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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制嬗变与价值迷思
——关于新世纪乡土文化的窘境及其突围

2014-04-09李明燊

关键词:现代性乡土历史

李明燊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

体制嬗变与价值迷思
——关于新世纪乡土文化的窘境及其突围

李明燊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

在当代历史裂变的大时代背景之下,中国乡土文化始终都作为历史的一个极其显性的因素而存在着,而乡土文化在历史变革中也首当其冲地成为话语建构的试验场。新世纪乡土文化在承接了一个世纪的中国现代化发展历程之后,乡土所面临的抉择似乎不是由其自身决定的,它是被动的存在。本土文化的嬗变与人文价值的迷思使得新世纪乡土文化的发展面临着诸多的窘境,在乱象丛生的表象下,新世纪乡土文化也在寻求着自身的突围与裂变。

新世纪;乡土文化;体制嬗变;价值迷思;历史窥视;窘境

追梦者,作为一个充满传奇与乌托邦色彩的字眼,似乎存在于每个具有“大时代”特质的社会里,在“变”与“不变”的对垒中,乡土中国的追梦者为历史谱写了太多可歌可泣的传奇。从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到“五四”时期的狂飙突进,再到“新时期”的百废待兴,为了各自的理想,中国知识分子阶层在其精英意识的导向下,写就了无数感时忧国的时代狂想曲。同时,不同的历史却隐藏着无奈的相似:“五四”高潮期的狂飙注定是振奋人心的,而其落潮后国民自身包括民族国家未来道路的抉择之艰难使知识分子站在大时代的转角处彷徨;“新时期”的命名中的“新”也是不言自明的具有意识形态的寓意。80年代的思想界革命,被学界称为第二个“五四”的又一个“大时代”,到处洋溢着劫难过后对未来的美好憧憬;90年代的世纪末变革将这种憧憬再次拉回到彷徨与迷失的轨迹中;新世纪之后,作为农民占据绝大多数的乡土中国来说,在这样一个“新”的时代,迷失的不仅仅是作为精英阶层的知识分子,充满“土气息”、“泥滋味”的农民也同样站在时代的转角处踌躇,迷失了自我,甚至被时代所抛弃。在历史的阵痛中,新世纪乡土文化的走向似乎变得不甚明朗,当下文化嬗变与价值形态的迷思使乡土文化陷入困惑的窘境,在荆棘中的突围亦显得迫在眉睫而又扑朔迷离。

一 文化体制现代性建构的缺失

中国自70年代末改革开放以来,经济模式迈出了大刀阔斧的变革步伐,经济增长有目共睹,然而,文化体制改革却进展缓慢。因此,在人们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如何更大地猎取经济利益的时候,却不敢正视僵化陈旧的体制无法适应市场化发展的现实,中国距离真正现代化的成熟之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在处于社会转型期的当下,新世纪乡土文化的处境略显尴尬,任何形式的对现实的审视都要面临在过去与未来之间抉择的问题,如果选择了过去,我们就必须对所指的意象追问到底,而不是停留在虚幻意念的表达上,那只是对未来的一种飘渺的憧憬;如果选择了未来,我们需要先对现实的意义做审慎的界定,以此为基点,才能对未来有一个明确而切实的观照。当下乡土的场域显然不只局限于农村自然地理空间的范畴,城市与乡村之间的复杂纠葛已经无法用“二律背反”的两极命题所概括。

