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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城地区的三教堂考

2014-04-11张君梅

史志学刊 2014年5期
关键词:合一教堂

张君梅

晋城地区的三教堂考

张君梅

三教堂是民间信众兴建的合祀儒释道三教祖师的庙宇,是三教合一文化观念在制度和器物层面的主要载体和集中体现。山西晋城地区遗存了大量的三教堂,其创建最早可追溯至宋代,现存年代最早的为金代建筑,大多数为明代始建。从晋城三教堂的遗存碑刻中可以看出乡土社会不同阶层对三教合一文化观念的认识。三教堂的所有者属于传统乡土社会的村社,而其驻守者大多是佛教僧徒。

三教合一 三教堂 乡土社会

儒释道三教是中华传统文化的三大柱石,三教从交会之始的东汉三国时期便开始了相互斗争相互影响相互融合的进程。从魏晋到隋唐,三教均从各自的立场倡导发挥三教合一的思想观念,如汉末《牟子理惑论》从佛教立场论佛儒一致,倡导合一;梁武帝《会三教诗》称“穷源无二圣,测善非三英”[1];陶弘景学仙炼丹,援引儒家的等级观念系统化道教的神仙体系,又供佛像、颂佛经、受佛戒,采纳地狱轮回说融于《真诰》;唐僧宗密《原人论序》称“孔老释迦皆是至圣,随机应物,设道殊途,内外相资,共利群庶”[2]。宋代以后,三教合一思想已成为社会思潮主流并渗透到社会各个层面,出现了三教融合的宗教形态,如金元时期盛行的全真道教,明代的民间教派“无为教”“三一教”等。民间祠祀信仰便是三教合一文化观念在制度和器物层面的主要载体和集中体现。明清时期晋城地区三教堂(三教殿)的普遍建立便是此一潮流的产物。直至现在,晋城市境内的乡村仍旧遗存大量的三教堂,对当地人的生活继续发生作用。

一、三教合一观念的民间渗透与晋城三教堂的兴起

三教堂是民间信众兴建的合祀儒释道三教祖师的庙宇,其建立究竟始于何时难以确考,据某些地方志记载唐代已有,如雍正十二年《山西通志》卷一六八《寺观》载阳曲县“崛围寺,在城西三十里崛围山下呼延村,唐贞元二年建,额曰三教堂”。山东淄博峨庄三佛山三教堂(今改为弥陀寺)虽传始建于唐贞观间,然据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重修碑记载,贞观年初建时名圆觉观,至宋代重修时改名三教堂。民国十八年《武乡县志》卷三《营建考》载县治之东二十五里长乐乡北山之阳三圣寺“肇自大宋庆历二年(1042)五月戊戌创建,父老于寺内塑儒释道三圣之像,因之以名”。金天会十年(1132)《泽州陵川县三泉里积善村三教堂记》载积善村三教堂始建于宋元丰八年(1085)。由上可以推测三教堂的建立大约始于宋代,阳曲崛围寺称“三教堂”亦可能与淄博三教堂情形类似,是宋代改建的。

晋城境内的三教堂遗存颇多,年代最早的应属陵川寺润三教堂,现仅存重檐歇山式大殿一座,平面正方形,建在长13.5米,宽11.9米、高1.4米的石台之上,面阔进深各三间,下层出廊,石质廊柱,斗栱用材较大,为四铺作单下昂,琴面式真昂;灰色筒板布瓦屋顶,四角柱侧脚明显;梁架结构为四椽栿通檐用二柱,前檐当心间施板门。从建筑特征看为金代遗构。泽州县李寨乡陟椒村三教堂也是著名的三教堂,据庙内碑刻记载创修于明嘉靖十五年(1536),清代康熙、雍正、乾隆时期屡有重修,是一座包括山门、舞楼、献亭、正殿,东西偏殿、配殿等建筑在内的庙宇。正殿为三教殿,建于1.9米高的台基上,面宽三间,进深四椽,单檐悬山顶,内塑儒、释、道三教像,两壁绘饰有明清时期的壁画。寺润三教堂和陟椒三教堂以殿堂建筑及梁枋、斗拱、雀替等雕刻艺术精美而名闻于世。此外,据笔者所知的三教堂(庙)尚有城区湛家三教堂(现改为莲花寺)、泽州县晋庙铺镇草底铺村三教堂(现为三圣寺)、大山河镇西沟村三教庙、东川村三教庙、周村镇班墕村三教堂,高平市王村三教堂、东石村三教堂、瓮庄三教堂、西诗村三教堂、石末乡紫峰山三教堂,阳城郭峪三教堂,陵川冯山三教堂(今改为圆通寺)等,大多数是明代创建或重建的。这些三教堂正殿为三教殿,奉祀孔老释迦三圣像,清代补修重建时有的庙宇又增建了郊禖殿(奶奶殿)、关帝殿、玄帝殿等配殿,并建了戏台。如高平瓮庄三教堂“东则协天大帝,西乃郊禖圣母,正南舞楼,四面整齐,规模广阔”[3],西诗村三教堂“其庙一建、二建后□为三教堂,并有圣母室。前院为三官殿,对面有歌舞楼”[4],王村三教堂“正殿七楹、院中神庙一座,里人卫仲、卫佐创始于正德十六年。又阅牵椽载主:玄帝阁一座,太守公卫淇创建于康熙二十年;西宇三楹,里社创修于乾隆五十七年;至东宇三楹,郊禖祠三楹,立有创始碑志”[5]。

