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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以来价值话语的重构历程

2014-04-11刘怀光

关键词:话语马克思主义传统

刘怀光,刘 昕

(河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经济的全球化、政治的多极化为世界上各种思潮和话语提供了一个广泛的价值交流平台,文化也在此背景下被赋予软实力而受到高度的关注。文化软实力从本质上来讲就是一种话语权。在西方国家强势的话语霸权渗透下,我国若要获得话语主导权,发展独具中国特色的文化软实力,就必须认真审视我国是否真的具有文化软实力的资源,在某种意义上而言,就是评估我国当下的话语体系,以及这种话语体系在中国乃至世界意识形态领域的地位和作用。英国历史学家卡尔说过,历史“是现在和过去之间的永无止境的回答交流”,“过去的事件跟眼前前进中出现的将来的目标之间的对话”,“是今天的社会跟昨天的社会的对话”[1]28,57,135。因此,要对当下的话语体系作出评估,就要从它的历史根据中汲取信息,探究中国近代以来话语体系的演变历程,厘清当代话语体系的走向。

一、近代话语重构的历史进程

历经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两汉时期的独尊儒术,六朝隋唐的儒释道共生,中国开创了一整套属于自己的,以儒家经典为主、佛教和道教并举的传统文化话语体系。它凭借丰富璀璨的文化资源,在东亚文化圈产生了巨大的辐射力和向心力,以无可匹敌的优势居于话语的主导地位,掌握着对周边国家强势的话语权。鸦片战争后,国门洞开,西方文化以如潮之势涌入中国,曾经的文化优越感在历经战争的炮击后备受震撼,中国传统文化话语面临着西方话语的巨大冲击,进入了一个话语急剧变革的时代——西方话语体系在由技术理性话语到政治制度话语,再到价值意识话语的逐步晋升中,被整体、全面地引入中国,加深了中国近代以来话语嬗变的进程。

一些传统知识精英面对“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开始“睁眼看世界”,他们意识到“华夷之辨”的传统话语已不能应对西方国家“船坚炮利”的科学技术话语。要“制夷”,必先“悉夷”进而“师夷”,所以魏源首先在其《海国图志》中明确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口号,提纲挈领地指出“夷之长技三:一战舰,二火器,三养兵、练兵之法”[2]277。他主张要学习西方先进的军事技术,并坚信“不旋踵间,西洋之长技,尽成中国之长技”,“富国强兵不在一举乎!”[3]于是,以林则徐、魏源为代表的知识精英们开始广泛学习、引进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着力发展实业,一种不同于传统儒家文化的科学技术话语步入国人视野并逐渐兴起。

尔后以李鸿章、曾国藩、左宗棠为代表的进步人士注意到,在西方科学技术话语背后,还潜藏着一套完整的技术理性话语体系。于是洋务派主张“变器不变道”,坚持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为其话语核心思想,秉承“自强”和“求富”的话语口号,创办了一系列军事工业和民营企业,为技术理性话语体系提供了经济基础和实践依托;而“办天下事,非才不举”的传统信念,则推进了以京师同文馆为代表的新式学堂的创立:同文馆引进并翻译的诸多关于先进科学技术的书籍,奠定了西方话语传播的理论基础,而其培养的一批批进步知识分子则为科学技术话语提供了实践主体,开启了近代文化教育事业的先河;同时期,电报局的逐步创设,也为科学技术话语的传播提供了媒体依托。自此,科学技术话语全面走向了实践的层面,西方整套的技术理性话语系统植入中国。

历时三十余年的洋务运动在大力传播技术理性话语的同时,推进了政治、经济、文化事业的发展,但这种技术理性话语却未能改变国家遭受侵占的命运,甲午中日战争的失败又一次惊醒了国人。以康有为、梁启超为代表的维新派意识到,科学技术的运用离不开与之适宜的政治制度、习俗风尚、伦理道德规范,要进步发展就不能只停留在学习西方的“皮毛技艺”——技术理性话语,而要究其根本——政治制度话语。于是一场以“新政”为宗旨,要求变更封建君主专制为君主立宪的维新变法运动应运而生,社会思想观念也在这一时期发生根本的转变,进入一个政治制度话语时代。尔后孙中山先生领导的以“三民主义”为思想纲领的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朝的封建专制制度,使得西方社会自由、平等、民主共和的政治制度话语愈加深入人心。与此同时,大量的西方社会科学如法学、政治学、社会学、经济学、历史学等也被引进、翻译,多种社会思潮、话语体系浸入中国。

