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军事如何搅乱漩涡中的美国外交
2014-04-12钱文荣
钱文荣:曾任新华社达累斯萨拉姆(坦桑尼亚)分社首席记者、新华社中东总分社执行副总编、新华社联合国分社社长、新华社世界问题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现任新华社世界问题研究中心研究员、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美国研究中心执行主任、中国联合国协会常务理事。
2013年总体上堪称奥巴马的“外交灾难年”。奥巴马原确定2013年三大外交目标:推进中东和平进程、再次重启美俄关系、继续推进“亚洲再平衡”战略,但一系列出人意料的军事事件,如埃及军事政变、叙利亚化武袭击事件、斯诺登泄露美国全球监听计划事件等,打乱了他整个外交步骤和计划。这种外交困境在美国历史上是罕见的,至少二战结束以来没有过。
奥巴马中东政策进退维谷
2013年年初,奥巴马第二任期开始后,即派新任国务卿克里奔赴中东去执行第一个外交目标,推动巴以和谈重启,同时协调中东国家在叙利亚问题上的立场。但事实表明,奥巴马在推进中东政策进程中进退维谷,总体上失败多于成功。
克里风尘仆仆来往中东的路程等于绕地球走了8~9圈,力图推动巴以重启和谈。经过近5个月的努力,终于在7月30日把巴以双方一起拉到华盛顿,就建立独立的巴勒斯坦国达成协议,并于8月18日正式开始中断了5年的巴以谈判。然而,好景不布在约旦河西岸和耶路撒冷修建新房,致使刚刚重启的谈判又一次叫停。11月上旬,巴勒斯坦阿拉法特死因调查委员会主席陶菲克·提拉维根据瑞士专家率领的独立调查组提供的报告,认定阿拉法特是被以色列毒死的,给中东和谈又蒙上了一层新的阴影。
然而,2013年招致奥巴马中东政策惨败的主因是7月发生的埃及军事政变和8月发生的叙利亚化武袭击事件。
奥巴马虽然对穆尔西领导的以“穆斯林兄弟会”为核心的埃及政府并不满意,但它是埃及发生所谓“阿拉伯之春”政变之后按照美国宣扬的民主方式选出来的民选政府,是美国承认的合法政府。可是,埃及军方既是美国长期支持的左右埃及政治的主要力量,也是帮助维护美国在中东战略利益的一支重要力量。因此,埃及军事政变使奥巴马在“民主”道义与美国的中东战略利益之间难以做出抉择,进退维谷。为此,奥巴马做出了一个“骑墙决策”:一方面不得不对埃及军方搞掉民选政府表示不满,宣布暂停部分军援,推迟交付军机,因为埃及军方的举动违背了美国的“民主”理念;另一方面,始终不敢称埃及军方废黜穆尔西总统职务的举动为政变,实质是支持军方,目的是要保留美国在埃及的战略利益。结果使埃及政治格局又重新回到“阿拉伯之春”前的穆巴拉克状态,两面不讨好,双方都骂美国是“魔鬼”。
在叙利亚问题上更是让奥巴马进退两难,既要履行他自己划下的“红线”承诺,即一旦叙利亚使用化学武器,美国就会进行军事干预。因此,化武袭击事件爆发后的第二天,奥巴马、英国首相卡梅伦和法国总统奥朗德都立即毫无根据地指责是叙利亚政府军使用了化武,并信誓旦旦地表示要武力干预,准备借此机会一举推翻巴沙尔·阿萨德政府。但奥巴马、卡梅伦和奥朗德三人都错误估计了形势。美国国内52%的人反对对叙动武,59%的人反对援助叙利亚反对派。这与小布什发动伊拉克战争时获得87%的民众支持形成多么鲜明的对照。美国的铁杆支持者英国首相卡梅伦叫打的声音最响亮,但他的动武提案却出乎意料地遭到议会否决,不得不退出,给了奥巴马当头一棒。法国总统奥朗德也口说:如果美国不动武,法国不会单独或抢先动武,这实际上也是退却了。在此进退两难的尴尬情况下,奥巴马的智囊团建议他把是否动武提交给国会决定,可是国会对此也分歧严重,迟迟不进行表决。他打算若国会不同意,他就可以把部分责任推给国会,但“红线”是奥巴马自己划定的,更何况宪法赋予总统在紧急情况下有60天使用武力的权力,要想把责任全部推给国会是不可能的。幸亏俄罗斯总统普京提出“用叙交出化武换取和平谈判解决”的建议,帮奥巴马找了一个体面的台阶下,替他解了围。有人说,奥巴马放弃对叙动武是一种主动退却的举动,是“为了补养美国如今阳气之不足”。