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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的理性关系

2014-04-11安素霞

关键词:新教韦伯资本主义

易 畅,安素霞

(1.中南林业科技大学 商学院, 长沙 410004;2.邢台学院 社会科学部,河北 邢台 054000)

德国著名社会学家马克斯5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以下称《新教伦理》)在20世纪初问世以来,引起的激烈争论持续至今。该著通过对大量经验材料的搜集和分析,回答了一个既简单又基本的问题,即资本主义能够得以发展的心理条件是什么。韦伯认为,禁欲主义新教伦理与近代资本主义发展之间存在明显的生成发育关系。“新教伦理”和“资本主义精神”具有高度的“亲和性”,在不以新教作为主流价值观的地区甚至不会产生近代资本主义。这种“亲和性”,很大程度上源于二者所具有的同质化的宗教和文化价值观念,即如韦伯所说的西方文化中特有的“理性”。因此,“新教伦理”和“资本主义精神”的一致也成为偶然中的必然,显示出历史发展中宗教伦理和经济伦理的契合。但也正如韦伯指出的那样,新教伦理和资本主义由于各异的发展机制和轨迹,必然有其各自的历史命运。

一、禁欲主义新教伦理中的理性

一般认为,资本主义在16世纪以后的胜利,可以归因于地理大发现以后贵金属从美洲大量涌入到欧洲,重商主义国家政策带来的巨额资本的原始积累,以及其他一些社会性因素,如人口的增长、自然科学进步为技术改良带来的可能性。但韦伯并不赞同。他指出,16世纪以来的经济条件在过去一直是存在的,但并未导致资本主义工业的发展。“在受到它们影响的许多地区并没有出现这样的发展,在那些享有高度经济文明、新秩序必定能在其中发现最适宜环境的地区也同样没有。路易十四的法国控制了按照那个时代的标准来说堪称巨大的资源,但大都被消耗在了奢侈与战争之中。18世纪美国的……富兰克林的箴言却最朴素、最清晰地表达了资产阶级资本主义的精神,支配未来的就是这种精神,而不是重商主义政治家的宏大规划。”[1]

很明显,这种“精神”并不是获利的经济冲动,或追逐无止境的赢利目标的行动。若此,它只能产生“非理性的后果”,而且还与“理性主义的经济生活的观念”毫无关联。“精神” 之所以能够取得对传统制度的胜利,是一系列社会行动的结果,其源头就是16世纪的宗教改革。正如韦伯所言,宗教改革并不意味着将解除教会对日常生活的控制,相反却只是用一种新型的管控方式来取代先前近乎流于形式的控制。[2]这种“管控”实际是理性的产物,而且宗教改革并不是推翻原有的宗教,它的目的是维护而不是动摇和瓦解宗教的地位。宗教改革后的新教实行入世的禁欲主义,虽然关上了修道院的大门,却把人们引入到了尘世生活,开始用它的调理和秩序向日常生活渗透,财富可以被合理地获取和积累,但不为享乐主义的奢侈所消费。

禁欲主义新教伦理的主要内容是路德和加尔文主义的宗教观念,以及由其所设立的为日常经济活动所遵循的基本准则。

其一,“天职”观念中的理性。路德在把《圣经》从希腊文译为德文时运用了“天职”一词,它体现的不是原文的意义,而是译者自己的精神,同时也包含着一种新的含义,即对个人履行世俗事务的义务进行评价是其道德活动所能采取的最高形式。天职就是上帝为世俗中的个人设计好的生活形式,违背这种形式就是邪恶的离经叛道。因此,上帝允许个人生存的唯一方式就是要完成其在现实世界中所处地位被赋予个人的任务。在路德看来,修道士对于现世义务的放弃是自私的,是一种逃避生活责任的表现。赚钱与对宗教的虔诚是不冲突的,它们是天然的伙伴,因为上帝的选民所必备的美德,如勤恳、节俭、冷静等,正是商业繁荣和经济发展的最可靠和最持久的保障。正是由于路德“天职观”的提出,促成其他新教宗派更清楚地建立了天职与资本主义精神之间的紧密联系。

其二,预定论中的理性。加尔文宗的预定论,迫使信徒承受一种对生活的有条理的组织,认为如果只有少数人处于蒙恩状态,上帝的恩典一旦赐予就不可能丧失,一旦拒绝就不可能获得。[2]上帝的旨意不因为人的服务或过失而更改,牧师无法帮助信徒,现存的教会也不能帮助信徒,甚至上帝也不能帮助信徒,进而导致信徒精神上的孤独与紧张,也导致了排他地信任上帝的极端形式。被拣选的基督徒的存在只是为了尽其本分完成上帝的命令以增加上帝在尘世中的荣耀。[2]信徒为了证明自己的“蒙恩”,必须实施一种逻辑一致的、有条理的、对他的整个生活的组织活动。其在现世的实践生活进程被彻底理性化了,这一理性化表现为一种独特的禁欲特征。

