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日军事同盟的历史渊源
2014-04-10吕锡月
吕锡月
美日军事同盟的历史渊源
吕锡月
二战以后,日本是美国亚太战略的支点,而日本国家安全战略的原点是对美结盟。二战中,倾举国之力一战的两个国家,在战后迅速形成了军事同盟,其中既有美国日本对各自国家利益的追求也有风云变幻的国际局势的左右,更有两国文化传统在特殊时间段里体现的契合作用。如何看待美日军事同盟的历史渊源,从而通过对历史演变的梳理认识当下的美日军事关系和判断美日军事同盟的走向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美国 日本 军事同盟 渊源
战后的美日关系是以美国单独占领日本为起点的。1951年9月8日,美国单独与日本签订《旧金山和约》,日本被纳入美国“遏制”政策的轨道,成为美国在远东地区的反苏堡垒和军事基地。自此,美日军事同盟正式建立。美日同盟的建立,充斥着两国对世界局势的认识和对国家前途的考虑。
二战后,随着亚太地区形势的剧变,1945年9月美国出台了《战后初期美国对日政策》,美国对日本改造以“非军事化”和“民主化”为目标,而发展和平经济作为实现两者的途径[1]。帮助日本发展经济在此时仅仅作为实现改造目标的一种途径存在。美国军事同盟的形成和发展,与美国此时开始扶持日本的政策相得益彰。1951在《旧金山和约》签订后,美日签订了《日本国和美利坚合众国之间的安全保障条约》,标志着美日军事同盟形成。
美日军事同盟实质是以美国在日本驻军为基础的,这种驻军行为本身构成了一种远离美国本土遏制亚太地区的一种力量。苏联、中国等国家无不对这支力量有芒刺在背之感,这也是美国希望美日军事同盟产生的作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战胜国对于战败国的惩治不力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的重要原因,而二战后美日军事同盟的建立却跨越了冷战来到21世纪,这也让探索美日军事同盟的历史渊源具有现实意义。
一、美日文化在战后环境下的契合奠定了美日军事同盟的基础
亨廷顿在《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一书中提到大多数学者承认日本文明是中国文明的后代,出现于公元100年到400年之间[2]。在“日本的精神,西方的技术”[3]的口号下,接受了自19世纪初即占据全球优势的“盎格鲁—撒克逊文明”。大多数的学者承认日本文明是中华文明的后代,但又是一个独特的文明[4]。其为人熟知的独特性很大程度是始于近代的“明治维新”。
被誉为“日本文明之父”的福泽渝吉在《文明论概略》中曾把日本的文明定位在“相对于西方的半开化和相对于亚洲的文明阶段”。福泽渝吉基于对现实对外关系的观察主张以学习西方文明为目标来完成国家独立[5]。透过日本近代化的历程可以看到,日本的近代化是非常成功的范例。这样的成功归功于日本整个社会、政府在近代化的这个关乎民族存亡的历史关头,站在历史的高度,顺应了历史发展的潮流。“脱亚入欧”是日本近代化的正确的前进路标,日本完成了文明的递进,跨入了新文明的行列[6]。这一时期日本翻天覆地的变化集中体现了日本文化诸多特点,主要包括渴望成为世界强国的心理和务实的作风。
日本曾经选择“脱亚入欧”,完成了事关国家兴亡的“近代化”,那么接受美国的占领,重新完成一次类似“明治维新”的壮举也未尝不可。一位深涉日本事务的西方人曾经评论道:“现在我们非常难以意识到这个国家精神生活的所有各个方面曾在多大程度上被用来为战争服务。战败是对制度的彻底打击。在他们的头脑中一切都变得没有价值并被抛弃了。”[7]这无疑也印证了战后日本首相吉田茂坚信的“日本与英美为伍就会繁荣,弃离英美就会破灭,这是明治依赖的精髓,即所谓的明治大道”[8]。这种与国际上占主导力量的国家结盟以抢占国际战略制高点的思维,已经成为日本文化内涵中成为世界强国的一种取向。在这种取向的基础上,日本人在面临国家兴亡的关键时刻也非常地务实,1947年内阁总理大臣片山哲曾说:“把外交作为国内政治斗争的手段乃是日本的恶疾,唯有超党派的外交才是国民外交的精髓。”[9]在这个重要的时刻,日本决策者们如同明治维新时期他们的前辈一样,再次站在历史的高度,顺应历史发展的潮流。
二战之后,日本自明治维新始积累下来的财富灰飞烟灭,美军驻守本土的事实无疑让日本在某种程度上回到了明治之前的形势中。一向精明的日本决策层因势利导,借助美国无出其右的实力重新振兴虽然尚属纸上谈兵,过程必然也是一波三折,但毕竟轻车熟路;战争中深受伤害的日本国民也寄希望于美国因素的注入能改变明治后没有解决且在二战前后得以深化的日本陈旧体质。正是文化上的影响,让日本可以客观看待战后的自身。有损日本国家主权的美日军事同盟,也才有可能顺利形成。
