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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析晚年王维思想的转变

2014-04-10孙耀莉

关键词:归隐报国王维

孙耀莉

如今“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佛门何处销”、“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成为王维晚年耽于佛事消极颓废的铁证为后世不少学者所批判,但这类说法是缺乏史实根据的。王维于安史之乱陷囹圄、受伪职及身处乱世的客观环境,对其思想产生了很大影响,且肃宗宽宥责授太子中允之事既感激又愧疚,恰恰是这份感恩与自责的复杂心情加重了诗人儒家思想的砝码,而且诗人打消归隐之念。据史载,王维晚年“以待罪之身,又入朝任职,勤勉尽职”,心中怀有关注苍生黎民、忠君安民的社会责任感,以及奉佛报国的远大抱负。

一、忠君安民的社会责任感

安乱爆发后,诗人以凄凉忧沉之心观照现实社会、审视乱中山水,表现出专属于这个时代忠君爱国的意识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凝碧池》于初陷贼中为叛军囚于菩提寺所作:“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立足于叛军凿齿入国,山河破败之上,虽身陷战乱仍怀有浓厚的忠君恋阙之情,并将爱国忧民的情怀寄寓帝国山水之中,表现出晚年诗人忧患意识和社会责任感。

王维晚年最终位及尚书右丞,但历史上却没有关于他政绩的记载。如今我们可以从其晚年应制、唱和或部分送别诗中寻得他晚年思想、观点及作为的蛛丝马迹。如“公门暇日少,穷巷故人稀。”王维于乱后将大多时间投入到政治生活中,因此晚年诗歌内容大都与政治相关。《既蒙宥罪旋復拜官伏感圣恩窃书鄙意兼奉简新除使君等诸公》:“忽蒙汉诏还冠冕,始觉殷王解网罗。”抒发对皇帝宽宥、恩泽天下的感激之情,“忽蒙”、“始觉”言诗人如恶梦初醒,直至復官才觉自己受帝宥罪,可见王维在安乱中深重罪恶感及获宥后的感激之情;再如《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送韦大夫东京留守》:“上德抚神运,冲和穆宸襟。云雷康屯难,江海遂飞尘。”;《瓜园诗》:“蔼蔼帝王州,宫观一何繁!”……晚年应制唱和诗中充满了对肃宗返京后平叛战乱、恢复往日升平的期盼,以及对肃宗、朝廷及国家发自内心的赞颂和感激。晚年诗人将这份“伏感圣恩”之情化作平定天下安定黎民的爱国主义热情。

如“夜火人归富春郭,秋风鹤唳石头城。”诗中以“永王叛乱”现实为诗歌背景,着重描写战事对百姓造成的苦难,表现了诗人晚年对百姓处于危难的关怀,同时寄托了他对祖国的忧患与人民的同情;再如“曾是巢许浅,始知尧舜深。……名器苟不假,保釐故其任。……云霞蔽三川,画角发龙吟。”明确的否定了巢、许浅薄的避世之志,现如今才深刻的体会到尧舜为国为民思想的深远,诗中发出“名器”乃一国之根本,必须由天子掌管不能借予他人之劝,流露出王维此时忧君忧国之思。并赞颂唐军的军容可“蔽三川”,声势如“发龙吟”的雄雄气势,鼓舞士气平叛反贼、平息战乱,最终展现自己功成而身退“东山岭”的济世理想。再如《酬慕容十一》:“老年如塞北,强起离墙东”慕容十一遇国家危难急需用人之时,虽值耄耋之年仍重新出仕远赴塞北为国效力的雄心大志,诗中友人的虽老而志高的描述无不是诗人济世救国理想的流露。国家遭逢战乱后财尽力竭,民不聊生,诗人目睹这一切后主动提出施济贫人并向上奏表《请回前任司职田粟施贫人粥状》:“望将一司职田,回与施粥之所。于国家不减数粒,在穷窘或得再生。”在此之前诗人曾多次上表请求交回司职田粟赈济贫民、“永弘宝祚”,其心系黎民、济世报国之志光明可鉴。在《送元中丞转连江淮》:“薄赋归天府,轻徭赖使臣。欢沾赐帛老,恩及卷绡人。去问珠官俗,来经石劫春。东南御亭上,莫使有风尘。”诗为别中丞赴江淮上任而作,劝戒中丞到任后要使百姓轻徭薄赋,将天子优遇恩及老人甚至异族人民,还应重农桑,保护边境安定,不要再使东南边境再生战乱而生灵涂炭,诗中表现出诗人济世安民,关注世乱、消解战祸的仁政理念以及对社会民生的理性反思。