维新变法和辛亥革命的经验教训使先进的知识分子意识到:“新旧异同,其要点本不在枪炮工艺以及政法制度等等,若是者犹滴滴之水、青青之叶,非其本原所在。本原所在,在其思想。”[4]155已然透过先进的技术理性话语,看到潜藏其背后的思想与文化的话语根基。于是向西方寻求真理的仁人志士开始锲入到文化心理层面,从中西之间的形而下的比较进入到形而上的比较。[5]377他们提出“社会文化是整套的,要拿旧心理运用新制度,决计不可能”,中国传统文化的思维模式和价值话语已与现代生活格格不入,要改变这一现状就不能只停留在技术理性话语、政治制度话语的层面,必须触及最根本的伦理道德,即人的精神价值话语层面。因此陈独秀喊出:“继今以往,国人所怀疑莫决者,当为伦理问题。此而不能觉悟,则前之所谓觉悟者,非彻底之觉悟,盖犹在倘恍迷离之境。吾敢断一言曰:伦理的觉悟,为吾人最后觉悟之觉悟。”[6]411915年9月陈独秀在上海创刊《新青年》杂志,发起了新文化运动。进步的知识分子们秉承西方文化之“科学”与“民主”话语,激烈抨击居于统治地位的封建传统话语,旨在整体、全面地引进西方话语体系。

随着新文化运动的深入开展,传统的思想枷锁被破除,西方的各种社会话语如实验主义话语、基尔特主义话语、科学社会主义话语等纷纷亮相于中国,马克思主义话语也在这一时期备受瞩目。李大钊在《我的马克思主义观》一文中,第一次比较系统地向中国人民介绍了马克思的学说。陈独秀也由一个资产阶级激进民主主义者转向接受和宣传马克思主义,并旗帜鲜明地指出:“社会主义要起来代替共和政治,也和当年共和政治起来代替封建制度一样,按诸新陈代谢底公例,都是不可逃的运命。”“由封建而共和,由共和而社会主义,这是社会进化一定的轨道,中国也难以独异。”[7]先进的知识分子笃信,只有“用无产阶级的宇宙观作为观察国家命运的工具,重新考虑自己的问题,走俄国人的路”[8]1471,中国才有前途,因而接受了马克思主义话语,选择了社会主义。但并不是所有知识分子都如是,以胡适为代表的自由主义、无政府主义亦在中国蔚然成潮,同马克思主义展开争论。西方自由主义的基本立场是“把个人自由放在最优先的地位”,其价值观是个体本位的,而马克思主义将其立脚点放在“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人作为具体社会的人的本质得到了更完整的诠释,[9]57这在一定程度上与中国传统文化的集体本位价值观更加契合,更能为中国知识分子所接受。而无政府主义在最初则被当作一种社会主义新思潮传入中国,它主张个人的“绝对自由”,旨在建立一个无政府的社会,这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国人迫切改变现状的需求,但“理论在一个国家的实现程度,总是取决于理论满足这个国家的需要的程度”[10]11。诸如无政府主义思潮纵然能迎合冲破传统羁缚的五四知识分子处于“解构”时期的激情,但由于传统“自由”思想底蕴的缺失,使得他们冷静下来思忖社会变革之路时,又陷入“建构”时期的茫然。[11]马克思主义在与形形色色社会思潮的论战中彰显了历史唯物主义极大的诠释能力,找到了与中国传统文化的相通相近之处,加快了其中国化的进程,并在中国共产党成立后成功地指导了中国革命,中国进入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话语时代。

二、当代话语变迁的历史进程

随着中国革命的成功和新中国的建立,马克思主义以强势之态傲居意识形态之首,重新开创了一元化话语体制。在社会舆论方面,它加强了对报刊、广播、电视等传播媒介的渗透,并在文学作品、电影、戏剧等诸多形式中营造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氛围,为各阶层、各群体民众创造了更为广泛的、利于接受的社会舆论;在借鉴苏联“教科书模式”的基础上,整改了大学的教育体系,调整了高校的院系及专业设置,增设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主要内容的政治理论课,推进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普及性教育;而在不间断的社会运动和思想改造中,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也通过与其他形式特别是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在理论与实践领域进行深层次的较量和话语权争夺,话语权由弱变强进而占据主导地位,最终取代了多元文化话语,并发展为高度集权的马克思主义一元话语体系。

