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吾尔语简化复合句的类型及其翻译

2014-04-09马梅

双语教育研究 2014年4期

马梅

（1.新疆师范大学语言学院；2.新疆少数民族双语教育研究中心；3.《双语教育研究》编辑部，新疆乌鲁木齐8 3 0 0 5 4）

一、引言

对维吾尔语复句的划分存在着较大的分歧，深入认识维吾尔语复句的特征和类型很有必要。

杨承兴先生提出的维吾尔语有简化复合句，是指缩减了复合句的某种联系手段，省去了分句中某些共同成分或已知成分的复合句。①其中缩减语音停顿而形成的简化复合句比较常见，省略或缩减语法成分及语义成分的简化复合句也不在少数。因此，开展维吾尔语简化复合句的研究有着特殊的意义，对于进一步开展复句研究，指导语言教学与语言学习有一定的意义。

几乎所有的复句研究都把关联词语作为划分复句的“标”，并分为有标复句和无标复句。笔者也将有关联词语连接的简化复合句划为有标简化复合句，而将无关联词语连接的简化复合句划为无标简化复合句。在此基础上，对有标简化复合句根据句子的逻辑关系进行了归类，对无标简化复合句分别在语法成分缩减和语义成分缩减上作了有限的阐释，针对无标简化复合句的汉译问题，提出可使用关联法和显影法进行翻译。

二、有标简化复合句的类型与特点

维吾尔语是有形态变化的语言，其构词形式和语法形式主要是通过加词缀的方式来表现的，也因为如此，语序与虚词在维吾尔语组合中相对来说就退到了次要的位置。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语言单位发生形态变化，在逻辑事理上讲得通，符合语言习惯就可以组合，这就是维吾尔语最主要的特点之一。②由于维吾尔语富于形态变化，所以维吾尔语中这类简化复合句比较丰富。通过省去句子中某些共同成分或已知成分，在形式上使语言更为简炼、紧凑，这类句式常见于维吾尔语日常口语及谚语之中。

维吾尔语简化复合句一般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谓语，几个谓语间的关系既不是联合谓语，也不是连动式，而是在逻辑上有假设、条件、转折、让步、原因或时间关系等两层或两层以上的含义。一般用动词虚拟式的方式连接在一起，明显看出两个分句重合的痕迹，笔者将这种有明显重合痕迹的简化复合句称为有标简化复合句。根据维吾尔语简化复合句的意义和结构，笔者将所收集到的有标简化复合句归为七类，即表示假设关系的，表示条件关系的，表示转折关系的，表示让步关系的，表示限制选择关系的，表示原因关系的，表示时间关系的。

（一）表示假设关系的有标简化复合句

1.用“……动词虚拟式……”表示假设关系。例如：

（1）bilmisɑŋ jɑrdεm berεj.

你不懂，我帮你。

（2）nemε tersɑŋ ʃuni ɑlsɑŋ.

种什么，收什么。

（3）ɑt ɑlsɑŋ minip kør.

买马要骑骑看。

2.用“……否定式副动词……”表示假设关系。例如：

（1）jol sormɑj jolʧiqmɑ.

不问清路就别上路。

（2）jɑmɑnni ejtmɑj jɑχʃiliq joq.

不讲坏的就显不出好的。

3.用“……否定式界限副动词……”表示假设关系。例如：

（1）wɑqit toʃmiʁuʧε iʃtin qyʃmεjmεn.

时间不到，我就不下班。

（2）sεn kεlmiɡyqε øjdin ʧiqmεjmεn.

你来之前我不出门。

（二）表示条件关系的有标简化复合句

用“……动词虚拟式+lɑ……”表示条件关系。例如：

（1）u ɡεp qilsilɑχɑtɑliʃidu.

他一说就出错。

（2）wɑqtim bolsilɑ hekɑjε oqujmεn.

只要有时间，我就看小说。

（3）ikkiøjdin øtsεklɑ bɑrimiz.

只经过两间房便到。

（三）表示转折关系的有标简化复合句

1.用“……虚拟式+mu……”表示假设关系。例如：

（1）beʃiŋʁɑ qeliʃkεlsimu toʁrɑ søzlε.

即使刀架在脖子上也要说实话。

（2）mεnsur ɑkɑmniŋ søzliri χɑtɑ bolsimu ulɑrni qɑjil qilɑlɑjdu.

曼苏尔大哥的话错了也能说服他们。

2.用“……过去时形动词+dimu”表示转折关系。例如：

jɑzʁɑndimu toʁrɑ jɑzmɑpsiz.