明代三教堂的兴盛与当时朝野上下宣扬三教合一思想的风气相关。明太祖朱元璋提倡三教并用之说:“若绝弃之而杳然,则世无神鬼,人无畏矣。王纲力用焉。于斯三教,除仲尼之道,祖尧舜,率三王,删诗制典,万世永赖。其佛仙之幽灵,暗助王纲,益世无穷。”[6]明成祖朱棣及其皇后敕撰以儒家孝道伦理为中心,旁采佛道二教之言为佐证的《孝顺事实》《为善阴骘》《劝善书》等书籍,颁发于天下学宫,令天下士子习读。文臣儒士们亦推波助澜,宣扬以儒教为主体、佛道为护佑、辅助的三教融合思想,从社会教化功能方面肯定儒释道同归于善。明代大儒王阳明援佛道入儒学,创立阳明心学,影响及于整个晚明思想界,阳明后学特别是泰州学派如罗汝芳、王畿、袁黄、李贽、屠隆之辈大多逃禅,主张三教合一。泰州后学弟子三教九流皆有,“以士人阶层为中心,逐渐向其它阶层推广的倾向,既流行于官僚,也流行于农、工、商。这是因为,善书、功过格都不再拘泥于吻合过去型的儒、佛、道的界限,而将三教混合一致,并以自己的实践立场为中心,理解三教的信仰和学问,因而作为新的民众道德而勃兴流行”[7]。三教像与三教图、三圣图在社会上盛行,世之人多以儒释道为图,或塑像于寺观,释以佛居中,道以老子居中。于是三教堂大量涌现。

二、乡土社会对三教堂的认识

三教堂是三教合一潮流中的世俗大众所建,建庙者往往对于三教合一的思想内涵并未领悟和理解,而是出于民间传统杂神崇祀的功利性需求。泽州周村镇班墕村三教堂嘉靖二十五年(1546)《创修三教堂记》云:

今曰三教堂,惜无考据。溯其源流,肇我祖高皇帝洪武时。镇人范氏肄于此,盖欲宅尔宅,亩尔亩,亩尔亩,幹尔至今,约世有百八十年矣。夫自立业遗后,嗣世如守端者,肯堂、肯播、肯构、肯获,令似伯庄、伯库、伯良,亦善□庭训,殷勤弗怠,家业益隆,乃曰:“三教堂,吾前人遗迹。报神赐,祈鸿休。告成,事庇民物。岁久倾颓不堪。兹堂可兴不可废,可有不可无。设废且无,固忍于忘教,毋宁忍于忘祖。不忍于忘祖,毋宁忍于忘教。由是父子兄弟秉丹慨输,不持因旧而已。

由碑文可知,班墕村三教堂原是明初朱元璋三教并用政策下的产物,为范姓家族先祖所建,旨在报神祈福,类同宗祠和社庙。嘉靖间范氏后人重修主要出于敬畏和奉祀祖先的需要,而对于奉祀三教堂之信仰内涵并不深知。因此碑记撰者特意指出:“三教名堂,企仰前修,敬畏奉祀前人亦善矣。殊不知三教皆修道而教者也,庶民弗知也。其知者,为三教宗孔,为尚信乎!先贤子舆愿学孔子,吾人有志于轲学,当不曰愿学孔子”。作者卫绍宠为泽州庠学廪生,显然在儒家的立场认识三教之于教化的作用而归本于儒家。然而民众的崇祀依旧遵循自己的规则,重新庙宇的目的还是落在祈神护佑上:

从兹祈福有地,庙貌益隆。将见鹫岭慈云,函关紫气,杏坛化雨,同开聋聩。以暨本庙法座诸尊神凝威肃爽,有求皆应,无祷不灵,民物康阜,五谷丰登。新一时之香火,启奕祀之观瞻。凡在照临,保安庇佑,岂止生生世世而已耶[8]。

人们根据自己的意愿构想和设计,在三教堂内增建高禖殿、关帝殿、牛马王殿、玄帝殿以及酬神演戏的舞楼,按照社庙祭祀的仪式举办春祈秋报的迎神赛社。在底层民众的三教信仰中,三教的界限是模糊的,三教神灵的地位和功能亦不必分别清楚,只要有求皆应、无祷不灵,护佑民生世世平安即可,至于儒释道谁先谁后谁高谁下并非人们关注的内容。儒门弟子当然不满足于庶民的糊涂认识,他们要强调孔子在三教信仰中的宗主地位,念念不忘圣王神道设教的宗旨,时时期望三教堂担当美教化、醇风俗的重任。西诗村三教堂道光七年杨奎元撰《补修三教堂三官殿碑记》曰:

考三教之设,儒教立中庸之极,则实为万世所宗。治天下者,莫出其范围,诚所谓道贯古今,功垂社稷者也。道教创工匠炼修之制,殊为治世所不能缺。释教阐因果报应之说,亦为觉世所不可泯。……世人立像以祀之,必皆有功垂宇宙,率悦人心者也。故载笔之馀,信者不必誉,疑者不敢妄。惟欲一乡之人心愈正,风俗愈善,必使祭祀之诚,有合于神道设教之意,方不负我皇上声教之美,风化之醇焉。岂得曰今功告竣,只为春祈秋报,作一乡聚会之所也哉[9]。

儒教是万世之宗,道、释有补于世,三教并用,正人心、化风俗,基本是官方以儒为主、佛道为辅化导民俗的论调,代表了泽州底层儒生对三教信仰的一般认识和理解。也有少数能够从心性论高度解悟三教合一概念的儒士,如道光年间的吏部候选儒学训道程有惇,论及三教意旨及奉祀三教堂的意义曰:

夫宗虚无者,归于空;宗法术者,归于玄;宗理道者,体诸实。其教不无悬殊,而究之明心以见性,修心以炼性,存心以养性,一而二,二而三,三而一者也。……释者空中以归一,道者守中以得一,儒者执中而一贯,以同造于于尽性知命之域,斯学之功归一致,乃见教之派有同源也。创斯堂者,服其教,畏其神,俾黝垩维打新,灵爽永获。牖总总之人心,开元元之觉路,其意深,其德裕,而继继承承,庶几流传不替,而千秋永固也。”[10]

既明三教之悬殊,又能通之以性命之学,一而三,三而一,功归一致,派有同源,皆可“牖总总之人心,开元元之觉路”,大抵是阳明心学的观点。当然作为儒门子弟,程有惇推尊孔子道冠百王、师表万世,认为圣人之徒有责任明辨三教妙谛,信真教,传真学,令修庙者及广大信众明白三教堂创始者的深意和裕德,而不仅仅止于耀耳目壮观瞻。与程有惇看法相近的还有康熙年间的刑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修撰张尔素(阳城人),他在《重修东庵三教堂观音堂泰山祠记》中说:“深以为三氏之异,三氏之裔为之,非三氏所自为也。虽三氏洵有不可强同者,然无害其为同悲。尝□□□有贤有□,尝以此论三氏,其异者权,其同者实,焉用分别为哉?昔人同堂以事三教,有以也。”[11]从权实源流方面看待三教同异及并祀三教的意义,代表了时人对三教合一概念的较高层次的解悟。