一方面,法制的不健全在中国是有着历史可循的。中国传统儒家文化与西方文明有着本质上的差别:儒家的核心理念是“严尊卑”,认为合理的等级制度是维护社会长治久安的关键,儒学强调个人对国家的责任,个人被排在国家的后面。在尊卑贵贱的等级制度下,县以上的行政单位由皇权统摄,县以下则是宗族统治。中国古代社会皇权加族权的人治模式自然与西方现代法治社会模式存在很大的区别,虽然千百年来政权不断更迭,但人治的传统依旧在延续着,民粹主义意识在乡村广泛存在着,它包括非理性、反现代、暴力型、底层化等因素。如果法律迁就民意,真正的法治社会将永远无法彻底实现。同时,民粹主义的发生也与社会法制体系不健全有关,“大众利益常遭官方侵犯,而民间组织活动受到严格限制,法制化表达渠道遭遇阻隔,结果促使民粹趋向于极端化和暴力化。”[1]因此,完善自身的文明体制建设才是最重要的。当下中国急需打通一条官方权力机关与民众之间的交流渠道,同时,再通过自身的改革,使法制深入人心,目的就是要使国民明白一个道理:“纵然是做出了错误选择的人,纵然是十恶不赦的人,在对他们进行恰如其分的惩罚与谴责以后,他们仍然顽固地保有与其他所有人一道拥有的东西——作为一个人在人身和人格上所拥有的尊严。”[2]这些年来人们总喜欢将西方的后现代所研究的问题搬到中国来探讨,似乎中国也如西方一样正在面临着高度成熟的现代化社会的现代之“后”的问题,而在一个正在向现代转型的社会,这种做法显然是不合时宜的。追赶先进文明的脚步没有错,但省略掉中间的必经阶段的跳跃式追赶所带来的后果,我们自己的历史已经给出了公正的答案。

另一方面,基层经济、政治、文化体制改革总是显得与城市化的发展速度不相协调。同时,城市化的加速发展,虽然带动了乡村经济发展和一些农民的致富,但这种发展是在没有建立起合理的社会体制的基础上进行的,也就造成了发展的畸形化与病态化,无法对人的基本权益给予充分的保障。完全移植西方文明之路在中国这样的自古以来就有着独立于世界的经济、政治、文化系统的国度是行不通的,这种独异性决定了中国的现代性变革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而不是简单化地从西方拿来就可了事。而如今之所以在向现代化转型的道路上总有些不尽如人意之处,根本上,这也是由于没有处理好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之间的关系。其中,社会体制内部的各种传统性因素在向现代转变的过程中是需要兼顾的,而怎样很好地调配二者的关系,使之顺应社会的发展,成为历史留给我们的问题。然而,自“五四”传承下来的将传统文化设定在与现代文明对立位置上的做法延续至今依旧适用,对传统文化批判的声音依然很强。尤其在中国这样特殊的语境下,即使人们对现实不满,但对权力体系的直接批判和否定还是难以实现,而回避政治风险去安全地批判传统或许才是明智之举。在全球化的时代里,当下中国的文化谱系是多元并存的状态,文化体系在表面上看似繁荣发展,但其内部隐藏着难以调和的文化失范的危机。在基层文化场域内,面对现代性社会模式的基层建构,一种来自民间乡土文化的生命强力始终存在着,这种强力不能简单地用传统与现代的二元冲突来界定,尤其在中国,“文化”不仅仅是指专业的学术领域,也包含着政治洞察与体制建构。

因此,新世纪之后,基层民间文化体系所包含的内容是复杂的,颠覆一元文化体制之后所呈现出的却是礼崩乐坏的多元时代,而每个时代、每个社会都要有属于这个时代、这个社会的秩序,这是一个国家正常运转的基础。当下的中国,在高度一体化的文化体制被颠覆之后,走向了多元扩张式的文化失范之路,相应制度的缺失使得人们再次呼唤那个被颠覆的规约时代,中国的历史,总是在“颠覆—复归—颠覆—复归”的循环往复的怪圈中运行着。在这过程中,我们所缺少的正是一个值得国民去坚守的价值立场,文化匮乏与文明缺失催化了民族文化体制的病态发展。传统文化保护意识的缺失成为当下一个突出的社会问题,文化体系在多元发展的格局中更多的是以当代的视角服务于当代的文化模式,即使在涉及到传统文化的继承与发扬的方面,也必须一切以当代的价值标准来衡量。其中,最为重要的保护的层面却被大大地削弱了,“重建”的意义被过度地渲染,甚至是“推倒重建”,而百年来的中国历史也是一个不断往复式的“推倒重建”的历史。一个民族应有一个民族的文化精髓,而当下中国所残缺的正是民族的人文气质和精神关怀。大众文化观念的缺失不应由个人完全承担,某种程度上,它恰恰反映了文化权力部门领导机制的缺陷,而当下有很多文化部门并不是由有文化的人或有相关专业知识的人去运作管理的,体制内部就已经存在着严重的结构问题,其又怎么能有效引导大众提升其自身的文化修养呢?文化匮乏与文明残缺已经成为了中国一个自上而下的社会问题。

