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感性和理性的人性悲歌
——评张抗抗小说《残忍》
2014-04-10孙雪峰
孙雪峰
张抗抗作为知青女作家拥有着八年的北大荒生活经历,或许正是这片神奇和苍茫的黑土地赋予其灵感,让她当年摸索着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曾经有人评价她是“像水一样流动着的女人,富于变化且常变常新”。这句简短的评价不仅概括出她行走于大江南北的人生轨迹和她所具有着的女性流浪精神,而且也概括出她在文学创作上的创新精神。对人性的思索在很大程度上成为其文学创作的一个重要出发点、落脚点和创新点,小说《白罂粟》和《残忍》中对人性恶的血淋淋的揭露就是一个突出的表现。她的中篇小说《残忍》与短篇小说《白罂粟》相比,是对人性恶的进一步升级和创新,将一个个残忍、丑陋的精神内核展现在读者面前。小说《残忍》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连长傅永杰作恶多端,后被知青牛锛和马嵘给活埋了,为了阻止工作组追认连长为烈士,重情讲义的牛锛独自承担了罪与罚。小说《残忍》是作者对真实故事不断进行反思、批评和超越之后的结晶,写作的目的不仅是表层结构上的揭示荒诞和疯狂岁月里人性恶的种种表现,而且也是从深层结构上引导读者进行人性恶的反思、批判以及超越。作者对人性恶的反思、批判和超越是从感性和理性两个维度展开的,感性和理性自身的畸形和片面发展以及二者之间的不协调作用共同导致了人性恶的产生,从而使小说富有着感性与理性的张力美,使文章升华为一颗贮满哲理的璀璨珍珠。
一、人性的狼性
人是感性与理性的统一体,感性与理性的和谐统一才能塑造出完美的人性,任何一方的畸形、片面发展以及二者的不和谐作用都可以导致人性恶的产生。《辞海》中对感性的解释是:“在实践中外界事物作用于人的感觉器官而产生的感觉、知觉和表象等直观形式的认识。”从这句精炼的概括中可以看出,感性强调的是感觉性、形象性和直观性。一般意义上来说,感性往往因为看不清事物的内在本质,所以它又具有着盲目性的特点。此外,人的内心世界复杂多变,当人的某种情绪过于激动时,感性就会表现出某种冲动性。
“那么什么是理性呢?一般指概念、判断、推理等思维形式或发展活动。意思和感性相对,指处理问题按照事物发展的规律和自然进化原则来考虑的态度,考虑问题、处理事情不冲动,不凭感觉做事情。”理性具有着抽象性、概括性和理智性的特点,能够在尊重事物客观规律的前提下充分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与感性的感觉性、形象性、直观性、盲目性和冲动性形成鲜明对比。作者在小说中将“狼”这一富有着北大荒地域色彩的动物加以巧妙地运用,具有着鲜明的人格象征意义,将牛锛、马嵘和连长鲜明生动的刻画为披着人皮的狼。人性的狼性的爆发是感性和理性相互作用的结果,既感性压倒理性、感性冲破了理性规则的束缚。
1.拟物手法下的人:披着人皮的狼。人性的狼性是人性恶的突出表现之一,狼性使人具有着残忍、凶狠的性格特征。工作组对连长傅永杰失踪的原因展开初步调查时,知青提供的线索就包括连长被狼给报了私仇的描写。“甸子里有狼,白脸瘸腿的那种,记人仇。去年傅正连想弄张狼皮褥子,带人下过狼夹子,夹住过一只小狼,那老狼拖着夹板跑了,后来每到半夜常在连部四周嗥叫,也许就是那只老狼等在了路边,撕回去一张人皮褥子,报了它的私仇。”这段文字富有着丰富的内涵:首先,狼具有着记人仇的特点,为后来叙述牛锛和马嵘的复仇行动埋下了伏笔,影射出牛、马二人人性狼性的一面;其次,连长想整一张狼皮褥子可以折射出他人性的残忍和贪婪,丧失了人类应当具有的人性的善良和美好;再次,狼撕回一张人皮褥子象征着连长后来被牛锛活埋,以恶制恶,残忍至极;最后,也可以看出作者在这里运用了拟物手法,将牛锛和马嵘比拟成残忍、凶狠的老狼。
