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儿童文学进程中的《儿童世界》杂志

2014-04-09周博文

海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4年10期

周博文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100875)

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发行的《儿童世界》，是中国现代最早的以刊登儿童文学作品为主的综合类白话文儿童期刊。1922年1月7日出版第一期，1922年第一卷至第四卷与1923年第五卷第一期新年特刊由郑振铎先生担任主编，其后由徐应昶先生接替主编职位，编辑此刊，创刊初期为每周出版一册。在1932年的一·二八事变中，日本侵略军偷袭上海闸北，商务位于闸北的办公场所及著名的东方图书馆被日军炸毁。①参看《商务印刷馆与中国近代文化》对此事件的记载:“1932年一二八劫难，上海商务印书馆总厂、总务处、印刷所、编译所、纸栈房、书栈房、存版房、东方图书馆及其附属上尚公小学，均被日军炸毁。”同时可参看《儿童世界》1932年复刊新一号对休刊原因的解释。《儿童世界》杂志也因此停刊，同年10月16日《儿童世界》新一号复刊，改为半月刊。1937年第三十八卷第一期起杂志加赠《儿童世界画报》。在抗日战争时期，编辑部先后迁往长沙、香港等地，杂志停刊于1941年6月15日第四十六卷第九期。

一《儿童世界》杂志的产生背景

(一)晚清民初:儿童文学的萌芽与儿童出版物的兴起

在《儿童世界》创刊前，国内已经出现儿童出版物和一些早期的儿童文学活动，晚清的儿童文学多为舶来品，潜藏在翻译作品中，经过本土化的转化后，并不以儿童文学的面目出现，包括林琴南、周桂笙、包天笑先生改译的文学作品，如《伊索寓言》《馨儿就学记》等。这些作品以文言的形式出现，“言文分离曾是帝制中国的一个标志。”［1］且在转译、重述的过程中，掺杂了作者自己的生活经验与故事设想，并没有针对儿童的心理、思维、认知、年龄等特点而作出儿童化的转化。胡适曾在《新文学的建设理论》中谈到古文译书的失败之处说:“林纾译的小说，没有注释典故的必要，然而用古文译书，不加圈读，懂得的人就很少。林译小说都用圈断句，故能读者较多。但能读这种古文小说的人，实在是很少的。”［2］早期的教育小说倡导与冒险小说、科学小说倡导一起，重在以西方先进的教育、科学内容，试图对处在封建落后时期的中国国民进行精神启迪。这些翻译过来的外国儿童文学作品涵盖了儿童文学的多种题材体裁，“促使了我国儿童文学内容形式的多样化，也使我国儿童文学在保持民族化的同时，接受了外来的影响，客观上，为日后和世界儿童文学的交流和汇合，作了最初的准备。”［3］

1909年，由孙毓修主编，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童话》丛书，吸收、翻译、改编了包括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在内的国内外著名的寓言与童话故事。孙毓修考察了原有的儿童读物与当时儿童的精神需求之间所产生的落差，所编辑出版的《童话》丛书较原有的改译作品在保持原有作品故事性状的同时，还注意到了语言的形式、叙事的策略、言说的技巧等问题，并指出此丛书的接受对象为处在成长期的少年儿童，是对改编作品的一次儿童文学意义上的自觉。“编译童话之多而广，孙的开山之功是不能抹煞的。”［4］233此外，由鲁迅、周作人所翻译出版的《域外小说集》中，也收录了王尔德的《安乐王子》(当时署名为淮尓特)、安徒生《皇帝之新衣》(增订版，当时署名为安兑尓然)等作家作品，并附有作者介绍。