这个一元话语体系具有两个方面的显著特征。其一是理论话语层面的革命性。汉娜·阿伦特曾说,“迄今为止,战争与革命决定了二十世纪的面貌”[12]1,革命深刻而持久地影响了20世纪世界各国的历史进程。中国共产党也是在革命的斗争中取得成功,作为一个革命性政党,它在承袭传统“革命”观念的基础上,形成了一套成熟的革命话语体系。在理论话语层面,以马克思主义阶级斗争为其核心理论内容,以基层社会动员的口号式话语为其形式,并通过开展诸如社会主义改造、大跃进、“反右运动”、整风运动和文化大革命等一系列社会主义运动,将“革命话语”蔓延至人们生活的各个领域,并成为那个时代主要的政治话语。其二是大众话语意义上的集体主义。集体主义话语作为马克思主义在社会大众层面的回应,是在以苏联为模板的计划经济体制下形成的。计划经济是自上而下行政指令性的资源配置,其蕴含的伦理价值前提就是对整体利益的关切,否定利己心的合理性,排斥人们追求私利的行为,将整体利益作为其伦理价值的理想和目标,强调一切从整体利益出发,个人利益要服从整体利益的集体主义话语应运而生。在集体主义价值观念的主导下,人是单位的人,个人利益与单位兴衰紧密结合,个人对单位无私奉献的“螺丝钉”精神被广泛推崇,并在社会大众中达成共识,成为大众化的马克思主义话语的鲜明特征。

1970年代末,改革开放再次开启了中国的现代化进程,推进了话语体系的嬗变,在深刻的社会转型与变迁下,一元话语体系逐渐式微。经济理性、技术理性等专业话语的兴起,丰富了中国经济、社会等人文社科领域的理论话语资源。西方各种理论、思潮、价值观念再次全方位地引入中国,意识形态多样化的倾向在相互激荡中日渐加强,同时冲击了以马克思主义政治话语为中心的意识形态;在大众生活层面,计划经济体制的完结则彻底改变了中国单一性的社会结构,单位不再一律是国家的单位,人也不再一律是单位的人,集体主义话语失去了其社会存在依托,逐渐消匿于大众话语领域。而社会结构的多层次、多样化也使得人们的思想、观念、价值取向日趋多元与多样,以利益、娱乐化为导向的大众生活话语以此为契机逐渐兴起。自此,中国由马克思主义一元话语进入了多元文化话语时代。

20世纪90年代以来,这种多元化的社会思潮在改革开放和全球化的进程中进一步深化,理论话语层面突出地表现为自由主义、“新左派”以及民族主义话语。

自由主义话语直接源自于西方新自由主义理论,强调市场化、自由化、私有化的价值观念,是一种完全异于社会主义公有制和集体主义的话语形态。而改革开放带来的市场经济的快速发展,则为这种外来理论在中国话语系统的合法地位奠定了基础。徐友渔说,自由主义把个人自由放在最优先的地位。[13]所以自由主义者们以此为话语诉求,著书立说、移译西学,并在西方古典自由主义理论的话语指导下,研究中国现实问题。对他们而言,解决当下社会问题的关键就是权力机构之间的制衡,要求开展政治体制改革,实现宪政民主和代议制,而涵盖于此中的个人、自由、民主等一系列现代性话语也被凸显出来。

“新左派”话语源自于西方左翼社会主义思想理论。与注重政治层面、强调激进暴力手段的传统左派话语不同,它基于一种新的话语理论视域来研究中国在走向市场经济的转型过程中所出现的社会分层、社会失范与社会问题,并以尖锐的话语方式在笼罩于自由主义语境下的中国社会获得一定的话语权。汪晖曾指出:“经济自由主义的论述掩盖了中国的市场形成与国家改革计划的关系,创造了作为一种自然范畴的“市场”概念,却丧失了分析市场关系内部的那些支配与被支配的权力关系的能力。这种权力关系不仅是社会腐败的主要根源,而且也是社会资源的不平等分配的基本前提。”[14]据此,“新左派”以一种批判性的话语姿态阐述全球化和市场化所带来的社会不公,并在反思自由主义话语所主张的现代性和现代化模式后,着重强调社会的公平和对下层民众的保护,彰显了其呼吁公平、社会正义与平等的价值话语诉求。