这种看法很勉强,实际上这是奥巴马的无奈之举。自从美国19世纪渐渐变成强国以来,特别是二战和冷战结束以来,美国从来就是想打就打,而且总能纠结一批伙伴当它的炮灰。朝鲜战争、越南战争、科索沃战争、海湾战争和伊拉克战争以及利比亚战争都是这样,因为当时美国正处于上升时期,尤其是苏联解体后,美国统治集团内产生了如基辛格所说的“全球必胜主义”思想,认为美国从此可以在世界上为所欲为了。可这次的情况却大不相同。奥巴马在叙利亚化武问题上如此无奈地被迫退却,充分表明美国的实力确实大大下降了,冷战刚结束之后的前20年那种几乎一呼百应的顶峰时代已经过去,也许更是一去不复返了。
《华尔街日报》2013年8月24日发表的一篇题为《中东大战略的失败》的文章认为,奥巴马在中东问题上犯了五大错误:第一,错误估计了美国支持的在“阿拉伯之春”浪潮中崛起的穆斯林团体的政治成熟度和能力;第二,错误估计了埃及的形势;第三,错误估计了白宫的中东战略对美国与两个最重要的地区盟国(以色列和沙特)的关系的影响;第四,未能掌握中东地区恐怖主义在中东地区活动的新动向;第五,未能正确估计美国放弃对叙利亚采取行动所付出的代价。
观察家们认为,《华尔街日报》这篇文章指出的五个错误都是技术性的或政策性的,没有触及问题的本质。事实上,根本原因是随着实力下降,美国驾驭和主导世界事务的能力大大下降了,而奥巴马和整个美国统治集团还在死抓住“称霸全球”的梦想不放。
“斯诺登事件”引发一场外交地震
再次重启美俄关系是奥巴马2013年外交的第二个重点。奥巴马2013年初的《国情咨文》外交部分除只提到要发展与俄罗斯的关系外,基本上没有谈及与其他国家的关系,可见他对改善与俄关系的重视。
奥巴马2009年初次上台时就提出重启美俄关系的政策。因为在小布什第二任期内美俄关系开始恶化,尤其是2008年发生俄格战争后,美俄关系降到冰点。奥巴马政府从地缘战略利益考虑,决定主动修复与俄罗斯的关系。经过一番努力,在2009~2011年期间,即梅德韦杰夫担任俄总统期间,美俄关系有了较大发展。然而,在2012年俄罗斯大选期间,美国公然插手俄罗斯选举,力阻普京当选,并在普京当选后不断批评普京的内外政策,指责普京对外搞“反美主义”,对内搞“反民主”,视俄罗斯为仅次于中国的第二大主要威胁。奥巴马政府这些做法再次把美俄关系推进死胡同。而美国的一些智库和专家学者认为,这些举措反而将致使中俄关系越走越近。他们建议政府调整对俄政策,主张通过加强与俄的经济和安全合作,避免中俄结成“联盟”,同时也可争取与俄罗斯在2014年美军从阿富汗撤军的过程中以及撤军后维护阿富汗稳定方面的合作。这就是奥巴马把改善美俄关系置于突出地位的背景,并且美俄双方已商定了一些改善关系的步骤,如恢复关于欧洲反导问题的谈判等。
然而,2013年8月,由于俄罗斯政府决定给予揭露美国国家安全局“棱镜计划”的美国中央情报局和国家安全局前雇员爱德华·斯诺登临时避难许可,导致美俄关系再次紧张。奥巴马为此取消了原定的访俄计划,宣布“暂停”美俄关系,声称要“重新评估俄罗斯的走向、美国的核心利益以及校准美俄关系。”
据媒体披露,斯诺登揭露的“棱镜计划”是一项由美国国家安全局自2007年小布什政府开始实施的绝密电子监听计划,正式代号名为“US-984XN”。它的监控对象遍及全球,从北美到拉美、从亚洲到欧洲,从监控国家到包括联合国和欧盟在内的国际组织,从被美国确定主要威胁或潜在威胁的国家(中、俄、朝鲜和伊朗等)到盟国和伙伴国,从一般公民到国家领导人和外交官。墨西哥、阿根廷和巴西前任和现任总统均被监控,对德国总理默克尔的监控更长达十年之久。美国还把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拉在一起,组成所谓“5只眼”情报联盟。美国媒体披露,所有监控到的重大信息和情报都送到白宫。美国编织的这个全球监控网是史无前例的,是贯彻美国全球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进一步在世人面前赤裸裸地暴露了美国称霸全球的野心。
