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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述弗洛姆对马克思劳动理论的人学解读

2014-04-09李先悦高壮伟

胜利油田党校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弗洛姆异化层面

李先悦,高壮伟

(1.复旦大学 哲学学院,上海 200433;2.六盘水师范学院 政法系,贵州 六盘水553004)

正如弗洛姆在《马克思关于人的概念》前言中所指出的那样“与许多存在主义者的思想一样,马克思的哲学也代表一种抗议,抗议人的异化,抗议人失去他自身,抗议人变成为物。”[1]15这无疑将西方人道主义传统界定为马克思的哲学来源,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对人的异化的抗议。对弗洛姆而言,马克思思想的特征是“一种抗议,这种抗议中充满着对人的信念,相信人能够使自己得到解放,使自己的潜在才能得到实现。”[1]16而为了更好地理解马克思的人道主义哲学,弗洛姆认为我们应该联系到马克思关于劳动的概念。那他是如何从人学视角解读马克思的劳动理论的呢?本文将从三个层面逐一阐述之。

一、从人与自然的关系层面剖析:劳动是人的自我表现

弗洛姆认为,劳动是马克思理论中的一个重要概念。他指出,在《资本论》中,马克思认为古老的社会有机体尚不成熟,生产力落后,人与人之间相互依赖,甚至表现为统治与服从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局限于物质生产领域,并观念地反映在宗教中。只有当人类作为自由人的结合体进行物质生产活动时,伴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类才摆脱了宗教的束缚。由此,弗洛姆认为“马克思把这种与对象世界的积极地关系称为‘生产的活动’”[1]48,即劳动在本质层面上是一种生产性活动,作为调节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中介,劳动不仅是人类生命的体现,也是人自身自然化的表现。

作为人的生命的表现,劳动又是如何展现出来的呢?弗洛姆认为,在马克思看来,劳动实际上是个人的体力和智力的表现,“劳动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引起、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人自身作为一种自然力与自然物质相对立。为了在对自身生活有用的形式上占有自然物质,人就使他身上的自然力——臂和腿、头和手运动起来。当他通过这种运动作用于他身外的自然并改变自然时,也就同时改变他自身的自然。他使自身的自然中沉睡着的潜力发挥出来,并且使这种力的活动受他自己控制。”[1]201通过这段话,弗洛姆指出,正是在这一历史发展过程中,物质生产活动让人的潜力得到了最大的发挥。作为一种人类学范畴,“劳动则是或者在它使自由的时候应该是生命的表现。”[1]53

在第一层面的解析中,我们发现弗洛姆实质上是站在人道主义立场来阐述马克思的劳动理论的。他把这种劳动看作为人的体力和智力的表现,是一种生产性活动。从表面上看,这种解读似乎符合马克思的原意。但是,这里的人的活动究竟是一种存在主义语境下的潜能的实现还是从事物质生产实践活动的劳动者呢?通过对其著作的研读,我们发现弗洛姆实际上忽视了马克思所强调的劳动的历史性和实践性。他更多地是通过弗洛伊德式的术语来阐述马克思的劳动观的。他在《在幻想锁链的彼岸》中指出:“马克思不并注意物质与精神之间的因果关系,而是把一切现象都理解为现实的人类活动的结果。”[1]40“马克思和弗洛伊德认为,人的行为之所以是可以认识的,恰恰是因为这就是一个大写人的行为,是一个物种的行为,这个物种是可以用其心理和精神特征来规定的。”[3]30也就是说,他所谓的“现实的人”是具有人类行为准则的一般本质的人,只是具有抽象的精神性本质的人而已。但是马克思果真认为人的心理和精神特征规定人的活动吗?实际上,马克思始终认为人的意识和心理是在生产劳动中逐渐发展的,正是劳动让人们产生了交往的需求,正是劳动让人的器官得以不断完善,并推动人的抽象思维的进步。不是人的精神和心理特征规定着人的行为和社会活动,而是物质生产活动在调节人与自然的关系过程中不断地推进自然人化和人化自然的历史过程。实际上,这是弗洛姆为了宣扬自己的人道主义立场,而对马克思的极大歪曲。