美国不是一个建立在通常的民族构成要素—语言、文化传统、领土或共同的祖先之上,而是建立在一种理念之上[10]。亨廷顿在《我们是谁?》一书中认为,“美国信念”的主要思想几乎全部来源于新教,这赋予了美国人强烈的自由精神和对政治、宗教权威挑战的共性。源于清教主义的“宿命论”深植于美国文化中。根据这一说法,盎格鲁撒克逊人是世界上血统最高贵、力量最强大的优等民族,被上帝选中作为完成一定使命的工具,而这个使命是:传播基督文明、征服落后民族和落后文明[11]。这种使命感意味着美国以在全球范围内传播西方文明为己任。
王玮在《美国外交思想史》中提到,美国特殊的使命感推动着美国以进取的姿态开展积极的外交活动,其中当然有对国家利益的考量,但更多的也有一种理想主义的冲动[12]。美国的文化具有较强的继承性和延续性,从这个角度考量美国,很容易理解美国愿意借占领日本的契机,将美日特殊关系深入到事关国家安全的特殊层次,以至于更好地去改造日本,完成“上帝赋予美国的使命”。
明治维新后的日本虽然走上近代化的道路,但是封建的因素仍然充斥着这个国家。1945年10月4日,占领军当局发布指令废除限制思想、宗教信仰、集会、言论等自由的法令和规定。日本政府根据这一指令,废除了《治安维持法》《治安警察法》等有关法令。这很大程度上鼓舞了日本群众,促进了民主文化的发展[13]。可见美国改造的措施迎合了日本民众要求改造自明治时期即存在并在二战期间得以深化的封建落后的制度。所以在美国文化输出的考量下,美国极尽亲密日本之所能,将这种亲密延伸到军事关系上,也就理所当然、大势所趋。
美国乐此不疲的传播以民主为中心的西方思想和战后日本迫切希望抛弃旧制度、接受新思想的要求,在战后美国占领日本本土的情况下是互补的。这种文化上的互补也更容易让日本接受美日军事同盟。
二、战后世界局势剧变直接促成美日军事同盟
二战后,世界局势最主要的变化是从战时的美苏同盟演变到美苏及其东西方国家集团的对抗。这种对抗,在战后的几年里逐渐向多层次、宽领域发展,进而拉开了“冷战”的序幕。
西方各国受到美国羽翼的庇护,而东方共产主义国家都跟随苏联与西方对抗。日本在这种局势下危机感甚重。一直以“脱亚入欧”为目标的日本西化程度过甚,同西方的意识形态更为接近的日本也以“共产主义”为威胁,但在二战后一个疲弱的日本却成为西方文明抗击“共产主义”入侵的前线。
二战的胜利使美国成为世界上首屈一指的资本主义超级强国。1947年3月12日,杜鲁门总统在参众两院的演说中要求国会向希腊、土耳其提供4亿美元援助。这标志着美国对苏冷战已经成为基本国策[14]。
二战的胜利同时也给美国树立了一个等量齐观的对手。苏联秉承着共产主义的意识形态,给许多通过二战胜利达成独立的国家以新的希望与出路。美国关注苏联影响的扩张和社会主义阵营的扩大,这种重视甚至达到了恐惧的程度。到了1948年,对共产主义的恐惧几乎已经牵扯到国际上的每个问题[15]。中国、朝鲜、菲律宾、马来亚、越南等亚洲国家的革命形势对美国政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杜鲁门主义”的出台不仅意味着美国和苏联战时同盟关系的不复存在,而且也说明美国决心将苏联作为对手。
随着中国革命形势的发展,社会主义阵营在囊括了这个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之后,日本成为美国在东北亚最重要的军事基地。亚太地区,尤其是中国形势的恶化已经无法挽回,保证美国在日本稳定的军事存在是防止此区域完全落入社会主义阵营的有效手段。在军事上与日本建立紧密的特殊关系,对于为美国保持在远东的军事存在,保护美国在日本利益,乃至扩大国际事务的话语权都是必不可少的。
反观日本,战后首相吉田茂曾希望日本成为“东方的瑞士”,在国际法上永久中立[16]。1946年《修改宪法草案纲要》第九条中誓约“永远放弃作为国家主权发动的战争、武力威胁或使用武力作为解决争端的手段。”“为达到预期目的,不保持陆海空军及其他战争力量。”这也同样是基于日本战后国内极端困难的形势考虑的。日本战后面临的最基本国内形势就是凋敝的民生和亟待振兴的经济。在日本无条件投降之际,1945年8月16日,苏联部长会议主席斯大林致函美国总统杜鲁门,要求苏军进占北海道北部[17]。在美国占领日本本土期间,苏联一直抵制由美国主导的对日媾和关系。
1945年到1956年的日苏关系依“国际关系法”,苏联与日本继续处于战争状态,未能恢复正式外交关系的非正常状态[18],甚至北方四岛也一直在苏联的实际占领下。面对这样的军事威胁,日本强化与美国的关系是抗击苏联的唯一有效途径。战后日本吉田内阁从一开始就力图借助联合国集体安全保障的名义,暂时不再军备的前提下与美国订立一种特殊盟约,以对美军提供基地为条件换取美国对日本的安全保障[19]。吉田内阁对于日本重新建立武装态度消极,寄希望于美国能完全负责日本在苏联威胁下的安全。
虽然日本意图完全将国家安全保障抛给美国,但在美国看来日本必须实施再军备、必须直接承担冷战中的军事防卫责任,这是美国人给日本设定的结盟条件[20]。无论美国态度是否积极,日本战后对自身安全保障的态度就是依赖美国。冷战的形成和发展同美日军事同盟的出现是相对应的。正是冷战下的国际形势日趋明朗,美日对自身国家利益的考量才会驱使两国达成军事同盟协定,各取所需。
