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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先锋小说叙事艺术、生存状态探索方面的变革

2014-04-09刘建军

黄冈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先锋状态文学

刘建军

(安庆师范学院 文学院,安徽 安庆246133)

先锋小说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兴起的一种实验小说。它的叙事艺术、对生存状态的探索都具有与传统的小说不同的特色,形成了一种个人化叙事的新风格。“所谓先锋精神,意味着以前卫的姿态探索存在的可能性以及与之相关的艺术的可能性,它以不避极端的态度对文学的共名状态形成强烈的冲击。”[1]从新时期的“伤痕”文学到“反思”文学再到“改革”文学、“寻根”文学,它们都是在“改革开放”这一共同时代主题下产生的文学思潮。而到了80年代中期及以后,文学一体化解体,价值多元,共生共存的状态形成了一种“无名”状态。这为先锋小说的个人化写作创设了条件。

个人化写作侧重于个体经验的陈述,它抛弃了以往的宏大叙事目标,与传统背离。先锋小说的个人化写作表现在对传统的反映政治发展、社会思潮的重大主题的背离,又表现在叙事艺术方面对传统的颠覆性变革。这种变革开辟了文学发展的新图景。“我们可以把先锋文学看作是80年代的文学状态向90年代的文学状态转化的契机,它的出现改变了已有的文学图景与文学路向。”[1]这种新图景不仅表现在先锋小说自身的叙事艺术、生存状态探索的新色彩,也表现在先锋作家整体创作给文坛带来的一派实验探索的新气象。先锋小说的探索性创作因此获得极大自由空间。虽然这种探索在90年代初逐渐式微,但是先锋小说已经形成较大阵容,出现一批先锋作家。且不论这批作家以后的创作是否又改变了前卫姿态,先锋小说的创作确实丰富了新时期以来文学的内容,提供了一种新的创作思路,为以后的文学发展积累了一些可供参考的经验教训方面的资源。

一、叙事艺术的变革

叙事艺术包括叙事模式和语言实验。叙事模式包括四个方面内容:叙事时间、叙事角度、叙事结构和叙事立场。在先锋小说出现之前的新时期小说创作中,传统的因素占很大比重。人物、情节、环境三要素都很齐备、完整。而先锋小说创作中的人物、情节、环境三个要素的重要性程度降低。人物形象模糊不清,情节不连贯、不完整,环境描写零乱不整饬。这样,先锋小说就通过改变叙事艺术而改变了传统小说的叙事格局,给人全新的阅读感受。

(一)叙事时间变革——从单一到多维 在传统小说创作中,线性的时间体现在小说的叙事中,表现为:开始、发展、高潮、结局的故事进程。偶有插叙和倒叙的情况,便出现逆溯式和包孕式时间处理方式。但从整体上看,传统小说仍然沿用了“五四”新文学以来的时间处理方式。这种时间处理方式使小说有很强的可读性,读者易于掌握故事脉络。左翼文学当然如此,十七年文学也是如此。茅盾的《子夜》就有一个吴荪甫办公司之前、办公司之中、办公司之后这样三个时间链节;王蒙的《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正是林震的成长经历的历时性叙述;王安忆的《小鲍庄》就有大水来之前、大水来之中、大水来之后三个时间链节。这种线性时间处理方式被许多小说家所继承和遵从。

相比较而言,先锋小说不再按照传统方式来处理时间设置问题,不再按照单一化的方式叙事,而是有多个时间的起点和多个时间点的终结。这是一种开放的叙事方式,即共时性的处理方式,也是多维的时间处理方式。这样可以使小说叙述空间增大,但似乎给阅读带来较大难度。格非的《迷舟》中就是这样:写到萧参加父亲的葬仪的同时,又写到萧同杏的爱情萌芽,接着写萧的一段儿时经历,然后是三顺的活动,接下去又是萧同杏的野合。这样的情节失去了一条明晰的线索,出现了多场面叠合的状态。“在格非的小说中,即使象《迷舟》这样有明确的时间标识,标明了‘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字样的作品仍与传统的历时性叙事有所不同,现在与过去,记忆与冥想在历时性的叙事框架里,仍以共时性的叙事形式存在下来。”[2]多场面叠合和共时性可以说明先锋小说的叙事时间处理艺术。如果从过去和现在、回忆和现实这样二元对立的角度看,则呈现叙事时间的多维性。