你虽然写了，也没写对。

（四）表示让步关系的有标简化复合句

1.用“……过去时形动词+bilεn……”表示让步关系。例如：

bεl bɑʁliʁɑn bilεn εr εmεs.

扎腰带的并非全是男人。

2.用“……动词虚拟式+mu……”表示让步关系。例如：

iʧiŋdin kømyr tøkyp kεt.

即使煤渣沾衣也要抖落回去。

（五）表示限制选择关系的有标简化复合句

用“……界限副动词……”表示限制选择关系。例如：

（1）bikɑr turʁuʧε bikɑr iʃlε.

与其闲坐，不如白干。

（2）jetip qɑlʁuʧε etip kεl.

与其坐等失败，不如破釜沉舟。

（六）表示原因关系的有标简化复合句

用“……p形副动词……”表示原因关系。例如：

（1）jɑmʁur jiʁip bɑrɑlmidim.

下雨了我没去成。

（2）bɑlɑmdin εnsirεp iʃqɑ qolum bɑrmɑjwɑtidu.

担心孩子没心思工作了。

（七）表示时间关系的有标简化复合句

1.用“……ʃ形动名词+bilεn……”表示时间关系。例如：

øjɡε kiriʃi bilεnlɑ uniŋ køzi ʤozidiki kitɑblɑrʁɑʧyʃti.

一进门，就看到了桌子上的书。

2.用“…ʃ形动名词+向格…”表示时间关系。例如：

ɑptobus bikitiɡε keliʃimɡilɑ bir ɑptobus kelip qɑldi.

我刚进站，就来了辆公共汽车。

维吾尔语中有标简化复合句的形式纷繁多样，笔者对所收集到的有限的语料进行了归类和梳理，可能还存有疏漏。

三、无标简化复合句的类型与特点

维吾尔语中还存在着大量意合式简化复合句。这类句子没有固定格式，而是纯粹靠语义逻辑关系直接构成。笔者将这种在句子结构上无明显重合痕迹的界定为无标简化复合句。按照缩减对象分，无标简化复合句可分为语法成分缩减和语义成分缩减两类，但这种分类是相对的而非是绝对的。无标简化复合句中有些句子只缩减了一个成分，而有些句子则是多个成分高度混合缩减后的体现。

（一）语法成分缩减

语法成分缩减，是指缩减或省略句子中的主语、谓语、宾语、定语等成分，它是语法成分的一种隐形表达。省略和缩减的成分在句法分析中能够起到一定的作用，但却不需要出现在句法结构中。例如：

1.iʃi joqniŋ eʃi joq.

没事干的没饭吃。

2.ʧɑpsɑnʁɑ bɑjliq bɑr，lɑjpɑsqɑ bɑjliq joq.

手脚勤快的人有所获，懒惰疲沓的人无所得。

3.j ɑχʃi ɡεp-（køʧylniŋ）issitqu （si），jɑmɑn ɡεp-（køʧylniŋ）sowutqu（si）.

好话令人心暖，恶语令人心寒。

据例句可知，例1缩减了宾语，例2缩减了主语，例3缩减了定语。同时，这三个经过缩减和省略语法成分的简化复合句均无明显的关联标记。

（二）语义成分缩减

语义成分缩减，即采取“意合”的办法，只出现与表义关系最密切的关键词语。③意合式简化复合句，没有固定格式，也无明显的关联标记，它纯粹靠语义逻辑关系直接构成的。

1.jɑt jeɡiʧε （sεn bilεn billε bolidu），tuqqɑn ølɡiʧε（sεn bilεn billε bolidu）.

旁人只能陪你吃饭，亲人却能陪你到老。

2.ɑt iɡiri bilεn （ɡyzεl kørynidu），quʃ miŋisi bilεn（ɡyzεl kørynidu）.

马凭鞍鞯，鸟凭头颅。

3.kiʃiɡε kylsɑŋ （bɑʃqilɑrmu sɑŋɑ kylidu mundɑq bolsɑ），øzεŋɡε jiʁlɑjsεn.

