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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乃“批判性”与“建设性”的统一
——《论哲学的批判本质》一文补议

2014-04-10王学荣

关键词:建设性哲学家康德

王学荣

(复旦大学 社会科学基础部,上海200433)

《理论视野》2012年第11期刊载了张晓萌博士撰写的《论哲学的批判本质》一文。[1]张博士在该文中就“哲学的批判本质”问题发表了自己的见解,对哲学的“批判性”作了较为深入的阐释。但遗憾的是,张博士只注意到了哲学的“批判性”,而忽视了哲学的“建设性”,因而具有一定的不完整性甚至是片面性。事实上,哲学并不仅仅是“批判的哲学”,亦是“建设的哲学”。“批判”仅仅是哲学的一个特征,实际上,哲学之为哲学,还有另外一重使命,那就是“建设”(或者叫“建构性”)。离开“建构性”、只谈“批判”的哲学显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哲学,充其量只能称之为“批判理论”。在笔者看来,哲学之为哲学,乃是批判性与建设性的统一,片面强调一个方面当然不能说是对哲学的完整理解。这个问题是哲学研究中的基础理论问题,也是哲学研究中绕不开的一个话题,意义非常重大。基于此,笔者遂对《论哲学的批判本质》一文进行补议。

或许有读者会产生这样的疑问,难道康德哲学不是批判哲学吗?康德哲学的确冠以“批判”的名头,而且是以“批判”著称的。康德的大部头著作“三大批判”(即《纯粹理性批判》、《实践理性批判》、《判断力批判》)确实都是以“批判”为标题的。但是,笔者需要“澄明”的是,康德哲学也并非“为批判而批判”的,“批判”乃是为了更好地“建设”,康德的“三大批判”正是通过“批判”而重新建构起了自己的新哲学体系。没有批判当然就谈不上建设,但批判本身并不是目的,而是途径。要构建自己的新理论体系,当然需要建立在对以往哲学批判性继承的基础之上,“批判性地克服和保留”正是“扬弃”的真实意蕴,没有对旧哲学的积极扬弃,又怎么会有新哲学的诞生呢?事实上,康德哲学也并不是空穴来风、毫无根基的。相反,康德哲学恰恰“扬弃”了很多以往哲学家的思想。下面我们且来简要回顾一下康德哲学发展的历程。

学界一般以1770年为分界线,将康德的哲学思想分为前后两段,即“前批判时期”和“批判时期”,这似乎在学界早已达成了“共识”。过去学者们往往认为,在1770年以前(即前批判时期),康德更多的是关注自然科学,尤其崇尚牛顿的经典物理学,主张用唯物主义的视角来看待自然界。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前批判时期”的康德在牛顿物理学基础上还提出了科学史上著名的“星云假说”(即“康德—拉普拉斯星云学说”),该学说充分体现在《宇宙发展史概论》一书中。但笔者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康德在这一时期并非对哲学问题不关注,相反,康德在“前批判时期”也同样“热衷”于一些哲学问题的思考,在这一时期康德其实是“哲学”与“科学”二者“并驾齐驱”的。一开始,康德对莱布尼茨—沃尔夫派的唯理论哲学表现出强烈的兴趣,随后经历了一个从唯理论到“批判唯理论”的重大转向。在这场“转向”中,有一个人不能不提到,那就是大卫·休谟。康德认为,如果像法国机械唯物主义哲学家那样用机械力学的眼光来审视自然界固然可以做得精密完备,但却恰恰将“人的思想”、“人的意识”排除在外了,因而不能够很好地解释“人之为人”的种种活动和现象。例如,茹利安·拉美特利甚至得出“人是机器”这样在今天看来似乎是“匪夷所思”的结论。可见,在法国机械唯物主义者那里,“人的意识性”、“人的能动性”完全被“遮蔽”了,这甚至可以说是法国机械唯物主义者的“致命缺陷”。而大卫·休谟饱受争议的“怀疑论”和“不可知论”则恰恰是为了维护人的核心地位而提出来的。休谟的经验论哲学对康德的思想产生了巨大的冲击,甚至把康德从“独断论的迷梦”中“惊醒”。然而,睿智的康德并没有照搬休谟的经验主义,而是在唯理论和经验论之间另外开辟了一条崭新的道路,这就是“先验哲学”的新路子。1770年康德晋升为格尼斯堡(另译:哥尼斯堡)大学的教授,其就职论文为《论感性世界和知性世界的形式》,正是以这篇就职论文为标志,康德哲学进入到了“批判时期”的新阶段。在“批判时期”,康德写出了著名的“三大批判”著作。那么,康德的“三大批判”仅仅是“为批判而批判”么?答案是否定的!实际上,“三大批判”正是通过“批判”而重新建构起了新的哲学体系,尤其是通过“批判”以法国机械唯物主义为代表的旧唯物主义“见物不见人”的弊病,让“遮蔽已久”的“人”能够重新得以“显现”。“三大批判”无一例外都是围绕着“人”这一主题来展开的,《纯粹理性批判》主要是对“人的认识能力”方面的探讨,《实践理性批判》主要是对“人的欲望能力”方面的探讨,《判断力批判》则主要是对“人的情感能力”方面的探讨。可以说,康德的“批判哲学”说到底乃是为了解决“人是什么”这一根本性问题,笔者认为这也是康德“批判哲学”的真正“旨归”。“人的理性为自然立法”,这是康德的一句被世人广为熟知的名言。正是这句名言留给了后人无限的启迪,引发了世世代代的哲学家对“人自身”这一元问题进行不断反思。尽管人们对“人的理性为自然界究竟立的什么法”一直争论不休,不过我们却可以透过这句名言看出康德对“人的理性”的充分肯定与褒扬。哲学者,人学也,哲学说到底是关于“人自身”的学问,一部哲学史乃是一部人的自觉史或者说人的觉醒史。在笔者看来,康德哲学是“批判哲学”,亦是“人的哲学”,是基于人的实然状态探讨人之应然的先验哲学。这无疑是一个全新的哲学体系。可见,康德哲学绝非“为批判而批判”,“批判”的最终目的乃是为了建构一门关于“人自身”的、可以确立人在自然界中真正地位的新哲学体系。试想,如果康德仅仅是“为批判而批判”,而没有建构起自己的新哲学体系,康德还能成其为“康德”吗?哥白尼革命还能成其为“哥白尼革命”吗?

