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库切对《鲁滨逊漂流记》的改写
2014-04-10韩亚君
韩亚君
(沈阳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4)
论库切对《鲁滨逊漂流记》的改写
韩亚君
(沈阳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4)
库切的《福》是对英国18世纪经典小说《鲁滨逊漂流记》的大胆改写。库切主要从叙述声音、主奴关系、作者权威等方面对《鲁滨逊漂流记》进行了大胆改写,颠覆了主流文化范式,表现了库切对弱势群体话语权力的关注及对中心权威的对抗。其改写具有重大的颠覆价值。
库切;《福》;《鲁滨逊漂流记》;改写
库切(J.M.Coetzee,1940-)是当代世界文坛上一位著名的南非白人作家,2003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库切出生于南非,并深受周围环境的影响,他的大部分作品的主题涉及犯罪、种族分裂、性暴力和殖民主义,充满了矛盾冲突和斗争。诺贝尔授奖词这样评价他的作品:“以结构精致、对话隽永、思辨深邃为特色……没有两部作品采用相同的创作手法。”[1]独特的写作特色和变化多样的创作风格还为库切赢得了除诺贝尔奖之外的其他很多重要国际奖项,如CAN奖、爱尔兰时报国际奖、法国费米那奖、耶路撒冷奖和英国布克奖等。他是唯一一位两次获得当代语小说的最高荣誉奖布克奖的作家。如此多的奖项足可以说明库切在当今世界文坛的重要地位。
库切的作品通常关注边缘人群,正如高文惠所言:“他的作品主要是对源自身份的危机意识、从边缘对中心的颠覆、对文化权威的挑战、对种种形式的暴力的反复描写……”[2]《福》(Foe,1986)是库切的第五部小说,无论是在思想内容还是在写作形式上都是对传统文学的批判,是对18世纪英国经典小说《鲁滨逊漂流记》(The Adventures of Robinson Crusoe,1719)的改写。库切以游离于欧洲和非洲文化之间的独特混杂的文化经验,在《福》中采用后殖民视角改写经典文本《鲁滨逊漂流记》,反映与批判性别、种族、阶级上的权力问题,对抗中心权威,颠覆主流文化。本文将从叙述声音、主奴关系、作者权威三个层面解析《福》对欧洲经典文本《鲁滨逊漂流记》改写背后隐含的对殖民文化霸权的颠覆和抵抗。
一、叙述声音的改写:苏珊与克鲁索
《鲁滨逊漂流记》通篇采用的是白人男性主人公克鲁索以第一人称讲述历险经历的叙述模式。“在殖民文学中,男性是帝国形象和价值的体现,是文学中的核心人物,而女性则因性别因素而被置于边缘的位置……有时甚至消失在文本之外。”[3]克鲁索是一个万能的叙述者,是一个积极面对生活,敢于挑战各种生存困境,几乎无所不能的英雄。但在他的叙述视角下女性则位卑低贱,在小说中我们几乎找不到任何有地位的女性。她们基本是无关紧要的陪衬人物。女性是异己的他者,对于克鲁索而言女人就像物品一样或者说只是繁衍后代的工具,“我载了一些日用品、牲畜和七个妇女过去,这样我的臣民们就可以繁衍后代了”[4]。《鲁滨逊漂流记》中对女性人物的处理方式以及克鲁索对女人的态度,揭示了男性殖民者在父权制庇护下的话语霸权。
库切在小说《福》中则采用女性苏珊作为第一人称叙述者,小说围绕她的所见、所闻和所感展开叙述。在第一章,苏珊讲述了她漂流孤岛的经历。为了寻找被拐卖的女儿,她离开英国前往巴西。但在途中遭遇船难,她就漂流到克鲁索和星期五生活的荒岛上,与克鲁索主仆二人共同生活了一年多。就像《鲁》中把女性当弱者来看的克鲁索一样,他对苏珊说“不要随便离开他的城堡,因为岛上的猿猴可不会像怕他和星期五那样怕一个女人”[5]15。而苏珊心想:“难道对于猿猴来说,女人是和男人不同的生物?”[5]15这种女性挑战男性主宰的声音在文本中几乎到处可见。后来他们被一艘船只救起,在船上她对船长讲述了她的经历,船长还鼓励她“应该将故事写下来交给出版商”[6]35。苏珊接受了船长的建议,但是由于她认为自己缺乏写作技巧,便求助于男性作家福帮他书写荒岛故事。
从《福》整个文本来看,“库切通过女性乘船遇难者—苏珊所建构的女权主义的话语实际上与性的关联很少,苏珊的女性身份更多显的是边缘反对中心、无权威性的言说反对权威性的言说的相对文化力量”[7]238。所以,库切更多的是利用苏珊的边缘位置来发言。《鲁滨逊漂流记》是男权体制下的殖民者鲁滨逊的自我叙述,是来自权力中心的自我表述,这种叙事策略掩盖了权力关系中弱势群体的话语权和主体性,如女性和土著这些他者的存在。《福》要做的就是对这种遮盖进行揭示,让被迫沉默的次等公民发出声音。“男权社会的权力话语淹没了女性的历史,要想获得男女两性的平等对话,就要恢复女性的主体性。”[7]133库切让被压抑在历史权威之下的边缘女性说话,改变《鲁滨逊漂流记》中没有女人的局面。用女性叙事作为打破帝国文学经典中白人男性主导话语权的策略。《福》通过采用苏珊的女性叙述声音,揭示了中心对边缘的压抑和控制。就像高文惠在《后殖民文化语境中的库切》中所说,库切“站在女性他者的位置言说,就是通过不可见的变成可见来实现社会的公正,实际上发挥着从边缘拆解中心的颠覆功能”[7]128。
