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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曹植对侠义精神的改造与超越

2014-04-10韩惜花

史志学刊 2014年3期
关键词:侠义游侠曹植

韩惜花

论曹植对侠义精神的改造与超越

韩惜花

侠义精神是中国重要的思想资源。司马迁因自身气质和现实经历对游侠精神进行吸收和改造,以后文人在其基础上不断丰富和完善,使之由行为规范转化为道德观念和人格理想的寄托。曹植则进一步将先秦的侠客行为深化为强烈的反叛精神,并与他追求自由个性和建功立业的思想相结合。但他又不能走出太远,需尊重儒家传统和社会普遍要求。

侠义精神 曹植 游侠诗

一、侠义精神及其特质

侠义精神是中国重要的思想资源,见义勇为、扶危救困的英雄史不绝书。在《战国策》《国语》《左传》等先秦史著中已见端倪。对侠之“义”历来有多种解释。《墨子·尚同(上)》:“古者民始生未有刑政之时,盖其语人异义;是以一人则一义,二人则二义,十人则十义。其人兹众,其所谓义者亦兹众;是以人是其义,以非人之义,故交相非也。”[1]这就是说,古人由于立场、看法不同,对于“义”的解释及所定标准也就不同。义,《中庸》引孔子曰:“义者,宜也。”[2]《孟子·离娄上》:“义,人之正路也。”[3]孟子把义作为做人的最高行为准则,在价值取向上,永远在首位。只有行为符合“义”,并以义为己任,才能称作侠。游侠是“义”的倡导者和维护者,是自由精神的象征,是个性自由生活的张扬。司马迁《游侠列传》第一次从思想上明确总结了游侠所遵守和应当遵守的准则:“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4](卷一二四)当命运遭际陷人于悲惨的境地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士也就成了他们心目中“义”原则的化身。当然我们也应看到先秦侠义也有其历史局限性,主要表现在其往往太个人化、太情绪化易被人控制和利用。比如古代的那些刺客在“士为知己者死”的人生信条支配下,不惜逆历史潮流而动甚至于滥杀无辜,使侠义之气慢慢变成了“侠义恩仇”“江湖义气”,扭曲了侠义精神的本来面目。

侠义精神,不同于“豪侠之气”“江湖义气”,是代表侠文化中积极的那一方面,是在振兴国家、民族、正义事业的过程中,实现自我人生价值,展现理想抱负的行为。侠义精神的核心就是对“义”的崇尚和实践。游侠蔑视成法,以武犯禁,率性而为,无非是希望自己的价值得到证实,声名远播。他们有很强的道德操守,不爱财,不屈己,保持了独立的人格。游侠是“义”的倡导者和维护者。义规定着侠,是侠行为处事的准则。侠义之气与封建社会中以儒家建功立业为目标的人们的复杂心态契合。建功立业无疑是封建社会确证自我价值的最佳途径,它使人既可以张扬自己的个性,又能得到社会的普遍认可和赞同。儒侠型人士无疑会得到社会的赏识并有用武之地。这种侠义精神一直流淌在我们民族的血脉里,而其最先用文字总结者当推司马迁。

二、文人对侠义精神的吸收与改造

司马迁由于自己尴尬的处境对“侠”重新做解释并以之为己鸣不平。司马迁因为爱惜李广孙子李陵的少年英才,即使他兵败被俘乃至投降匈奴后,仍然为李陵求情,并因此入狱且受腐刑成了太监。尽管后来被释,耻辱却也成了终身印记。“迁之遭李陵之祸,家贫无财贿自赎,交游莫救,卒陷腐刑。其序游侠退处士而进奸雄者,盖吁叹时无朱家之伦,不能脱己之祸”[5]。因此出狱后的司马迁继续写《史记》时,字里行间隐含着对正统伦理规范的质疑。司马迁为游侠专门列传点出他对正统王朝之义理的疑惑,渴望诸侠世界的另一种“义”,这“义”是在非政权压力下,不只对国君与王朝,而是人与人间平等情义的对待。司马迁极力赞赏布衣之侠、闾巷之侠,并建立起以道义自律、以善自律的行为准则。“至如闾巷之侠,修行砥名声施于天下,莫不称贤”[4](卷一二四P3183);“救人于厄,振人不赡,仁者有乎;不既信,不倍言,义者有取焉。”[4](卷一百十P3318)他只承认“仁、义”,这就把“暴豪之徒”和“盗跖居民者”排除游侠之外。