在儿童报刊方面，在《儿童世界》出版之前，晚清民初的早期儿童报刊已经出现了一些文言改编的国内外经典寓言、童话、故事。中国最早的儿童期刊为外国传教士编辑的《小孩月报》，最初出版于广州，1875年转至上海出版。这是一份主要以宣传基督教教义的月刊杂志，同时也刊发游历、寓言、诗歌等文学作品，刊物还经常出现常识、科学、天文、音乐知识;1895年，儿童期刊《蒙学报》创刊，《蒙学报》注重对儿童的认知与启蒙教育，刊登过自然、地理、生物、科学、算术、文学类作品，这本期刊还刊有许多精美的插图，不足之处在于文字作品多由文言写成;1903年，《童子世界》出版，这是中国人最早办的儿童报纸，虽然叫“童子世界”，但儿童却不是该报的核心读者群，该报常常刊登历史、地理、政治、博物等相关文字作品，“《童子世界》是一旨在宣传革命的报纸……也很侧重刊发文艺作品，而这些作品也饱孕着民族民主革命的思想内容，并尽力寓于儿童所喜闻乐见的形式之中。”［4］117早期的报刊虽也刊载一定数量的儿童文学改译作品，但作品多由文言书写而成，与儿童的实际阅读需求存在着疏离。在《儿童世界》之前，商务印书馆已经出版《儿童教育画》《少年杂志》与《学生杂志》，而后两本刊物与《儿童世界》等杂志一起并称“商务印书馆十大期刊”①参看《儿童世界》(第二十七卷第二十二期、二十五期，第二十八卷第二十期等)杂志内“商务印书馆发行十大杂志”整版宣传广告。，《少年杂志》《学生杂志》等杂志发表过适合少年读者阅读的文艺作品，包括读者自己的来稿，但杂志本身并不定位于儿童文学类期刊，读者群也以在校青年学生为主。这些刊登在报刊上零散的儿童文学作品具有一定的文学性质，却没有现代意义上儿童文学观的烛照，在语言形式、故事架构上忽略儿童的实际阅读接受水平与需求。但这些陆续引进、改译的舶来文学作品，对培育“五四”前后现代的儿童文学有着现实意义，也影响着中国现代儿童文学的最初创作，“儿童文学的产生是与出版事业的繁荣密切相关的，儿童文学的早期破土，常常有赖于儿童报刊提供园地。”［5］125这些被发表、出版的作品，体现了儿童文学在中国早期的生存状貌、实现形式，进一步培植、孕育了中国现代儿童文学。

(二)“五四”:白话文运动、学校教育改革与儿童文学的发生

卓有实效的白话文运动和学校的教育改革给中国现代儿童文学的孕育和发展提供了外部基础，“从甲午战争后起，中国知识分子界已出现人的觉醒和文的觉醒的最初倾向。”［6］3晚清以来，在进步报刊中就出现了关于革新原有文言的倡导，白话文运动随着新文化运动的兴起逐步地在知识分子界、进步青年和广大学生中得到广泛的拥趸，《新青年》杂志作为白话文运动的主战场，先后在杂志上刊登了胡适、陈独秀、钱玄同等知名学者关于白话文写作的理论文章。“五四”前后，全国各地已有的报刊和新出版的报刊纷纷采用白话文的语言形式，语言的变革是儿童文学译介与创作的先决条件，而教育领域内的大改革则培育了中国现代第一批的白话文儿童文学读者。“1920年，在白话取代了僵化的文言文已成事实，在具有新思想的专业官员又全力给予支持的情况下，北洋政府教育部终于承认了白话为国语，通令国民学校采用。白话文获得了全局性不可逆转的胜利。”［6］157新型的教育模式与教育理念对新型教材有较大的需求，而当时选入教材的课文，已经出现了很多儿童文学作品。1921年，胡适在教育部国语讲习所演讲时说:“近来已有一种趋势，就是‘儿童文学’——童话，神话，故事——的提倡……其实教儿童不比成人，不必顾及实用不实用……过了一些时候，他们自会领会，思想自会改变，自会进步的。”②见方卫平《中国儿童文学理论发展史》，少年儿童出版社2007年版，第115 页。