(二)叙事角度的变革——从浅显到繁杂 同叙事时间一样,传统小说的叙事角度也显得浅显明了。要不是第一人称限知叙事,要不是第三人称限知叙事,还有不带感情色彩的纯客观叙事。“五四”以来的新文学中像巴金的《家》这样的整体全知视角和局部限知视角的叙事模式在后来仍有继续。传统叙事视角的浅显化到了先锋小说出现时,产生了变化。叙述者的多重身份混淆了叙述者与故事中人的界限。一种叫做“元虚构”的叙事策略出现了。作者直接出现在小说中,并且揭露小说的虚构性。这就颠覆了传统的叙事模式,建立了“亦真亦幻”的叙事模式。马原的《虚构》中“马原”既是作者,又是叙述者,同时还是故事中的人物。他在玛曲村的经历通过这样的叙述显得曲折离奇。这种繁杂的叙事视角给我们全新阅读体验。“作者最大的爱好和本领是将‘马原’引入小说文本,让其讲述故事、让其冒险、让其写作、让其谈论故事的讲法和小说的写法,这既使他的小说具有了相当浓厚的元小说色彩,而且突破和混淆了真实和虚构的界限,达到了真真假假,以假乱真的效果。”[2]这也是对传统小说人物角色的反动。

(三)叙事结构的变革——从情节到心理 传统小说的情节以结构为中心。它们一般都有开始、发展、高潮、结局四个环节,是人物的言语、行动和心理活动共同推进情节发展。小说因此塑造了丰满的人物形象和丰富的人物性格。人物性格的发展导致人物命运的变化使小说的思想具有了某种深度。而孙甘露的《信使之函》是一篇以心理意识活动为中心内容的小说。“耳语城”实际上是一个心理意义上的所在,耳语城的所见所闻其实是一些幻觉和幻象,并且显得没有秩序。作品正是这些无序的幻觉和幻象的连缀。这使先锋小说描写的心理空间极大拓展,各种意识、片段的理念都得以呈现。

因为先锋小说不再以情节为结构中心,但仍有若隐若现的情节线索,所以它不再有连贯清晰的情节,它的情节支离破碎,并以片段方式连缀起来。苏童的《一九三四年的逃亡》中对陈宝年和蒋氏以及他们周围的人的生活经历的叙写没有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的发展过程,而且他们各自的经历呈现片段状态。作者不断地截取某人的某段生活经历加以叙写,前后并不连贯,没有因果的自然紧密联系。孙甘露的《信使之函》中有一条若有若无的情节线索:“我”和信使共同在“耳语城”的见闻。通过虚拟的“耳语城”见闻,作者叙写了关于爱情、精神、社会等范畴的现实观念。

先锋小说并不以人物形象塑造为己任。它对人物形象进行模糊处理,没有明晰的肖像勾勒,人物性格没有形成和发展的前后联系,多是些有些孤立、静止、片面的人物形象,更谈不上丰满。苏童的《一九三四年的逃亡》中陈文治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这样?作品没有揭示,我们也找不到途径去探索陈文治性格形成和发展的因果联系。

(四)叙事立场的变革——从建构到解构 除了叙述视角的繁杂化之外,叙事的反讽性立场在解构和颠覆传统价值观中也起了作用。与传统的建构性叙事不同,先锋小说运用反讽来解构某种理念。马原的《虚构》中的玛曲村居民的一种蒙昧状态构成了对社会文明的反讽,“老哑巴”在黑暗中因对来访者的不觉察而暴露了人性的真相构成了对美好人性的反讽,女房东和小个子男人、“我”的性关系构成了对美好爱情的反讽。这种蒙昧状态、人性暴露和性混乱形成了对传统的反动:传统小说要在批判或歌颂中找到解决办法,而先锋小说并不试图有一个明晰的主题,有意使主题不确定,更不想通过人物的悲、喜剧命运揭示出一条出路。