民族主义话语则是在中国传统的族类意识和舶来的民族主义思潮结合的基础上,伴随现代化和全球化而诞生的一套话语体系,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它亦是中国共产党在新的历史时期寻求合法执政的一种话语诉求。全球化把世界各国纳入到一个统一的市场体系中,“经济关系、社会关系和文化传播在时间和空间上的超越,意味着国与国之间边界的削弱甚至消失”[10]276,世界逐步向着一体化的方向发展。而中国经济发展迅猛、日渐风行,引致西方国家宣扬“中国威胁论”,对中国采取遏制甚至是敌视的态度。中国共产党则在马克思主义主流意识形态的渲染之外,在民族主义一次次的爱国活动中潜移默化地巩固其执政党的主导地位。而民族主义话语也彰显了其批判全球化,批判西方主导的世界经济、政治秩序的价值魅力,诉诸构建以“爱国”、“自强”、“崛起”和“中国梦”等为口号的民族新文化话语。

改革开放的深入和全球化的蔓延不仅在客观上激起了多种思潮的崛起,拓深了理论话语的建设资源,更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政治话语的枷锁,文化的表达和参与已成为大众的普遍需求,大众文化话语日渐兴起。流行文化作为一种新的文化话语形式初现于中国时,其合法性受到传统主流文化话语及其精英代表的抵制、批判。但随着社会的变革、转型,政治话语对于大众的束缚慢慢消退,传统主流文化话语对于流行文化话语的态度也日益宽容。[15]以现代大众传媒为话语载体,以经济利益、娱乐为话语导向的流行文化,迅速填补了社会转型、文化断裂等所带来的精神空虚,满足了人们亟需构筑新的文化语境,制造新的文化符号,借此表达或体现思想、观念、心理、生存等方面新的诉求[16],并在大众话语层面获得广泛传播。但流行文化话语并非完全疏离于官方正统的政治话语,而是截取正统文化的话语符号,消解了正统话语的深度语境,将其以更易理解和感悟的话语形式出现于大众视野中。所以它是以一种普世通用的品位和话语形式,满足了人们的表达欲望,使其成为转型时期通行的文化话语符号。

理论话语和大众话语领域多元文化的兴起在一定程度上冲击了马克思主义的一元话语,但在社会意识形态领域,马克思主义仍占据显要的主导地位,马克思主义话语仍是中国共产党的核心指导思想,是贯穿党内外活动的重要信仰;而在教育体系、传播媒体和社会舆论中,马克思主义也依旧是官方宣扬的主流文化话语,在大众的意识形态领域举足轻重。

三、话语变迁历程中的矛盾冲突

马克思曾指出:“语言也和意识一样,只是由于需要,由于和他人交往的迫切需要才产生的。”[17]81由此可见,话语既源于人类社会实践活动,又随着实践的发展而不断变化。这就有了人类对不断发展的现实世界中出现的不同话语之间控制与被控制的价值判断之纷争。[18]纵观世界文化变迁,异质文化间的冲突屡见不鲜,而价值观是文化的核心,文化冲突的实质也就是价值观的矛盾斗争。而话语作为价值观的最直接的表达形式,本身也就蕴含着一种矛盾:一是话语本身变迁迅速,新的话语不断涌现;二是不同话语间的冲突愈加明显和激烈。着眼于中国话语变迁的整个历史进程,主要表现为东方与西方、传统与现代、一元与多元的矛盾。

传统东方文化的兼收并蓄之势在与一种全然异质的西方文化相遇之时戛然而止,并逐渐上升为一种矛盾冲突。这种矛盾脱胎于一种外源性的社会变迁。所谓外源性是相对于内源性而言,是指这种社会变迁不是(或不全是)“由社会自身力量产生的内部创新”,而是在西方外来因素的刺激和作用下发生的转变。[19]东西方文化所依托的的经济基础、政治体制都有所不同,这也造就了两种完全异质的文化意识和价值观念。而这两种异质文化间的冲突也在西方文化的一步步浸入中,按历史的和逻辑的必然由片面到全面地展开了:从“师夷长技以制夷”到“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再到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全盘西化”,而以这两种不同文化话语为基石的社会模式也在相互的交锋中并存、演进,各自寻找未来的发展之路。