从《史记》以后,标榜侠义的文人,好像多多少少都经历了司马迁的类似人生轨迹。文人对侠义精神的吸收与改造首先表现在其对反叛精神与独立人格的张扬。游侠之士多半游离于正统的文化规范和社会规范之外,所以韩非子才会指责“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6],侠的自由精神与反叛气质使它无法得到统治者的认同,但得到了文人的同情和共鸣。游侠是自由精神的象征,是生命激情的蕴藏者。游侠蔑视权威,过着一种我行我素的张扬个性的自由生活。这与身处下位、怀才不遇的文人追求自由的天性相一致。陈子昂、李白等人的任侠之举恰恰说明这一点。

侠义精神作为理想,它与其说是由游侠形成的,不如说是人类所共有的天性和基本欲望在特定历史时期的积淀。人的一切活动都是为了实现自由,或不断地趋向自由,并在这一过程中确证人生的意义和价值。这种自由的本性在封建社会统治机制中不时顽强地渗透出来,尤其是在松动的时代,这种本性流露得更为强烈,但又无法摆脱封建母体,在与它冲撞的过程中人们寻找和谐。侠义精神正体现这种复杂扭结的心态。士大夫对侠义精神的承继,并不落实在实际行动的层面,如不会武功的文人照样可以在诗文中抒发快意恩仇的感慨。游侠行为极具感染与震撼力,激荡起无数人心底的豪气与激情。这样“侠”经由一种社会身份的实指,最终成为一种为社会上层与下层所一致认同的精神,实现其精神化。

文人提升了“侠”的品位而使其登上大雅之堂。现实中活生生的侠被请进诗词和小说之中,成为文人墨客追求个性自由、抒发建功立业和怀才不遇之情的借代品。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中指出魏晋侠义小说“大旨揄扬勇侠,赞美粗象,然又不必背于忠义”[7]。这种说法也适合游侠诗。正是由于它既可以表现任侠之情,同时又不会偏离儒家忠义规范,因此,从曹植开始,游侠诗蔚然成风。《游侠诗》中许多英雄由昔日闹市的蹴鞠者变为流血沙场的勇士,它将正统文人崇拜的大义——“忠”与市井小民崇拜的小义——锄强扶弱相结合,组成一个具有儒侠型人格的英雄形象,对后世文人的影响不容忽视。

三、曹植对传统侠义精神的超越

东汉之后,作为一个集团的侠在历史舞台上衰微了,“严格意义上的游侠阶层,在东汉时代基本上已不再存在”[8]。然而侠者之风,流响未绝。儒家文人对墨侠“摩顶放踵,以利天下”[3](卷二十七P915)的思想的自发接受,造就了侠义精神得以复活的根基。在文人寄梦言志的笔下,侠从社会存在的失败转归精神生存上的超越。作为社会理想的“侠”在另一个舞台上——诗歌中粉墨登场,而其真正肇始者当推曹植。这个重任之所以落在曹植身上,取决于当时的时代和个性特征。

在中国文化传统中,“侠”历来是非官方英雄,他是游离于正统文化之外的文化离轨者,一般情况下,与统治者的信条应该是格格不入的,他们往往“以显其名而犯五官之禁”[6](P273-274),很可能对维持正常的统治秩序不利。另一方面,在特定的社会背景下,侠当然可以为官方所用,愿为实现社会公正和自我人生价值而死。这时,侠的行为方式和道德准则对上层社会很有影响,任侠之风在上层特别是其青年中也会流行。三国魏晋时期,社会剧烈动荡、民不聊生、封建制度尚未完善,这是一个需要英雄而又能产生大量英雄的时代。曹操对刘备说:“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9](卷三十二)英雄走到了政治舞台的中心,而被称作民间英雄的游侠不可避免地卷入其中。曹操青年时代即“任侠放荡,不治行业”[10](卷一),这种作风几乎影响了他一生。刘备“好交豪侠,年少争附之”[9](卷五四P649)。鲁肃“将年轻侠少百余人,南到居巢就(周)瑜”[11](卷三二)。任侠被视作一种英雄气质,成为魏晋人身上的重要习性和当时社会普遍的价值观念。同时,它又与文人士大夫宣泄不平之气心态和建功立业、追求自由的人生理想相合拍,影响着人们的生活理想和文学审美观念,为《游侠诗》的创作提供了精神力量和丰富生动的题材。

曹植虽是贵公子出身,也深受此时代潮流的影响,神往于游侠生活。他本人“任性而行,不自雕饰,饮酒不节”[10](P416)。曹植“任性而行”的迹象更多地反映在他的诗文中。《箜篌引》中的“置酒高殿上,亲友从我游。中厨办丰膳,烹羊宰肥牛”(黄节.《曹子建诗注》以下曹植诗文均引自此书)。《名都篇》中的“宝剑值千金,被服丽且鲜。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我归宴平乐,美酒斗十千……云散还城邑,清晨复来还”。这是诗人生活的自我写照,与游侠日常生活如出一辙。

