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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提摩太:山东丁戊奇灾中的最大赢家
——以李提摩太在山东传教策略的转变为例

2014-04-14李玉宝

济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4年5期
关键词:传教儒家文化基督教

李玉宝

(上海师范大学图书馆,上海200234)

李提摩太:山东丁戊奇灾中的最大赢家
——以李提摩太在山东传教策略的转变为例

李玉宝

(上海师范大学图书馆,上海200234)

李提摩太是近代中国最著名的传教士之一。他的传教策略经历了从原来的“街头布道”向“寻找上等人”的过渡,其转变即发生在山东传教期间。在此期间,山东、山西等地发生了严重灾害,这给李提摩太提供了千载难逢的传教机会。他在通过报纸向晚清士绅宣介上帝的同时,也巧妙地对咄咄逼人的基督教文化进行包装,向儒家文化低头,从而打动了帝国境内最有势力、最有影响的上等人群体,这使李氏成为近代山东丁戊奇灾中的最大赢家。李提摩太的做法表面上看是基督教对儒教的妥协和退让,其实质却是“以退为进”,其目的在实行文化上的战略转移,这一举措为他以后走上传教的康庄大道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在“启蒙”“救亡”的时代大潮下,儒家文化中的实用主义、爱国主义思想占了上风,基督教文化无可奈何地退出了中国的历史舞台。

基督教;李提摩太;儒教;新学;文化突围

一、引言

中国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和深厚文化传统的文明古国,儒家文化作为华夏各民族的精神纽带,具有极大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在此背景下,伴随着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渗透到中国沿海的各国传教士深感传教道路之艰难,传教成果之微渺:“今道东来三十载矣,教化滞而不流。……且传道之地广于前,传道之人多于前,而受洗之人反较少于前,更不得不罪归吾等执事者之不诚。”[1](P1765)造成此种现象的原因除中国特殊国情外,也与传教士的传教策略有很大关系。传教士在中国近代的布道已不同于明末清初以传教为载体的平等的文化交流,而具有文化“给予”的性质。这时的传教士仰仗本国物质的富足、火器的先进,在文化上、心理上一反利玛窦时代其先辈们的谦卑、恭顺,而变得自信甚至自傲。当一种文化受到强权甚至武力庇护下的另一种文化的侵袭时,必然激起强烈的反弹,近代此起彼伏的反教事件就是最好的注脚。传道中的艰难曲折使部分开明的传教士认识到儒家文化深处厚重的包容性和排他性这一矛盾现象。震撼之余,他们中很大一部分人觉得不能再走“原始教义派”那种单纯依靠教堂诵经、街头布道的方式,必须将传道与社会福利、慈善事业结合起来,让普通民众在日常生活中切身体悟到上帝的慈爱和智慧,在这种体悟中,自愿皈依上帝的精神家园,这就是所谓的“社会福音派”。李提摩太就是他们中最有代表性的一位。

李提摩太(1845—1919,本名Timothy Richard),近代来华最著名的传教士之一。1870年2月来到中国,最初在山东、山西传教,后奔波于京津沪之间,仆仆风尘,不遗余力。其在华传教40余年,上至帝王贵胄,下至乡曲村氓,靡不知有此泰西教士。胡光麃认为在19世纪末来华传教士中,“对于文教方面有卓越贡献,同时对于政治方面影响力最大”的即是李提摩太。[2](P23)姚崧龄更进而指出其言行事迹所产生之影响“尝直接间接关系我国近代历史之演进”[3](P73)。李提摩太在山东传教期间,正值丁戊自然灾害发生,丁戊灾害给了李氏传教灵感,他由走平民路线改为走精英知识分子路线,也即他所说的“寻找上等人”的工作。其表现即在努力拉近和普通非教民众感情的同时,通过为洋务大员和维新派士人——他们是中国儒家文化最成功、最有影响的代言人——的强军强国梦献计献策,感化当地的思想和宗教领袖,通过他们拓宽传教之路、提高传教质量。进而将他们培养成中华大地上最有势力的基督徒,并通过他们影响数以万计的普通民众,从而成为了山东丁戊奇灾中的最大赢家。而所有这些转变的根源性初衷即发生在山东布道期间,山东布道给了李氏灵感,成为以后李提摩太传教策略转变的关键转捩点。