二、从劳动与人的本质的关系层面剖析:劳动使人成为人自身

在《马克思关于人的概念》的第四章中,弗洛姆认为,在马克思看来,人性并非如一张白纸,任由教养才能留下烙印,它是存在的,是生来具有的。但人性不同于人的本性的特殊表现,不能单纯通过效用原则进行界定。人的本性就是人的本质,并贯穿于马克思早年和晚年的著作中,只不过马克思的表达形式不同罢了,有时候用“人的一般本性”,有时候则替代为“变化了的人的本性”,但是始终保留了人的本质的思想。那么人会不会改变自己呢?人的一般的本性是什么呢?弗洛姆说,马克思认为,人的潜能是一种给定的潜能,人仿佛是原材料,是不能改变的,但是“人在历史的过程中确是变化了的;他发展了自己,他改造了自己,他是历史的产物;既然他创造了自己的历史,那么他也就是他自己的产物。”[1]41可是人是如何创造历史的呢?人是怎么改造和发展自己的呢?弗洛姆指出,马克思认为“全部所谓世界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的诞生,是自然界对人说来的生成,所以,在他那里有着关于自己依靠本身的诞生,关于自己的生产过程的显而易见的、无可辩驳的证明。”[1]84由此,他认为,在马克思看来,历史是人通过劳动而进行的自我生成的过程。马克思强调劳动是人的普遍的一般人性的存在。马克思指出“人是以‘运动原则’为其特征的”[1]44,但是我们不能对马克思所说的运动做机械理解,而应看作为一种趋势,一种创造性的活力、精力。

弗洛姆认为,马克思继承了黑格尔的劳动思想。他说,黑格尔认为只有通过持续的活动才能使个人的力量、能力和潜力得到发挥,单纯依靠沉思和感受是无济于事的,要使人成其为个人,只有在生产活动的过程中才能把握世界,使之成为自己的世界,把它从可能性的黑夜过渡到现实性的白昼。而马克思同样认为只有进行生产活动,在表现自己特殊力量的活动中,人才是活生生的。“在这种生产活动的过程中,人实现了他自己的本质,人恢复到他自己的本质中去。”黑格尔认为劳动是人的自我创造的活动,马克思也界定劳动是一种活动,而不是商品。“这是创造生命的生活。生命活动的性质包含着一个物种的全部特性、它的类的特性,而自由自觉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的特性。”[4]73当然,弗洛姆认为,马克思这里所说的“类的特性”是指人的本质,作为一般的人,他是通过生产活动即劳动来实现自身的。由此,弗洛姆进一步从人学视域中得出马克思的劳动作为人的一般本性,能够使人发展自己,使人回归自身。

通过关于劳动与人的本质关系层面的剖析,弗洛姆认为,马克思的劳动理论来源于黑格尔的灵感,这一判断是正确的。因为马克思正是在黑格尔的基础上发展自己的劳动理论的,把抽象劳动转变为现实的人的实践活动,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但是马克思是在历史语境下阐述劳动和人的本质的,人在其现实性层面,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人正是在社会实践活动中不断发展自己和自身的社会关系。而弗洛姆仅仅把马克思的劳动解读为一种趋势,则是错误的。因为倘若把劳动理解为人的一种趋势,实际上是从存在主义的立场来探讨的,更加侧重于个体的活动,没有看到劳动的社会性层面,更加没有看出劳动在历史过程中是不断发展变化的。众所周知,当前社会依然是物质生产活动和非物质生产活动的结合体,后者日益占据主导地位。弗洛姆不仅没有结合工业化社会背景来发展劳动理论,反而降低了劳动理论的规格。这是需要我们加以拒斥的。尽管在其后期的著作中,他借用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来抨击资本主义社会,但是他又把异化曲解成人性的异化,病态人的心理的扭曲。也就是说,他还是仅仅从孤立的个人角度来阐述劳动理论,忽视了人类劳动的历史性。