对别人的讥笑，会给自己带来哭啼。

据例句可知，例1缩减和省略了“陪你、伴你”之义；例2缩减和省略了“评判美的标准”之义；例3则缩减和省略了连接前后联关系的分句，即“别人也会笑你”之义。

语义成分缩减和语法成分缩减一样在句子结构形式上无关联标记，但同时这类句子也有简化复合句的特征，这其中有维吾尔语自身的语言特色，体现了其追求简约经济的价值取向及简洁自然的口语风格。

四、无标简化复合句的汉译

有标简化复合句有其明显的关联标记，翻译中也多采取直译法。因此，本文主要讨论无标简化复合句的汉译。

维吾尔语无标简化复合句是很有特色的，简化复合并不是减意，复句通过简化复合后，句中的语言信息并未转换和流失，语义值也未受到影响。这一点尤其体现在维吾尔谚语之中。那些经过简化复合的谚语并没有因为句中缩减和省略的成分而变得语义残缺或文化缺省，经过简化复合后反而使谚语的表达更为凝炼，被缩减的部分在原句中形虽失但意犹在。笔者在无标简化复合句相关例句翻译的基础上，推荐两种较为关注翻译过程、注重文化关联的翻译方法，将其与已有译法进行比较，略陈管见，以期使翻译达到信、达、雅的要求。

（一）关联法

语言哲学家斯珀波和威尔逊在《关联：交际与认知》一书中提出关联理论，主张用“关联原则”来解释人类交际。关联理论把话语的理解看成是一种包含“明示”和“推理”两方面的认识过程，是一个涉及信息意图和交际意图的明示—推理过程。④笔者将此理论借用于维吾尔语无标简化复合句的诠释和翻译，以获取原文信息的最佳保真。解码之所以要用关联思维是因为意义的不确定性。哲学家奎因认为，意义的不确定性无处不在。⑤从翻译学角度来看，意义的不确定性是可译的依据，“不确定性”来自于意义的模糊，则是可译的限度。⑥因此在翻译过程中要明确意义，笔者认为关联思考是不可或缺的。

翻译维吾尔语无标简化复合句时，不应孤立分析、生硬翻译词语的表面意义，而应将缩减和省略的部分与维吾尔族特有的民俗文化关联进行思考，需用关联的眼光结合其独特的民俗文化，用那些能够突显出民族文化意蕴的词来提升无标简化复合句在译文中存在的不确定性。同时，在翻译无标简化复合句时，语言单位存有不同语义时，应切合语境，选用译入语中恰当的词语来表达意义。确切含义关联到其具体语用，才能得以准确的体现。例如：

1.ɑtɑŋmujεr（dεkuluʁ），ɑnɑŋmujεr（dεkuluʁ）.

阿译⑦：父亲是土地，母亲也是土地。

从翻译可见，译者采取了直译的方式。这则谚语中包含了一个隐喻，它将有生命的“父亲，母亲”隐喻成无生命的“土地”。表面上来看是在赞扬父母的伟大，然而我们知道维吾尔族在很早之前就开始农耕的生产方式，关联至此，我们得知这则谚语旨在体现维吾尔族的农耕文化。其认为土地是伟大的，是人们赖以生存的依靠。

2.eti uluʁ，suprisi quruq.

阿译：名声怪响亮，肚里空荡荡。

廖译⑧：名字堂而皇，擀面单上没有粮。（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有名无实。）

从这两种译法可见，前者采用的是意译法，其优点在于对仗工整，朗朗上口，但也易使读者不明前后两联是何种关系，“肚里空荡荡”的主体究竟是谁？后者采用的是直译加注解的方法。据后者的直译我们可产生两种理解。第一种可理解成主人吹牛，空有富贵的名声，但实际上家里并不是很富有；第二种可理解成主人好客的名声很大，可实际上是一个比较吝啬的人，并不情愿招待客人。第一种理解主旨在主人穷富与否，关乎物质层面；第二种理解主旨在好客与否，关乎精神层面。由于维吾尔族有热情好客的传统，在此关联到其好客文化我们认为，第二种理解似乎更合情理。

3.ɑʁzimdin ʧiqti，sɑqilimʁɑ jɑmɑʃti.

阿译：口中讲出的话，又沾在胡子上。从译语可见，译者采用了直译法。针对本则谚语而言，这种译法的优点在于生动形象地刻画了人物，可是不熟悉维吾尔语的人或许认为“话怎么会沾在胡子上呢”？这有些令人费解。在关联的视域里，参照原文简化后的明显信息，笔者认为可产生两种理解。第一种理解，我们认为主语是“话”，意思是“话”从口出因为某些原因让人揪住胡子，实际含义是让他人抓住了把柄；第二种理解，我们认为主语仍是“话”，意思是“话”未经深思随意而出，但听者有心，顺势纠缠，想趁机占说话者便宜。这两种理解均有合理之处，具体解释视语境而定。

4.jetip qɑlʁiʧε，etip qɑl.