曹植的思想以儒家为主,以道家为辅,又夹杂些许的侠义精神。他在《七启》中借“镜机子”之口说道:

“子闻君子乐奋节以显义,烈士甘危躯以成仁。是以雄俊之徒,交党结伦,重气轻命,感分遗身。故田光伏剑于北燕,公叔毕命于西秦,果毅轻断,虎谷生风,威慴万乘,华夏称雄。”

“镜机子”其实是作者本人,他对游侠生活的向往由此可见。曹植认为战国四君子乃“雄俊之士”,借游侠之士成就一番功业,但他更看重游侠“重气轻命,感分遗身”的英雄气概。

曹植的名篇《白马篇》塑造了一位北方幽州、并州一带的游侠少年,交代了主人的籍贯。唐代作家韩愈说:“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12]曹植正是借助游侠勇猛之气抒发自己的宏大抱负。作者骋白马立身边疆之举,意在告诉他人大丈夫当立功、立事,尽力为国,不可念私。诗中描绘的“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矫捷过猿猴,勇剽若豹螭”的武功和“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所表现的侠者襟怀,正是诗人自己的缩影。“西尚有违命之蜀,东有不臣之吴”[《求自试表》],正是男儿“弃身锋刃端”,建功立业,扬名天下之时。曹植是诗侠而非真正的游侠,重生命的诗情体验而非付诸实际行动。游侠诗是来自于诗人现实的自我期许、精神的追求和对不朽的渴望。朱乾《乐府正义》:“寓意于幽并游侠,实自况也。……篇目中所云捐躯赴难,视死如归,亦子建素志,非泛述矣。”[13]作者确实有类似游侠的远大抱负,他自称生乎乱,长乎军,曹植确实有戎马生活的体验,而且他一直热衷于“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与杨德祖书》]。对于诗中的游侠,曹植心向往之,幽并少年是一个见义勇为的英雄人物,是作者全力歌颂的对象,他希望“将有补益群生,尊主惠民,使功存于竹帛,名光于后嗣”,而不愿“没世无闻,徒荣其躯而丰其体”[《求自试表》]。“结客少年场,报怨洛北荒……利剑手中鸣,一击两尸僵。”[《侠客篇》]这首《侠客篇》虽残缺不全,从中仍可窥测到曹植本人轻生重义,为朋友两肋插刀侠义思想,因而有理由推想这是与《白马篇》歌咏少年建功立业相对应的不遇之情,也足以说明曹植确实具有某种游侠气质。

曹植执著追求理想,顽强表现自我,是英雄侠义史上的典型。观其一生,侠义思想虽然不是他的思想的主流,但对其生活及创作的影响是很深刻的。曹植的侠义精神是和他追求功名、建功立业、报效国家的理想融为一体的,这是曹植侠义精神的最大特点和最终归宿,是其游侠精神的高度升华,也是他一生追求的最高理想。在曹植实现其政治理想的各种途径中,游侠是他采取的一种重要方式,侠义精神激发了他的爱国热情,他希望凭着自己熟读兵书、游侠击剑的本领,在国家危难之时为国家、为民族效力。曹植身上有强烈的社会意识和崇高的历史感,对社会变革有一种全身心投入的参与意识和崇高热情,对人生价值的执著追求。这使诗人身上的游侠精神不断丰富和深化,从早期肤浅的单独的侠客行为深化为强烈的叛逆精神和反抗精神。但作为一位贵公子,曹植没有也不可能全盘接受侠的观念,只是有意无意地把侠的一套纳入上层社会所认可的范围之内。曹植的侠义思想实际上是在儒家思想的基础上吸收和改造以往游侠精神的结果。他虽对侠义思想情有独钟,但最终还得服从阶级和集团的需要。他既想反抗传统,到头来还得尊重传统,不敢走得太远。

[1]吴毓江.墨子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3.101.

[2](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 1983.29.

[3](清)焦循.孟子正义[M].北京:中华书局,2007.507.

[4](汉)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63.3181.

[5](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M].宋淳祐袁州刊本, 141.

[6]陈秉才译注.韩非子[M].北京:中华书局,2007. 280.

[7]吴俊.清之侠义小说及公案[A].鲁迅学术论著[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8.190.

[8]刘修明,乔宗传.秦汉游侠和形成与演变[J].中国史研究,1985,(1):71—80.

[9][10][11](晋)陈寿.蜀书.三国志[M].北京:中华书局,1992.652,2,937.

[12](唐)韩愈.高海夫校.送董邵南序[A].唐宋八大家文钞校注集评·昌黎文钞[M].西安:三秦出版社,1998. 321.

[13]黄节.曹子建诗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8. 108—109.

韩惜花 太原师范学院文学院 讲师 硕士

(责编 樊 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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