其三,入世禁欲主义的理性。韦伯认为理查德5巴克斯特作为长老会的教徒,他的清教伦理学最具代表性。第一,工作是禁欲主义实践的试炼与正面的机制,同时构成了对清教所谓“不洁的生活”的观念所概括的有效防护机制。“在天职中努力工作”的告诫也构成了针对一切诱惑的药方。第二,人生目的自身就涉及工作。“若有人不工作,就不可吃饭”,厌恶工作是个人不属于获救者之列的记号。因此,在一项天职中要不懈地、持之以恒地、有条不紊地工作并获得财富,被看作是对上帝的荣耀。这样一种宗教价值被定义为信徒证明他们选民资格的所有禁欲方法中绝对重要的方法。[2]这种新财富不是用来享乐,而是变成了再投资的成本。在种种宗教理念的支撑下,逐渐养成了富兰克林所说的“资本主义精神”。

二、资本主义精神的理性特征

在韦伯看来,资本主义是最具形式合理性的生产方式。他将资本主义经济行为界定为利用交换机会来谋取利润的行为,亦即依赖于(在形式上)和平的获利机会的行为。[2]这样,只要资本主义的获利活动是按照理性来追求的,其相应的行为就总要根据资本核算来进行调节。尽管在世界各地,一直都有着各种商人和贷款的发放,但其活动主要具有非理性和投机的性质,或趋向于凭借武力来获利,尤其是获取劫掠品。这种具有冒险性和投机性的资本主义以及各种受政治制约的资本主义,被韦伯称作前资本主义。

确切无疑的是,资本主义具有两个显著特征:第一,为利润而生产,和价值无涉;第二,通过合理化的组织方式生产,不同于前资本主义的非理性的财富积累。对于第一个方面,韦伯认为对资本或金钱的贪欲并不是资本主义所特有,而是自人类有史以来就有的对财富的占有欲。对财富的贪欲根本不能等同于资本主义,资本主义更多地是对这种非理性欲望的一种抑制,或至少是一种理性的缓解。[2]而第二个方面,资本主义则是依靠持续、理性的企业活动来追求最大且不断再生的利润的生产方式。虽然很多国家都曾出现过资本主义的生产,比如明末时代的中国、印度、古希腊和巴比伦等,但都没有发展出现代的资本主义经济体制。在韦伯看来,资本主义和前资本主义获利的欲望并无二致,关键区别是理性,这种理性来源于历史的传统,并且被某种理念所加强,最终导致了资本主义在欧洲的发展。

韦伯认为资本主义经济是以严格的核算为基础的,是最富形式合理性的经济行动。同时韦伯又引用富兰克林的箴言来说明资本主义的精神内涵:时间、金钱、勤劳、诚实等,其诸多的精神特征中包含着一种理性的实质,即实质合理性或者价值合理性,也就是说资本主义是由价值合理性的理念行动所推动的形式合理性行动。而桑巴特从另一个角度揭示了资本主义的本质,认为资本家是贪婪的、渴望财富的逐利者。这与马克思所揭示的资本主义的本质相类似。舍勒进一步指出,人们为了获取超越自己现有身份的地位和财富,在经济生活中表现出艰苦劳动和进取精神。而丹尼尔5贝尔对这样的分歧作了如是回答:资本主义本来有双重动因,二人却各讲一面。“假如说韦伯突出说明了其中一面:禁欲苦行主义,它的另一面则是桑巴特长期遭到忽视的著作中阐述的中心问题:贪婪攫取性。……这两种冲动的交织混合形成了现代理性观念。”总之,不管是富兰克林的箴言,还是桑巴特的资本的逐利性,都包含着一种理性。箴言中体现的是一种实质合理性,资本的贪婪和逐利体现的是一种形式合理性。资本主义精神是包含着双重理性的精神气质。

在欧洲文化历史传统中特有的、一以贯之的东西,理性不止表现在一个方面,而是表现在科学、史学、政治、艺术、建筑、教育等各个方面。如,在韦伯看来,理性、系统且专门化的科学职业以及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员,只有在西方才存在,且只有在西方才达到了其在今日的主导地位。而存在于西方文化中的理性的选举也是其他文化所不具备的。[2]正是这些社会生活的诸多方面所存在的理性特征,才可以产生韦伯认为迄今为止最具形式合理性的经济类型——资本主义。也正是因为理性的普遍存在才产生了具有理性的宗教改革和具有理性精神气质的新教伦理。