晚年王维经历安乱风雨冲刷,对政治现实、民生民情的觉悟超过了早中年任何一段时期,表现了此时他对现实的关注和思索的儒家情怀。与王维早年满怀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誓辞甲第金门里,身作长城玉塞中”,甘愿为国捐躯的精神追求相比,此时诗人忠君爱国之情更显成熟而博大。且晚年诗人已从适意悦己、唯求清净的世外桃源中超拔出来获得了更深广更厚重的人生境界,他关注现实,忧君国、忧黎民的深厚沉实的诗歌倾向是战前开、天年间所不曾看到的。

二、归隐之念的转变

诗人在困于叛军中时作《菩提寺禁口号又示裴迪》:“安得舍罗网,拂衣辞世喧。悠然策藜杖,归向桃花。”由于身处战乱使维感到现实的失望、迷茫和无助,因此产生了归隐之志想脱离战争,寻找解脱。战后乾元二年维作《春夜竹亭赠钱少府归蓝田》:“夜静群动息,时闻隔林犬。却忆山中时,人家涧西远。

羡君明发去,采蕨轻轩冕。”描绘了一幅静谧的春夜竹亭图,诗中动静结合、声色具备,俨然一番清凉幽静、悠然自得的情致。并引用伯夷、叔齐隐居采蕨的典故对友人弃官归隐的行为表示赞赏,同时流露出诗人对归隐田园的向往和渴望。后又作《送钱少府还蓝田》:“草色日向好,桃源人去稀。手持平子赋,目送老莱衣。每候山樱发,时同海燕归。今年寒食酒,应是返柴扉。”。对少府能归隐尽孝,表现出诗人欲归田的之念,并于尾句预计自己寒食节有望回家的渴望和欣喜。

但一次次的归隐之念被再次燃起的忠君爱国的思想所打败,为肃宗恩宠所生愧疚之情代替,诗人思想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其晚年打消了归隐山林、逃避事世的念头。笔者认为,《送韦大夫东京留守》可以说是王维晚年隐居思想转变的标志,诗人曾经倍加推崇陶潜弃官归隐之举,并赞赏和效仿“一瓢颜回陋巷,五柳先生对门”的雅兴,而现在认识到“曾是巢许浅,始知尧舜深”巢父、许由隐世是错误、肤浅的,如今才理解尧舜济世安民的深远与大义。并悟到“身世犹空虚”因此“思归何必深”,弃轩冕归蓝田的念头也不必深切了。在《与魏居士书》一文中对隐逸避世的行为予以否定,指责了许由“恶外者垢内,病物着自我”、鄙夷了嵇康“顿缨狂顾,逾思长林而忆丰草”,甚至对自己曾经非常推崇的“不为五斗米折腰”而弃官归隐的陶渊明也提出批评:“不肯把板腰见督邮,解印绶弃官去,后贫,乞食诗云:‘叩门拙言辞’……一惭之不忍,而终身惭乎?”此时的诗人认为陶潜“忘大而守小”,弃君臣大义于不顾,不足以效仿和学习。王维晚年重新调整人生坐标,打消了归隐的想法,并恪守“布仁施义,活国济人”的“大伦”,坚持君臣大义、爱民惠政的儒家思想。在打消隐逸想法后,嵌刻在诗人灵魂里忠君爱民的儒家思想变得愈加清晰。我们更加清晰地发现,正是在王维深怀愧疚的晚年,一直是埋藏在王维内心深处的儒家的立身处世原则,又再次重新浮现。

三、奉佛入世、以佛法自励的思想

王维晚年既怀有关注苍生黎民和布仁施义的抱负,又有教化救济众生的济世之德。诗人晚年的几年一直在任,未忘却尘世,同时潜心于禅门,终日持经诵佛,并以佛法自励。王维坚持奉佛修道来报恩赎罪求得安慰和解脱,同时“以佛入世”并坚信奉佛可报国救世、有助社会教化之效。