三、战后美日双方力量的对比决定美日军事同盟中美国的主导地位
如果说战后国际形势促成美日军事同盟,那么美日双方国家力量的对比则决定了美日同盟的基本框架。
战后的日本,40%的城市建筑被摧毁,近50%的工业设备和交通运输设备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坏,损失了45%的国民财富,2200万人失去了家园。可见日本战后经济状况举步维艰,在这种状况下战后遗留下来的外务省也认为进行战后重建只有依赖对外贸易的和平工业国这一条道路[21]。
虽然中国大陆的形势让美国十分担忧,尤其是美苏争霸在“杜鲁门主义”出台之后端倪初现,对日本的态度也由“非军事化”“民主化”改变为扶持日本经济、允许甚至要求其建立独立的防务体系,但日本羸弱的经济力量不足以独立支持一支对抗苏联所需的军队,况且国际上对于日本战败仅仅几年后就要“再军备”非议不断。战后曾经出任经济规划者的冲田三郎,在战败前曾说过:“穿军装的军队不是唯一的军队。科学技术和西装革履下面的奋斗精神将是我们的地下军队。”
美国战后的军事力量,却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随着中国革命胜利和朝鲜战争爆发,美国为挽回其在中国和亚洲侵略政策的失败,加紧在亚太地区建立军事体系。1947年美苏等国在对德国、匈牙利媾和会议失败之后,美国国务院已经在考虑日本在亚洲政策中的地位问题,当时意见集中在日本应作为“亚洲的生产工厂”,以此在亚洲对抗共产主义的渗透[22]。1948年10月7日国家安全委员会通过了NSC132号文件,作为美国改变对日本态度的纲领性文件,提到在安全问题上,在和日本签订正式条约后再根据国际形势和日本国内形势确定美军的去留问题。NSC132文件表明美国已经不再把日本当做敌国来进行改造,而是期望日本替代中国抵抗苏联势力带来的冲击。
美国强大的军事力量不仅仅足以据守日本,更可以抑制日本。二战中美日交战国的战争行为使美国认识到,只有切实有效的控制日本才能杜绝像德国连续发动两次世界大战的可能。那么,无限期驻军日本,则是最有效的控制力量,而美日特殊军事关系则是最民主、最合理的方式。
总体来讲,美日在战后的军事力量有很强的互补性,这不仅意味着在世界局势的促使下美日军事同盟的形成势在必行,更意味着美日军事同盟必将使日本置于美国的主导下。
[1]Foreign Relationsof the United States(FRUS),194 5-1946,VOL3.267-273.
[2][3][4][8][14](美)亨廷顿.周琪,刘绯,张立平,王圆译.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M].北京:新华出版社,2010.
[5]赵涛.从福泽渝吉的方式看日本现代化[J].日本问题研究,2003,(1).
[6]刘兴德.“脱亚入欧”——日本近代化的成功抉择[J].昭通学院学报,2013,(3/4).
[7]Alex Kerr.Japan Times.1994.10.
[9]荒敬.社会党的媾和和政策及形成过程[A]论文集.日本现代史研究会.战后体制的形成.[100].日本:大月书店,1995.
[10]邢悦.文化如何影响对外政策[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11][12]王玮.美国外交思想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
[13]崔世广.美军占领与战后日本文化[J].日本问题,1990,(3).
[15]顾维钧.顾维钧回忆录(第6分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8.
[16]吉田茂.十年回忆(第三卷)[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65年中译本.
[17][18]王春良,李蓉.简论1945—1956年日本与苏联的关系[J].山东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5, (1).
[19][20]肖伟.战后日本国家安全战略的历史原点[M].北京:新华出版社,2009.
[21]原朗.赔偿、终战处理[A].日本大藏省财史室.昭和财政史[M].日本:东洋经济新报社,1984.
[22]Record of the Joint Chiefsof Staff(Part2).1946-1 953.Far East,University Publication of America,Inc.1977, Reel7.
吕锡月 山东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发展学院
(责编 高生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