国民文化素质的匮乏让“推倒重建”失去了意义,经济腾飞与文化落后的失衡发展也暴露了这种社会建构模式的缺陷,暴露了这种人为性建构所带来的代价。我们并不是要否定现代性带来的一切,因为现代性“在最本质的层次上,她是人类共同的想法,来自非常自然的人性,或非常自然的人的社会性。在这个意义上,现代性的普适性不是因为这个概念的抽象性,而是因为无论哪里的人都很容易认同这个概念”。[3]社会需要进步,而以自由、平等、法制、市场经济、民主政体等为特征的普适现代性的实现标志着社会的进步,这种说法本也无可厚非。但是,为现代性的失衡式建构所造成的社会问题所付出的代价也是相当巨大的。就中国而言,在经济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前进的时候,我们是否应该放慢一点速度甚至停下来去等等中国文化事业的脚步,去等等中国文化的民族化建构。我们有我们自己的传统,只有在自身传统中发展起来的文明才是一个健康而非畸形的中国化之路。这是一个拒绝激进的时代,我们需要“保守”。

二 启蒙话语的终结与日常叙事的开启

新世纪之后,乡村进入了万象丛生的时代,人们的历史意识与情感表达在无序状态中驰骋。这时期作家的创作也受此影响:历史的整体意识渐趋分裂;历史的共鸣被打破;情感的明晰被模糊;作家自我意识变得捉摸不定而处于一种游移的矛盾状态;而对历史也没有了曾经如“五四”以及“八十年代”的自信,代替的是迷惘与彷徨。作家对所谓宏大的历史叙事也不再有曾经的热情,而传统知识分子启蒙式的现代话语在当代生活中所遭遇到的前所未有的尴尬境地使作家转而投向对细节化生活叙写的主要原因。自“五四”以来,精英知识分子有一套完备的启蒙话语体系,这一体系有着知识分子阶层对历史、对现实的定义,即什么是落后,什么是进步;什么是野蛮,什么是文明;什么是愚昧,什么是智慧。在他们自信的背后,他们崇尚着一种“现代性”的历史逻辑,在他们的意识中,有一种更为合理的社会模式在等着人们去建构,而精英知识分子对这种预设式社会模式的建立具有高度的自信,他们的话语系统也曾一度占据着社会的话语权威的位置。但所谓“现代性”的社会逐渐地朝着他们预想的方向发展开来后,现实其实并没有如他们想象的那样简单,甚至缺乏合理性。在高度现代化的当下,现代性所衍生出来的问题越发地严重,已有的社会秩序被打破后而新的现代性的社会又是繁复无序、多元混杂的。人们的自我意识变得茫然不知所措,乡土社会尤其是这样。启蒙者们在面对现实、面对乡土时发现他们的话语体系是多么的苍白而乏力。当然,我们仍然可以用启蒙的话语来批判农民的自私、狭隘。但在历史变革中,农民已经纷纷脱离了土地,脱离了启蒙者一直在批判的落后愚昧的乡土,而走向了启蒙者倡导的现代化的城市。但当乡土国民进入城市后却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加艰难,也从未得到过城市的认可。曾经的乡村也不复存在了,乡土的秩序被颠覆了,而颠覆之后却没有重建。