而近代中国空间上的“中西关系”(主要体现为“中学”与“西学”的内涵和意义)的变化,促使抽象的时间上的“古今关系”和性质上的“新旧关系”发生转变,[20]268高度异质的东西方文化冲突晋升为传统与现代的矛盾。传统与现代的矛盾服膺于一种带有时间意识的现代性思维,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的序言中表达了这一体验:现代性意识是与传统的“决裂”,它把旧日的一切“葬入于过去”;它是一个“质的飞跃”,一个新时期的“降生和过渡”[21]7,所要彰显的是一种带有时间意识的传统即落后、现代亦先进的思维模式,而映射在中国人的眼中则被解读为传统与现代、过去与未来的对立与冲突。西学东渐之始,洋务运动中“中体西用”的互通有无只有东西之差,并无传统与现代之别;康有为的《大同书》描绘了以西方国家为蓝本的“大同世界”,显现了西方是我们要追求和超越的未来这一初具现代性的意识;而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全盘西化”则把这种带有明显现代性色彩的进步价值观念注入中国,国人在一系列物质实践过程中逐渐完成了思维的嬗变过程。他们日渐意识到,中国传统的、本身所固有的已然是不合时宜的和落后的,而西方的今天则是现代的和先进的,是我们所要追求的未来和发展的参照系。但要走向未来,就必须进行变革。著名历史学家罗荣渠先生说:“在迄今为止的一百多年的变革中,中国的传统文化几乎从未与现代发展达成协调或适应的关系。”[22]532显然,当时进步的知识分子已经意识到,中国自身的传统文化并不能为变革提供理论资源,要变革、要发展就必须引进一种全新的资源——西方文化。自此,传统与现代的话语模式根植于国人思维,成为判定价值理念的圭臬。

而东方与西方、传统与现代的话语矛盾在全球化不断延伸的当下,再次以新启蒙运动激进地表现出来。1980年代的“新启蒙主义”运动可谓是西方各种文化思潮、价值观念在当代风靡初期的集中代表。它作为对五四启蒙运动的现代回应,是当时中国思想界最富活力的话语方式。新启蒙主义者与五四思想家一样把中国几乎所有的问题都放在“传统与现代”、“落后与先进”这样一些二元对立的话语框架中加以把握和诊断,并指出中国要现代化,变农业国为工业国,必须首先在意识形态领域展开一场真正的革命,不但批判孔孟之道、批判一切封建思想[23]14,而且要全面地向西方学习。在西方“现代化意识形态”话语的影响下,“新启蒙主义”迅速成为主导性的思想潮流,获得了强大的合法性和感召力,成为解释历史、塑造未来的思想力量。[24]在这种新的历史语境下,近代以来各种话语——东方与西方、传统与现代的矛盾又重新显现,并被打上了新的时代烙印。

而一元与多元的话语矛盾则贯穿于近代以来中国话语变迁历程的始终。在早期表现为中国传统文化话语与西方多元文化话语的对峙。中国传统文化话语衍生于中国悠久的历史文化之中,在以自然经济为依托的封建专制统治下。专制制度对自然人有着极强的约束力,因而以儒家思想为主的传统文化话语始终居于文化的一元主导地位,并凭借其高度集权的话语体制在奉行“华夏中心观”的东亚文化圈内发挥了辐射力和主导力,束缚了其他多元文化话语的萌生。但鸦片战争却为多元文化的发展带来契机,西方话语在客观与主观上的倾巢涌入结束了中国传统文化一元话语的局面,以不同社会意识和价值观念为依托的多元文化话语也在西学东渐的进程中找到了各自的话语客体与载体,并随着西方文化的不断延伸勃然兴起,中国顿时陷入了话语取向举步维艰的困境。而马克思主义话语却以独特的理论优势,打破了多元文化的共生局面,它不仅找到了与中国传统文化的相通之处,更在与其他非马克思主义诸如西方自由主义、无政府主义的论争中,诠释了其强大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再次以强势的高压话语体制重新开创了中国的一元话语形态。而在后期,一元与多元的文化更迭则上升为马克思主义话语与其他西方意识形态话语的论争。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和全球化的不断推进,西方国家的意识形态凭借其强势的话语霸权在我国逐渐蔓延开来,而马克思主义绝对的一元话语地位也在其中日渐消退,意识形态领域再次趋于多元化。理论话语层面的自由主义、“新左派”、民族主义话语的涌现,冲击了马克思主义话语的理论指导地位,而大众话语层面上流行文化的的兴起,则削减了马克思主义主流文化在大众意识形态领域的渲染力。多元文化的迅速崛起完结了马克思主义一元话语体系,更在一定程度上冲击了马克思主义话语的主导地位,重新开创了多元文化并相发展的格局。

一元话语与多元话语的矛盾运动推进了中国价值话语的嬗变,面对全球化的不断进程,如何处理一元与多元话语的关系,如何在多元化话语频领风骚中保持马克思主义话语主流意识形态的地位,以及如何在多元文化的冲突中寻找涵有中国特色的意识形态话语以提升文化软实力,仍是一个值得探讨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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