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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尼·克林杜霍夫讲课记录》随笔Ⅱ

2014-04-13周思旻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副教授ZhouSimin

雕塑 2014年2期
关键词:列宾雕塑系克林

文/周思旻(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副教授)b y Zhou Sim in

从笔记中我们读到,1956年4月13日的课程进行了两个内容。首先,克林杜霍夫分别给部分学员指出了他们各自习作中存在的缺点和优点,重点在于结构、比例、形体方面出现的毛病。例如:“他的后脑比较小,可是你做得小的太利害了,比他还小。”“这个比那个(指张的)头骨要对些,但是看来后脑还是应该再突出一些。”“要理解再做,先把结构做准,不要忙做细部。”他也同时强调要表现人物的性格,如“形象和性格还是很像的。”“头、颈、肩,做好了对表现模特性格起很大作用。”这里有记录的,克林杜霍夫评价了8名学员的作业情况,占全部人数的三分之一,结合下面的作业总结看,有5位做得比较好的同学没有点评,也有做得不太好的同学也没有提到。

作为教员,在课堂上应该教什么?现代教学中,这是一个经常引起争论的话题。如果说,在过去较为单一化的教学内容中这个问题还不太明显的话,现在则经常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我们当老师的不能再给学生当尺子啦,看来看去只挑这大那小、这长那短的毛病,这不是老师应该做的事情。那么老师应该教什么?这个问题我们该怎么对待呢?我认为,替学生当尺子,尽管不是老师应该做的全部事情,然而却是在一定的时间段,在学生的特定能力状态下可以做的事情之一。如果一名教员有教学生的足够时间,他应该有,也一定要有自己相应的教学主张、教学计划。如果要教会学生用写实手法做雕塑,给学生当尺子是教员必做的事情之一,他先给学生当“尺子”,逐渐培养学生眼中有“尺子”。随着学习的深入,这个“尺子”的外延变得越来越大,涵盖的东西越来越多。纵观这本笔记,从泥塑头像作业起始,到等大人体、衣纹研究,再到架上创作、纪念碑创作,克林杜霍夫有一套完整的计划,纠正这些简单的错误,应该是教学伊始阶段,他迈出的第一步。

教员有他们的师承和他们的重点。近些年来,对“苏派”教学中的强调解剖结构 和用卡尺衡量的方法,有很多的批评意见。实际上,这里有许多被误解的地方。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列宾美院的解剖教员是军医出身,他对于解剖的认知一定是要严格、复杂的多,所以才会有钱绍武1先生所说的腕部骨头的7块都要说出名称,并能拼合在一起的情况。列宾美院的环形阶梯式解剖教室拥有非常丰富的教具、教材——大小的石膏模型,各种真人骨骼,还有解剖图示、范画等非常棒的硬件设施。在那里留学的几年期间,教师虽已更换,但要求同样严格。实际上学院教学除了有教学体系、教学大纲,主要还是在于教师这个人,我的导师阿尼库申2,他从来不用卡尺来检查我们的作业,倒是有一个印象,他曾抄起教室里挖泥用的铁锹,将一位同学的等大人体一下子就铲掉了一大块。我认为留学生,由于受到文化差异、语言差异等的限制,学到手的东西有时会有片面性,在艺术领域,除了技法的学习外,自身修养、生活态度也起到很大作用。由他们带回来的知识体系也会因人而异,所以什么是“苏派”,到底应该怎样定义这个词?实际上真是没有一个较为明确的概念,但一提这个词,大家好像又都有各自的见解。今天通过重新整理这个笔记,或多或少丰富了对于“苏派”这一个概念的理解。这里又有一点要提出的是,克林杜霍夫毕业于前苏联莫斯科的苏里科夫美术学院,后任该院教师。苏里科夫美术学院和彼得堡的列宾美术学院的教学状况又有所不同。所以,对于“苏派”概念的认识,实在不能够以偏概全。