农民回去已经不可能了,而城市又不属于他们,农民就在这样的城与乡的边缘处寻觅着生存的一丝希望。他们不知道未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正如南帆评价《秦腔》时所说:“没有人知道明天是什么,这一切就是历史吗?的确,没有人敢轻易动用‘历史’这个字眼,因为方向不明。我相信贾平凹的心情十分复杂,爱恨交织,喜怒交加,但是没有明晰的判断。”[4]作家自己也是这个混沌时代的迷离者,贾平凹在《秦腔》后记中说:“我的写作充满了矛盾和痛苦,我不知道该赞颂现实还是诅咒人生,是为父老乡亲庆幸还是为他们悲哀。”[5]可以看出,作家的个人意识也是具有很大的矛盾性,当破碎而不再统一的历史呈现在人们面前时,知识分子自我意识也在芜杂的历史中碎片化了。这是个迷失了自我的年代,精英知识分子也不例外。因此,当启蒙叙事的历史逻辑在当代遭到如此尴尬的境遇时,用对日常生活的“细节化”叙写来代替历史的“干预叙事”也便成为了可能。在文学创作中,作家对生活细节的强调是合理的。艺术来源于现实,对生活细节的关注应是一个优秀的文学作品所应具备的特质,但艺术同时又高于现实,也就是说,在对生活表象的描述中,是要提炼出一定的思想内涵与艺术特质的,需要在反应现实的同时,又要努力地改变现实,重构现实,即文学作品应该具有“干预现实”的本质。因此,对生活现实的叙述并不是文学作品的全部。

实际上,乡土叙事直到现代才有这个概念的产生,其崛起起源于具有西方工业革命引发的具有现代性特征的社会体系之中。在这样的系统中,城乡之间的差异性才得以真正的显现,因而,具有现代性的乡土叙事形态也便在这样的时代崛起。但事实上,“国家民族主义的意识形态功能远远超过了反帝斗争的需要,它其实创造了一种新的有关权利的话语实践,并渗透了20世纪知识生产的各个层面。‘五四’文学中‘改造国民性’的主题把文学创作推向国家建设的前沿,正是体现了国家民族主义对文学领域的占领。”[6]因此,这种叙事一直以来都是知识分子作为精英阶层先进文化的代表来俯视乡土社会,以一种说教的方式来对国民性进行批判,乡土始终是作为知识分子的“他者”被看待的。这样的视角也就注定了乡土是被高度抽象与概念化的“不及物”的存在,是用来批判国民性的工具,即理性大于情感、逻辑大于实体、倾向大于客观。“寻根文学”在80年代中期的兴起使乡土再次成为学界关注的焦点,应这样的热潮,众多具有宏大史诗性特征的乡土小说应运而生。而这些作品大部分动辄写几代家族的变迁,叙事时间上在几年、几十年、半个世纪、甚至一个世纪不等,真所谓“宏大叙事”。而往往时间、空间上的跨度越大,对于作家来说是越好把握的,因为这不需要对这个具有“史诗性”过程中的某些平凡琐事的细处追根究底的雕刻,叙事时空跨度之大足以建构起史诗性的框架。而平凡人的生活正是由这些在有些作家眼里不屑叙写的凡俗琐事的堆积中构成的。与其说不屑,不如说不会,也就是缺乏日常化、生活化的叙事能力,眼高手低或许更适合对这些作家进行定位。艺术是高雅的,而最高的艺术形式便是最平民的。胡兰成在《中国文学史话》中记叙了这样一件事,一个日本陶工对他说:“只做观赏用的陶器,会渐渐的窄小,贫薄,至于怪癖,我自己感觉到要多做日常使用的陶器。”[7]