早期的儿童文学倡导得益于《新青年》杂志，在这本深刻影响中国新文化运动进程的杂志上，较早地注意到了妇女解放与儿童问题。随着“五四”以来对儿童身体的重新发现，初步建立了“以儿童为本位”的现代儿童观。“五四”前后对人的发现的命题引发了一系列的讨论，对妇女与儿童的发现是对人的发现命题的一次深入扩展。“儿童是将来的人的萌芽，他们应该有合理的、幸福的新生活，他们的天性，应该得到自然的发展，他们的存在，理应受到社会的关心和尊重，随着社会儿童观的改变，儿童的被发现，儿童文学开始在中国得到公开提倡。”［7］

《新青年》杂志对于中国现代儿童文学的发生有着重要影响，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它最早进行儿童问题的探讨。最著名的要数鲁迅(署名唐俟)的文章《我们现在如何做父亲》。妇女与儿童问题的讨论，旨在打破数千年来制约妇女儿童身心发展的纲常伦理观念，建立全新的以儿童为本位的儿童观，一直属于附属、被支配地位的妇女儿童得到了新文化活动者的高度关注，“只有当处于弱势地位的妇女和儿童的个体独立价值被肯定的时候，人的发现才是完整的。”［5］116二，《新青年》较早地刊发了儿童文学的理论与白话创作文章。周作人关于儿童文学的理论文章《儿童的文学》就发表在此刊，同时，《新青年》杂志还发表过早期的白话文儿童文学创作如儿童诗、童话、带有儿童形象的小说等作品。发表在《新青年》上的儿童诗，多从早期白话诗人如胡适、周作人等的短诗创作中分离出来，具有一定的儿童情趣。1920年，《新青年》杂志发表了女作家陈衡哲的科学童话《小雨点》，它被认为是中国现代第一篇创作童话。有国外学者指出:“文学童话地位的上升是与剧烈或渐进的社会变化相呼应的，它颂扬个人主义、主体性和内部反思。”［8］《小雨点》用白话文写成，它的语言形式、故事架构、艺术手法都具备开创性，具有现代意义上童话的范型。三，在译介国外的儿童文学作品上，《新青年》杂志也做过颇多努力。杂志曾经发表过爱罗先珂、梭罗古勃、托尔斯泰、安徒生等作者的童话作品，用白话作译文，虽然这些童话大多用幻想的形式呈现社会问题，但其中的一些译作在翻译的时候，已经很注重文字的简洁内敛与读者的接受心理，初步走向了儿童文学的自觉。

中国现代文学的童年期也正是中国儿童文学的发生期，现代文学是以记录与书写普遍的人性、个体的人生为核心的人的文学，“五四文学也把人的主题的开拓作为最首要的任务。”［9］儿童是人生的重要阶段，理应受到新文学运动健将的垂青。郑振铎先生曾在《文学旬刊》发表《新文学观的建立》的文章谈到:“大部分的文学，纯正的文学，是诗神的歌声，是孩童的，匹夫匹妇的哭声，是潺潺的人生之河的水声。”①见陈寿立《中国现代文学运动史料摘编》，北京出版社1985年版，第63 页。在《儿童世界》创刊前，一些报刊、出版物已经出现了对于儿童文学的理论探讨、编创作品，但还没有形成一个相对固定的儿童文学创作的作家群体。《儿童世界》杂志的创刊得益于当时中国影响力最大的文学团体:文学研究会。文学研究会于1921年在北京成立，它的早期主要成员周作人、茅盾、郑振铎、叶圣陶、冰心等作家都曾呼吁并身体力行为儿童进行文学创作。据史料记载，文学研究会曾经发起“儿童文学运动”，而由文学研究会核心成员郑振铎主编的《儿童世界》则是此运动的主要实践场域，“由于郑振铎在文学研究会中的重要地位与影响，使其成为儿童文学运动的实际发起者和组织者。为使这场运动有一个完整的阵地与《小说月报》相配合，郑振铎主持创办了《儿童世界》。”［10］31《儿童世界》杂志的创刊，是“五四”之后儿童文学规模编创的开始，与儿童文学的理论探讨、文学创作、编辑出版形成合力，标志着“五四”时期作为独立分支的中国现代儿童文学的产生。