因此,“斯诺登事件”不仅打乱了奥巴马再次重启美俄关系的计划,而且斯诺登泄露了约20万份“绝密”文件,破坏了美国的全球监控和窃密计划,给美国造成了如美国国家安全局局长基斯·亚历山大所说的“最大程度的损害”。更为严重的是,随着斯诺登事件持续发酵,这个规模惊人的全球监听计划被连续不断的曝光,招致全球的谴责和抗议浪潮,引发了美国历史上一场空前严重的外交地震,致使美国在全球的软实力遭受重创。
被监控国家领导人和政府纷纷要求美国政府进行解释、道歉或拆除安装在美国驻外使领馆内的监控设备。巴西总统罗塞夫为此取消原定的访美计划,她说:“只有美国就其在巴西的间谍活动进行道歉,并承诺今后不再发生类似情况下,两国关系才有望正常化。”德国总理默克尔在2013年10月24日的欧盟峰会上以“罕见的严厉措辞”谴责了美国的监听行为。会后她对记者说:“盟友和伙伴之间需要信任。现在不得不重新建立信任。我们是盟友,但这样一个同盟只能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之上。”
德国《世界报》一篇文章称这种做法是“美国陷入了独裁者的幻想”。文章指出,美国如同独裁政权一样,认为监控比信任更好,结果是“导致监控越来越多,信任越来越少。监控成本将不断增加并吞噬越来越多的资源。”这就是美国今天付出的代价。
“亚洲再平衡”战略受到质疑
为继续推行“亚洲再平衡战略”,奥巴马2013年着重做了两件事:一是进一步加强在亚洲的军事部署和强化盟国关系;二是推动“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TPP)的谈判。应该说,奥巴马政府在这两件事上都取得了不同程度的进展,尤其是增加在亚洲的军事力量和加强与日本的关系方面。10月,在美日双方外长和国防部长联合举行的“2+2”会议上,美国获得在日本部署无人机和增加预警雷达的许可。关于TPP谈判早已列入奥巴马政府《2013年总统贸易政策议程》的报告中,奥巴马原计划借10月出席亚太经济合作组织领导人非正式会议、美国-东盟峰会和东亚峰会并顺访印尼、文莱、马来西亚、菲律宾之机,一方面重申对美国盟国和伙伴们做出的安全保障承诺,以巩固和加强盟友关系;另一方面,消除各方在TPP 谈判中的分歧,争取在11月份达成协议,但到了12月份新加坡会议还是未能达成协议。
然而,美国国内两党围绕预算、债务和医改问题马拉松式争吵无果,致使奥巴马不得不取消亚洲四国之行,不仅“引起人们对美国政治制度缺陷的质疑”,“损害了美国的全球信誉”(奥巴马语),同时还直接影响了TPP的谈判和“亚洲再平衡”战略的实施。
亚洲国家对奥巴马的“亚洲再平衡”战略已产生怀疑。《纽约时报》文章认为:“由于奥巴马取消了亚洲之行,他大力推行的‘亚洲再平衡’战略本来已患上‘贫血症’,现在又打了折扣,使亚洲盟国越来越怀疑美国究竟还有没有能力抗衡正在崛起中的中国。”文章还援引菲律宾国会外交政策顾问理查德·海达廉的话说:“奥巴马连自己的后院都管不好,美国还怎么成为一个可靠的伙伴?他使人们怀疑:万一发生军事冲突,美国是否真的有能力帮助我们。”由此可见,由于国内持续不断的党内斗导致奥巴马取消亚洲之行造成的这种内伤不是短期内可以恢复的。
结 语
至于奥巴马对明年外交有何打算,目前尚难预测,但恐怕难有大的作为。他首先要忙于内政。2014年2月国内债务上限问题又将提到国会的日程上,奥巴马与共和党势必再一次进行一场苦斗。接下来就要忙于国内中期选举。外交方面,他首先要集中精力去设法修补与盟友的信任关系。但这次监听事件造成的信任危机不是短时间内可以修复的,即便在政府间关系上有所缓和,但在盟国民众心中的不满和不信任将是持久的。美俄关系也看不到会有什么奇迹发生。中东持续不停的动荡局势将继续牵制着美国。伊核问题暂时解决不可能让中东局势平静下来。奥巴马2014年4月的亚洲之行,恐怕主要也是为了挽回2013年取消亚洲之行造成的负面影响。而2014年美军和北约军队从阿富汗撤走后,那里将出现何种形势,奥巴马心中无数,更无应对良策,这将是奥巴马2014年面临的新的外交挑战。
责任编辑:葛 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