因此,当下乡土文化的建构不应循规蹈矩地继承传统乡土批判的衣钵,而应做到在新历史时期乡土叙事的转型,它应该摆脱排他性的民间化立场,而与民族本土的现代化程度相结合,甚至也可以是一种乡村与都市、传统与现代、眷恋与批判的交锋与融合。故土不是周而复始地用来怀念和慨叹的,陈应松、毕飞宇、刘庆邦、郭文斌、陈启文等作家似乎已经意识到了其对乡土的书写已经到了一个需要变革的时候了,那日常温情而不乏苦难的乡村故事反复地呈现在他们的作品中,如陈应松的《到天边收割》、张炜的《刺猬歌》、孙惠芬的《上塘书》等乡土小说都带有虚幻的向度。同时,他们也在寻求自我的突破,如刘庆邦的《平原上的歌谣》虽不乏以民间歌谣来疗救苦难的温情主义格调,但刘庆邦在其作品中更为侧重于努力向土地扎根,并以“母亲”作为意象,去淘洗心灵的创痛,来再现那个民族的集体记忆,其中不乏对人生深刻的浪漫主义沉思。又如毕飞宇的《玉米》,作家对苏北农村的乡风民俗以及自然景致的描画是朴质而纯粹的,同时,小说又具有较强的社会人文价值关怀,对乡土人性的把握可谓恰到好处。再如阎连科的《受活》、赵本夫的《青花》、毕飞宇的《青衣》、孙惠芬的《歇马山庄》等小说都具有浪漫主义抒写兼具现实主义体悟的特质。然而,作家对乡土所持的先验性思维定式难以磨灭,乡土早已在其意识里有一个本质的预设,因而,知识分子的乡土想象要远远大于客观存在,无论其叙写的是惬意的田园牧歌,还是萧瑟的苦难乡村,都是作家想象式的文学建构。当然,文学与现实的距离永远都是不可抹杀的客观存在,但如果刻意地将某种甚至某几种预设体过度放大,就会将文学引入非常态化的畸形裂变之路。对于新世纪乡土文化而言,立足现代性本土的诗性重构才是最重要的,而不是一味地去祭奠逝去的曾经,活在梦境的虚无中。

三 历史裂变下人文价值的迷思与重构

似乎人们会认为知识分子在城市居住久了就有一种对城市的厌倦之感,述说着这儿不好,那儿不对的,从而对返归乡土有了浓厚的兴趣,其实问题远没有那么简单。这是涉及到一个“怀乡”的问题。中国文学自“五四”以来,“怀乡”的命题就作为一个最重要的文化母题之一而延续至今。由于中国知识分子阶层绝大部分都是由乡土中国走向现代化的都市,因此,在城市生活久了的知识分子,其内心对“城”与“乡”之间的文化想象产生了巨大的落差,因此,现代性的都市与传统的乡村的差异使得现代知识分子在文化建构上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即“乡愁”派与“乡恋”派。新文学的文化怀乡,集中呈现为对于城市的异己感和对于乡村的情感回归。这也是知识者最为熟悉的作为普遍经验的乡思。现代城市的畸形发展,鼓励了上述乡恋,阻碍了对于乡土的理性审视。知识者居住于城市却拒绝认同城市,对城市的厌倦与逃避多少也习惯化了。正如人有时需要呻吟,未见得真有什么病痛。当代人不必为了脱俗而隐讳其城市向往,自然,一面向往着,一面大唱其牧歌,也就并不虚伪。有时对故乡的追忆恰恰是久居城市的知识者的一种自我情感的升华与补充的方式。同时,传统文化正一点点地被所谓“现代”文明蚕食着,也正渐渐地从人们的生活中消逝。文化之“根”是一个民族的灵魂,一个民族被拔根了,这个民族的存在将受到威胁,而这个“存在”不是指实体上的人的存在,而是一种民族精神的“架空”,“无根之族”便是“空虚之魂”。当然,我们也应该看到,知识分子对乡土中国,对中国文化的信仰或许更多地是建立在一种想象的情境之中,正如鲁迅对其故乡的想象一样,乡村在很大程度上变成了记忆所制造的话语,而非现实本身。它更像是一种审美的对象,一种故事,一种追忆,一种神话。但另一方面,也正是因为乡村在作家心中的非现实性,造就了作家对乡村的怀恋,在追忆之中,将乡村的内涵丰富起来,生动起来,并承担起现实所匮乏的意义。