二、传教期间,李提摩太利用《万国公报》等舆论阵地,对精英知识分子展开了系统的理论宣传

1871年2月李提摩太作为英国浸礼会的一员来到中国山东。最初,他与苏格兰圣经会的利磊在山东半岛上的各个主要城市和商贸中心采用徒步布道的形式,但他们的行为并不受欢迎。李氏发现人们对他的围观并不是为了聆听基督教的教义,而是对他们的外貌和奇装异服充满了好奇,这令他深感沮丧。后李提摩太深入益都、济南等内陆城市传教,让李氏始料未及的是他在这些地方连租房子都成了问题,当地人不愿把房子租给一个传播异域文化的人,尤令李氏记忆深刻的是在租房过程中十多个士绅跪在当地官员面前,请求不要将房子租给他!李提摩太真切地感受到深受儒家文化浸润的士绅和民众对异域文明的敌意!因此,李提摩太虽然殚精竭虑,但到1876年初,总计只有18个人接受了洗礼成为基督徒。成果不可谓不可怜!布道的艰辛和成果的微不足道,使李提摩太开始对传教方式做较为全面的反思。诚如李提摩太在回忆录中指出的那样:

在烟台的前两年,我尽力尝试以街头布道的形式传播福音,但取得的成效却不值得一提。从那以后,我开始实施“寻找上等人”的计划,如同我们的主所指示的。因为我意识到,他们形成的土壤,最适合于我们播种福音的种子。[4](P32)

李提摩太所谓“最适合播种福音种子的土壤”指既包含排他性又具有深厚包容性的儒家文化。几年传教经验使李提摩太认识到,儒家文化和基督教文化有其相通之处。要在传统文化的堡垒中站稳脚跟,必须关注士人内在精神需求,关注百姓生活疾苦,才能和知识分子打成一片,占领舆论制高点。从此他开始对咄咄逼人的基督教文化用儒家思想进行包装,对过于直白的传教理论、生硬的传教策略进行调整,以退为进,开始了文化上的战略转变。

首先,李提摩太在翻译基督教经典的同时,积极利用《万国公报》这一舆论阵地对知识分子展开系统的理论宣传。自同治十三年(1874)七月初至光绪元年(1875)七月末,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李氏在《万国公报》上发表了以《救世当然之理》为题的长篇论文,全文共20章(实则22章,第15章分3次刊完),系统阐述其“救世当然之理”。文章半文半白,显然意在争取读书人。第一章首先申明“世人莫不拜神,神之德行如何,拜那神之人德行必定如何”,接着用十多章篇幅论述上帝的“异能”“慈爱”,指出上帝是世上千万神中最有德行、最值得崇拜的神,最后六章指出了学道修心的具体方法。李提摩太此文有两个最大的特点:其一,不厌其烦地向儒家知识分子详解耶稣基督的善行、异能,将上帝的慈爱和儒家经典中的“仁爱”相结合,借以拉近和儒家士人的心理距离:

尔我相爱,其中合一之力大且善焉,外能拒绝仇敌,内能保守身家,宛如身使臂,臂使指,筋骸联络,能合众心为一心。孟子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民心者多助,失民心者寡助。”其理不诚然乎?(《万国公报》同治十三年七月)[5](P141)

李提摩太这段话意在告诉士人:信仰上帝同样具有修、齐、治、平的巨大功效!他甚至将对上帝的信仰和中国封建君臣伦理秩序结合起来。其《论信耶稣感化人》指出,信耶稣能感化人的性情:

有心即有性,人之性俨如一国,信为君,良心为臣,所欲为民,各有其位,若信统人之良心,约束人之所欲,惟真方能得福,惟信能致良心与所欲,各得其主,即谓之真。……以信耶稣作良心之准的,彼不完全者难逃其实备。人既有信耶稣之心,不第自责,因此,信又可以助人守诚。(《万国公报》光绪元年五月八日)[5](P1193)

其二,李氏在援儒入耶的同时,对释教、道教、伊斯兰教在理论上加以驳斥。他多次在文中指出儒释道三教是后人的著述,游谈无根,是背离上帝原初的意愿的,信仰它们(尤其佛、道)贻害无穷:

人所拜之神非人鬼即禽兽,其中虽分大小,而究非至圣之神,神既不全备,拜之者更不全备,所以人心越拜越坏。(同治十三年七月四日)[5](P27)

上帝为万有之本,儒教未曾叙明,而敬神与敬上帝亦分别不清。佛教不许婚嫁,蒙古人遵行其教,种类日见消亡。老子《道德经》中不□上帝习其教者,加邪法眩惑人心,并杂以释教规则,如超度轮回等事。(同治十三年八月十日)[5](P96)

在理论打压的同时,李提摩太对佛教、道教、回教等精神领袖采取拜访、理论辩驳的方式,企图用基督教文化改造释、道、回等教。1875年定居青州后,李提摩太开始研究有关宗教书籍,用理论武装自己,准备把异教徒争取过来:“传教的正确方式,就是去结识当地的思想领袖。”[4](P68)在一次拜访阿訇,听了阿訇的演讲后,李提摩太开始认真思考伊斯兰教信仰的证据,研究手头有关伊斯兰教经典,为驳倒对方做准备。在几番交锋后,那位伊斯兰教阿訇每一次到李提摩太这里来都会“充满了力量”,成为“追求上帝为快乐的虔诚的灵魂之一”。通过研读佛教典籍,李提摩太的思想与佛教产生了深深的共鸣,他认为佛教在依靠博爱教化世界这一点上和基督教是非常相似的:“佛教……实际上包含了基督教的一些主要教条。”[4](P192)他也认识到了佛教的缺点:佛教徒并没有去除导致中国苦难的原因。基于此,在以后的岁月里他利用一切机会对佛教人士施加影响。对于道教徒的理论自诩,他指出:“基督教已经更全面、更明确地把这些问题解决了!”

李提摩太在传教中认识到士绅阶层在基层社会中的巨大影响力,他们同时也是“慈善家”,争取他们的支持对传教是至关重要的。在《耶稣教士写书信给中国行善之家(官话)》一文中,李氏指出:

我在贵国数年,才知道各到各处都有行善之家帮助穷人,……凡遵上帝的命行善的可升天堂,享永远无穷无尽的福。这天堂是上帝开天辟地以先创造的,(在那里)能会见有德的先祖,再永远没有相离,没有劳苦,没有迷惑,没有罪恶,都是圣洁无疵的,又不会病老,正是蒙天父无穷无尽的福。(光绪元年七月十八日)[5](P1483)

除对各教精神领袖、各地士绅展开宣传外,李提摩太也认识到自己的理论过于苦涩,为了对愚夫愚妇也能施加影响,他借用征文宣传圣道:

愚来山左传道数年,往往以文理讲圣道,但觉未易通晓,即或通晓一二,又难于记诵。因思用鼓儿词之腔调,但愿发明主恩,不为驳辩之词,似宜婉为劝导,使人乐闻确信,俾听者虽愚夫愚妇,亦能了然于心矣。惟望远近诸大雅,借游戏之笔,传扬圣道,篇幅一万余字,光书□号务限于二月十五日寄交烟台,过期不候。如推第一,登诸《万国公报》,即祈作者赐函,候送大钱拾千酬谢。(光绪元年十月八日)[5](P1788)