(五)语言实验性变革 语言秩序的变革可以被称为语言实验。这种语言的实验打破旧的传统的语言的惯常秩序。传统的定势被打破,它给我们带来一种不确定的、诗意色彩浓郁的语言图景。这使我们从语言层面去解读作品成为可能,这也是实现先锋小说“消解深度模式”艺术旨趣的一条途径。“由于文学手段如此不同于通常的说话和认识方式,文学手段‘除去’了现实的‘熟悉性’,或使其看来陌生了,结果它们就刷新了我们对周围一切的感受。”[3]这种“刷新”的方式就是陌生化。在创作中,先锋作家使用了多种多样的陌生化的探索技巧。

1.参差不齐的词语、句式排列。苏童的《一九三四年的逃亡》中有五行字这样排列:

“你说说狗崽为什么老要偷那把你再说说陈宝年为什么怕大头竹刀丢失呢”[4]

这种排列为我们的阅读带来困难和障碍。这是一种陌生化的手法。作者有意加大阅读难度,这样一来,我们对作品的理解就有了更大的意义空间。

2.引入诗歌。苏童的《一九三四年的逃亡》这样写到:“我会背诵一首陌生的南方诗人的诗。”[4]接着“引用”了整首诗歌,这使小说的形式感更强。小说中渗入非小说因素。这种诗歌形式的介入是对传统叙述语言的背离。

3.附录“秘闻”。苏童的《一九三四年的逃亡》结尾处有一段话:“附:关于陈宝年之死的一条秘闻”。[4]这在小说中掺入了类似新闻的一种因素。这种非小说因素的渗入在作者的创作意图中起到补充正文的作用,同时也起到小说形式探索的作用。

4.图式解说。苏童的《一九三四年的逃亡》中有一段话:“我尝试着概括那种独特的影响和教育,发现那就是一条黑色的人生曲线。”[4]接着文本出现一条半弧形曲线,曲线上方依次写下“出生、女人、赚钱、女人、死亡”这些词语。这种图式运用了说明和议论的手法。传统小说中运用说明和议论手法并不罕见,但以图画方式出现,确实是先锋小说的实验探索。图画被纳入文本,成为小说的文字叙述的有机组成部分。这给人们一种新奇的阅读体验。

5.散文式、议论式语言。传统小说中也有散文、议论句式的使用,但从来没有出现先锋作家这样大规模、密集使用散文、议论句式的情况。孙甘露的《信使之函》就使用了大量散文、议论句式,“信是纯朴情怀的伤感的流亡”[4]这种句式以下定义的方式出现。小说是这样的“信是……”的句式的连缀。因此整个小说的散文化十分明显。

6.语言的无序搭配。孙甘露的《信使之函》中像“和信使交谈的是一个黑与白的世界,五彩的愉悦是后来岁月的事情。”[4]这种诗化语言风格贯穿小说始终。“他着力于使小说语言诗化的诗性探索,词语被斩断了能指与所指的关系,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搭配起来,使能指自我指涉与相互指涉”[1]如果把这种语言艺术归入某种策略中去,那就是陌生化,以陌生化达到神秘性与多义性。

二、生存状态探索的变革

80年代中期先锋小说出现的时候,作家生存状态已经变化。文学史由“共名”状态向“无名”状态过渡。“社会和文化公共性的失落使得知识分子丧失了整体关怀的目标和方向,文学叙事被迫转向一种对日常生活的个人化倾诉,个人写作成为作家共同追逐的目标,……”[5](P285)个人化写作为生存状态探索开辟了自由空间。

新时期文学对启蒙主义、人道主义理想的抒写在小说中是建构性的,这体现在对理想人性的呼唤和对人文关怀的表达上。先锋小说表达了对人性和启蒙的怀疑,这是一种解构性的处理方式。