应该看到,尽管韦伯十分关注宗教伦理对经济伦理的影响,但并不意味着他对其他因素视而不见。在新教伦理之外的其他著作(如《经济通史》)中,可以看到“韦伯相信有三类因素导致了西方资本主义的形成:经济的、政治的和宗教的因素”。[3]并且在其所列举的三类十九条因素中,只有“理性的精神”、“理性的经济伦理”和“生活行动的理性伦理”这三条和伦理相关,且没有特指新教伦理。其他因素也多与“理性相关”,只不过涉及的是政治、经济、技术和法律等方面。可以说,韦伯其实更加关注的是理性对于现代资本主义影响,抑或现代资本主义本身就是一种理性的产物。

三、二者关系的重构

正是由于理性的存在与作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之间存在明显的亲和性,但这种“亲和”不是“重合”,而是各自保持着自己的独立性。虽然新教的天职观有利于新教徒至诚地从事自身的职业,以荣耀上帝,但是新教的禁欲主义却又限制教徒们对于财富的享用。或许在资本主义发展的早期,需要禁欲主义来促成财富的积累,但是在资本主义发展的后期,没有享乐消费促进的话,是不是也会阻碍资本主义的进一步发展?

韦伯提出“为什么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也都同时特别地赞成教会中的革命”,“特别是那些国家中蒸蒸日上的中产阶级”。[2]这也许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经济发达地区的资产阶级意识到现时封建统治的神学宗教不利于资本主义的发展,为了求得自身的发展,需要破除旧的文化意识对新的社会因素成长的阻碍;另一方面,新兴的资本主义需要找到生存和发展的社会伦理支持,新崛起的资产阶级也需要获得社会的认可。

事实上,不管是统治阶级还是新兴资产阶级,尽管都不满教权统治,但都没从根本上否定上帝的存在,而是试图用一种新的对教义的解释来确立自身的合法性,从而确立自身的统治地位。宗教改革实际上就是利益各方在斗争和角逐中互相认可从而获得平衡的过程,改革的结果是教义适应了当时的社会经济环境,可以说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仅就关闭修道院一事来说,它把教徒带入尘世的生活、参加劳动创造财富等,就是一个解放生产力的明证。本来这些修道的人们是不事生产的,并且教会还要征收名目繁多的税种以养活庞大的教会组织。

必须明确指出的是,“宗教改革作为历史的必然结果,或许可以从某些经济变革中推断出来”。但是新建立的教派能够幸存下来,是无以计数的历史条件包括政治、经济原因等因素共同发挥作用的结果。在历史过程中,可能并不存在一种线性的因果关系,而是互为因果、互相影响、彼此促进,最终在一定历史时期形成了一个适应和协调的统一体。

《新教伦理》论证了新教伦理促发了民众普遍的精神气质,这种精神气质确实和资本主义精神有高度的亲和性。但是新教伦理毕竟不是资本主义精神的全部,并且资本主义精神中的某些方面根本就和新教伦理不相容,而新教改革者们的初衷更是和资本主义的发展南辕北辙。正如韦伯分析的,路德并不具有我们前面提到的那种意义上的、或者说任何意义上的资本主义精神。今天任何一个极其激烈地赞颂宗教改革这一伟大成就的宗教派别,都决不会在任何意义上对资本主义表示支持。[2]韦伯悲观地认为:宗教的根已经枯死,并让位于世俗的功利主义。

从唯物史观的角度看,“新教伦理”和“资本主义精神”的契合一定会成为历史。随着历史的发展,特别是资本主义的空前繁荣,资本主义制度本身会产生与其相应的伦理而不再需要宗教伦理的支撑,原有的新教伦理也会表现出与资本主义伦理这样或那样的不适应,其中对奢侈品的消费就违背了禁欲主义的新教伦理。

二战以来,资本主义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同时资本主义精神也出现了严重的危机。尤其是生态、能源方面的问题引起人们的反思,对自然环境的过度开发和肆意掠夺可能会将人类推向不可持续发展的绝境,资本主义的经济理性受到批评和质疑。20世纪90年代,随着新经济时代的到来,资本主义似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增长,但是这种高涨也带来了新的问题,比如以信用危机为代表的伦理危机,特别是2008年爆发的金融危机更是引发了人们对于资本主义发展方式的新的思考。随着以科技、新科技以及金融衍生品推动的现代文明的发展,曾经的“经济计算的合理性”也正在丧失其合理性,因为以这种理性为基础的生产力已经积累到可怕的地步,似乎越来越摆脱人类自身的控制,生态灾难、核武器等使人类直接面临着生存威胁,金融危机的爆发使全球经济发展陷入重重危机之中。而如何克服工业文明工具理性的膨胀,重建社会的人文精神和终极关怀,已成为人类社会的共同课题。当代思想家提出的后现代的道德问题以及世界伦理的思想,都是对资本主义伦理反思的结果。

[1] (德)马克斯·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M].阎克文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

[2] (德)马克斯5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M].于晓,陈维刚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

[3] (德)马丁5路德.路德三檄文和宗教改革[M].李勇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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