历史进入新世纪,中国乡土文学感时忧国的向度依旧延续着,但其思想内涵已经与“五四”不同了。如果我们把“五四”时的“怀乡”概括为在面对西方先进文化的冲击,中国现代知识分子迫切要求乡土中国摆脱自身的精神枷锁,与现代性的审美原则相融合的话,那么,一个世纪过去了,作为代表城市的现代性对乡土的摧枯拉朽的攻势后所产生的却是认同危机。当中国的农民意识到城市对其的诱惑是无穷的,而要为了更好的生活去城市奋斗时,城市却并没有做好接纳他们的准备,相对于城市来说,这些乡土的子民是“他者”的存在。而乡土的“根”已经被现代性的大潮所席卷了,被拔“根”了。乡土之根不复存在,城市又没有安身立命的所在,乡土国民这样的尴尬境遇使得人们不禁要问:“现代”的意义究竟何在?因此,作家笔下的世界在继承了“五四”批判现实主义传统的基础上,某种程度上,更是对“五四”以来的“现代性”对乡土中国居高临下位置的一种反叛,与其说“现代性”让“乡土”现代,不如说“现代性”毁掉了中国传统的“根”,表现了一种深刻的现代主义社会反思的意义。

距离那个狂飙突进的时代已经一个世纪过去了,但似乎中国对现代性带来的一些问题的反思才刚刚开始,在中国经济突飞猛进的今天,我们似乎更应该反省一下,我们自己的民族的“魂”在哪里。在日本、在美国、在英国等西方发达国家的街头,到处都可以看到中国元素,但我们有没有想过,那些都是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而现代中国自己的现代传统又在哪里?当现代的中国一味地吸收西方文化以适应潮流需要的同时,人们有没有想过,我们中国自己的传统难道就真的那么一无是处吗?值得讽刺的是,中国传统文化在西方似乎比在中国更受重视。当西方已经对现代性带来的问题反思了一个世纪之后,中国才意识到“现代”带给我们的问题其实并不比曾经所谓的“闭关锁国”带给我们的落后要少,因为,我们依旧被西方甩在后面一个世纪之久。有些时候,文化上的落后要比经济上的更为可怕,文化是“根”,当“根”都没了,国家也就处于一种悬空的状态,或许有一天我们从空中坠落到现实中时,我们才清醒地认识到,一切的梦都碎了。

颇有意味的是,中国乡土文学几乎走过了一个世纪的历程,而鲁迅在上个世纪初的“批判”竟也在新世纪之初得到回响。批判的传统似乎适用于各个时期,在社会发展史上具有永恒的意义,是一个民族始终保持清醒而客观的意识的前提,只是这样的思想只存在于很小的一部分人中而已。当我们庆幸我们还拥有这样一小部分心存良知的精英们的时候,我们也不得不感喟,庸众的强大而不可逆转之力,使得这种精英批判意识的光辉顿时黯淡下来,我们不得不由此发问:批判之后又能怎样呢?当“五四”光辉烛照整个中华大地的时候,沉睡的乡土中国依旧沉睡着,知识分子的精英意识也仅仅保持在精英层面上,而最广大的乡土国民依旧遵循着千百年来的传统生活方式。历史进入当代,这种知识界与普通民众之间的精神差异的局面被彻底改变,高层权威话语的统一领导,将知识界的地位拉下到普通民众当中,甚至可以说,两者的位置发生了根本性的置变,启蒙的角色定位发生了逆转。而中国的农民其本质是善良而朴实的,他们勤奋而任劳任怨,对于大多数农民来说,他们只懂得被动地接受外界带给他们的一切,这一切有些是幸福,当然,也有些是灾难。而从历史的更迭来看,大多数时候,历史带给他们的是无尽的灾难。因此,中国的农民是最具韧性的。当新的权威话语高呼着“人民当家作主”的时候,他们也就真的做起了这个社会的主人,即使他们不知道该怎样去做主人,以及这其中包含着怎样的内涵。但他们知道,时代变了,跟着新的权威走是他们惟一能做的,而走的路是对是错,他们并没有一个判断的标准与尺度。新世纪乡土文学的无序性是整个民族集体的无意识所造成的,民族主体思想意识的“无主体性”导致国民对外界反应的亦步亦趋。而随着历史的变迁,其走的歪曲的路总是需要一些人去为其承担责任,在大多数时候,在知识与文化上长期闭塞的中国农民也便成了为历史献祭的贡品。农民对自身主体性的无意识状态也就难怪其在历史的大潮中始终扮演着被动的角色了。这是一个生活演变的过程,同时,它也是历史演进的过程。