阿译：与其坐等成败，不如破釜沉舟。

廖译：与其苟且生，不如拼一死。

这两译译者均采用了意译法。表面看两种译法的语义统一，而内含之义却因译者解读视角的不同有着细微的差别。前者主旨在成败，坐等失败不如创造机会让成功有一线可能性；而后者主旨在生死，有殊死一搏之义。因此，例4的翻译也应切合语境而定。

综上所述，关联法要求译者用关联的眼光，推理关联民族特有的文化、具体语用、语境，使译作不仅在形式与内容上和原文实现最大化统一，而且要努力体现出原文的内涵，保持原作的风貌，让读者在阅读时能够与作者产生共鸣。在第二语言学习中，特别是在翻译实践中，学习者应关联思考问题，注重文化学习，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双语双文化人。

（二）显影法⑨

“显影”一词，《现代汉语词典》对其的定义是“把曝过光的照相底片或相纸，用药液处理使显出影像”⑩。借行业用语“显影”一词来表达维吾尔语无标简化复合句的翻译，通过全面思考那些原作里原文读者熟悉，但译文读者与第二语言学习者不熟悉，并且无关联标记的、缩减和省略的那部分，旨在将其中的语义值不失信息地、充分地显现在译作中。

1.sεllε deɡεn jyk，sɑqɑl deɡεn tyk.

阿译：散蓝是负担，胡须是毛发。

王译⑪：无知识的头上缠上散蓝，只能成负担；没尊严的嘴上留了长须，只能算毛发。

据例1的翻译可知，前者采用直译法，优点同样在于其生动刻画出人物形象，对于有一定维吾尔语基础的人来说容易理解，但作为不熟悉维吾尔文化的人来说，把握谚语内在含义还是有难度的。后者在翻译时采用了直译加意译法，意译的过程恰好与显影法契合，显现出维吾尔族头戴散蓝象征着有知识的文化背景，语义较为明确，使读者较易理解，第二语言习得者初学时更易掌握其内涵。

2.mollɑ køp bolsɑ，qoj hɑrɑm ølεr.

阿译：假若毛拉多了，绵羊无人宰。

王译：毛拉多了争执不下，无人念经；牛羊死了没有出血，肉不可食。

据例2可知，前者采用直译法，读者和初学维吾尔语者看表层意思，会与汉语“三个和尚没水吃”的熟语对应起来，但本句的实际含义是毛拉都想争着念经，以此来显示自己的地位高、水平高，以便入于席时能够坐上座，有争先恐后之义。例1和例2均是伊斯兰宗教文化的反映，如果不用显影法将其文化内涵显现出来，那么在理解上可能会增加难度。

3.ɑtmiʃ（jɑʃliq qeri）niŋ（eʃi）pytεr，ɑltε（jɑʃliq bɑlɑ）niŋ（eʃi）qɑlɑr.

阿译：六十岁老人成事，六岁娃娃坏事。

据翻译可知，例3采用了直译法。原文定语数词变成主语名词，从而显影出“长者历事多能成事，少者历事少不成事”之意。译者追求“成事”的对偶而译为“坏事”，不尽妥当。

4.χɑnimniŋ qeʃini køryŋ，tɑwiqiniŋ teʃini.

阿译：请看小姐的画眉，再瞧她的器皿。

王译：看眉毛长得怎样，可知姑娘是否美丽；看碗底洗得怎样，可知姑娘是否勤劳。

据翻译可知，例4前者采用直译法，未能表达出维吾尔语“画眉”“洗碗”的深层含义。维吾尔族有这样的习俗，即根据眉毛可判断姑娘美丽与否，根据洗碗的洁净程度可判断姑娘勤劳与否。直译法会让译文读者误以为是在夸奖姑娘生活中较为讲究，画眉的技术高，用的器皿好。基于此，后者的译法更加不失信息地传达了谚语内容。

5.byɡyn （bεχtɑpεt）mɑŋɑ （kiridu），εtε（bεχtɑpεt）sɑŋɑ（kiridu）.

廖译：今天是我，明天就轮到你了。

例5是典型的无标简化复合句，劝诫人们不要幸灾乐祸。程度过高并且无关联标记的缩减和省略能够给予读者和初学者很大的想象空间。本句在日常应用中，一般被理解为贬义的“倒霉”之义，然而随着语用的发展，也许会用到其褒义色彩“走运”之义。

以上例句笔者根据已有的翻译，再加以显影法进行探析，使维吾尔语无标简化复合句的意义更为明确。徐盛桓先生曾说过，在句子的线性序列中，常常需要依靠某些没有语言符号的“空成分”来连接和完成句子各成分之间的语义关系。⑫显影法就是将那些“空成分”补足表现出来，让语义更加饱满，便于文化交流与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