小说中连长在被推下井底时,也有将其比拟为狼的形象描写,“傅正连突然像只孤狼一般恶狠狠嚎叫起来。好你们这两个兔崽子王八蛋,等老子回去再同你们算账!你们敢这样整治我?不要命了!死罪没跑!”作者在这里也将连长比拟成了狼,读者从这里可以管窥出连长凶狠、残忍、霸道的狼性;同时,也为连长后来交代自己犯下的累累罪行奠定了基石。在小说中,作者将牛锛、马嵘和连长刻画成披着人皮的狼,是因为她看清了荒诞岁月里人性具有着狼性的精神内核,也是对真实故事中所包含着的人性恶不断进行反思、批判和超越的结果。
2.感性的膨胀:狼性的凸显。感性与理性的和谐统一才能形成完美的人性,实现人的自由、和谐和全面发展。席勒在《美育书简》中论述感性与理性之间的关系时提到:“直观的知性和思辨的知性现在敌对地占据着各自不同的领地,互相猜忌地守卫着各自的领域。不是这一边旺盛的想象力毁坏了知性辛勤得来的果实,就是那一边抽象精神熄灭了那种温暖过我们心灵并点燃过想象力的火焰。”可以看出,席勒对于感性与理性之间矛盾关系的认识是比较深刻的,看到了感性片面和畸形的发展对理性具有着巨大的破坏力,理性的过渡膨胀会导致人情的冷漠和生活的单调、枯燥。
连长傅永杰作恶多端,不论是企图强暴女知青杨泱,还是对不听话的知青进行的拷打,都是感性与理性相互斗争和作用的结果,确切的说是感性压倒理性的结果。当感性冲破理性藩篱的束缚,连长的本能和欲望就得到了永无止境的滋长,人性的狼性就会凸显,人性恶就会触目惊心的展现在读者面前。牛锛的疯狂举动更是将感性膨胀推向了极限,“牛锛的脸色突然由青发紫,整个脖颈都变得黑红黑红。他将手中未燃尽的烟猛地往井里一扔,抓起脚边一块干硬的土疙瘩,往傅正连脑袋上狠狠砸下去。傅正连哎了一声便瘫倒在泥水里。牛锛又抄起脚边的铁锹,劈头盖脸地把泥土向着井里扬去。铁锹发了疯一般旋转着,挥舞着,实沉而厚重的黑土,如同推土机的铲斗,往井中狂泻一气。”此刻牛锛的感性冲动已经膨胀到了极点,道德、法律的神性光辉在他的内心世界已经荡然无存,或许唯一的理性就是连长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将潜意识中的人性恶赤裸裸的展现在世人面前。马嵘在牛锛疯狂的活埋连长时,他没有给予及时的劝告和阻止,任由牛锛发泄自己怨恨和残忍的本能冲动,实质上就是默默许可。也许当时他在内心世界进行着复杂的思想斗争,但是最终也是感性压倒了理性,丧失了人类应有的理智,成为一个牛锛思想和行为上的帮凶,人性的狼性也暴漏无遗。
感性的膨胀造成狼性的凸显,人性的残忍和凶狠充斥在读者的脑海里。作者作为一个心灵家园的守护者,实质上是向世人发出了反思、批判和超越人性恶的呐喊声。她看清了荒诞岁月里感性过度膨胀的现象,感性摆脱了理性的束缚,人性恶包围着人们的外部世界和内心世界。旨在呼吁理性的回归,回归到感性与理性的和谐统一,形成完美人性。
二、人性的狐狸性
感性强调多样性和变化性,理性强调普遍性和统一性。感性能够使单调枯燥的生活变得生动形象和丰富多彩,也能够促进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的交流和沟通。理性能够按照事物的客观规律办事,避免实践的盲目性、冲动性和片面性,充分发挥人的自觉性、自主性和能动性。但是,感性的畸形发展会导致个人主义盛行,注重感官享乐;理性的片面发展不仅会压抑个性,而且受现实中功利因素的影响,当把理性仅仅作为实现目的最大化的手段或工具时,也就更进一步产生了现实社会中人们的急功近利、人际关系的冷漠和精神世界的沙漠化。畸形发展的感性和理性相互作用形成畸形的人性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狐狸具有着狡猾、奸诈和贪婪的性格特征,人性的狐狸性是小说中人性恶的另一个突出表现。