三、三教堂的香火住持与管理

晋城的三教堂遍及乡里,由乡民或里社修建,祭祀遵照社庙仪轨,住持一般是僧徒。如高平石村三教堂明万历年间住持为金陵僧性空及其徒悟澄,阳城郭峪三教堂康熙年间由恒山僧朗然师徒四世住持,泽州班墕三教堂清雍正年间住持僧为悟恺,高平石末紫峰山三教堂道光年间住持为石末白马寺僧人本安、觉林。明清时期僧尼猥滥无度,纵酒狎优荡尽寺产、坐视庙宇丘墟的僧徒所在多有,许多僧尼无寺可栖,于是依附乡间里社村庙丛祠,守得小庙香火以求度日。村庙丛祠僧徒的素质及信仰水平与一般民众并无太大区别,差别主要在身份不同而已。其实,即便正统佛寺中的真正恪守戒律,能够闻法勤修的僧徒亦且少见。不过泽州三教堂也偶有一些杰出僧徒,鼎建庙宇,弘化度人,修行笃实而有成就者。如明万历年间金陵僧性空云游至高平石村,重修村中三教堂,并且从南方印取华严经藏数万言藏之庙内。万历四十一年,性空徒悟澄又募化邑人姬鸣皋、姬卜年、姬尚信、姬希颜、姬尚弟、姬尚仕、卢时宁等各输资易铜,铸造佛像五尊[12]。性空师徒使行将就圮的石村三教堂焕然改观,印取藏经、铸造佛像,募化度人,其弘教之心昭然可见。又如阳城郭峪三教堂自恒山僧朗然禅师住锡以来,吸引了众多博雅君子捐资捐田接踵而来,香火旺盛,度化徒众甚多,非其他小庙可比。朗然之徒普宝,本泽郡五门王氏子,七岁出家,勤于焚修,讽《金刚经》,持尊神咒,日必一□,无敢勿忘。静处庵中,不谈是非。无富贵,绝趋赴,医世济人,寄徒保志有众,年过五旬,依然童身,邑人皆尊礼之。康熙四十七年(1708)闭关静室,居不应人,绝五谷,无寒暑昼夜,不解衣就寝。读至《涅槃经》,预知死生,遗命荼毗。圆寂后阳城县令旌表为“青林白业”[13]。像恒山上人普宝这样赍志苦修而有成就的禅僧在泽州甚为罕见。

三教堂的香火住持虽然是僧徒,但是僧徒并非三教堂的实际所有者和管理者,而只是守庙人。三教堂的所有权属于修建庙堂的村社或者家族,属于村社的三教堂其功能等同社庙,承担春祈秋报的祭祀职能,如陟椒村三教堂;属于家族的三教堂功能等同家族祠庙,如班墕三教堂。三教堂的实际管理者是村社,有的村社则成立“三教会”组织专门负责三教堂的庙产、田产、祭祀等庙务,驻守堂庙的僧尼也由他们决定礼请,如若守庙僧人不守清规,他们有权将之驱逐另请他人。

曾经遍及晋城地区乡村的三教堂是三教合一的文化观念普化乡土社会的历史见证,它们承载了传统乡土社会的文化和信仰,是考察此方乡土社会历史文化及民众生活习俗的重要物证。随着全国第三次文物普查的开展以及传统文化复兴的潮流,乡村破败的古庙又进入人们的视野。历史考古以及人类学学者因此开拓了新的研究领域,地方政府则将之看做文化产业发展的新支点。

[1]逯钦立校.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北京:中华书局,1998.1531.

[2]大正一切经刊行会.大正新修大藏经(第45册).新文丰出版有限公司,1983.708.

[3]王树新.高平金石志.民国五年.补修三教堂碑记.中华书局,2004.340.

[4]高平金石志.道光七年.补修三教堂三官殿碑记. 294.

[5]高平金石志.道光十三年.补修三教堂记.299.

[6]朱元璋.三教论.全明文(第1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145~146.

[7]严耀中.论“三教”到“三教合一”.历史教学,2002, (11).

[8]白时泰.增新重修金妆三教堂记.

[9]高平金石志.294.

[10]高平金石志.道光十三年.补修三教堂记.299.

[11]阳城河东村三教堂康熙四年碑.

[12]高平金石志.吉自启.三教堂鼎铸佛像落成碑记.651.

[13]蔡霑雨.恒山上人行实识.康熙四十八年(1709).碑在郭峪三教堂.

张君梅 山西省委党校文化基础教研部 讲师

(责编 张佳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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