“第一件作业总结”也是在4月13日进行的。从3月26日摆模特开始,这个男性头像作业按计划应该是两周完成。从日期上看,课程时间延长了一周。作为第一期课程,还包括一个师生间相互了解的过程。在这个作业总结里,克林杜霍夫先对全部作业整体进行了评判,以鼓励为主,并提到“几个比较好的得4+,决定翻石膏。”我在前苏联上学期间,有一次前往当时担任我们助教的戈尔涅夫3的工作室参观,他指给我看他学生时期的一个等大女人体作业,这件被批准翻成石膏的作业,底座上有清晰可见的分数——5+和米·康·阿尼库申先生的签名。在指给我看这些印记的时刻,他脸上的自豪,超越了带我看工作室中所有其他作品。我们在列宾美院上学期间,那里不再留学生的石膏作业,而是变为5分作业,由院里专门负责摄影的老师,携带传统的匣式相机前来拍照,那个木制的三角架,庄重古老的相机,令整个拍摄过程充满仪式感。这个“翻石膏”的奖励办法也被中央美院雕塑系长期采用,据说女雕塑家张德华4上学期间的几乎所有习作,都得到了这个殊荣。直到上个世纪80年代,雕塑系学生作业得到好的分数,并被老师批准让系里的师傅翻制成石膏,也是一项极大的荣誉。不过,现在学生自行翻制个人的习作已经成为简单易行的事情,从前的这种作法也就渐渐变成了回忆中的一部分。

在这堂总结课上,克林杜霍夫让学员们提出自己的问题。这里记录下来提出的问题有4个:“我们普遍的较多的缺点是什么?”“在习作和创作中怎样注意模特的思想感情?”“基本练习是否有取舍和强调的问题?”“是否应该有不同的风格,在习作里有没有风格问题,还是应该在创作里培养?”。针对这几个问题,克林杜霍夫做出了细致的回答。

第一个问题中,将雕塑的形简单化是初学者常常会出现的问题。对于解剖、结构的不明白,单纯照抄对象,只能做出一张平平整整的、空有皮囊的脸。克林杜霍夫在这里说到的“形”,当然是指自然形态的真实形状。做雕塑对“形”的理解是根本。孙家钵5先生在他《塑造法十日谈——“泥塑人体”课程教学笔记》中,用大量的篇幅谈到这个问题。他提出:“老师若能引导学生看到形,提高他的眼力,才是对学生最好的帮助。”“形就是完整地占有三度空间的实体。”“我们中国人对形有不同的认识,是不一样的追求,不一样的喜好,中国人是直接的(非分析的)意象审美地看待形”。对于形的认识,东西方是有区别的,西方雕塑以真实模拟自然为先,长时间以用材料写实自然为真理;中国人则更注重意象表现,是头脑中已归纳好的形。如何既使用了西方的教学方法,又不丧失自己文化中的精彩,倒是每一位教师应该认真思考的问题。

克林杜霍夫在提到另一个存在的缺点时,引出了做头胸像的构图问题,但是在这节课中他没有多讲,在后面的课程中,他通过介绍俄罗斯及其他国家的雕塑家作品,详细地阐释了这个问题。现在美院雕塑系的课程设置中,安排头胸像泥塑单元的教学时间很少,无法单独地进行创作教学,所以一般在第一个头胸像作业中,就要向学生讲解构图问题,使学生们能够尽快进入状态,做出较为完整的习作来。