三、从目的与手段的关系层面剖析:劳动不仅是达到目的即产品的手段,而且就是目的本身

弗洛姆认为,劳动这个术语在马克思那里是不断变化的,“马克思最初把人的机能称之为‘自我能动性’,而不是称之为劳动,并且说‘劳动的废除是社会主义的目的’。后来,马克思区分了自由的劳动和异化的劳动,这样他就使用‘劳动的解放’这个术语。”[1]53可见,马克思要探讨的是专属于人的劳动,而不是最初的动物式的本能的劳动形式。但究竟何为劳动呢?还需要从异化劳动和自由劳动的区分中去阐述。弗洛姆说,“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主要批评不在于资本主义的财富的分配不公正,而在于资本主义使劳动堕落为被迫的、异化的、无意义的劳动,因而使人变成‘残废的怪物’”[1]55。伴随私有制的发展和分工的加剧,劳动却失去了作为人的力量的表现的性质,劳动和其产物剥夺了一种与人及其愿望和计划相分离的存在的东西。他认为马克思在异化劳动的阐述中着重指出了两点:“一、在劳动过程中,特别是在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劳动过程中,人和其自己的创造力相疏远;二、人自己的劳动对象变成了异化的存在,最后对他实行统治,变成不以他自己为转移的力量。”[1]60也就是弗洛姆认为,在异化劳动中,劳动仅仅变成了个体维持生存的手段,劳动者并不能在劳动过程中感受到自己是进行一种创造性的活动。这种异化劳动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劳动,更加不能让人的潜能得到发挥。“劳动者在自己的劳动中并不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并不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并不自由地发挥自己的肉体力量和精神力量,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到损伤、遭到精神摧残。因此,劳动者只是在劳动之外才感到自由自在,而在劳动之内则感到爽然若失。”[4]47

由此,弗洛姆认为马克思从另一个层面上强调劳动应该是人的能力的一种有意义的表现。劳动是人与自然的能动的关系,是新世界的创造,也包括人自身的创造。在马克思看来,在未异化的劳动中,人不仅作为一个个体、而且作为族类的存在实现人自身。人,“他不仅使自然物发生形式变化,同时他还在自然物中实现自己的目的,这个目的是他所知道的,是作为规律决定着他的活动的方式和方法的,他必须使他的意志服从这个目的。但是这种服从不是孤立的行为。除了从事劳动的那些器官紧张之外,在整个劳动时间内还需要有作为注意力表现出来的有目的的意志”[2]202。由此,弗洛姆指出,马克思侧重于强调劳动不仅是达到目的即产品的手段,更是目的本身。他认为马克思把劳动看作人的个性的一种表现,人类发展的目的是使人成为一个全面的、普遍的人。

因此,为了使劳动成为目的和手段的统一体,人必须从专门化的畸形影响下解放出来。因此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指出在从前社会中,人“是一个猎人、渔夫或牧人,或者是一个批判的批判者,只要他不想失去生活资料,他就始终应该是这样的人。而在共产主义社会里,任何人都没有特殊的活动范围,而是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社会调节着整个生产,因而使我有可能随自己的兴趣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这样就不会使我老是一个猎人、渔夫、牧人或批判者。”[1]85“要使异化的、无意义的劳动变成生产的、自由的劳动,而不是使异化的劳动从私有的或‘抽象的’国家资本主义那里获得更好的报酬。”[1]56弗洛姆进一步指出,马克思强调要进行劳动的解放。“马克思的目的不是仅限于工人阶级的解放,而是通过恢复一切人的未异化的、从而是自由的能动性,使人获得解放,并达到那样一个社会,在那里,目的使人不是产品,人不再是‘畸形的’,变成了充分发展的人。”[1]62

可见,劳动是人的目的,是人类展现自身能力的有意义的表现。劳动不是一种获取物质报酬的手段,从本质上它属于人的类本质的活动,从目的与手段的关系层面看,弗洛姆认为马克思与康德的思想十分接近。因为康德强调人是自在目的而不是达到目的的手段。而马克思也认为劳动作为人的一般本性不仅仅是手段,更是一种目的。也就是说劳动不是让劳动者倍感痛苦,而应是一种享受。但是第三层面的剖析,真的符合马克思劳动理论的原意吗?从弗洛姆对马克思的“解释”中,我们可以看出,他试图将马克思的异化劳动融入精神分析的维度中,试图将其解释成对资本主义社会中人性的扭曲,从而认为马克思的异化理论是为了实现人性的解放。无疑,这又是对马克思主义的歪曲。尽管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对于异化理论的阐述还停留于费尔巴哈式的语言范围内,但是他把异化的根源归于资本主义私有制,认为要扬弃异化需要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正是异化劳动才滋生出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而马克思对于异化劳动理论的阐释完全不同于弗洛姆的人性异化理论,也是对弗洛姆把异化劳动看成根源于人性异化的有力的反驳。