康德哲学是这样,马克思哲学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稍有哲学常识的人都知道,马克思哲学当然是通过“扬弃”黑格尔辩证法的“合理内核”及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基本内核”而建立起来的。然而,马克思的新哲学并非就是黑格尔辩证法和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简单相加”,也不是二者的“直接糅合”,而是立足于科学的实践观,将唯物论、辩证法、自然观、社会历史观等统统植根于活生生的社会实践中,让这些理论得以重新“激活”。从此,唯物论、辩证法、自然观、社会历史观等均获得了新的“生机”,从而实现了哲学史上一次伟大的变革。如果马克思仅仅是“为批判而批判”,而没有建构自己的新哲学的话,那么,马克思也就不成其为“马克思”了,哲学革命当然也就不成其为“哲学革命”了。而这场哲学变革之所以在马克思那里能够发生,无疑是通过对旧哲学的“扬弃”来完成的,“扬弃”当然不是“抛弃”,“扬弃”之为“扬弃”,乃是批判性地继承!“批判”旧哲学显然不是马克思的真正目的,也不是马克思的“初衷”,马克思的最终目标乃是为了建立一种更加合理、更加先进的新哲学体系,这种新哲学体系在笔者看来就是“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及实践唯物主义的三位一体”。目前学术界对马克思的“新哲学”、“新世界观”究竟是“何所指”有不同看法,但有一点却是学界的“共识”,那就是马克思确确实实创立了自己的新哲学体系。尽管不同的学者对马克思的“新哲学体系”存在不同的理解,但马克思创立自己新哲学体系的事实却是任何一个严谨的学者都不会轻易否认的。本文姑且不去详细讨论马克思的新哲学究竟“是什么”,关于这个问题请参阅笔者写的另外一篇文章。[2]既然承认马克思创立了自己的新哲学体系,而新哲学当然是从旧哲学的“胎胞”中“孕育”和“脱胎”出来的,是通过扬弃旧哲学而实现的。“扬弃”当然离不开“批判”,可是,对旧哲学的“批判”毕竟只不过是“手段”或曰“途径”罢了,“目的”显然是“重新建构”。事实上,任何一个伟大的哲学家都是在积极“扬弃”前人思想的基础上“重新建构”自己的新哲学体系的。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看出,重新构建自己的新哲学体系乃是哲学家“批判”的本真意图。翻开任何一部哲学史,你会清楚地发现,没有任何一个伟大的哲学家是没有自己独特的哲学体系的,笔者坚持认为,没有自己崭新哲学体系的哲学家不能称其为真正意义上的哲学家!而“独特的哲学体系”难道不正是在对前人思想“批判”的基础之上“重新建构”起来的吗?在笔者看来,“批判”终究是“批判”,重新建构一个新的哲学体系才是哲学家的“真正使命”。行文至此,像《论哲学的批判本质》一文那样只谈“批判”不谈“建设”,这其中的“诟病”便是显而易见的了,这也正是笔者写作这篇文章的“初衷”之所在。本着促进学术交流的目的,笔者试图澄清一下“批判”与“建设”这二者之间的关系,以便更好地理解哲学的“本质”。