有时,我会想:如果克林杜霍夫有机会读到这些文字,他会怎样想?他会说什么?据当时任专家翻译的彭鸿远回忆,克林杜霍夫是一个非常严谨的人,他从不会私下里议论学员的好坏。他的小工作室和教室相连,每天上午必到教室。下午,他会在那里请模特来做雕塑。在中国期间,他完成了一系列的中国人肖像作品,也做过京剧中的人物角色——白蛇和许仙,他吸收中国的传统泥塑彩绘的手法,为这两个雕塑上了色彩。他对于雕塑工具十分重视,雕塑刀都是自己亲自制作,这一点给人们留下很深的印象。他应该是一个非常中规中矩的人,用现在的话来讲,一个充满正能量的人。他同夫人和两个孩子共同在中国生活了两年多,孩子在学员眼中亦是有教养的好孩子。一个人无法选择自己出生的时代,克林杜霍夫出生第二年,十月革命爆发,在他1989年去世时,前苏联尚未解体,他生活在一个完整的社会主义苏维埃共和国时代。他相信他看到的;他相信他学习到的;他相信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创作方式。他到中国来,也是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所知道的传授给学员,因为他是一个好人。据说如果中苏关系不恶化,下一个派到中国来的是列宾美院雕塑系教员沙戈洛夫6,他是我在列宾美术学院学习时的第一位雕塑老师,他怕我们听不懂语言,会写在纸上交给我们回去查字典。不知他是否是有意的,每次他和我们几个留学生讲话,都说得很慢,他教了一辈子的一年级,最后是在岗位上逝世的。

对于第二个问题的回答,他是这样提纲携领地阐释的:每个艺术家都应该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取决于一个艺术家的世界观。这个问题非常有当时的时代特征,无论习作或创作都是要为工农兵服务,要表现他们的喜怒哀乐。

克林杜霍夫在回答第三个问题时,还是强调了基本练习,应该就是指习作,还是要尽量忠实于对象——“应该很准确地找到形”。现在在习作教学上,对于同学也是因材施教,准确地找到形并表现出来是习作教学的基础。利用取舍和强调做得恰到好处,是可以的;多种风格的创作方式,是当前教学中强调并提倡的。

关于第四个问题,克林杜霍夫说:“风格不是一两天形成的,而是生活的积累,关系着一个人的人生观。”的确,创作是一辈子的事,如果你热爱雕塑,享受做雕塑的乐趣,天天地动脑、动手,时间长了,作品多了,个人的风格自然而然就呈现了出来,这是多好、多自然的事情啊!但是当代艺术生态的多元化,使艺术创作变得更为复杂。学生为了追求原创,闭门想点子、拿主意也成为创作之道。而实际上如何选择、如何做,只要你心里不纠结,自然去创作就好。这个笔记自产生的时代到现在已是半个世纪过去了,拿出来看看,依旧引发出许多思考。

注释:

1 钱绍武,男,1928年4月生于江苏无锡。雕刻家、画家、书法家。1947年考入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1949年后为中央美术学院),1951年毕业并留校任教。1953年赴苏联列宾美院学习雕塑,1959年毕业回国后继续在中央美术学院任教,雕塑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曾任雕塑系主任,1989年离休。

2 米哈伊尔·康斯坦丁诺维奇·阿尼库申,男,1917年10月生于莫斯科。1997年5月在圣彼得堡逝世。前苏联社会主义劳动英雄和列宁勋章获得者、苏联人民艺术家、圣彼得堡列宾美术学院教授、导师工作室主任。1937年至1941年在列宾美术学院雕塑系学习,1941年至1944年参加第二次世界大战,1947年毕业于列宾美术学院雕塑系,后留校任教。

3 伊万·鲍里索维奇·戈尔涅夫,男,1952年生于苏联西南部港口城市塔甘罗格。1972年至1978年就读于俄罗斯列宾美院雕塑系,师从米·康·阿尼库申,后留校任教。现任列宾美院雕塑系主任。

4 张德华,女,1931年生于青岛,2005年在北京去世。是新中国第一代女雕塑家。 1953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 1963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研究班, 后任中央美术学院雕塑创作室教授。

5 孙家钵,男,1939年12月生于北京。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曾任中央美院雕塑系第一工作室主任。1959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附中,1965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1965年至1978年任福建工艺美术研究所技术员,以及清流县农民维尼 纶厂工人。1980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研究生班,后留校任教。

6沙戈洛夫,列宾美术学院雕塑系教授,生平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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