四、评析

从上述三个层面,弗洛姆从人道主义立场剖析了马克思的劳动理论。但是他的这种人学式解读是科学合理的吗?还需我们加以辩证地看待。从解读的具体内容来看,既包含合理之处,也存在一些偏颇。从文本中,我们发现,弗洛姆强调马克思对人的关怀,要求在劳动解放中逐渐实现全人类的解放,批判资本主义使人受环境奴役,劳动不再是自由的创造性生产活动。对于这些方面的解读是中肯的,符合马克思的原意。同时,他的人学式解读,开辟了崭新的视角去理解马克思的劳动概念。劳动不仅仅是经济学范畴,而且是人类学范畴。从这样的层面去分析西方社会的现实问题,揭示人的个性的丧失,弥补了马克思劳动理论的现代性空白,提升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人学解释的价值意蕴。

但是,在弗洛姆的人学解读中却存在许多问题。首先,弗洛姆强调马克思的劳动理论与异化紧密相连,这是中肯的,但他认为异化劳动是人的主观心理体验,是人类历史一直都有的现象,并认为异化理论始终存在于马克思的著作中,这从根本上背离了马克思的原意。实际上,在马克思那里,异化是伴随着私有制和分工的出现而产生的,包含着四个方面的内容即劳动者与劳动产品的异化、劳动过程的异化、劳动者与其类本质的异化和人与人之间的异化,异化并非始终存在于历史中,异化的扬弃和私有制的消灭走的是同一条道路。可见,弗洛姆夸大了马克思异化劳动学说的外延,这种脱离一定的社会制度的抽象异化劳动观势必脱离人与社会、人与人的关系,从而仅仅把人类历史归结为人与自然相互斗争的历史,违背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

其次,弗洛姆认为马克思的劳动是一种生产性活动,是人的一般本性的表现,是潜能的实现,但在后期论述时,他一直确证的是人能够成为人自身是因为他自己能够进行生产性活动。也就是说前面提及的人的潜能的实现偷换成了人的自我能动的生产性,实质上把潜能与生产性相等同,犯了典型的偷换概念的逻辑错误。同时,为了论证劳动是人的生产性活动的性质,他还把马克思与斯宾诺莎、歌德并提,将三者同质化,认为他们都强调生产性的活动。显而易见,这个错误——把斯宾诺莎关注人类自身内部的潜能,歌德强调的生产性活动,与马克思所指的社会物质生产和人的生产以及再生产(无论是两种生产、四种生产还是全面生产,马克思的生产并不是个人内部的抽象的能动性)等同起来,把马克思的生产转变为个体的类本性的自我能动性——这是有失偏颇的。

最后,弗洛姆在解读马克思劳动理论时,在第一个层面上,他强调劳动是一种生产性活动,是人的生命的体现;而在第二个层面上,他又认为马克思的劳动在实质上是一种自由自觉的创造性活动,使人得到发展,使人回归自身。尽管剖析出不同的层面,但是他实际上认为生产性的活动就是人的自由自觉的创造性活动,故而他认为《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和《资本论》中对劳动的阐述是一脉相承的,都具有人道主义传统。但是众所周知,《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对劳动的阐述属于一种抽象的非历史的类本质的基调,而《资本论》中马克思却强调劳动的具体性和历史性。但是弗洛姆却未看到前后的差别,将二者同质化为人本主义属性,是不符合马克思的原意的。这难免让人觉得这位人本主义学者有牵强附会之嫌,为了圆马克思主义哲学是人本主义学说的场,生拉硬搬地抽掉了马克思劳动的具体和历史的规定性,统一划定为抽象的人本学的类本质的基调。

【参考文献】

[1]弗洛姆.马克思关于人的概念[A].西方学者论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C].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83.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3]弗洛姆.在幻想锁链的彼岸[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

[4]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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