查李氏之文发表时间,知其刊于青州传教期间。可以看出其用意有二:借有奖征文拉拢部分贫困士人,同时利用征文“鼓儿词之腔调”通晓易记的特点,婉委劝导普通民众。

三、李提摩太在传教中认识到中国各阶层人民对代表着异域文化的传教士的反感,开始从各方面对咄咄逼人的基督教文化进行包装

李提摩太在传教中感觉周围的官员、士绅、读书人和普通民众对他的敌意无处不在,为了减少传教阻力,他采用了“行医+布道”的方式,利用同事布朗给病人治疗的间隙,他在候诊室里给等候治病的民众宣传上帝的恩德,使李氏略感欣慰的是这一做法使传教效果大有起色。为了增加中国人对他的认同,提高传教质量,1875年青州传教期间,李提摩太在脑后拖着一条假辫子,改穿中国服装,把自己装扮成一位“儒者”的形象,这一措施使他和当地人的关系大为改善。稍知明清史的人都知道,这一举措是利玛窦等明末传教士使用过的。它虽然不新鲜,也不高明,但确实屡试不爽。这说明李提摩太和他的先辈一样已经认识到,儒家文化作为官方的统治思想具有规范社会认同的功能。

19世纪70年代中期发生在中国北方山东、山西的旱灾,为李提摩太的传教事业提供了天赐良机,李提摩太给英国浸礼会的信指出:“上帝给了英国教会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向中国人表明真正的基督教意味着什么。”[4](P104)在和当地官员、士绅的博弈中,他借助条约为自己的救灾、传道谋得一条合法之路。[6]数年的传教使李提摩太认识到,最强烈的反基督教势力来自士人阶层,儒家文化已经根深蒂固地和士人灵魂、思想融为一体,对士人进行理论宣传短时间内是难以见效的。于是在理论喊话的同时,他给中国古代社会里“治生”能力最差的阶层——常乐县的被灾秀才们送去了一笔救济金,这一举措大大赢得了读书人的好感。灾荒期间,由于人员大量死亡,孤儿很多,李提摩太在5个不同的传教中心建立了孤儿院,收留无家可归的孩子。他购进了许多中国和外国的机器,招来了技术熟练的工人,教孩子们一技之长,把孤儿院办成了技术学校。对普通民众,李提摩太使用“精神救济与物质救济”的方式,先在青州府的每一个县城门口张贴海报,劝急切求雨的人民“抛弃死的偶像,追求活的上帝,向上帝祷告,按照他的戒律和要求生活”。所谓病急乱投医,一时间他的旅馆前门庭若市。借助各商埠、差会的捐款向受灾民众施捐,在发放完赈灾款后,他让灾民跪下来,祈求上帝“眷顾下界垂怜众生”。灾情好转后,李提摩太即向对基督教感兴趣者发表演讲,向他们指出侍奉上帝的途径,并注意用恰当的方式诉诸困境中的人们的良知。李提摩太经常与刚刚发展起来的基督教领导者谈话,并为他们选编了《赞美诗》和《新约》中的某些章节,让他们背诵,期望这些人能教诲其他追随者。在感化饥民的同时,李提摩太向山东省最高行政长官——巡抚丁宝桢建议从朝鲜和日本进口谷物、修筑铁路、开挖矿产,以便为穷人提供就业机会。这深得丁宝桢的赞许,并打算付诸实施。后由于丁的调离,这一建议也就不了了之。

