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哈维空间政治思想的四重维度
2014-04-10尹才祥
尹 才 祥
(东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南京 211189)
20世纪70年代以来,西方一批新马克思主义者把“空间生产”和“空间政治”作为批判新自由主义全球化、重构当代社会图景的重要概念,催生了空间政治研究热潮。其中,大卫·哈维致力于将马克思主义的分析洞见运用到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之中,而空间政治批判是其资本主义批判理论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表征载体为身体、地方、城市和全球化。
一、身体:“积累的策略”和 “抵抗的场所”
“空间政治”并非哈维建构的全新资本主义批判话语。事实上,福柯、列菲弗尔早有言说。与列菲弗尔强调空间的意识形态的功能不同,哈维试图打破列菲弗尔空间元理论构架,建立包括自然、空间、阶级、性别、权力等诸多元素的空间政治理论,以便为人们提供一种宏大的抱负,并彰显理论在现实中的政治意义。他同时又从马克思关于可变资本在资本循环中的地位和作用相关理论汲取营养,力图在一般意义上的资本积累得以展开的具体历史和地理条件中为政治寻求更加坚固的空间基础,他首先聚焦于身体、地方、城市和全球化进程,并把其视为政治经济变迁之历史地理的根本原因。
哈维认为,在某种意义上“身体是一项未完成的工程,具有历史地理的可塑性”[1]94,表现为多重社会过程汇集于此的一个内在矛盾统一体。具体表现在身体不仅是生物学过程的结果,也是由不同的意义符号和体系在社会化过程中空间地建构而成的。身体既是处于社会过程和社会关系之中的物质性空间,也是替代性话语及政治学想象能够诞生于其中的空间。物质实践、权力关系、社会制度、文化再现等使身体成为空间政治构想的原初起点,是创造它的各种力量进行争夺的场所,因此,对身体政治的研究必须立足于对物质实践、再现、想象、制度、社会关系和政治经济力量主要结构之间的真正时空关系的理解,正如马克思对身体在资本循环内发生物化的理解:“从最深层的意义上来说可以是一个积累策略,但它也是政治抵抗的场所。”[1]125
哈维对身体的关注并没有仅仅停留在性别、身体的文化转向或女权主义者所青睐的身体空间上,而是加入了自己一贯的政治经济学视角与活力,在社会空间变迁之中考察身体的存在、生产、作为“未完成的计划”以及作为政治抵抗场所的意义。身体是理解社会生产及运作的最基本的空间单元,承担特定的经济角色,也直接卷入政治领域。劳动者的身体在生产过程中被资本家创造利益的野心所驱使,被有目的、有意识地创造出来,其独立的地位被剥夺成机器的纯粹附属品和资本增值的手段。身体在资本积累过程中就像无生命的劳动工具一样只是资本的附属物。而身体作为可变资本在资本循环过程中,又从来不被视为温驯的或被动的,因为资本只有通过劳动能力的“塑形之火”才得以生产。劳动者的身体历史地理地参与其中,在生产、交换和消费领域中具有更多向度的空间意义。作为消费者,劳动者遵循资本积累的理性消费过程而存在,劳动者本身的生产和消费是资本再生产的条件,身体继而成为资本进一步积累所需要的理性消费场所。在资本循环的时空关系中,个体劳动者的身体始终是被动的,缺乏独立思考能力,也正是这种异化使劳动者对资本进行反抗和抵制成为可能。哈维认为:“保存劳动者个人和身体在可变资本循环过程内的完整性和丰富性是劳动过程内外争论和阶级斗争得以发生的支点。”[1]103
“劳动者在某一时刻屈从于资本的命令或与其做斗争,而在另一时刻却又加强他们的力量”。[2]112一方面身体在某一时刻存在一种革命的冲动、成为解放政治学的特殊场所。而另一方面身体又屈从于资本积累的命令,要求在资本循环过程中得到公平公正地对待,如争取劳动场所的尊严,争取适当的生活机会,争取最低生活工资和更广泛的人,争取政治权利等最低限度的整治规划,这就使身体政治学在资本积累面前失去了影响。