二《儿童世界》杂志的编创思想与艺术特色

1922年1月创刊的《儿童世界》以适应儿童的心智、年龄特征，照顾到儿童对文学的实际需求与阅读接受，学习国外同类儿童刊物，采用进步的编辑思想，一改晚清与民初儿童刊物的成人化、文言化趋向，同时弥补了国内白话文儿童文学读物的缺口与不足。《儿童世界》第一卷至第五卷第一期由郑振铎担任主编，他曾在《儿童世界·宣言》中说:“以前的儿童教育是注入式教育，只要把种种的死知识、死教训装入他头脑里，就以为满足了……然而小学校里的教育，仍旧不能十分吸引儿童的兴趣，而且这种教育，仍旧是被动的……儿童自动阅读的读物，实在极少，我们出版这个《儿童世界》，宗旨就在于弥补这个缺憾。”［11］《儿童世界》杂志作为商务印书馆连续发行20年的品牌杂志，与著名的《东方杂志》《教育杂志》《少年杂志》同为商务印书馆十大期刊。

(一)创作主体的新颖性

《儿童世界》创刊初期，在主编郑振铎的呼吁之下，文学研究会的成员纷纷向该刊投稿，在这片新的沃土上，挖掘培养了包括叶圣陶、许地山、严既澄、胡怀琛等中国现代第一批儿童文学写作者。“当时(五四时期)有一个突出的现象，即不少新文学运动的先行者在进行成人文学创作的同时，也肩负起儿童文学的创作。”［12］20包括《稻草人》在内的叶圣陶早期童话作品几乎全部发表在《儿童世界》杂志上，深刻影响着中国现代儿童文学的发展方向与进程，陈伯吹、贺宜的第一篇处女作也都发表在此刊上。同时，商务印书馆审时度势，把发表在《儿童世界》杂志上的优秀作品再次结集出版，以《儿童世界》为主要的稿件来源，先后出版了《小学生文库》《儿童世界丛刊》等丛书，并多次再版。在创刊初期，《儿童世界》刊登的原创作品以儿童诗、童话为主，也兼顾改编、重述的国内外神话传说、童话故事、寓言、图画故事等作品。杂志特别重视对儿童的美感与音乐教育，在每期杂志中，几乎都有文艺家新创作的适合儿童演唱的歌曲，刊发的儿童文学作品大都配有精致的插图。在《儿童世界》的屡次改版中，杂志的彩色插图、插画、图画故事、画报等编创方式都得到保留，并不断地进行调整扩充。

除了呼吁文学研究会的成员为杂志供稿，杂志还异常注重吸收社会稿源。《儿童世界》在创办初期，主编郑振铎就一再强调希望学校教师和儿童自己能够进行文学创作，杂志极力鼓励并欢迎此类作品，从第一卷本第一期开始就在杂志上刊登《儿童创作底募集》，并声明:“我们除欢迎学校教师的稿件外，对于儿童自己的创作，由为热忱地承受。”而且对于儿童作者的来稿进行分类，在《募集》中郑振铎把儿童创作的稿件大致分为四类:“1、儿童自由画，无论是水彩、毛笔、铅笔画都欢迎。最要紧的是，这种图画务要是儿童他自己所见的东西，大胆的描写出来，而完全没有经过成人的修饰的。2、儿歌、童谣，自己做的或是记载自己平时所唱的都极欢迎。3、童话，自己编的最为相宜。4、如有其它稿件也极其欢迎。”郑振铎还强调:“唯必须出于儿童自己的心手。”可见，郑振铎先生对于儿童的尊重，对于儿童自我表达的重视，对于他们童年生活自我书写的迫切向往。在第二卷第一期的《儿童世界》上，就刊登了儿童创作的诗歌作品《雪》，此后，《儿童世界》杂志都开辟专门的“儿童创作”或“儿童投稿”版面发表儿童创作的各类文学作品。