在传教、救灾中李提摩太对基督教文化进行了从外到内的包装,彻底摆脱了教堂传教、街头布道那种生硬、冰冷的模式,为咄咄逼人的近代基督教文化披上了一层脉脉温情的面纱,使当地官员、士绅、普通民众较为真切地体味到与“仁爱”“孝悌”等儒家伦理文化近似的基督教文化,拉近了作为儒家文化载体的知识分子与上帝的心理距离。李提摩太的谦卑、仁爱使灾区民众、士人、官员对他有了全新认识,灾民们满怀感激,要送他一顶“万民伞”做礼物,知识分子开始接纳这个悲悯善良的洋人,官员们对他的敌意也在逐渐减轻。经过李提摩太等人的努力,“对上帝感兴趣的人越来越多”,在一些村庄中出现了许许多多基督教的小教堂。[4](P75)山东一省在短短一年(1876)之内就有“超过两千名对基督教产生兴趣者在数十个中心定期举行礼拜”[4](P87)。

山东传教给了李提摩太智慧和灵感。在以后的传教中,李提摩太将这种灵感运用得更加得心应手,“寻找上等人”的工作就是这一策略的发扬光大。1880年9月,在天津的李提摩太拜会了直隶总督李鸿章,和李鸿章的会面使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了对中国的领导阶层施加影响的重要性”,在和丁宝桢、曾国荃、李鸿章等地方大员建立了良好关系后,李提摩太又先后拜访了洋务运动中的实力派人物如左宗棠、张之洞、奕䜣等人。李提摩太努力向他们推销强国富民的良方,希望用现代西方先进的科技知识影响、感化当地官员,使他们在生活中领悟上帝的力量,进而影响民众。李提摩太的努力没有白费,他逐渐成为了帝国境内势力最大的洋务派的座上宾,这种良好的关系使很多地方大员对传教士的传教活动采取了默许的态度,对减少传教士与地方官员、民众间的摩擦也起了很大作用。[7](P120)甲午战争后,中国境内涌动的变法潮流将李提摩太“寻找上等人”的工作推进到一个新的高度。他得到了以光绪帝为核心的一群雄心勃勃的变法者的赏识,不但成了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等维新派的“心上人”,还几乎成为光绪皇帝的政治顾问。李提摩太利用近代中国人才匮乏的有利环境,用较为科学的社会改革方略换取了帝国境内影响力最大的“上等人”的支持,为基督教文化的传播创造了极为宽松、有利的环境,成为影响近代中国历史进程的风云人物。

四、在“启蒙”“救亡”的时代大潮下,儒家文化中的实用主义、爱国主义思想占了上风,基督教文化无可奈何地退出了中国的历史舞台

为了将基督教之光普照到古老东方的大地上,李提摩太煞费苦心,他将近代中国儒家士大夫终生为之呐喊、奔走的强国富民蓝图包装在基督教文化的外衣上,向那些胸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上等人”呼吁,为此苦心经营了45年!李宪堂先生曾将李提摩太比作一个“理想主义”的近代“铎巡者”,通过“个人英雄主义的努力”,“把殖民主义的客观效果理想化为一种关于进步的主观信念,并坚定不移地付诸实践”[4](P374)。概括非常准确!李提摩太是聪明的,他充分利用了不同地域、种族、宗教所共有的普世价值——“爱”和“善”,巧妙地将儒家思想影响下的“仁爱”“忠孝”等嫁接到基督教文化这棵大树上,换取了一部分中国民众思想信仰的转移。其实,李提摩太们的殚精竭虑有其更长远的用心。美国传教士明恩傅说得好:“英语国家的人民所从事的传教事业,所带给他们的效果必定是和平地征服世界——不是政治上的支配,而是在商业和制造业,在文学、科学、哲学、艺术、教化、道德、宗教上的支配,并在未来的世代里将在一切生活的领域里取回效益,其发展将比目前估计更为远大。”[8](P113)换言之,传教士信心满满地将收获基督教果实的季节放在了不太遥远的将来,而不是当下,那是一个基督教灵光普照的社会!

