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理学家对惠州书院的影响
2014-04-10李志慧
李志慧
(暨南大学 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2)
在儒学两千年的发展史上,宋朝和明朝是两个非常重要的时期。在宋、明两朝的初期,儒学的发展都遇到了瓶颈,但分别在程朱和湛王等人的努力下,儒学的发展终于取得突破性的进展。虽然程朱理学和湛王心学有着很大的区别,甚至有对立的方面,但是学界一般都统称为程朱理学。例如民国时期著名的教育家和哲学家蒋维乔就曾说过:“我国学术思想,在周秦之际,勃然奋发,为创造时期。自两汉迄隋唐,无大进展,为因袭时期。迨宋代周张诸子出,遂组织清新志理学;直至于明,大儒辈出,在学术上放一异彩,世称之曰宋明理学[1]5”。而书院源于唐代私人治学的书斋和官府整理典籍的衙门,至五代宋初已变为学者授徒讲学之处,是国家和州县官学之外的重要教育机构。书院的特点是除了讲习经书外还兼及时务、政治、研讨学术问题等,更重要的是书院比太学、州县学等官学教学风气更加活跃。书院之所以会有这些特点,是因为宋明两朝的书院大部分都是理学家创建或者是由理学家主讲的,而惠州书院的发展也是深受宋明理学家的影响,这正是笔者选择宋明两朝作为本文的时间范围的原因。因为在宋明两朝理学家对惠州书院的影响更加明显,虽然元朝,特别是清朝惠州的书院比其前代规模更大,但是主要是受朝廷主导的影响,与理学家没有很大的关系,所以本文主要论述宋明理学家对惠州书院的影响。
一、宋代理学家与惠州书院
唐玄宗开元六年(718年)设立正修书院,十三年(725年)改集贤殿书院,这也是目前所知中国最早的官方书院。在唐末五代时期,战乱不断,民生凋敝,读书士人大多隐居读书讲学,于是私学兴起,书院教育应运而生。到了宋朝,实行“重文”政策,极大调动了士人读书的积极性,但是当时朝廷尚无暇顾及兴学设教,也不具备发展官学教育的充足实力。
而宋初书院的兴起则很好地缓解了当时的教育问题,书院教育一方面满足了读书人的求学要求,另一方面也为朝廷解决了学校数量不足的问题。因此,一批由私人或地方官员创办的书院,很快就得到了朝廷的褒奖和支持,而朝廷的措施又进一步促进了书院的发展,同时也出现了白鹿洞、岳麓、应天府等闻名天下的书院。但是从当时全国范围来看,书院的数量还是很少,且书院的教育制度也很不完善,直到南宋时期,书院才迎来发展的高峰期。据有关学者统计:“宋代共有书院近700所,建于北宋的约140所,占总数的20%左右,而建于南宋的有500余所,占总数的80%左右,在建于南宋的书院中理宗一朝占50%以上,近300所[2]56”。可见南宋时期,特别是理宗朝书院的发展快速,而且到南宋时期,书院教育已建立起一套相当完备的制度,从办学宗旨、培养方向、学生的来源和条件、组织结构等都已基本定型。
南宋书院的勃兴原因是多方面的,最本质或最深层的动因与理学的成熟密切相关,理学成为南宋书院教育的基本内容,南宋的书院也就成为研究和传播理学的主要基地[3]264,266。在南宋初期,惠州地区就开始接触理学,而最先在惠州传播理学的是罗从彦。罗从彦,《宋史》有传:
罗从彦,字仲素,南劔人,以累举恩为恵州博罗县主簿。闻同郡杨时得河南程氏学,慨然慕之。及时为萧山令,遂徒步往学焉。时熟察之。乃喜曰:“惟从彦可与言道”,于是日益以亲。时弟子千余人,无及从彦者。从彦初见时,三日即惊汗浃背,曰:“不至是,几虚过一生矣”,尝与时讲易,至“乾九四爻”云:“伊川说甚善。”从彦即鬻田走洛见颐……朱熹谓:“龟山倡道东南,士之游其门者甚众,然潜思力行、任重诣极如仲素,一人而已。绍兴中卒,学者称之曰“豫章先生”,淳祐间谥“文质”[4]9959-9960。
由此可见,罗从彦在理学领域是有着很高地位的,因此南宋著名理学家朱熹也称赞道:“龟山倡道东南,士之游其门者甚众,然潜思力行、任重诣极如仲素,一人而已[4]9959-9960”。罗从彦不仅理学的学问水平很高,他还热衷于书院教育,惠州地区的第一家著名的书院——钓鳌书院就是他建立的。罗从彦在绍兴二年任博罗主簿的时候,就在博罗建立了钓鳌书院,并以此为中心,传播他的理学思想。在钓鳌书院,罗从彦把学术研究和教书育人紧密结合起来,最后完成了他的理学著作《圣宋遵尧录》,又编纂《议论要语》作为授课的主要内容,要求学生熟读记诵。正是他的教育实践,使宋代理学从学者的书斋走向民间,为南宋时期的惠州培养了许多人才,为惠州文教事业的兴盛创造了条件。在罗从彦的影响下,惠州地区特别是博罗县的书院教育开始兴起。据明嘉靖三十五年刻本的《惠州府志》记载,除了罗从彦创办的钓鳌书院外,宋朝时惠州还有另外 8 所书院[5]428-435,其中博罗县就有 6 座之多:
归善县的书院
丰湖,在郡城西南银冈之麓,旧名聚贤堂,宋淳祐甲辰州守赵汝驭建祀,宝祐甲寅州守刘克刚改为丰湖书院。
博罗县的书院
张留,在罗浮山水帘洞内,宋张宋卿、留正为布衣共学与此。今废。
郑公,在罗浮山幽居洞后,宋寿丞真阳郑玠读书之所,于康佐守惠日尝葺之,一作书堂。
罗浮,在仙福都泊头村。
擢桂,在神护都铁场村。
清湾,在石湾巡司后。
豫章,在城桥头巷,叶光祠改。
龙川县的书院
鳌峰,在鳌山之阳,宋循州守梁克俊建祀先贤,元季废。
在上述八所书院中,最著名的莫过于钓鳌书院、张留书院和丰湖书院,而这三大书院的建立都与理学教育有着很大的关系,可以说这些书院的创立都是为了传播理学。罗从彦建立钓鳌书院就是为了传播自己的理学思想,而其他两个书院都是为了通过建立书院纪念先贤,从而更好地传播理学。例如张留书院的建立其中就是为了纪念留正的。而留正正是一个崇尚理学的人,今人江堤在《书院中国》中就曾提及“周必达任右相,留正任参知政事,二人都推崇理学,朱熹的命运有了改观,得到了提拔[6]45”,当地人建立张留书院就是为了传播理学的。至于丰湖书院,是由时任惠州州守的福建莆田人刘克刚所建。史载:
(刘克刚)建丰湖书院,祠豫章先生,辟四斋以居生徒,简州学博一人兼山长事以领之,于是惠人始知伊洛之学。[7]588
文中的豫章先生就是罗从彦,刘克刚创立丰湖书院的目的就是为了纪念罗从彦并传播理学,丰湖书院从此也就成为一个传播理学的中心,使惠州士人得以接触正宗的程朱理学,由此出现了“惠人始知伊洛之学”的局面。虽然在南宋时期,惠州的书院数量还很少,但在几代理学家的努力下,南宋时期惠州书院的讲学蓬勃兴起,这对于惠州文化教育的影响是有开创性和奠基性的[8]112。
二、明代理学家与惠州书院
明代前期,由于战火摧毁以及明初注重官学等多重因素的影响下,明初书院经历了百年的沉寂时期,每年兴建书院的数目远远比不上元朝时期,直到明宪宗成化年间至孝宗弘治年间(1465—1505)书院才开始复兴,到正德年间之后,书院进入极盛时期。据有关学者统计,明代共建书院1600余所,其中正德年之前约500所,正德年之后约1100所。究其原因,就是以湛若水和王阳明为代表的理学家倡行的讲学活动。王炳照在其《中国古代书院》中指出:“正德之后书院的繁荣发展,其直接原因是王阳明、湛若水等一批大师倡书院以聚徒讲学。”又指出:“在王阳明、湛若水等人及其弟子门人讲学活动的主要地区,书院增设更盛。如江西的书院达265所,浙江也达173所,广东(含海南)149所。三省之和近600所,占全国书院1/3以上[2]125”。
其中,对惠州乃至岭南书院教育兴起有着重要贡献的则是湛若水。湛若水,字元明,号甘泉,广东增城新塘人。弘治七年前往新会求学,成为陈白沙的学术传人。他一生注重书院教育,所到之处即创建书院,祭祀白沙先生,“从游者殆遍天下”,通过讲学授徒来传播自己的学术思想,他在南京、扬州、罗浮、衡山、增城等地方共建书院40多所。他教学严格,讲究方法,每学期开课前,都先给学生两天来学习“礼”,等到学生明白学习规矩之后才上课。每次讲课开始之前都要求学生静坐、集中注意力后才正式讲课。
晚明时期罗浮乃至于岭南兴起的书院讲学高潮,与湛若水的努力分不开。早在嘉靖十六年(1537),湛若水就在罗浮山的朱明洞建立甘泉精舍,嘉靖十九年(1540),他获准辞官回乡,随后就在甘泉精舍开始讲学。除了甘泉精舍外,他还在罗浮创建了青霞、天华等书院。在众多学生中,惠州人不少,较著名的有杨传芳、谢宪、冯佳、周坦等。而他的另一个弟子庞嵩,也与惠州书院教育有着密切关系。《明史》载:“庞嵩,字振卿,南海人。嘉靖十三年举于乡。讲业罗浮山,从游者云集[9]4822”。后来他的门人在罗浮山捐建了庞子讲堂,庞嵩就在此传播理学,他的弟子中就有后来被称为“惠州湖上五先生”之一的叶萼。湛若水及其弟子通过书院讲学传播自己的学术思想,使惠州长期不振的书院教育得以再次焕发生机。
当时惠州除了湛若水的心学以外,王阳明的浙宗心学由于薛侃的到来也开始在惠州传播。嘉靖十一年(1532),薛侃因遭陷害而被削职,从此他正式投入书院讲学,传播阳明心学。嘉靖二十二年(1543),薛侃于罗浮山青霞洞讲学,后又迁居永福寺,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王氏心学开始在惠州广泛传播。如此,粤宗和浙宗两种心学在惠州相互融汇,不同师门的学者互相辩论,在惠州形成昌盛的学术局面。总体而言,明朝理学家对惠州书院的影响可以总结为以下两点:
第一,湛若水等理学家在书院讲学时,提倡学术自由,不同派别之间可以互相争论。学术自由是学术繁荣的必要前提,晚明书院的讲学制度和自由氛围,为学术创造提供了良好的条件,而明初书院衰落的深层原因就是学术不讲[10]52。多元学术思想的碰撞,使书院的学术活动极为活跃,从而吸引更多的人才进入到书院教育之中。
第二,一些理学家乐于兴建书院以传播自己的思想,使惠州兴起了建立书院的风气,前文提到的湛若水就是很好的例子。据统计,在明朝,惠州新建书院33所,其中有20所是私人兴建的,而他们大部分都直接或间接师承湛、王心学,这些理学家或是于书院讲学,或是直接创建书院来传播自己的思想。
总之,正是有了以湛若水为代表的理学家自由讲学以及兴建书院的行动,才使惠州的书院教育无论是从规模上还是学术成就上都达到了空前的高度。例如当时湛若水以及湛、王在广东的许多弟子都在罗浮聚众讲学,罗浮因此成为广东乃至全国学界瞩目的焦点,屈大均就曾指出“于时讲学之盛,海内莫有过于罗浮者,罗浮遂为道学之山[11]95”。因为有了这样的书院、这样的氛围以及有着较高造诣的讲师,使晚明的书院成为惠州最重要的人才培养基地,也是古代惠州人才辈出、文化最为繁荣的时期。所以有学者指出“明代惠州的办学高潮,始于明嘉靖初年,并以一发不可遏制之势延至万历后期,历时几近百年。这一高潮,是以名儒自创书院宣讲湛、王心学为主要标志,书院数量之多,师儒水平之高,追随学子之众,科举功名之盛,前所未有。这是惠州古代文化教育最为繁荣,思想学术最为活跃,社会文明成果最为丰硕的黄金时段,其深刻的影响贯穿晚明直达清初[8]165”。由此可见,明朝惠州书院教育的兴盛以及它对惠州的深刻影响。
三、余论
综上所述,宋朝以前,惠州地区可以说是一个真正的蛮荒之地,处于“尚待开化”的阶段。宋朝以后,由于教育系统的完善,惠州地区文化开始成型。而到了明朝时期,办学之风盛行,惠州文化开始扭转自古以来“客强主弱”的形势,并开始形成完善的学术体系,明代惠州学术思想的发展进入一个繁荣时期[12]10。学术领域的繁荣发展说明在明代惠州本土文化通过唐宋时期对中原文化的吸收,已经走向独立繁荣。正如清初学者潘耒在为《广东新语》作序时所言:“粤东为天南奥区,人文自宋而开,至明乃大盛,名公巨卿,词人才士,肩背相望[11]2”。至此,惠州文化开始名震岭南,而惠州文化能够拥有这样的地位,除了有其他因素以外,惠州的书院教育功不可没,而理学思想以及理学家的贡献也不容忽视。
[1]蒋维乔.宋明理学纲要[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3.
[2]王炳照.中国古代书院[M].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09.
[3]王炳照,郭齐家.中国教育史研究·宋元分卷[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4]脱脱.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99.
[5]姚良弼.惠州府志:嘉靖三十五年[M].广州:岭南美术出版社,2009.
[6]江堤.书院中国[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3.
[7]刘溎年.惠州府志:光绪[M].广州:岭南美术出版社,2009.
[8]徐志达.惠州文化教育源流[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8.
[9]张廷玉.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1999.
[10]周德昌,王建军.中国教育史研究·明清分卷[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11]屈大均.广东新语[M].北京:中华书局,1997.
[12]杨凤.明代东江学术思想的主要特点及成因[J].惠州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30(1):1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