儿童在传统社会中作为被统治者，他们的话语与权利一直被成人掌控或忽略，“五四”人的解放带来了儿童解放的思潮，整个社会都在重新考察、认识儿童。而在《儿童世界》上大量刊载儿童的文学创作，反映了当时社会儿童真实的内心与情感世界，在呈现儿童视角、儿童眼光和最本真的儿童生活之时，也给当时萌芽期的儿童文学创作提供了新鲜而又及时的儿童经验。在《儿童世界》二十多年的办刊历程中，儿童的文学创作始终作为杂志的重要栏目得以展示，进步的儿童文学观念和开明的儿童刊物编辑理念，使得杂志受到了儿童读者的欢迎，并远销海外，杂志也刊登过来自其他国家的儿童创作作品。曾有国外学者指出:“从儿童文学的角度看，还是会有人主张儿童并没有发言权，他们的文学是由别人创造出来给他们的，而不是由他们自己创作的。不过这并不正确，儿童其实创作了很多文学作品，口头的和书面的，包括自己独立完成的，或是通过别人的协助，而且形式也很多元，韵文、笑话、歌谣、咒语、长篇故事、剧本、故事等等。”［13］重视创作主体的新颖性，发表儿童自己创作的文学作品，对儿童文学杂志有着重要的意义。通过这些儿童创作，我们能进一步考察新型教育体制改革、白话文改革以及新文化运动对“五四”以来中国现代儿童精神成长的影响:被儿童文学滋养的少年儿童对于自我与社会的感知与认识，被新型儿童观、儿童文学观催发的新一代中国儿童儿童意识走向苏醒，他们拿起笔头，开始用文字表达自我、表现生活，通过文字诉说内心情感，疏泄精神苦闷，或用白话文表达对于社会现状的看法、认识，对公共事务、社会现象发表自己的见解、议论。而且对学者进一步探究社会文化环境、新型教育、儿童文学对儿童个体精神发展的实质影响也有着现实意义。

(二)编辑手法的多样性

杂志曾多次推出各种主题特刊、专号，往往比正常出版的《儿童世界》篇幅、内容、页码都更为丰富，各类特刊、专号的出版，满足了不同口味、不同兴趣、不同年龄段的儿童对杂志内容的需求，对他们进一步了解、熟识专门类知识提供了渠道。杂志曾推出新年特刊、童子军特刊、图画特刊、游戏特刊、常识特刊、动物特刊、神话特刊、暑期特刊、发明专刊、艺术专号、航空专号、世界奇观专号、鱼类专号、爬虫专号等特刊或专号。除了以特刊专号的形式出版儿童可能关注的智识，杂志还开设多种栏目，介绍国内外重要的发现、发明，历史事件、名人传记、儿童新闻等，这也让杂志在中后期日益走向了以刊发儿童文学为主的综合类儿童期刊的道路。杂志对于国内外重大政治事件、社会发展的关注也与当时国内复杂的政治情势、连年的外侵战争相关，弘扬爱国主义精神，在儿童身上培育保家卫国的使命感，寄予对改变国家落后、战乱、屈辱的现实困境之理想，用儿童可以接受的语言文字形式，把这些先进的经验介绍给儿童。杂志在后期更多地关注到国外先进的科学技术对社会政治、现实经济的改进与推动作用。

开明开放的编辑理念，灵活多元的编辑手法，让《儿童世界》在杂志形式、栏目设置、整体包装上一改以往儿童报刊陈旧、枯燥、单一的面貌，不断地进行结构创新、调整，也是杂志获得儿童读者与市场长久认可的重要因素。在《儿童世界》将近20年的办刊历程中，采用32 开、16 开等不同的开本，从第一卷第一期开始，杂志的封面就采用精美的彩色印刷技术，在杂志不断的改版革新进程中，在内页中也出现过彩色插图夹页，夹页的大小设计灵活，并不以杂志的开本大小为依据。在杂志中赠阅“志中志”，也是《儿童世界》独具创新性之处，杂志曾在内页中加赠小画报、儿童世界画报等小杂志，提供给儿童读者赏读。以儿童为中心，编创者对儿童心理、儿童情趣、儿童阅读需求不断地探寻，对儿童世界有独到准确的理解，是《儿童世界》创新编辑形式的重要依据。郑振铎、徐应昶先后作为杂志主编，他们对广大少年儿童怀有真挚的热爱、对儿童内在心理、外在生活长期关注，深知以儿童为中心、为本位的儿童文学对儿童精神成长的益处，加上其长期对儿童文学的研究兴趣与创作改编经验，都深刻地影响着杂志的风格定位、栏目划分及用稿原则，使得杂志得到了孩子们的认可与欢迎。