诚然,哲学具有鲜明的批判性,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批判性则体现得更加鲜明,诚如马克思1845年春天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一文中所说的那样:“哲学家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3]13马克思在《资本论》的序言中还这样说过,“(辩证法——笔者注)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辩证法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的运动中,因而也是从它的暂时性方面去理解;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按其本质来说,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4]22。可是笔者不禁要问的是:哲学作为一门“智慧之学”(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爱智慧之学”),难道仅仅是“为批判而批判”吗?非也!哲学之为哲学,当然不是“为批判而批判”,“批判”乃是为了更好地“建设”。

从破立性的角度来分析,如果说“批判性”是“破”的话,那么“建设性”当然就是“立”了。可是,世间万物绝不是“为破而破”,“破”乃是为了更好地“立”,正所谓“不破不立”,这正是哲学辩证否定观的基本观点。世间万物如此,哲学当然也不例外,批判并不是目的,而只是手段,批判的真正“使命”乃是为了更好地“建设”。且让我们翻开《毛泽东选集》第四卷来看看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毛泽东对这个问题是怎么看的。就在中国人民革命全国胜利前夜召开的七届二中全会上,毛泽东这样鲜明地指出:“我们不但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我们还将建设一个新世界。”[5]1439只要我们对毛泽东这句话稍作解释,便不难看出:所谓的“破坏旧世界”并不是目的之所在,真正的目的乃在于“建设一个新世界”。此外,张晓萌博士在《论哲学的批判本质》这篇文章中还引用《共产党宣言》的话来说明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所展开的无情批判。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这样写道:“资产阶级再不能做社会的统治阶级了,再不能把自己阶级的生存条件当作支配一切的规律强加于社会了。资产阶级不能统治下去了,因为它甚至不能保证自己的奴隶维持奴隶的生活,因为它不得不让自己的奴隶落到不能养活它反而要它来养活的地步。社会再不能在它统治下生存下去了,就是说,它的生存不再同社会相容了。”[3]284可是,笔者需要发问: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社会难道只是“为批判而批判”吗?或者说只是出于对资本主义的“痛恨”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痛恨”的背后当然有其更深层次的原因。在笔者看来,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社会从根本上讲恰恰是因为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着太多的不合理与不正义,既然现实社会“不合理”,当然就要追求“合理”;既然现实社会“不正义”,当然就要追求“正义”。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的真正目的乃是为了建设一个更加合理、更加正义的“新社会”。这才是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展开批判的“旨归”。

通过以上论述,笔者的结论是:哲学作为“时代精神上的精华”,作为一门“爱智慧之学”,是“批判性”与“建设性”的统一。说哲学是“批判的哲学”,绝不意味着哲学“为批判而批判”。事实上,“批判”乃是为了更好地“建设”。从这个意义上讲,哲学亦是“建设的哲学”。

人们常说,“不破不立”。如果说“批判”是“破”的话,那么,“建设”当然就是“立”了。哲学显然不是“为破而破”,“破”乃是为了更好地“立”。哲学史上任何一个伟大的哲学家都是在“批判”或者说“扬弃”前人思想的基础上“重新建构”自己的新哲学体系的。然而,“批判”终究是“批判”,“重新建构”一个新的哲学体系才是哲学家的“真正使命”和“本真意图”。因此,应该将哲学的“批判性”与“建设性”联系起来、贯通起来理解,片面强调其中任何一个方面都不能说是辩证的。“批判性”与“建设性”的有机统一乃是哲学的完整使命。

当然,关于哲学“批判性”与“建设性”的关系问题,本文只是一家之见。这二者的内在逻辑还大有深意,尚有待学界同仁作更深入的研究。

[1]张晓萌.论哲学的批判本质[J].理论视野,2012,(11).

[2]王学荣.马克思主义的“新世界观”是“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和实践唯物主义三位一体”的世界观——商榷、就教于王玉樑研究员[J].宁夏社会科学,2013,(3).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马克思.资本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

[5]毛泽东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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