在有关身体的政治学探索中,福柯集中于话语和权力的结合,将之视为社会变迁的首要原因;韦伯聚焦于信仰与制度建设之间的关系;马克思把身体解读为“归根结底”意义上的物质实践的派生物。而哈维则强调阶级斗争的普遍性源于个人的特殊性,强调阶级政治学必须以富有积极意义的方式回到个人,通过集体斗争的方式克服个体的异化。这就必须找到一些方式来连接身体的微观空间与全球化的宏观空间。哈维的看法是应当把争取作为劳动者身体的尊严与权利作为阶级斗争的基础。他从可变资本的循环出发,将身体作为全球空间的积累策略的缘由及过程来解释,身体如何被自身遭遇的资本循环和积累的外部力量塑造,身体实践又如何反过来改变自身的生产过程,从中寻找人类的反抗与革命,以获取空间平等、空间正义和自由的契机。
二、地方:“战斗的特殊主义”与“地方”重建
“地方”作为人文地理学的核心概念,其最直接且常见的定义是“有意义的区位”,政治地理学家阿格纽指出,区位、场所、地方感是“地方”的三个基本面向。在其历史脉络中,雷蒙德·威廉斯把“地方”作为社会主义理论的中心,成为工人阶级反资本主义斗争嵌入的地方。格瑞斯威尔认为,“地方”是人类创造的有意义的空间,是一种观看、认识和理解世界的方式。哈维把地方理解为“整个社会生态过程时空动态之中那些相对的‘永恒’所具有的内在的、异质的、辩证的和动态的构型”[2]338,是与资本积累共谋又对其进行抵抗的场所,也是空间政治构想的重要起点和全球资本主义批判的支点。
首先,地方是时空之旅中依条件而定的“恒常”形式,是创造空间的过程中达到的相对稳定,这种“恒常”以排外的方式占据一块空间——也就是地方,它的存在完全不同于资本积累所给定的时空世界,地方的构建是获得安全之地和归属感的过程,也是抵抗政治权力对地方任意支配的过程。但是,无论多么坚实的地方并非永恒不变,它总是臣服于“一直消逝中”的时间,是通过社会—空间实践建构的产物。“地方不只是存在,而且向来总是且不断为社会上强大的制度性势力所建构”。[3]93
其次,地方的“恒常”与资本移动性总是处于紧张状态。地方是相对稳定的,而资本的全球流动要求地方不断适应资本积累对其边界的超越,其实质是对地方的空间剥削和压迫,是资本的一种霸权行为。因此,重塑地方、彰显地方特性,提升人们对地方的认同,就会使地方的“差异”和“他性”在空间中被生产出来,“差异”和“他性”使地方处于“现代”和“后现代”的两难境地,两者之间的张力通过空间生产中的阶级斗争以及通过空间生产进行的阶级斗争来表征。而地方的认同力量、地方感要求地方必须推销自我是适合居住、工作及投资的好去处,以便获取或保住资本投资,使地方具有竞争性。地方感往往通过生产特定地方而得以具体化,这种努力使地方更具特色和能见度,提供自豪感和归属感,在此过程中,地方与资本积累走向合谋。地方感的保存或建构既为未来地方的重构提供想象的愿景,也被认为是反对商品流动和货币化的政治抵抗基础,甚至是反对全球资本主义势力的抵抗形式。哈维认为:“一方面,在抵抗全球资本流通上,投资于地方可以发挥一定作用,……另一方面,投资于地方往往是一股排外力量。”[3]103
最后,资本的全球化使地方的特殊性不断被再生产,这也使得全球化并未单纯地引发同质化,原本属于某个地方的特殊性在不同的地方被生产出来,形成了新的多样性——全球地方感。哈维反对那种“随着资本流动加速,大众传播普及,地方也变得更不重要”的观点。他认为,在全球经济彻底重新配置的时空状况下,地方的特殊性显得更为重要,通过地方建设过程而进行的政治动员、以及对地方的忠诚都具有强大的政治意义。哈维实际关注的焦点是资本主义下地方建构的政治经济学。
雷蒙德·威廉斯通过“战斗的特殊主义”来论述地方的重建与解放。哈维赞同雷蒙德·威廉斯的相关论述,但他又认为“战斗的特殊主义”具有双重意蕴。一方面,后现代政治强调的“他性”、“地区抵抗”在很多特殊地方确实具有积极的斗争意义,以地方来阻碍资本积累的简单扩大不失为一条有效路径,因为“与指挥空间相比,反资本主义运动更擅长组织和支配‘它们的’地方”[2]372。但另一方面,“战斗的特殊主义”往往会形成一股排外的政治力量,当地方具有排他性时,就不能发展一种影响货币流动和资本积累的集体力量,相反,嵌入在地方中的、能够获得全球野心的“战斗的特殊主义”很容易被那些处于分裂的空间中的资本所控制,从而使其倒退到地方主义。因此,“受到地方限制的特殊主义并不必然产生战斗的政治。它们往往容易成为政治消极性之地,或者是同占统治地位社会秩序合作与共谋之地。”[2]373况且,“这种抵制并没有阻止通过资本积累而进行的地方建设的整体过程”[2]343。“地方”作为哈维空间政治思想得以展开的重要一维,旨在重构资本主义条件下地方建构的政治经济学,在资本循环之流中重建地方的“永恒性”,彰显城市化进程中、全球化背景下地方作为“安全社区”和产生归属感的源发地的重要性,为地方的重建和解放奠定了空间基础。