(三)以儿童为中心的理念

“考察一种文学是不是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儿童文学，就是看它是不是尊重儿童身上特殊的艺术规律，即是不是考虑到读者对象——少年儿童发展进程中的年龄特征、心理特征、思维特征和接受特征，是不是真心实意地为儿童的健康成长服务，舍此没有第二个标准。”［14］

以儿童为中心、基础，是杂志编创的出发点，具体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各类儿童文学的创作稿件的选发、改编、再创作是以儿童可以接受的相对浅近、生动而又规范的语言文字，完整而又集中的故事情节，大胆而又多样的艺术表现形式为基础，同时特别注重刊发稿件的游戏性和趣味性，兼顾儿童诗、童话、散文、寓言、小说、剧本等多种文体，通过儿童文学作品，向儿童展现文字本身的诗意，传递人类共同的情感、价值，道德和理想，丰富他们的想象力。其次，在《儿童世界》开设的栏目中，除了一直以来得以保留的儿童投稿、儿童创作的栏目，杂志还先后开设读者照片、儿童俱乐部、儿童智慧等重要栏目，这些栏目或展示儿童自己创作的文学、美术作品，传递给成人作者及读者当时新鲜而又及时的儿童经验、儿童生活与精神状貌;或迎合儿童的精神需求、补充课本知识的不足，提高儿童的参与、游戏及动手能力，开设手工、游戏、魔术、幽默、悬赏等版块，受到了儿童读者的积极参与。再次，《儿童世界》重视儿童自己的声音，是儿童发表作品与展示自我的重要平台，各主题特刊的出版、画报的赠阅、内文创新的折页、夹页等精巧设计也充分显示出编者对儿童读者的关怀。此外，杂志还开设编读互动栏目，供读者与编者互动交流，倾听儿童的声音、了解儿童的需要。平民化的路线，不断向儿童靠拢，使得《儿童世界》受到了儿童读者的长期拥趸，更培养了现代被儿童文学滋养的一批儿童读者群。

《儿童世界》创刊初期(第一卷至第二卷)为纯儿童文学期刊，自第三卷开始，为了更好地适应儿童阅读实际，吸引儿童读者的眼球，随着栏目调整，杂志开始走向以刊发儿童文学作品为主的综合类儿童期刊。除了刊登传统的儿童文学体裁如儿童诗、童话、儿童小说、寓言、儿童剧本等，杂志还兼顾音乐、美术、科普、卫生、手工、常识、算术、游戏、历史、魔术、传记、新闻、自然、风俗等各类文字作品，从起初的审美教育逐步走向以美育为主，智育、德育、体育等兼顾的综合类儿童期刊，“作品注重思想性、科学性和趣味性，强调适合儿童心理和欣赏情趣。”［10］37不管杂志如何调整，儿童文学作品始终是《儿童世界》杂志的核心和重点，而这些儿童文学作品实际上多为适合小学中低年级的幼儿文学作品。在杂志将近20年的出版历程中，刊登过的国内外优秀儿童文学作品不胜枚举，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王尔德童话、小川未明童话、爱罗先珂童话、日本童话、俄国童话、匈牙利童话、希腊神话、北欧神话、伊索寓言、拉封丹寓言、托尔斯泰寓言、印度寓言、莎士比亚剧本故事、中国神话故事、中国历史故事、中国各地童谣、中国民间故事、托尔斯泰小说、狄更斯小说、霍桑小说、《一千零一夜》《列那狐传奇》《彼得潘》《金河王》《雾都孤儿》《爱丽斯梦游奇境记》《青鸟》《汤姆叔叔的小屋》等国内外儿童文学瑰宝都曾被编译、重述在《儿童世界》上。中国现代儿童文学的重要作家，如郑振铎、叶圣陶、许地山、赵光荣、胡天月、赵景深、耿济之、胡怀琛、周建人、王统照、严既澄、徐应昶、沈志坚、谢六逸、吴研因、彭家煌、高君箴、汪仁侯、费孝通、陈伯吹、胡寄尘、废名、魏以新、顾缉明、贺宜、董纯才等，他们或以群体的形式或以个人的姿态在《儿童世界》杂志上发表过重要作品。