与“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慷慨报国、为国捐躯的早年积极入世、追求功名的儒家入世理解有所不同,晚年王维采取了“以佛入世”、“奉佛报国”的方式来实现报君报国的理想。以佛入世将奉佛与政治相结合,使奉佛具有了强烈的政治色彩。诗人在笃信佛教的外衣下隐藏着一颗布仁施义,活国济人的救苍生、安社稷的用世之志。于《能禅师碑》中以见其奉佛救国的理念:“多绝膻腥,效桑门之食……永图浮国之法,实助皇王之化。”其认为佛教有助于社会教化,奉佛亦具有报国救世之效。如《谢太子中允表》所说,由于安乱的经历使其“臣闻食君之禄,死君之难。当逆胡干纪,上皇出宫,臣进不得从行,退不能自杀。情虽可察,罪不容诛。……况臣夙有诚愿,伏愿陛下中兴,逆贼殄灭,臣即出家修道”此时的诗人正如文中所言任职后背负着极重的心理负担和精神压力,整日惭愧、后悔之心已无意云游山水,并认为不于有生之年有所作为就无法得到真正的解脱,因此请求“出家修道”来报恩赎罪。当“出家修道”的请求未获批准,其又恳心将自己苦心经营的精神家园——辋川别业施为一寺为帝积福为国祈祐。正如表中所言《施庄为寺表》:“臣闻罔极之思,岂能有报,终天不返,何堪永思,然机欲强有所为,自宽其痛。”字字沉痛,句句自省,欲潜心佛门,以一己之努力老骥伏枥,“固先国而后家”,奉佛报恩,效力朝廷。如今让我们看来“奉佛报国”有些荒诞而不禁一笑,但对于佛教尤为盛行的唐朝而言奉佛有“助皇王之化”的强烈政治色彩,因此苦行斋心,潜心佛事成为诗人为时为事所用的政治生活的一部分。王维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中,于京师多次“饭僧”施粥给僧人、对佛忘我虔诚,“藉草饭松屑,焚香看道书。燃灯昼欲尽,鸣磬夜方初。”昼夜作法事诵经书,“焚香独坐,以禅诵为事”,为国为君祈福祈祐。

诸如上述所言王维晚年重树定国安民儒家思想,这与居于辋川沉溺于山水时,心无牵挂、宠辱不惊、一任寂灭的中年王维相比,诗人于晚年更加热爱生活、珍惜时光。儒家较早就具有关于“时间”的意识和观念,并抒发出珍惜时光的感悟,如大家耳熟能详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种思想对后世产生深刻的影响。对于正值晚年的诗人而言,垂暮余生更深感年华老去,对时光和生命倍加珍惜。如《叹白发》:“宿昔朱颜成暮齿,须臾白发变垂髻”。“宿朱颜”而瞬息之间“成暮齿”,光阴似箭,时光飞逝,朱颜易老。太阳朝升夕落,一头发花白老人在秋夜里独自禅坐,感慨时光易逝,并隐隐发出对生命的感叹,同时抒发出人生理想未能实现的惆怅心情。再如《晚春严少尹与诸公见过》:“鹊乳先春草,莺啼过落花。自怜黄发暮,一倍惜年华。”诗中“先”、“过”具有强烈的时间感,须臾间春草成落花,时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因而诗人唯恐报君报国时日不多,加倍珍惜年华与生命。“壮心与身退,老病随年侵”、“寒更传晓箭,清镜览衰颜”诗人镜前叹息,衰颜已老,不觉有种凄凉哀伤之情,但皇帝的信任与器重犹如一股暖流淌进心间,顿时伏感圣恩,重新振作,志坚以恒并以佛法自励,为报国报恩鞠躬尽瘁。

因此王维晚年“由太子中允迁太子中庶子,中书舍人,复拜给事。至乾元二年七月,转尚书右丞。”虽于战乱后终日自责自愧,但官位连升可谓是其政治上又一次高潮,同时可看出诗人以图自强不息奉佛报恩、济国济民之志得到了肃宗及士人的赞许和认可。从深度和广度上超拔于一个为后世所称赞终日与世无争的隐士形象。范文澜称王维是一个“作官能手”,暂且不论其言语偏执,但从中可看到晚年王维对政治的执着,那么将其晚年定位于“万事不关心”、颓废消极的看法便不攻自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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