如何实现地方的重建与解放?这就意味着要建立一项超越时空的运动来对抗全球资本积累,如哈维所说:“解放意味着开放差异的生产,甚至在差异之间开辟竞争的地形,而不是压制他们。”[2]495“把不平衡地理发展的多样化地带发生的多种反资本主义斗争联合起来的工作,必须并驾齐驱地进行。”[4]496哈维在全球资本主义不平衡地理发展之中重提地方的“他性”与“差异”,既重申了其政治学的核心问题,也为重新解读历史地理差异之生产的更新能力开辟了新的路径,进而“在物质上、象征上和比喻上把地方解放出来”[2]376,使之成为解放政治学的必然组成部分。
三、城市:走近城市权利与城市反叛
城市空间的生产首先是作为一种商品生产出现的,城市化进程没有关注到城市生态、城市空间的平等占有、使用等城市生产和再生产者的城市权利,由此引发世界各地都市社会运动,如“占领华尔街”运动,这是资本肆虐、资本积累对城市权利践踏的必然结果。城市作为资本和阶级冲突最为集中的地方,对于抵抗全球资本主义有着更加突出的意义。哈维密切关注近年来发生在世界各地的都市社会运动,他在2012年推出的力作《反叛城市》中指出,城市反叛乃是今天我们反抗全球资本主义的根本选择路径之一。因此,重申以城市为基础的反资本主义斗争(城市革命)至关重要,要从支离破碎的城市空间差异中寻求难以置信的多样性的统一,势必造成城市的反叛和对空间生产的抵抗。城市革命虽然在形式和内容上不再是传统的那种拿起枪杆子的阶级斗争,但这种都市条件下为争取城市权利的改良运动、草根运动仍不失为一种限制私人所有、抵抗资本肆虐的重要革命方式。既然以城市为基础的反资本主义斗争的直接目标是争取城市生活的生产者和再生产者的城市权利,那么,什么是城市权利?
列菲弗尔认为,城市权是到城市居住并获得适当的生活条件的权利,是在城市中形成的一种需要和呐喊。在索亚那里,城市权是基于空间意义上的人权,是一种很多人为城市生活的改善和改进而努力、对公共空间的占有和使用的权利。哈维发展了列菲弗尔和索亚“城市权”的思想,指出城市权源于社会实践,因为资本主义城市空间首先是很多人参与的、作为商品生产出现的。也就是说,城市权属于全部城市生活的生产者和再生产者能够合理地使用并享受城市生活的复杂权利。“城市权不是一个专属个人而是一个集体的权利。他的所有者包括建筑工人,……保姆、教师以及银行职员和城市管理者等”。[4]137但哈维强调这种作为人权的权利往往被忽视,“城市权不仅仅是个体或者群体获得城市资源的权利,它还是一种我们心中愿望的改变和重新建造的权利。它更多是集体的而不是个体的权利,因为,重建城市难免依靠在城市化进程中集体力量的作用”。[4]“城市权不是作为早已存在的权利来解释,……而是以求建立一个根除贫困、社会不公和治愈灾难性环境的城市”。[4]138实际上,哈维意义上的城市权更多是强调争取城市生活更加民主和公正,而现代以来的城市化进程是完全在资本管控之下的一种“创造性的破坏”,因此,对城市权的追求实质就是对资本积累进行民主控制和管理,即“对剩余价值的使用和生产的更加民主的控制”[4]22。“因为城市过程是一个重要的通道,那么城市权就是通过城市化而对剩余价值的部署的民主控制而建立”。[4]23
哈维对城市权的论述没有区分这种权利究竟是一种革命的权利还是一种改革的权利,他似乎觉得这并不重要,“在城市中改革和革命很难区分开来”[4]136。他进一步指出,现今条件下的城市权利与城市革命是基于全球化背景所提出的。而传统马克思主义认为以城市为基础的反资本主义斗争(都市斗争)不过是阶级斗争的副产品或替代物。一方面,城市斗争的目标是争取市民权利,这与以消除生产中的阶级关系及其与之相关的社会关系为目标的阶级斗争不相符;另一方面,阶级斗争中的领导阶级是工人阶级,以工厂为主要阵地的经济领域的罢工是斗争的主要形式,而城市斗争则转变为少数群体为自己的特定利益而形成的斗争,形式也呈现出多样化的特点。哈维认为,当今全球化背景下,阶级斗争依然重要,只是形式、内容发生了变化。如何争取城市权利,实现城市空间的平等、正义?他指出,要想取得以城市权利为基础的反资本主义斗争的胜利,就必须制定一系列的具体策略。