与人性的狼性形成原因不同,人性的狐狸性是感性和理性自身片面、畸形发展并相互作用的结果。小说中在连长被陷害之前,就有一段有关狐狸的精彩描写。“说来也怪了,刚才我们路过这儿,看见一只狐狸,兜来兜去地绕圈子,我们去追,它一家伙猛跑,一窜就窜到那眼井里去了… … 这是只银狐呐,没看过电影吗?那银狐皮的大衣领……傅正连两只迷迷糊糊的小眼睛,忽地闪出狐狸般幽幽的绿色。”这段描写既流露出牛锛和马嵘狡猾、奸诈的狐狸性一面,又刻画出傅正连贪婪的狐狸性一面,将三个人物的精神内核的一个棱角生动、鲜明的展现在读者面前。
工作组对连长傅永杰失踪的事件开展调查时,表现出了偏袒和包庇态度,认为知青提供的线索毫无参考价值。对于连长收藏的烟酒、手表等,要求每个知情者守口如瓶。认为被连长整过的人都有报复动机,一一进行审查,急于定论,并打算将连长作为光荣牺牲的烈士报上去。究其原因在于,十三连作为建团以来全团连续两年的先进典型,提供上来的线索和调查结果不仅对傅永杰不利,而且也对团部有百害而无一利。工作组的感性和理性变成了维护团部和傅永杰利益的手段和工具,人性的狡猾和奸诈就突显出来了。连长傅永杰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利欺下媚上,成为一个人性狐狸性的标志人物。行贿、受贿、拷打知青无恶不作,但最终目的是为自己攫取最大化的利益。感性的片面发展让他自私自利,个人主义盛行;理性的畸形发展让他把理性作为实现最大利益的手段和工具,变得贪婪、残忍、冷漠。后来走上经商道路的马嵘,也具有着人性畸形化的鲜明特征。二十年后认为兄弟当年重情讲义的行动没有太大价值,侥幸的认为没有牛锛的慷慨就义和杨泱的永久失踪就成就不了自己逍遥成功的人生。畸形化的感性让他停留在感官享受、本能释放的层面,工具化的理性让他执着于金钱的追逐。从而变得利益熏心、贪图享乐、人情冷漠和精神荒芜,个人主义、享乐主义和拜金主义充斥着他的整个灵魂世界。
感性和理性的扭曲化发展和相互作用,形成了人性的狐狸性,使人变得自私冷漠、狡猾奸诈、贪婪无耻、拜金享乐。人性的狐狸性使人的物质世界得到极大丰富,精神世界却变得极度空虚、无聊和荒芜。人性的美好和善良几乎丧失殆尽,人性恶却明目张胆的出现在世界的角角落落。人类被紧紧地束缚在了此岸世界的是非功利关系当中 ,离彼岸世界的灵魂皈依之所和心灵栖息之地也就越来越远了。作者作为社会良知的脊梁,在这里也发出了反思、批判和超越人性恶的呼声。
总之,《残忍》作为知青女作家张抗抗的代表作之一。小说中人性的狼性和人性的狐狸性是人性恶的两个重要组成部分,她将人性恶推向了人生的解剖台,并从感性和理性两个维度进行了血淋淋的剖析,看清了感性和理性片面、畸形发展和相互不协调作用才是荒诞岁月中人性恶产生的根源,富有着感性和理性的审美张力,将文章升华为一颗贮满哲理的贝壳,旨在引导人们不断反思、批判和超越人性恶,追求真、善、美,守住精神家园的栖息地,绽放出人性光辉的灵性和神性,形成完美人性,实现人类的自由、和谐和全面发展。
[1]孟晓云,张抗抗.在南北文化中行走[N].人民日报海外版,2006-04-18(2).
[2]辞海[Z].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79.
[3]公隋.沉思录 告诉你的88条人生智慧[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9.
[4]张抗抗等.残忍[M].北京:台海出版社,2001,11.
[5]席勒.美育书简[M].徐恒醇译.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