二、主奴关系的改写:星期五和克鲁索
《鲁滨逊漂流记》中克鲁索和星期五之间是主奴二元对立的权力关系。首先,在《鲁滨逊漂流记》出版后的将近三百年中,世人认定克鲁索是一个精明能干、敢于冒险、按照现代文明的模式塑造的英雄形象。而星期五没有自己的名字,他作为身份代码的名字是克鲁索以救他的日期所定的,他说的是克鲁索教给他的语言。因此他对主人惟命是从,忠心耿耿,接受主人对他所有的安排。这种关系表征的是西方以理性文明所标识的欧洲中心主义思想和种族优越感。其次,从殖民角度来看,克鲁索和星期五的这种主奴关系体现的就是宗主国与殖民地之间的二元对立关系。克鲁索是殖民者的代表,代表着欧洲的自我,是文明、理性和权力的象征。相反,星期五则是被征服的种族的代表,是边缘的他者,也是野蛮、沉默和黑暗的象征。在这种二元对立的关系中,西方殖民者自然而然地成为主宰者,而后者则成为被驯服的对象。关键的是,星期五是一个愿意接受克鲁索对他进行文化改造的他者形象,就是殖民者进行殖民统治的理想模式。
在《福》中克鲁索和星期五的主奴关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颠覆了《鲁滨逊漂流记》中笛福对欧洲和非洲形象的建构。首先,在库切的笔下,以往的资产阶级英雄不复存在,《福》中的克鲁索是一个颓废、衰弱、缺乏自信、安于现状、没有动力、记忆力衰退的老人,“他给我讲的关于他的故事有好几个版本,各个版本之间如此不一致,以至于我越来越觉得年纪和独居已经抽走了他一部分的记忆力: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真相,什么是想象”[5]11。如果说笛福的克鲁索是无所畏惧、不断进取的英雄,那么《福》中的克鲁索视野狭隘,个性固执,连离开孤岛的欲望都没有。当苏珊说她的欲望就是获救时,克鲁索说“我对于你内心的欲望一点兴趣都没有”[6]31。他没有信仰,更没有殖民者的开拓精神,他唯一的追求就是为活着而劳作,所以和星期五日复一日地垒梯田。用他的话说:“在我们的这个岛上,我们要劳动才有吃的,除了这个戒律,没有任何其他法律。”[5]36其次,在笛福作品中那个忠实顺从的仆人星期五,在库切的改写文本中则发生了更大的变化。在笛福作品中,星期五是一名加勒比有色人种,而在《福》中,他则变成了一名黑人。星期五的肤色改写更适合于南非的社会现实,让人们想起欧洲对非洲的殖民史。除了改写星期五的肤色外,更重要的是,《福》中的星期五是沉默的,因为他是一个被割掉舌头的、失去话语权的仆人。这样《福》中克鲁索就不能像《鲁滨逊漂流记》中那样让星期五叫他主人,利用语言对星期五进行殖民思想灌输。他的沉默是殖民霸权下受压迫种族的代表,是防止异族文化压制的一种反抗方式,是对殖民者无声的抵抗和谴责。而且星期五身上存在诸多之谜:吹六音符、画眼睛和脚之谜、写无数个字母“O”之谜、向海中抛撒花瓣之谜等。星期五通过这些别人不懂的音乐、舞蹈和文字,回归到自己民族的文化与精神世界之中。这些谜体现的就是非洲文化,库切再现了《鲁滨逊漂流记》中被淹没的非洲文化。
另外,《福》消解了《鲁滨孙漂流记》中以克鲁索为代表的中产阶级男性白人殖民者的话语权力。克鲁索所占比例的减少说明他的话语权力的减弱。在《鲁滨孙漂流记》中,克鲁索贯穿整部小说的首末;而在《福》中第一部分,克鲁索就死在了返回英国的船上。死亡则深刻暗示了白人帝国主义殖民者统治权威的丧失。而且作为西方“他者”象征的星期五并没有被描写成像《鲁滨孙漂流记》中具有殖民特点的“自我”与“他者”二元对立的性格,而是通过星期五身上的诸多之谜暗示“他者”的存在。库切以他的死作为转折点,宣告了由克鲁索所构建的殖民帝国的结束。小说《福》改写了克鲁索和星期五这两个主要人物以及他们二人之间的主奴关系,主要是揭示原笛福殖民文学所构建的殖民体系的不合理性。通过对作品中主要人物白人殖民者代表克鲁索和黑人被殖民者代表星期五的形象和性格的改写以及主奴二元对立关系的分化,消解了中产阶级男性白人殖民者的话语权力,颠覆了以白人为代表的帝国主义殖民霸权。
三、作者权威的改写:福还是笛福
《鲁滨孙漂流记》是笛福在殖民主义思想主导下创作的作品,叙事昭示着大英帝国的海外扩张和掠夺的殖民意识。虽然是克鲁索一直在说话,但他是笛福的代言人。笛福与克鲁索之间是认同关系。《鲁滨逊漂流记》被誉为英国第一部现实主义小说,笛福被称作现实主义小说之父,在他的许多小说的序言之中他都反复强调他小说故事的真实性,比如在《鲁滨孙历险记》的序言中,他说:“编者相信,这一自述是事实的忠实记载,其中绝无虚构之处。”[8]