三《儿童世界》杂志对现代儿童文学的贡献与意义

学界关于《儿童世界》的研究，在探究其对中国现代儿童文学的贡献上，首先多指向叶圣陶初期的童话作品，特别是以《稻草人》为代表的现实主义童话创作对中国现代儿童文学创作的实际影响上，对叶圣陶先生发表在《儿童世界》杂志上的童话形成过程、创作渊源、美学风格等都有研究涉猎;其次，研究者对《儿童世界》刊登过的编译、重述的儿童文学作品也给予了充分的关注。《儿童世界》杂志在办刊将近20年的历程中，曾大量刊发国外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经过编辑的改编、缩写、重述，更加切近于儿童的实际阅读，对这些作品的考证、研究，也是以往《儿童世界》研究的内容。第三，很多研究者对《儿童世界》特别是郑振铎主持时期(1922年)的办刊风格、理念、编辑手法也做过细致的研究。《儿童世界》的编辑手法多样，编辑理念开放，编辑策略先进，受到了同一时期很多儿童类杂志的争相效仿。对杂志编辑方针、策略的研究也曾有专门的论文。最后，《儿童世界》的创刊与文学研究会大力提倡儿童文学运动有着紧密的关联，在杂志创刊前期，包括周作人、茅盾、郑振铎、叶圣陶、冰心在内的文学研究会主力都曾对儿童文学有过积极的理论与创作贡献，主要成员郑振铎先生主办《儿童世界》杂志时期，还力邀文学研究会的成员为儿童进行创作，办刊初期，发表的成人作品多来自于文学研究会成员的笔下。探寻《儿童世界》与文学研究会的渊源，《儿童世界》与儿童文学运动的关联也成为学界曾经注意并提及的内容。

但是以往对于《儿童世界》的研究也有很多不足之处，主要是对于叶圣陶发表在此刊的童话与郑振铎主持时期的《儿童世界》杂志研究关注较多，而相对于《儿童世界》杂志更长久的生存发展史上徐应昶先生主持时期(1923－1941年)的关注与研究都相对较少，这样对于杂志就不能作出更宏观、更准确的判断与评价。学界对于《儿童世界》杂志的界定也存在着不同的看法:有学者认为这份杂志是纯儿童文学期刊，有学者则指出《儿童世界》是以刊登儿童文学作品为主的儿童期刊。笔者在认真查看了1922—1941年较为完整的杂志版本后，认为《儿童世界》是一本以刊登儿童文学作品为主的综合类儿童期刊，它从第三卷开始，逐步走向了综合类儿童期刊的模式与发展道路。在30年代，杂志曾出现过完全刊登科学知识类或生活常识类的特刊，但儿童文学在杂志将近20年的出版历程中一直是其核心和主轴，所占比重大于其他科普、知识、常识、图画、手工、游戏等类别的作品。

“儿童的发现，对儿童思维、语言、情感的重视，不仅引发了中国儿童文学的诞生，而且对现代文学的发展也有重要的启示。”［15］《儿童世界》对中国现代儿童文学的发生发展起到了推动作用，有过重要的贡献，它在中国现代儿童文学史上的意义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

第一，《儿童世界》杂志的出版，不仅宣告了国内第一本白话文儿童文学类期刊的正式诞生，也同样标志着“五四”以来的儿童文学以独立分支形态存在成为了现实，中国现代儿童文学从翻译作品、理论倡导、零星创作走向了规模创作。“儿童的发现与儿童文学的发现，这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一个了不起的功绩，一个划时代的革新，这也是现代儿童文学的一个良好开端。”［12］23