其一,在革命主体的寻求上,要争取更多的同盟者(包括建筑工人、产业工人及再生产者)并建立紧密的联系。在城市生活中,家庭是最基础的生活组织形式,是组成社区的单元,以社区为中介将工作领域中和生产领域中的斗争结合起来,从而帮助反资本主义斗争的胜利。“从罢工到工厂占领,当以工作为基础的斗争获得来自周边地区和社区的大众力量的强有力的支援时,这种斗争更有可能获得成功”。[4]138比如,建筑工人、产业工人和其他城市生活的生产者和再生产者进行斗争时,首先要维持吃、穿、住、行等需求,这无疑有赖于社区的援助和帮助。
其二,在扩大工作领域斗争范围上,将劳动概念转换为工作概念。传统马克思主义认为,只有直接性的物质生产活动才生产价值和剩余价值,而现今条件下,流通领域的非直接性的物质生产活动对于剩余价值的生产和再生产的作用越来越大,都属于严格意义上的生产性活动,“工作的概念不得不从依附于劳动的工业形式的狭隘含义转变为涉及城市化的日常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的更为广泛的概念”。[4]139在资本主义条件下,重新安置和剥夺是建构城市空间过程的核心,对剩余价值的生产和使用的民主控制依赖于城市生活的生产者和在生产者认识到自身利益的一致性,从而将他们团结起来进行争取城市权的斗争。
其三,在反资本主义斗争中,注重性别、种族和宗教对团结不同类型的城市生产者和再生产者的作用。城市内往往存在不同宗教信仰和不同经济利益的众多种族,因而,由城市生活的生产者和再生产者所进行的反资本主义斗争必须团结分属不同种族和宗教的人群,防止资产阶级所进行的分化和破坏,从而保证斗争的胜利。如何追求和实践城市权利,让城市生活更加公正,让城市空间正义惠及每一个城市生产者和再生产者。不难看出,在全球化背景下,哈维对城市权利的探讨无疑给我们以深思和指引。
四、全球化:不平衡发展的“历史地理事件”
“全球化”这一术语本身承载着多重含义,政治无疑是其暗含之意,全球化代表着资本主义与生俱来的品质,从空间视角来看,它既是资本主义空间生产的“历史地理事件”,同时也是一个空间的全球政治规划。哈维认为,“全球化实际上只是不平衡地理和历史(时空)发展的过程,它为反资本主义斗争创造了多样性的地形。”[2]500全球化在创造多元新世界的同时,也带来国家发展与政治主题的深刻变化。在马克思时代,资本积累主要是“历时性”积累,通过时间转移方式吸收剩余资本和劳动存在很大的局限性,除了因为资本在二、三级循环中自动终止贬值以外,国内的阶级结构和阶级利益布局也会阻碍剩余资本大规模应用到国内社会改革和基础设施的投资。“资本越发展……也就越力求在空间上更加扩大市场,力求用时间去更多地消灭空间”。[5]538而当时间修复无法胜任解决资本过度积累的问题时,以“空间修复”作为实现“剥夺性积累”的主要手段的积累方式悄然走向历史前台。事实上,无论哪一种积累方式都隐含着血腥和暴力,如马克思所言,资本的诞生从来就不是一件和平的事情。具体来说,哈维依据资本主义发展逻辑对“全球资本主义”或“资本主义全球化”的阐释包括以下几点:
第一,当今新帝国主义的特征在于通过表现为不公平和不平等的“非对称性”关系开拓非均衡性地理环境(主要由于财富和权力本身通过非对称性交换形成)进行资本积累,资本通过全球政治规划控制空间,从而始终控制着有利于自己发展要求的政治权力。哈维进一步指出:“那些支配着空间的人可能始终控制这地方的政治,即使对某个地方的控制也要首先控制空间,这是一条至关重要的定理。”[6]292他对全球化坚持阶级分析的框架,采用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和地理学批判路径,将资本主义的内在运行机制与历史地理原则相关联,将资本积累、领土逻辑、空间修复、霸权无止境地扩张、延伸并相互融合。
第二,新帝国主义国家权力与资本积累的合谋是全球化形成的基本动力。全球化过程是权力与资本的共谋。哈维赞同阿伦特的观点:“资本的无限积累必须建立在权力的无限积累之上——资本的无限积累进程需要政治结构拥有权力的无限积累进程,以通过持续增长的权力来保护持续增长的财产。”[7]29权力的积累必然伴随着资本积累,资产阶级的历史必然是霸权不断扩张的历史。比如美国在足够大规模和足够资源的支撑下,将其军事权力和政治权力扩张到世界各地。如果没有“这一空前强大的政治权力的积累,资本的积累有可能陷入一片混乱”[7]31。美国不但自身极力追求资本的无限积累,而且时刻积累政治与军事力量,以保护和提升全球资本的无限积累。