而《福》中作者的权威不断地被消解。虽然故事的讲述者是苏珊,但作者是福,而且福为人物出现在小说内部。苏珊与福之间是依赖与对立的动态关系。在《福》中,多次挑战福的作者权威。苏珊是鲁滨逊及星期五荒岛生活的体验者,她就让男性作家福帮她写她亲身经历的真实的荒岛事件。而福则任意篡改苏珊讲述的内容,选择将克鲁索作为故事的叙述主体,塑造了一个成功的资本主义英雄,但将小人物苏珊完全隐去。他还想加入一些事实上并不存在的海盗和食人族的情节来吸引读者。故事的真实性成为骗局,正如福说:“只要我们提醒自己那是个真实的故事,就不会觉得故事乏味了。”[5]127不仅如此,福还虚构了女儿寻母的故事。对此,苏珊对那个女孩说:“你是父亲所生,你没有母亲。”[6]81意味着女孩是出自作者权威的想象,不是真实的事实,是不顾真实而随意虚构的苏珊的人生故事。在《福》中,苏珊为获得自己的主体性权利坚持不懈地和作家福周旋,与他争辩,并坚信自己是故事作者的身份,以此消解以福为代表的作者权威。在段枫和卢丽安的文章《一个解构性的镶嵌混成:<仇敌>与笛福小说》中写道:“当《福》进入第三部分的时候,作家福也由被第二人称指代的你变成了第三人称指代的他。”[9]这一变化似乎说明弱势群体向权力中心讨回发言权,苏珊将不再依附福作为小说家的权威,开始自己面对读者。
我们不难发现作者福的思想和笛福的思想完全一样,福要写的荒岛故事就是我们读到的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是苏珊提供了“笛福写故事所需的原始素材”。[10]所以这两个荒岛故事的作者都是笛福一人,福就是笛福。“根据史料记载,笛福本姓Foe,为表示自己有贵族头衔,在自己的姓前加了一个贵族头衔:De改姓为Defoe。”“这个名字本身就是库切对作者的解构,对历史的一个反讽。”[7]148福是小说中的作者,库切在小说中解构了福的作者权力,某种程度上解构了笛福的作者权威。库切将原作者笛福转化为小说《福》中的一个与苏珊相抗衡的角色,意在通过边缘女性对言说权力的不断抗争来颠覆作者权威所建构的现实。这样苏珊与福的对立就具有颠覆以笛福为代表的作者权威的意义。
结语
综上所述,《福》从后殖民视角对《鲁滨逊漂流记》的改写具有重大的颠覆价值,表达了对一直挣扎在压迫之下的女性与黑人等弱势群体的同情,颠覆了欧洲经典文本背后的殖民文化霸权意识。小说开放式的结尾也在暗示一个文本有不同的解决方式,“有关这个文本的重读重写还远远没有结束,自由的阅读应该处于开放的状态”[11],这也是颠覆的真正目的。
[1]库切.青春[M].王家湘,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4:191.
[2]高文惠.后殖民文化语境中的库切[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5.
[3]张勇.殖民文学经典与经典改写[J].国外文学,2011(1):152-158.
[4]Defoe,Daniel.The Adventures of Robinson Crusoe[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Press,2008:391.
[5]Coetzee,J.M.Foe[M].London:Penguin,1986.
[6]库切.福[M].王敬慧,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7.
[7]高文惠.后殖民文化语境中的库切[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
[8]丹尼尔·笛福.鲁滨逊历险记[M].黄杲忻,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
[9]段枫,卢丽安.一个解构性的镶嵌混成:《仇敌》与笛福小说[J].当代外国文学,2004(4):48-54.
[10]Kossew,Sue.Pen and Power:A Post-colonial Reading of J.M.Coetzeeand Andre Brink[M].Amsterdam:Rodopi,1996:163.
[11]任海燕.探索殖民语境中再现与权力的关系——库切小说《福》对鲁滨逊神话的改写[J].外国文学,2009(3):86-90.
I106.4
A
1674-5450(2014)01-0090-03
2013-08-22
韩亚君,女,辽宁凌源人,沈阳师范大学英美文学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 詹 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