十七年和“文革”时期的文学呼应政治要求的主题到了新时期又变化了,出现了“伤痕”、“反思”、“改革”、“寻根”等多种重大主题。“伤痕”文学表达对人性和人道主义理想的关注,而“改革”文学在某种意义上说是对理想目标的实践。对改革方向的探索又衍生出“寻根”主题,寻找民族文化和伦理道德的“根”。“先锋”对传统而言似乎是一个“变体”,它有一种激进姿态。它接受西方后现代主义文学、哲学思潮影响。在中国社会转型期,人和社会关系都在剧烈变动这一环境中,它表现的是一种类似于西方社会工业化进程中社会面貌和人的精神的某种特征。先锋小说对生存状态的探索是以背离“重大主题”的方式进行,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对人性的怀疑 马原的《虚构》中“老哑巴”在对来访者不觉察的情况下暴露了人性的真相——淫狗。这是对人性的怀疑的一种表现;女居民裸体晒太阳可以被认为是处在蒙昧状态。余华的《世事如烟》中人物“3”和孙儿的结合怀孕更能体现对人性的怀疑态度。在“伤痕”、“反思”文学中有对“文革”时期人性泯灭的描写,也折射了对人性怀疑的态度。但是,这种“怀疑”运用了在广阔社会背景下的宏观视角,而先锋小说的“怀疑”态度呈现零散、片面的状态。“反思”即呼唤美好人性,而先锋小说没有呼唤的意思表达。

(二)人的孤独无助 苏童的《一九三四年的逃亡》中蒋氏被陈宝年遗弃之后的状况就是人的孤独无助状态的体现。蒋氏最初反抗陈文治,最后却呼唤陈文治。这是人在孤独无助中的绝望表现。人在孤独无助中会迷失自我,使最初的理想光环失色。新时期多有揭示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斗争和隔阂的小说。但最后多是在共同的理想信念强有力的催化作用下,敌对分子被瓦解,正义获得胜利。或者,没有根本利益冲突的双方达成和解。总之,它们表达了某种希望。而先锋小说似乎没有表达希望。

(三)虚无主义思想 孙甘露的《信使之函》中有明显的虚无主义思想的流露。信使的行动是一次徒劳无功的精神之旅。这似乎暗示着人的一切精神活动最终会走向“虚无”。“十七年”以来多有歌颂人的精神力量的小说,战争历史题材小说中的勇士正是在一种摧毁旧秩序、建立新生活的信念鼓舞下前赴后继。这些作品歌颂人的伟大精神力量,先锋小说则是传统人的精神力量神圣化的反拨。

(四)荒诞性境遇 格非的《迷舟》中萧处在一种荒诞境遇中。“另一篇小说《迷舟》叙述由于一次偶然的事件使得军人萧丧生并导致战争局势的转变,琐屑微末、毫不相干之事竟引起意想不到的结局,从而展示了历史与现实的无序状态。”[1]先锋小说受西方存在主义文学影响,认为人的存在是荒诞的。传统小说的人物命运安排都有一种规则:必然性是事件发展的趋势,偶然性为这种趋势开辟道路。人物命运变化有其内在根据。性格悲剧就是揭示人物悲剧命运是由其性格缺点导致的。这样,人的境遇就有了社会环境或者性格方面的原因。而先锋小说则呈现出人的境遇的荒诞性状态。

(五)宿命气息和生命的脆弱 余华的《世事如烟》中有浓厚的宿命气息,比如:梦的应验、算命先生预言的实现、神鬼世界的描绘。不仅如此,作品中对自杀的描写似乎表现了死亡的易如反掌。司机的自杀和人物“4”的投江,作者都以平静、冷漠的语调叙述出来。死亡的易如反掌似乎表现了一种对生命的轻视态度;多少有些恐怖的神鬼世界的描绘形成一种恍惚迷离的神秘气氛。这种宿命气息是对传统人是世界和自己的主人的观念的反拨,对生命的轻视也是对传统尊重人、爱护人的人道主义的反拨。

先锋小说对传统的变革主要通过叙事艺术的变革、生存状态的探索两种途径得到实现。这种变革给新时期以来的文学带来新的景象。但这种探索并没有持续多久,到了90年代,先锋作家改变了探索姿态,以读者更能接受的叙述风格创作。这种对传统的变革的意义应该由历史去评判并检验。

[1]陈思和.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

[2]王爱松.当代作家的文化立场与叙事艺术[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4.

[3][美]华莱士·马丁.伍晓明译,当代叙事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4]马原,余华,苏童.一九三四年的逃亡[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9.

[5]洪子诚,孟繁华.当代文学关键词[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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