第二，《儿童世界》杂志孕育、培养、形成了现代中国第一批儿童文学作家创作群体。杂志大力扶植新兴写作力量——为儿童写作的成人作家，完善稿酬制度，使儿童文学作家职业化成为了可能。以叶圣陶、陈伯吹为代表的《儿童世界》作家群，深刻地影响了中国现代儿童文学的美学风格、发展方向与历史进程。

第三，《儿童世界》杂志编译、缩写、重述了大量国内外经典的儿童文学作品(包括寓言、神话、童话、民间故事等)，这些儿童文学作品有很多是第一次与国内读者见面，改写的作品语言浅近、结构严谨、故事形态完整，更加切近儿童的年龄、心理、接受特质。

第四，《儿童世界》上发表的儿童文学作品涵盖各种题材、体裁、风格、类型，杂志刊登的作品体现了中国早期较为成熟的白话文儿童文学创作的形态、样貌，特别是在现代儿童诗、童话、寓言故事创作等方面，具有比较成熟的艺术品质。叶圣陶的童话代表作品《稻草人》更是对日后现代儿童文学的创作起到了深远的影响。

第五，《儿童世界》杂志探索性地尝试各种现代儿童文学体裁，最早明确地将寓言作为儿童文学的文体。更难能可贵的是，杂志还曾针对儿童的实际阅读情况，大胆地推出分级阅读的设想，并在杂志中刊出过不少提示“适合低幼儿童阅读的作品”。此外，在杂志的发展历程中，刊登适合儿童赏读的图画故事几乎贯穿了杂志将近20年的出版时光。这些图画故事画面精美、细致、丰富，有些图画故事，通过读图已经可以知道完整的故事发展脉络、情节及结局，具有一定的现代意义上图画书的范型。《儿童世界》杂志还推出过不少的“微童话”。与传统的童话不同，这些童话作品字数大都在一两百字左右，但结构完整、情节紧凑，有头有尾，充满想象力，彰显出作者对童话这一文体的驾驭能力。

第六，《儿童世界》出版将近20年的时间里，始终站在儿童的角度，以儿童的年龄、心理、身心与情感发展为中心，倾听儿童的声音，了解儿童的需求，所选用的各类稿件、各种版面、特刊的设计均针对儿童精神成长的实际需要。作为一本畅销的儿童刊物，《儿童世界》受到了儿童读者长久的支持。此外，新颖的编辑手法与行销策略，也是《儿童世界》能够得以长期发展，成为其他儿童刊物争相模仿的重要因素。

《儿童世界》杂志作为中国现代第一本以刊登儿童文学为主的综合类儿童期刊，把“五四”以来儿童文学的理论倡导引向了具体的白话文儿童文学创作、编译实践，它所体现的发生期中国儿童文学进步的儿童观、儿童文学观延续与发展了“五四”以来文学改良者、儿童文学建设者所倡导的儿童观、儿童文学观，也体现了“五四”以来的知识分子试图在儿童身上完成用文学以新人的乌托邦理想。“通过五四时期这些出版物，我们可以看到，当时卷入新文化运动的知识分子……其共同的认识是，要救国必先新民……力图通过伦理革命、道德革命，陶冶培养出一代新人。”［16］另外，《儿童世界》先进的编辑思想、为儿童进行创作、募集，呼吁教师和儿童自己进行文学创作等理念，很好地阐释了“五四”以来对儿童身体与精神的重新发现，对儿童个人价值的重新认知与判断。《儿童世界》对早期中国原创白话文儿童文学的语言、体裁、题材的探索与尝试，对国内外著名儿童文学作品的文学化、儿童化的改编与重述，对儿童杂志编辑手法、经营策略的探寻与创新，以及它所代表与延续的“儿童本位”的“五四”儿童文学传统，都值得我们进一步地深入研究。

［1］顾彬．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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