面对历史,有时是需要与历史有一定的时间上的距离后才能有更为理性的审视。冷静客观的“再现”,如同摄像机拍摄乡村生活纪录片一样,不动声色地展现了历史沉淀在乡土社会而发出的回响。在这里,历史被杂糅进泥土里,碎化历史,以达到与琐碎的乡土生活完美地结合。正如李欧梵先生所说:“年轻一代所释放的人类力量,是否可以视为在毛泽东思想指导下而疯狂爆发的集体意愿,要摧毁旧的凤凰,以便加快新凤凰的重生?”[8]或许我们可以用一种更为宏阔的眼光看问题,这一切都可以归结为欲望的驱使,对权力的欲望、对金钱的欲望、对性的欲望等等。其实这些欲望作为人性之使然本无可厚非,但当人对其过度索取,必将走向一个悖谬与自我毁灭的极端。在历史的阵痛中,欲望与道德的斗争在触目地进行着,而欲望却往往战胜了道德,人性无法自控,道德的沦丧开始了,而到头来,人还是走向了自我毁灭的过程。因此,当人们回眸历史的时候,实际上是在回头审视自我的过程。人性中有善的一面,更有恶的一面,这个天平的砝码由人自己来添加,而两边添加的分量的不同,自然会产生截然不同的结果。在对历史进行反省之后,现实中的合理性建构才是最终的目的。

[1] 马立诚.当代中国八种社会思潮[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175.

[2] 胡传胜.“五四”事件中暴力行为再反思[J].开放时代,2010(8):45~61.

[3] 秦晓.当代中国问题:现代化还是现代性[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215.

[4] 南帆.找不到历史——《秦腔》阅读札记[J].当代作家评论,2006(4):66~70.

[5] 贾平凹.后记∥秦腔[M].广州:广州出版社,2007:450.

[6] 刘禾.文本、批评与民族国家文学——《生死场》的启示[C]//唐小兵.再解读——大众文艺与意识形态.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2.

[7] 胡兰成.中国文学史话[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4:13.

[8] 〔美〕李欧梵.中国现代作家的浪漫一代 [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0:307.

(责任编辑:毕光明)

LocalCultureintheNewCentury:ItsDilemmaandBreakthrough

LI Ming-shen

(School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NankaiUniversity,Tianjin300071,China)

While local Chinese culture has always been a very dominant factor in the history in the context of drastic contemporary historical changes, it still bears the brunt of becoming a test place for discourse construction. After its continuation of development of Chinese modernization for one century, local culture in the new century seems to exist passively rather than have its own choices of development. The evolution of local culture and the confusion over human values have plunged the development of local culture into a plight. Moreover, local culture in the new century is also in pursuit of its own breakthroughs and changes amid the messy representation.

the new century; local culture;system evolution; value loss; history perception; plight

2014-05-26

李明燊(1986-),男,黑龙江大庆人,南开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I206.7

A

1674-5310(2014)-07-004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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