如柴却不肯按时吃饭的二婶。
时光真是个神奇的东西,没有倒流,一直向前,我们也就永远走在路上,永远是停不下脚步的行者。
埋藏在每个人心里的陈芝麻旧谷子是不一样的,我怕我的会发霉烂掉,所以决计一点一点地化成文字,也算是对自己和他人的一种安慰吧。
窗外仍旧雨打青石,流水潺潺。
责任编辑:赵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