但中国从来不是一个“神本”思想浓厚的国度,即使在尊神思想浓重的商周时代,也没有出现严格意义上的宗教。“万物有灵”背景下形成的“天人合一”思想,使商周臣民在敬天的同时,更注重对祖先神的崇拜。随着朝代陵替,经过周初士人的改造,神本思想在淡化,并终于实现了从“神本”向“人本”的转变。可以这样说,商周时代宗教神权从来没有成为独立于专制王权的政治力量。[9]儒家创始人孔子“不言怪力乱神”,更对绵延二千多年的中国封建社会产生了巨大影响。在儒家思想打压下,外来佛教、伊斯兰教和本土道教从来没有在国家意识形态中占据主导地位,并且随着国难日益深重,它们在思想、文化中面临越来越边缘化的窘境。

近代基督教虽在晚清乘虚而入,但遭到了深受儒家思想浸润的士大夫及普通民众的强烈抵制,“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成为当时绝大部分旧知识分子的思想共识,即使深受西学影响的康有为、梁启超也仅仅摘取了李提摩太包裹在基督教外衣上的科技知识、教育模式和政治制度,完全摈弃了李提摩太终生为之播火的基督教文化。按说,近代中国社会千疮百孔,百姓苦难相继的现实是基督教播种的最佳土壤。但儒家文化剔除了它的“愚忠愚孝”“三从四德”等精神糟粕外,其文化核心是“仁爱”,尤其这种“仁爱”遭逢国破家亡时,会使知识分子和广大民众迸发出强烈的爱国主义情怀和巨大的凝聚力、向心力。19世纪末期的义和团运动和20世纪20年代波澜壮阔的“非基督教运动”,其核心都是爱国主义,并引发了东西方尖锐的思想和文化冲突。尤其1922—1927年间的非基督教运动“是一次中国人对外来文化的理性思维和批判,它对中国近代政治思想、学术文化、宗教信仰、教育科技乃至中外关系都产生了不容忽视的影响”[10](P2)。经此“理性思维和批判”及五四运动的精神洗礼,在民族危亡面前,大部分知识分子重新扛起了“救亡”的大旗,基督教的生存环境日益萎缩!

以李提摩太、林乐知、丁韪良等为代表的社会福音派认为,通过在中国设立报馆、翻译西书等理论宣传,创办医院、学校等福利活动及主动参与精英知识分子推动的社会改革实践活动,会使中国各宗教人士逐渐认识到基督教比其他宗教的优越之处,从而皈依基督教。而最事半功倍之途即在首先抓住中国的“上等人”!为此,李提摩太们游走在近代中国最有势力、最有影响的士人阶层中,为他们的社会改革勾画出诱人的蓝图。他们希望“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将基督教精神的种子更快更好地撒布在中国人心中,但历史却和他们开了个不小的玩笑,他们理想中的天国之树并没有在中国大地上根深叶茂,客观上却“种瓜得豆”——西方的政治制度、经济模式和教育文化深深扎根于他们寻找的“上等人”心中,成为他们变法图强的“圭臬”,而传教士的终极关怀——基督教精神却成为过眼烟云,这是李提摩太们始料不及的。

[1][英]林乐知.长老会聚会议事[G]//《万国公报》(第364卷).台北:华文书局,1968.

[2]胡光麃.影响中国现代化的一百位洋客[M].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92.

[3]姚崧龄.影响我国维新的几个外国人[M].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1985.

[4][英]李提摩太.亲历晚清四十五年[M].李宪堂,候林莉,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

[5][英]李提摩太.论上帝感动以色列人生爱[G]//万国公报(第301卷).台北:华文书局,1968.

[6]王德硕.山东丁戊奇荒中的博弈[J].齐鲁学刊,2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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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顾长声.传教士与近代中国[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9]孙晓春.商周时期不是神权时代[J].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1987,(2).

[10]杨天弘.基督教与近代中国[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4.

责任编辑:陈东霞

K256;C913.7

A

1671-3842(2014)05-0043-05

10.3969/j.issn.1671-3842.2014.05.10

2014-04-14

李玉宝(1971—),男,山东陵县人,副研究馆员,博士,主要从事古代文学研究,方向为元明清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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