第三,空间修复与霸权是推进全球化进程的重要手段。哈维指出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重要成就“是重分配而不是生产,就必须找到转移资产和重分配财富与收入的办法”[8]37。空间修复首先作为摆脱资本与劳动力过度积累的重要途径而存在,表现在地理上的空间扩张、重组与重构。空间修复与霸权之间的交错复杂的关系表明了资本逻辑与领土逻辑的辩证关系,空间修复导致霸权,但空间修复中也潜藏着霸权的目的。哈维认为,任何霸权必须无止境地寻求扩张、延伸和增强它的权力,以保证在无限的资本积累中占据稳定的一席之地,“金钱、生产力和军事力量可能是霸权得以长期维持的三根支柱。”[7]36
总之,全球化的实质是不平衡的地理发展。全球化可被视为一个过程、一项资本积累的条件或者特定的政治规划。“空间修复”促进了资本主义的发展,一次又一次的地理重组(既有扩张又有强化)创造了独特的地理景观,而后又被拆解与重塑,资本积累的过程是永恒扩张的,地区与国家的不平等发展是资本主义的本质所在,“资本主义生产、交换、分配和消费的地理学景观永远不会处于平衡状态”。[7]19这有利于从理论上和政治上理解资本积累和阶级斗争的历史地理动态,即空间生产对资本积累的动态和阶级斗争的地理政治学意蕴。不平衡的地理发展在一定意义上可以理解为全球化的实质,这也带来了全球的经济与政治的不公,而哈维更多的是考虑全球化和不平衡地理发展过程的阶级意义,以便更好地从政治上理解和解决全球化所带来的根本性紧张和矛盾。
全球化问题既带来了差异与冲突,也把内在矛盾与危机摆到人们面前,只要存在全球资本积累,就会有劳动者为争取空间平等、空间自由、空间正义等不同空间规模的空间政治规划而做出努力,空间不平等为资本积累所需要,同时也造成一股强大的革命力量。如何对全球化进行批判性反思?哈维认为这种解放政治的构想需要地理学知识的批判性建构,需要对资本主义空间生产进行新的解读,在全球范围内推行“新政”,即“将资本循环和资本积累逻辑从新自由主义的锁链中解放出来,沿着更具干涉主义和重新分配的路线重新部署国家权力……重返一种更为仁慈的‘新政’帝国主义。”[7]167—168这在“根本上取决于阶级力量的对比”,“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民众主义的义愤填膺”。不难看出,哈维在当代社会语境下重申“战斗的特殊主义”与城市反叛的可能性,强调无产阶级争取空间生存权、独立空间权利的重要性,进一步彰显了空间政治思想在现实世界中的政治意义,这也构成了哈维重构空间政治规划的想象基础和建构替代方案的前提,他所孜孜探求的“希望空间”的可能性未来愿景,则显示出历史辩证法的希望所在。
[1] (美)大卫·哈维.希望的空间[M].胡大平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
[2] (美)大卫·哈维.自然、正义和差异地理学[M].胡大平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
[3] Tim Cresswell .地方:记忆、想象与认同[M].王志弘,徐苔玲译.台湾:群学出版有限公司,2006.
[4] David Harvey. Rebel Cities. London:Verso,2012.
[5]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6] (美) 大卫·哈维.后现代的状况[M].阎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7] (美)大卫·哈维.新帝国主义[M].初定忠,沈晓雷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
[8] (美) 大卫·哈维.新自由主义化的空间[M].王志弘译.台湾:群学出版有限公司,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